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人不作死枉穿越》作者:红缟 文案: 据说作为一个穿越女,低调是王道。 如果能夹紧穿越尾巴,比土著还要土著,努力研习宅斗宫斗各种斗,就能嫁给高富帅,出任大老婆,走上人生巅峰。 冯若昭也想这样,可最后却在一条低(men)调(sheng)做(zuo)自(da)己(si)的道路上狂奔。 冯若昭(摊手):没办法,我可是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路人: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努力作死的同时,还不忘逗一逗基友——耿直boy高冷小和尚, 撩一撩男神——看似呆萌实则腹黑的少年天子。 冯若昭:小奥运,我要是真的嫁不出去了,你还俗娶我吧。 傲云(冷漠脸):女施主,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宇文赫(严肃脸):咳咳,本人诚招皇后,包吃包住包一切…… 冯若昭(嘲讽脸):皇帝的不可描述之事,皇后能一个人全包么? 宇文赫(微笑脸):应该可以,不信你来试试? 温馨提示: 1、穿越女VS重生男,1V1,HE结局。 2、文中历史大神在元朝之后就一路疯狂跑偏,所以,虽然社会总体发展进程相当于真实历史中明末清初时间段,但却是汉人王朝的天下。 3、某些涉及到专业知识的地方,作者尽可能地查询资料来保持正确,如有错谬,欢迎指正,请勿深究。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若昭 ┃ 配角: ┃ 其它:古代架空   ☆、第1章 裹脚风波   “顾妈妈——顾妈妈——放我下来吧!”   被身强力壮的管事媳妇扛在肩头上,手脚也被死死按住……冯若昭一丝儿也动弹不得,心里憋屈得厉害,嘴上却只能陪着笑央求,“硌得人好难受啊,放我下来好不好?我这么沉,万一把您老人家的腰闪了,那就更糟啦。哎呀,你放我下来,我什么都不说了,行了吧?!”   “我的三姑娘哎,你方才说得还少么,乖乖消停会儿罢。大奶奶让我赶紧抱你过来,是为你好,你可别觉得委屈……”   顾妈妈微带喘息地回应着,脚底下却是半步都不停。冯若昭的两个小丫环气喘吁吁地在后面紧赶慢赶,眼里含着泪却不敢吱声。   明明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汉子,却被装进这古代小萝莉身体里,真的是太悲摧了!冯若昭恨恨地想着,放弃了无谓的抗争,从身体到心灵都深感无力。   没电灯没电脑没电话没尿不湿没抽水马桶……这些她都忍了,自我安慰着好歹是穿越到尹国公府这种大富大贵之家,从呱呱落地起便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就当是有得必有失吧。于是,随着生活方式慢慢习惯,内心也渐渐平静。   可是,今天偏偏让她亲眼看到七岁的堂姐冯若晴裹脚——她再也无法淡定了!   踏进秋香院,丫环秋水早已远远瞧见来人,一溜烟地跑进房去禀告了。韩氏从里面出来,急匆匆地走下台阶迎上前,面色有些发白,“昭儿怎么了?”   “我没事。”听到母亲透着焦灼的声音,冯若昭连忙回答。韩氏胆小,稍有些风吹草动就容易胡思乱想。   “二奶奶宽心,姑娘一点儿事儿没有,我是奉大奶奶之命抱她过来的。”顾妈妈将冯若昭轻轻放在地下,抹了把额头的薄汗,福了一福,未待气息喘匀便开始解释:   “二奶奶容禀,方才她们三姊妹都在大姑娘那边玩耍,我奉太太之命带了两个嬷嬷过去帮大姑娘缠足,没想到三姑娘一看便激动起来,拦着不让我们动手,还大叫大嚷地说了许多混话,说什么我们是在残害大姑娘,又说什么鸡形鸭形的……唉呀我都听不太懂,学也学不来。”   “大奶奶说,原本三姑娘一个小孩子,倒也没人与她计较。只是今天这样的言行实在不妥,不像咱们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太太如果知道了定要生气,若是传出去了,对咱们府的名声更是有害。所以,这才让我急急地抱了三姑娘回来,还请二奶奶以后多教导罢。”   顿了顿她又道:“恕我多嘴再加一句,三姑娘年纪小小,气性倒是挺大,刚才这一路上可是费了我老大的劲。一个姑娘家这么样,往后可怎么得了。”   顾妈妈是韩氏婆婆谢夫人跟前得力的仆妇,向来有些脸面。听她这一番话,韩氏不敢反驳什么,只觉得脸上热辣辣地,半是羞惭半是气恼。   想到婆婆一向最讲究规矩教养,出了这种事,肯定第一个要怪的就是自己教女无方。她心中愈发烦乱,有些手足无措,“都是我不好,没把昭儿教好,她不懂事,害得顾姐姐受累,我替她跟你赔不是了。”   顾妈妈忙道不敢当。   大丫头菊霜最是伶俐,这时笑着上来奉承:“妈妈辛苦了,且赏脸到我们屋里坐一坐,吃杯茶歇歇罢,正好有今儿刚得的栗子糕,您也尝尝。”   菊霜原是谢夫人身前服侍的二等丫头,冯若昭出生后,谢夫人恐秋香院人手不足,便将她派来服侍冯若昭。顾妈妈与她颇是相熟,不好拂她脸面,便随之去了。   韩氏刚转身过来望向自己的女儿,老实站在原地的冯若昭便立即撇了撇嘴,努力摆出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娘,我已经知道错啦,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我只是看大姐姐痛得厉害,怪可怜的,我心疼她,一时没忍住才这样的……”   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四岁的她能有什么办法?是自己一时冲动了,不如趁早服软,省得多吃苦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冯若昭早就想得很通透。   果然,韩氏满是斥责之意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她本就不是刚硬的性子,此时看见女儿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认错,声音清脆细糯,便一下子软了心肠。   她叹了口气,沉下脸来,训斥缩在后面的两个小丫头荷花和杨柳:“嬷嬷们一时没跟着,便要出事故。平日里嬷嬷教姑娘的时候,你们也是跟在左右的,规矩都知道。姑娘不妥当,你们也不知劝着些,晚间自到王嬷嬷那里一人领十下手板罢。”   韩氏一向温柔和善,从未见她罚人,这次显然是气得不轻。荷花和杨柳不敢求饶,只得垂首应是,眼泪却是委屈得再也忍不住——她们就比三姑娘大那么几岁,却远不及她彪悍,哪里劝得住她呢。   “娘,不至于要打手板吧……”冯若昭下意识地开口求情,却被韩氏直接堵了回来,“你不用替她们俩讨饶,你有什么不好,便会连累你身边人。你若真的心疼她们,以后行为处事的时候多思量些罢。”   一语未了,秋水跑了过来,到韩氏近前低声说:“奶奶,菊霜姐姐让我来讨奶奶示下,要不要给顾妈妈打点赏,这样在太太面前也好帮咱们说说话,如果赏的话不可太简薄了。”   韩氏愣了愣,随即点头,“很是该这样,我一时倒忘了。”她犹豫了一下,从腕上褪下一只鎏金八宝银镯交给秋水,“拿去罢,别让你宝珠姐姐瞧见。”   这只银镯是韩氏的旧物,时常佩戴,宝珠是她的陪嫁丫头,最是忠心不二,若被她看到定有疑异,不慎嚷嚷起来可就尴尬了。   冯若昭只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要说她这个娘还真是命苦,从小就没了母亲,好不容易长大成人结了门好亲事,韩父又被贬官,整个韩氏家族都受牵连败落下去,韩氏自己也差点被尹国公府退婚。幸好冯若昭的老爹冯获还算厚道,坚决反对了自己老娘谢夫人,并努力说服了老爹尹国公冯泽,这才让韩氏顺利过了门。   只是韩氏出嫁时,她父亲韩大人早已奉旨去了琼州,她和幼弟寄居在叔父家中,即无双亲亦无嫁妆,个中辛酸可想而知。   等到进了这国公府,谢夫人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但是各种待遇倒也不曾克扣。饶是如此,因为要时不时贴补还寄居在叔父家的弟弟,韩氏的手头从来就没有宽裕过。如今遇到这样要厚赏的情形,便越发显出窘迫来。   看着犹带怅然之色的韩氏,冯若昭上前拉拉她衣袖,故作轻松地说:“娘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放心,回头我给你买个更好的镯子!”   韩氏心头一暖,忍不住笑,“你一个小孩子家,哪有钱给我买镯子?”又板起脸来道,“你若能乖乖地听话守规矩,比送我什么镯子都好。”   “我知道啦,以后一定乖乖的。”冯若昭忙不迭地保证,然后转移话题,“我的衣服都皱了……”   “以后你若再胡闹,娘可定要罚你,”韩氏不忘补上一句,携了她手往屋内走,“进去换身衣服吧,瞧瞧你,头发也乱了。”   换过衣裳,重新梳理好小发鬏,冯若昭向韩氏提议,“我想现在就去给祖母请罪,娘不妨跟我一起去吧,显得真诚。这件事祖母肯定会知道,若是等她责问起来再认错,反倒不美。”   韩氏点点头,“你想得很对,这事太太不可能不知,既知道了便不会当没发生过。”她在冯若昭额头上爱怜地轻轻一戳,“能想到这些,可见你也不是傻的,偏生这般让人不省心。”   冯若昭抚额,笑嘻嘻地说:“这正好说明我是阿爹嫡嫡亲的姑娘啊,祖母不是经常说阿爹也让人不省心嘛。可是我想,当年他若是让祖母省心了,娘不会嫁他,也就没有我了。所以说,还是不省心的好,娘你说是不是?”   娘俩手拉着手一起走出院子,向谢夫人所居的祥芝院行去。听到这话,韩氏忍俊不禁:“是不是的我可不知道。我就说了一句,你倒扯出这许多的歪理来。”又叹息着喃喃念叨,“也不知你爹现在是否安好……”   冯若昭还未出生时,便宜爹冯获就已经去了临洮府那边的高台县任县令,两人至今未曾见过。这时空既没相片也无电话网络视频,冯若昭对这个爹的概念只能来自府内各色人等的口头描述,再结合各种小道八卦进行自我脑补。   据说相貌是极其俊秀的,行事是十分奇葩的。   尹国公府以军功起家,第一代国公爷冯寿远是开国名将自不必说,第二代国公爷冯泽也就是冯若昭的祖父十四岁便与父亲并肩上阵杀敌,皇帝御口亲封他“闪电刀”的美称。到了冯获这第三代,大哥冯荃更是文武双全,舞得青锋宝剑,作得锦绣文章,堪称人臣典范。   偏生到了冯获这里却没能遗传到家族的武艺基因。他先天有些不足,身体羸弱,从小便不爱舞刀弄棒,只喜读书写字,年少时结交了许多文人酸才,更有优伶歌伎,起社写词,饮酒唱戏,成日里胡闹厮混。   府中上下均知二公子行为不端,可惜有他祖母冯老太太宠着,无人敢管。即便与韩府订了亲,也丝毫未见收敛。直到某日谢夫人忍无可忍,下了狠手,将他身边的人统统打发了,冯获这才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开始研究起仕途经济来。   原本家里度他无甚才干,欲靠关系直接帮他谋个差事,他却偏要进国子监读书,然后自己考科举。闭门苦读了几年之后,冯获居然一举中第,令众人刮目相看。   后来,他又不顾老娘反对,争取到了老爹的支持,娶了韩氏过门,把他老娘郁闷得够呛。谢夫人花了好长时间进行心理建设,直到韩氏确认有孕才勉强接受了这个儿媳妇。   正当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以为冯二公子从此开启孝顺好儿子居家好男人的正常人模式时,他却突然瞒着家里跑到了吏部,主动要求去边塞州县任职。旨意下来了,谢夫人才知道这事,直接气得厥了过去……   如此种种在时人看来尽是乖僻邪谬的行为,却让冯若昭暗暗觉得,这个便宜爹实在有趣得紧,想来应该会跟自己比较合拍,只可惜一时不得见面。   此时听到母亲提起,冯若昭便笑着试探:“娘亲这么惦记着阿爹,不如我们一起去他那里吧?”   “小孩子家别瞎说,”韩氏脸色变了,“你祖父祖母都在京里,我自然是要在这里侍候他们。”   祖父祖母那里丫头婆子成堆,还有大伯母管着家奉承着,哪里就缺你这个媳妇侍候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形式罢了。   冯若昭腹诽着,嘴上却笑着回应,“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自然都是你们作主。”   “你祖父母没安排,我也不能说,不然就是不孝,你也不许对他们说,知道吗?”韩氏不放心地再三嘱咐,“记住,等一下见到你祖母千万不要说这个。你若说了,她多半以为是我存心教的,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记住了吗?”   “知道啦。”冯若昭在心里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穿越女,如何才能避免被裹脚的命运呢?   ☆、第2章 主动请罪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除了每日必须的例行请安之外,冯若昭是不会主动跑到祥芝院来的。   谢夫人年纪已经四十有三,一张白白净净的容长脸,望着只如三十许人。冯若昭觉得,谢夫人之所以看着年轻,大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几乎从来不笑。   每次见到这位府里一号女BOSS,似乎永远是一丝不乱的发髻,干净挺括的衣服,奢华富丽的首饰,优雅精致的妆容,再配上冷淡疏离的表情动作和不急不徐的说话语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你不要靠近我,我不喜欢你”的气息。   冯获自己伤透了老娘的心,娶回来的媳妇不合老娘意,连带着女儿冯若昭也不得老娘喜欢!这是明摆着的事,便是瞎子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冯若昭不是瞎子,更不傻。不过,她并不为此纠结。   首先,府里给秋香院的待遇还算公允。谢夫人虽不喜欢冯获这一家子,但毕竟是自己的嫡子,一应日费供给与大房标准相同,并不曾克扣短缺。冯若昭出生时,她还给秋香院添了人手。   其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家摆明了态度不喜欢你不想看见你,你一昧地往前凑去讨好,只会适得其反,实非明智之举。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根据冯若昭的观察总结,谢夫人性格十分强势,一旦被她划进“自己人”的范围,她就会用她的三观来把你匡正成她所希望的模样。所以在“三观不正”的冯若昭看来,跟谢夫人关系好未见得一定是件好事,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淡淡的保持距离。   今天冯若昭一时冲动犯了错,原本于她自己是无所谓的,但为韩氏的压力考虑,却是应该来磕个头认个错,也就治治标而已。   娘俩一起跪在地上作出了深刻检讨之后,端坐在雕花描金朱漆榻上的谢夫人紧绷的嘴角终于略微放松了些,缓缓地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小孩子家没见识,只当缠足是坏事,又姐妹情深,不愿见她姐姐受苦,这也是她的一片真心。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难得你们倒想着亲自过来,起来罢。”   冯若昭和韩氏站起身,立在谢夫人身旁的顾妈妈笑着说:“三姑娘主动来认错,可见是真心悔过了,太太总算没白疼你。”   冯若昭心道那只镯子还真是没白送,见韩氏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便恭恭敬敬地说:“祖母一向慈悲,就算有时候严厉些,也是为我们好的。”   谢夫人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你们坐下,听我说几句话。”   娘儿俩在下首椅子上坐了,谢夫人开口说:“你们年轻,有些事不懂。先前立国世道乱,只有活得性命才最要紧,因此缠不缠足的也都不太讲究。不缠足的大户人家女子也是尽有的,比如我们家,老太太、姑太太还有大小姐都未缠足。”   谢夫人所说的冯家这三个人,冯若昭都是知道的,却从未见过。   老太太指的是第一代尹国公冯寿远的老妻单氏,谢夫人的婆婆,也就是冯若昭的曾祖母。八年前,冯寿远去世,冯老太太带着灵柩回老家济南府安葬,之后便一直住老家,再也没来过京城。   姑太太是谢夫人的大姑姐,冯泽的姐姐冯清,当年冯寿远还在随着元武帝打天下时,她已早早地在家乡订了亲,嫁了本地庄户人家。   大小姐则是谢夫人自己的嫡女冯芮,十几岁时入宫嫁给元武皇帝,现已是后宫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乃谢夫人心头第一得意之人。   只听谢夫人继续说道:“如今却是太平盛世,各种旧习也该渐渐恢复起来。前些天我进宫觐见娘娘的时候,她与我专门说起这事,她当年因为习武而放弃缠足,如今后宫渐渐地以小脚为美,不禁让她深以为憾。贤妃娘娘再三叮嘱,让我务必留意咱们家姑娘,莫要再误了。所以,给睛丫头缠足,也是娘娘的意思,万不可违背的,你们明白了吗?”   冯若昭郁闷了。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看到府里许多人包括自己老娘都是不缠足的,还以为这个时空是奉行自愿缠足的呢,所以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现在,这位贤妃娘娘呆在深宫没事干,居然操心起家里人的小脚问题来了,借摧残别人的脚来舒缓自己的心理压力,这样真的好么!   又或者,冯家有意再培养个小脚娘娘出来送进宫?难道贤妃娘娘宫斗乏力?就算这样也不要拉上自己作牺牲品啊喂……   冯若昭在那里大开脑洞,韩氏却已站起身,顺带把一脸懵懂的女儿拉起来,口中应道:“是。”   冯若昭这边也回过神来,忙垂首肃立跟着说:“谨尊娘娘教诲。”说完,觉得差不多了,便望了一眼韩氏,又望望谢夫人,只等她发话就可以走人。   这时,却有丫环打起帘子,进来回:“夏和家的来了,说是给太太报喜。”   夏和家的是大奶奶樊氏的陪房,谢夫人微一动容,“请她进来。”又向韩氏和冯若昭说,“既说是喜事,你们不妨也一起听听。”   两人便静立在一旁,只见夏和家的轻快地走了进来,十分恭敬地行礼:“请太□□,二奶奶好,三姑娘好。”   “什么事?”谢夫人问。   夏和家的一脸喜色,声音里透着抑不住的兴奋,“回太太,今日黄太医来给大奶奶看病,诊出了喜脉,已有两个多月了!黄太医说胎象甚稳!”   谢夫人的嘴角一动,十分难得地向上微勾了起来,眉眼间泛起笑意,“这的确是件大喜事。”转头吩咐旁边的大丫环兰秀,“拿个荷包来给你们夏姐姐,再去准备些东西,晚些时候我亲自过去看看荃哥儿媳妇。”   又向夏和家的说:“你先回去,与荃哥儿媳妇说,虽然太医说胎象甚稳,又是第四胎,但是事关大爷子嗣,到底小心些为上。从今儿起,她只管好生养着,万不可操劳了,这一阵子有我在,家里的事情不用她挂心,母子平安才是第一要紧的。还有,你顺便去跟外面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打发人去给贤妃娘娘,还有老太太那边也报个喜讯。”   夏和家的一一应了,接了荷包,谢了赏便自出去。   冯若昭大大方方地含笑说:“恭喜祖母又要多一个乖孙了,大伯娘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嗯,你说得对。”谢夫人不冷不热地应了声,探究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母女二人。冯若昭一脸的天真无邪,显得诚意十足,儿媳韩氏的表情却颇是值得玩味。   谢夫人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端起桌上的粉彩缠枝牡丹茶盏,“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去罢。”   母女二人刚离开,谢夫人啜一口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跟去瞧瞧。”   “是——”顾妈妈多年老仆,立即心领神会。不一刻,去而复返,对谢夫人回:“二奶奶和三姑娘出了祥芝院后,没有回自己屋子,去了大奶奶那边。”   谢夫人缓缓拨着手中紫晶念珠手串,“是三姑娘提议去的?”   顾妈妈一笑,“太太英明,正是三姑娘提醒二奶奶该去看望大奶奶道声恭喜,二奶奶还有些不太乐意。”她留意着谢夫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我瞧着二奶奶心里很有些不痛快的样子。”   谢夫人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的说:“荃哥儿媳妇守着丈夫过活,儿女双全,如今又有了身孕,她却至今只有一女,又常年见不到那孽障,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   顾妈妈陪着笑试探着问:“太太慈悲,既知道二奶奶的苦楚,何不让她去二爷那里夫妻团聚,于子嗣上也有些益处。虽说二爷已经是有儿子的人了,但到底是庶出……”   谢夫人摆摆手,“快别跟我提那孽障,我一心为他,他倒好——如今他自己的妻女自己不惦记,我还替他想着作甚?庶子不庶子的我如今也看开了,他便是我眼面前的例子,虽说是嫡子,却还不如两个庶弟孝顺呢。”   说起不听话的二儿子,谢夫人便是一肚子的火,整个人都烦躁起来,也顾不得矜贵端庄了,只恨恨地道:“听老爷说,他今年在那边又续了连任。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回这个家,是不是妻子女儿都统统不要了?!”   顾妈妈知道,虽然谢夫人嘴上说得凶,但是冯获在边塞为官,她到底是放心不下的,只盼着儿子能回京来平平安安地呆在家里。可惜冯获并不听话,两人心里又都存着芥蒂,谢夫人便掐着他妻女不放,与自己儿子置上了气──若不回京呆着,就别想一家三口在一起,嫡子也不用想要。   顾妈妈含笑应道:“那哪能呢?二爷虽然性情古怪了些,到底也是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子连心,他别的都可以不要,老爷太太却万不能舍的。单看他每年给你们备的礼就知道了,虽然不是极名贵,却实实在在是用了心的。”   谢夫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还真以为是他的孝心,还不是靠我给的两个伶俐丫头。哼,当初担心他没有妥当人服侍,给他时还想着怕他不肯要,于是借了他老子的名头给他……真真是,最让我操心的人是他,最让我伤心的也是他。”   “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二爷如今也是作父亲的人了,老爷太太的苦心他定是明白的,只是还年轻,一时面子上抹不开,再长大些,就好了。”顾妈妈宽慰。   谢夫人轻呼出一口气,“罢了,不说他了,再说下去我又要肝疼。你觉着昭丫头怎么样?”   顾妈妈沉吟着,亲自为谢夫人换上杯新沏的热茶,这才笑着道:“我瞧着三姑娘聪明伶俐,模样也是极好的,和两个姐姐比起来也不算逊色,只是──性子略野了些,偶尔言行有些出格,毕竟是小孩子,淘气也是有的……若是太太能多费心教导她一些,便是她的福分了。”   谢夫人慢慢吃着茶出神,半晌才说:“再看看罢,她若真是可造之才,我便亲自教养,省得被她娘给耽误了。”顿了顿,叹息道:“老二媳妇若有老大媳妇一半伶俐,哪里用我这般操劳。”   顾妈妈知道谢夫人一向不喜韩氏愚钝懦弱,却只笑着接口道:“大奶奶是太太的侄女,都是有谢家血脉的,能干那是骨子里天生的,一般人只有仰望的份,哪里能比得上呢,就是学也学不来的。”   谢夫人一笑,虽然明知是顾妈妈奉承巴结,心底下却十分受用。   谢家百年名门望族,钟鸣鼎食,世代簪缨,若非皇帝指婚,依她本人还真是瞧不上泥腿子出身的尹国公府。   ☆、第3章 出路何在      回到秋香院,韩氏便推说身子乏想歇着,自己回房里躺下休息──暗暗哭去了。   冯若昭心知肚明,既不说破,也不想去打扰她。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是冯府嫡系儿媳,大伯母樊氏是妥妥的人生赢家,而自己老娘,不说失败得一塌糊涂,却可以说是做得不好没有尽力──她压根儿就是无力,只一昧地顺从别人安排,自己却毫无作为。   “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不用守着,我想自己呆会儿,不要来打扰。” 冯若昭对身边的丫环嬷嬷们说,在院里的秋千架上坐了下来。   前世她看过一个有名的鸡汤段子:性格决定命运、情商决定未来、细节决定成败、思路决定出路。   韩氏的性格太软弱,情商有欠缺,细节顾不上,思路更是没有。要想解决眼前的问题,指望她不靠谱,只能靠自己。   自己嘛,性格和情商基本上没有大问题,只是要努力去适应这个社会环境,细节上还得多注意些。   思路决定出路,那么自己的出路又在哪里呢……她需要好好理理思路了。   那天下午,冯若昭在院子里坐了许久,直到暮色渐起,菊霜过来轻声唤道:“姑娘……”   “怎么了?”冯若昭蓦地抬头。   目光相触,菊霜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紧,这哪里是个四岁孩子的眼神,分明透着成年人的坚定和犀利。   然而,那感觉只是一瞬而过。冯若昭笑了,笑容甜美又娇憨,“噢,天都快黑了,我倒没在意。哎呀,肚子好饿,是不是该吃饭了?”   菊霜忙笑答:“可不是嘛,正想来提醒姑娘,就要摆饭了,请姑娘收拾收拾,准备用晚饭罢。”   冯若昭站起身,秋风清凉,带着桂菊的馨香轻柔拂过她的脸,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我娘起来了吗?”   “起来了。”菊霜答,“方才宝珠拿着盆出来,打发人去舀水,说是奶奶要洗脸呢。”   “那就好。”冯若昭这才放心。回到房里稍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过来韩氏这边一起吃晚饭。   天色已黑,屋子里点起了灯。虽然重新洗了脸理过妆,韩氏仍透着憔悴,两眼红肿,神情也有些懒懒的,冯若昭再三相劝,她也就夹了两筷子菜,勉强喝了半碗汤便说饱了。   一时饭毕,韩氏和往常一样,拿出针线来做活。她才能平平,唯独女红却极精妙。只是府里一应四季衣物自有针线上人,韩氏并无太大用武之地,只偶尔做些小物件,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可以作为礼物送人。   冯若昭原本是每天晚饭后就离开,接着在院子里四处遛达遛达约摸半个时辰,然后就上床睡觉的。今天她却没有走,而是凑到韩氏跟前轻言细语地表示关怀,“娘,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韩氏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没事了,别担心。”   冯若昭打量着她手里的活计,“娘这是准备给谁做鞋子呢?”   “给你曾祖母,”韩氏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应道:“下下月便是她老人家的寿诞,也该做起来了,不然来不及。”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曾祖母呢,我想到时候去给她老人家拜寿,可以吗?”   韩氏一愣,想了想方才说:“也不是不可以……你曾祖母必是欢喜的。只是你现在还小,出远门恐怕不太方便,得问你祖父祖母答不答应。”   “娘同意就好,”冯若昭笑嘻嘻地说,“祖父祖母那边回头我自己去说。”说着,又拿了本《千字文》过来缠着韩氏教她识字,一直学到亥时方才回自己房去了。   宝珠一边帮韩氏宽衣准备安歇,一边笑着说:“姑娘今晚很是不错,学了不少字呢。我在旁边瞧着,一晚上竟有三四十个,这大概就叫‘过目不忘’了吧。”   冯若昭今晚的表现让韩氏也很有些惊异。想来是女儿大了,经过白天的事一下子懂事了不少,故而发愤起来。韩氏心中十分欣慰,那些不快也冲淡不少,不禁也笑了起来,说:“小孩子家谁知道呢,说不定睡一觉,到了明天便忘掉一半也是有的。”   宝珠笑道:“姑娘才多大呢,哪怕能记住一半也是极聪明的了。”   第二天生活一应如常,冯若昭和韩氏用过早饭便去祥芝院请安,正碰上大奶奶樊氏和她两个女儿。   樊氏道:“听说弟妹昨天有些不太舒服,晚饭都没怎么吃,今天可是好些了?若是饭菜不合胃口只管说,我叫厨房上另挑些好的。”   韩氏略带羞郝地含糊应道:“不用了,只不是一时有些头疼罢了,许是针线做久了的原故,歇一歇就好了。”   樊氏吃吃笑着道:“我肚子里的这个还有好几个月才出来,弟妹只管慢慢的做去,不必着急的。”   韩氏咬了咬唇,勉强笑道:“是,谢大嫂提醒。”   谢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文丫头,你这是摆明了支使你妹妹给你做针线呢。”   “妈可是冤枉我了,我哪儿敢支使弟妹,”樊氏口中说着话,一眼瞥见冯若星又偷摸着去拿糕点,便啪地在她小手上使劲拍了一下,这才笑吟吟地继续说,“弟妹针线活儿好,我这是在求她呢。”   韩氏忙道:“姐姐言重了,不敢当。”   这边冯若昭却在偷偷打量着冯若晴,见她两只脚已经被布条层层地裹了起来,一双眼睛红红的,显然无论她如何疼痛哭泣,都不能阻止大人们对她的摧残。冯若昭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回,对自己的未来越发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一时无事,便都散了。韩氏原以为,请安时,冯若昭会跟谢夫人说想去给老太太拜寿的事,没想到,冯若昭却只字未提。   回去的路上,韩氏问她:“你怎么没跟你祖母说呢?”   冯若昭笑笑,“还早呢,不着急,再过些天说也是来得及的。”   回到秋香院,冯若昭站在廊下,瞧着满院争奇斗妍的菊花,对韩氏说:“前些天在大哥哥那边玩,得了个做菊花膏的方子,清热明目,现在服用最合适不过了。我想着,娘夜里做针线,大哥哥晚上还要攻书,都是用得着的。咱们院里这菊花开得挺好,不如采了来做点膏子自己喝,送一些给大哥哥,再孝敬祖父祖母一些。娘你说好不好?”   韩氏有些犹豫,“你有这片心很好,只是我们院里没有厨房,光有菊花也熬不成膏子,还得有些别的吧?”   冯若昭一乐,“那是自然,还得要冰糖和蜂蜜。不过,这也不难,大厨房里现成的,拿些钱去给他们就是了。我的月例一直娘帮我收着的,到现在应该还剩了不少罢,给我个百八十两用用。”   话未说完,头上已经挨了轻轻一记暴栗,韩氏笑骂道:“小小年纪便狮子张大口地要钱。三岁前你的月例是一两银子,如今也就二两,就算一文不花,到现在也就四十多两。”   “百八十两……亏你想得出来,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折腾这个,几百钱也尽够了。只是你太小,灶头上的事万不可自己动手,让宝珠帮你,她还有些个烹饪手艺,你只管在旁边教着她就是了。”   冯若昭拍手笑道:“娘想得周到,我原就想讨宝珠姐姐帮忙的。”   当下便叫院里丫头婆子们都来帮忙摘菊花,采完之后将上好的花瓣捡出来。韩氏又拿了六百钱出来交给宝珠,让她带去给厨房作为熬膏所需的其他材料花费。 作者有话要说:  这菊花不是那菊花,纯洁的孩子不要怕 (???ε???)   ☆、第4章 我想学武   熬制好的菊花膏色如琥珀,甜香扑鼻,分作四份,用小小的细白瓷罐子装着。冯若昭让荷花捧了一罐,跟着自己去了夏爽院。   夏爽院是堂哥冯若晟住的地方,他年满十岁,早已入学读书,又是长房长子,格外得长辈们看顾。因爱夏爽院里多芭蕉和翠竹,比别处更显幽静,方便读书,便一人住在此处。   冯若昭到的时候,冯若晟才刚刚下学回来,正在书案前准备作业纸张。见到她便笑了,“妹妹好。”又上前来在她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上轻掐了一把,“几天不见,妹妹更漂亮了,好像又长高了。”   冯若昭无奈地撇撇嘴,嗔道:“大哥哥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的欺负人,我都替你怪臊的。”   冯若晟哈哈大笑,“谁让你是我妹妹了,不欺负你欺负谁?”见冯若昭冲他翻白眼,他更加乐不可支起来,又笑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看你的样子像是找我有事?坐吧。咦,这是什么东西?”   冯若昭把装着菊花膏的罐子放在案上,笑而不答,拿过案上一张淡黄纸笺,“大哥哥的字写得好,请你帮我写几个字。”   冯若晟笑,“那你帮我磨墨。说吧,写什么字?”   冯若昭道:“我这字是要贴在这种罐子上作标签用的,你就写‘菊花延龄膏”五个字,要两个,再写‘菊花明目膏’,也要两个。”   冯若晟一面写一面笑问:“这二者有何不同?”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其实没什么不同。东西一样,名称不一样而已。老人家的用延龄,年轻些的用明目,算是我自己的小小祝愿罢了。”   冯若晟失笑,“偏生你总这么古灵精怪的。”说话间,他三下两下写完,又拿起一把竹柄象牙刀细心地裁开。   冯若昭将其中一张“菊花明目膏”贴在罐子上,笑着说:“这一罐是送给大哥哥的,这样的天气,早上起来或者睡觉前让丫头们冲了喝一盏,最是滋润了。”   冯若晟夸张地长长一揖,“多谢妹妹。”   冯若昭抿嘴一笑,“你先别着急谢我,我还有事求你。”   冯若晟奇道:“还有什么事?”   “大哥哥现在每天早上,还是在小校场跟着祖父学武,对吧?”冯若昭问。据她所知,冯若晟从三岁开始习武,一直是祖父冯泽手把手教导,地点正是在府里西边的小校场内。   冯若晟点点头,“妹妹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他瞪大眼睛,“你也想去学武?”   “有何不可?”   冯若晟连忙摆手,“千万不要!你不知道,祖父平时看着挺和气的,可是教人习武的时候可凶了。一个动作他只教三遍,一点没做好就开骂,我每天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每天固定一个时辰,想偷一会儿懒都不行,要挨打的。有一次啊,我不小心睡过头了装病没去,他愣是揍得我屁股肿了三天坐都不能坐……”   “你那是自己找打,活该——”冯若昭忍不住直笑。   “你一个女孩儿家,应该学些女红什么的才对,学武做什么。舞刀弄枪那是我们大老爷们儿的事。”冯若晟俨然小男子汉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   “我也不是想学什么厮杀的刀枪箭法,”冯若昭解释,“只是看哥哥习武以来,长得可壮实了,我十分羡慕。我只想学些吐纳和简单的拳脚套路,能够强身健体就可以了。”   她撅了撅嘴巴,摆出小女孩儿的款半撒娇半赌气地说,“实在不行,我并不打扰你们,只自己在小校场里跑两圈,锻炼一下身体,总可以吧?”   “我也没说不行啊,”冯若晟挠了挠头,迟疑着说,“要不,明天早上我去帮你求求祖父吧……”   “大哥哥开口,祖父必是准的。”冯若昭立即眉开眼笑,“我这里就先谢谢大哥哥了。我把衣服备着,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天照常去祥芝院请安,祖父冯泽破天荒地把冯若昭一个人留了下来。   冯若昭心底升起一丝兴奋:来了!   祖孙俩关系原本平平,见面机会仅限于每日请安。有时候冯泽在城外庄子上住着,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一回。既便见了面,也不过例行公事地对答几句,并没有什么格外的交集。   毕竟冯若昭是个女孩子,年岁又小,远不如大她七岁的堂兄冯若晟更能引起冯泽的兴趣──昨日她去找冯若晟帮她说项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她孝敬上去的菊花延龄膏多少总能刷点好感值……   “你抬起头来。”冯泽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便捻须不语,只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孙女儿。毕竟是练武之人,年近五十的他一双眼眸却是精光湛然,仿佛能一直看到人心里去。   坐在旁边的谢夫人仍然是一副冷漠脸,亦是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冯若昭被这两人看得心里发毛,面上却一丝不显,强撑着摆出落落大方毫不畏惧的样子。   半晌,冯泽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小腿,又想了想,却说:“你先回去吧。”   冯若昭一头雾水,不解其意,又不好问,只得怏怏地退了出来。此时,冯若晟已经上学,昨天答应的事是何情况,一时也没办法打听。   回到秋香院,韩氏问:“祖父祖母留下你做什么?”   冯若昭摇头,“我也不知道。”接着便将详细情形告诉了韩氏。   弄得韩氏也惴惴不安起来,“难道是昨天的菊花膏子有什么不妥?”   “应该不会,”冯若昭想了想,“那菊花膏我们自己都尝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若真是因为这个,祖父祖母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反要打什么哑谜呢。”   她轻轻摇头,“算了,他们既没说什么,暂且先不管了。”又向韩氏说,“我想用菊花晒干了做个枕头芯子送给曾祖母作生辰礼。母亲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布料?”   韩氏道:“你倒有心,既如此,我做个枕套,绣上些好看的菊花,配在一起送给她老人家,岂不更好?”   冯若昭笑道:“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娘又要受累了。”   娘儿俩商量了一回枕头该做多大尺寸,又选了选布料,挑一挑绣花的花样子,冯泽那边却派了人来叫冯若昭过去。   原来除了用饭,冯泽日常起居并不在祥芝院里,而是旁边一处名叫闲弦堂的院落。冯若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进去,只见里面陈设十分简单,风格疏阔硬朗,与祥芝院里的华美精致完全不同。   一见冯若昭,冯泽劈头便问:“听若晟说,你想来跟着我学武?”   “是。”冯若昭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知道,这是进入关键的面试阶段了。   “为什么想学武?”   冯若昭把先前对冯若晟说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   冯泽却盯着她,“还有吗?”   面对着这双锐利眼眸中的探询,冯若昭不知怎地忽然来了勇气,“还有我不想缠足!”   冯泽凝视着她,半晌不语,却忽地展颜一笑,“既学了吐纳和拳脚,再多学兵器也不是不可。只是,学武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不可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有反复流汗甚至受伤流血,才能有些进益。你知道吗?”   冯若昭诚恳道:“学海无涯苦作舟,不管学什么想要学好,都不容易。祖父说的道理我明白。”   冯泽失笑,“你这点子年纪,还学会拽文了,跟你大哥哥学的吧?”   又失言了,冯若昭囧,只好胡乱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大哥哥学问挺好的,跟他一起我学了不少东西。”   冯泽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说道:“你根骨还算可以,既然有这个心思,便来跟我学着试试看。只不过,咱们可得先说好三件事。”   冯若昭大喜,“祖父请讲。”      ☆、第5章 心想事成   冯泽伸出三个手指头,正色道:“第一,每日卯时前必须到小校场,不管刮风下雨下雪下刀子,不得有误。除非经我批准,否则一律不许不去不许迟到。迟到三次或者不到一次,此事就算作罢。”   “我知道了,我保证不会迟到的!”冯若昭答应得很痛快。不就是拿出高考备战的劲头,坚持每天起早床嘛,晚上早点睡就是了。   “第二、前面三个月,我会有一些口诀精要教你,你必须全部背下来,哪怕一时不明白,也得先记住了,以后再慢慢领悟。三个月以后,我会考你,若是有答错的答不上来的,这事就算作罢。”   不就是应试教育考试嘛,咱还会怕这个?!冯若昭心底暗笑,“好,没问题,我一定努力。”   “第三,你一个姑娘家,学武是份外之事。你祖母原是不同意的,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她。不过,你祖母再三强调,你必须要记住:千万不可对任何人显摆你学武之事,也不可对人出手,更不可持强凌弱。”   冯若昭忍不住问:“难道被人欺负了,也不能还手?”   冯泽道:“不是性命攸关之事,就不要动手,就算要动手,最多也只能自卫。不能因为别人欺负了你,你就一定要去把人家痛揍一顿。就算你想痛揍人家一顿,找你哥哥找我,都会为你作主,你自己可千万别动手。女孩子家到底以贞静为要,传出去只怕坏了你名声,还要连累你姐妹。再说了你堂堂国公府千金,谁敢真的动手上来欺负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冯若昭笑了,“祖父说的是,我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够,”冯泽一瞪眼,“一定要做到才行,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冯若昭吐了吐舌头,“怎么个不客气法?像对大哥哥那样打屁股?”   冯泽笑眯眯地说:“打屁股算轻的,废了你武功,断了你经脉手脚,让你终生残疾……也不是没有可能。”   冯若昭一撇嘴,“我可是你嫡亲的孙女儿,不用这么吓唬我吧。不过,我保证按祖父说的做就是了,不会犯什么大错的。顶多学得不好,累祖父多教教我罢了。”   冯泽哈哈一笑,“先前若晟说你伶俐,我还不信,今日才知道果然如此。”他拿过桌上一个小巧的描金花卉黑漆木盒子递给冯若昭,“这个给你。”   打开盒子来仔细一看,冯若昭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只金灿灿的怀表——这时空妥妥的西洋人的物件,应该价格不菲。   见她愣住的样子,冯泽耐心解释,“你不认得这个?这东西叫做怀表,计时用的。跟正房里的大钟其实是一样东西,不过做得小巧些。”   冯若昭点点头,“我知道,大哥哥有一个,我见过的。我只是在想着,这东西太贵重了,姐妹们都没有的话,单给我好像不太合适……”   冯泽促狭地一笑,眨眨眼睛,“没说给你,借给你用,怕你误了时辰倒耽误我。你若哪天坚持不下去,把它还我就是了。”   冯若昭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是这么个理。既这样,我就先拿着了。”   “嗯,你去吧,让你娘教教你怎么看时辰,明日卯时,记得早起。对了,”冯泽最后加了一句,“那菊花膏子味儿还不错,回头再做些,给你曾祖母也尝尝。”   “是——”计划初步达成,冯若昭颇有些小开心,忙不迭地答应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谢谢祖父夸奖。”   回到秋香院,冯若昭对韩氏把事情原委说了。韩氏吓了一跳,一时都不能相信,待见到那金质怀表才知道确实是真的,欢喜之余不免要嗔怪两句:“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先和我商量一下。”   冯若昭笑着解释:“我也只是一时兴起,跟大哥哥随便提了两句,又怕祖父那里不会答应,所以才没告诉你。没想到,祖父对我还是挺好的,竟然答应了,我也觉得很是意外。”   韩氏道:“我听你父亲说,你祖父一向是主张儿孙们不管男女都要习武的。只到了你父亲这里,当年你祖父要他习武,他却总是偷懒耍赖,惹得你祖父大发脾气。最后还是你曾祖母袒护着,这才放过了他去。到了你们这一辈,女孩子不用习武,是你祖母的意思。如今你主动去求你祖父教你,想必他也意外得很。也许是因为没教成你父亲,教教你也不错,所以才答应了。”   “娘说得好像祖父跟小孩子似的,我倒宁愿相信,是因为祖父看我是一个练武奇才……”说出这话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不过,他也没那么便宜我,还跟我约法三章来着。”   “不管学不学得着什么,跟你祖父多亲近亲近,也不是件坏事。”韩氏叹息着,“若不是有你祖父,只怕我们的日子不太好过呢。”   “娘说得是,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祖父。”冯若昭说。   下午时候,冯若昭又去夏爽院跟冯若晟致谢。   冯若晟道:“恭喜妹妹了,心想事成。”   冯若昭微笑,“也要恭喜哥哥。”   “噢,”冯若晟奇道,“我有何喜?”   “多了个我分摊祖父的注意,以后大哥哥的屁股可以少吃点苦头了。”冯若昭笑着说。   冯若晟亦被逗笑起来,又叹道:“其实我早猜着祖父会答应了。早上,我跟他说起你的时候,他虽未当时就应允,但我瞧着他那样子应该是极乐意的,只不过还要跟祖母知道一下罢了。”   “无论如何,总归要谢谢大哥哥。”   冯若晟大大咧咧地一摆手,“你我兄妹,何须如何客气。”心底下却觉得这个妹妹很是懂事,礼数周到,讨人喜欢。当下,便又将自己多年以来,与冯泽学武时的一些经验心得和注意禁忌,悉数告诉了冯若昭。   第二天一早,天色未明,冯若昭便起身洗漱。菊霜早把汗巾茶水零食等物收拾妥当,韩氏不放心,亦早早起来,看着女儿略用了些点心,又嘱咐了许多话语,将她送至院门口方才回房。   冯家世代弓马,故建府之初便设了一个小校场作为子孙们日常练武之所,里面一应设施都是全的。   冯若昭到时,冯若晟已经到了,站在厅前正在解外衣,看到她便笑嘻嘻地打招呼:“妹妹来得好早。”   冯若昭笑道:“哥哥更早呢。祖父还没来么?”   冯若晟点头:“嗯,大概就快到了,妹妹坐等一会儿罢,我先活动活动。”   冯若昭道:“哥哥自便,不必管我。”   见冯若晟走到场子中央慢慢地打一路拳脚来。她转头对身后众人说道:“我也要去动一动,你们不必跟着了,到厅上去把东西放下,在那里歇着,有事我自会叫你们。”   依着前世上体育课时的经验,冯若昭先做了一些准备活动,等全身肌肉放松些了,才开始沿着校场边绕圈慢跑起来。   一时冯泽到了,她便立刻停下来上去请安。   冯泽笑眯眯地问:“跑了几圈了?”   “才刚第三圈。”   冯泽嗯了一声,“那再跑三圈,然后过来说话。”   冯若昭答应着去了,她知道跑步是极好的热身运动,还可以提升体能,培养耐力,对基本功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果然这一举动也得到了冯泽的肯定,心中越发对自己充满信心。   自此以后,每日卯时冯若昭便来到小校场,先跑上几圈,接着便是各种基本功练习,压腿、踢腿、涮腰、弓步、马步等等。偶尔下雨时,冯泽便在室内教她认识人体关窍穴位,又念了许多口诀教她背诵。   冯若昭深深地理解了当年她爹为什么不愿意学武了,实在是非常的单调枯燥,尤其刚开始的几天她每晚都全身酸痛得难以入睡。凭一般的小孩子的心性,真的是很难能坚持下去。   拿出前世女汉子的发狠劲头,冯若昭坚持住了。她默默地告诉自己,现在这个曲线救脚的机会来之不易,是万万不能放弃的。在学武和裹脚之间作选择,无疑后者更令她无法接受。   坚持七天下来,她便隐约感觉自己的身体正渐渐地进入状态,双腿的酸痛感在减轻,胃口却变得更好了。   ☆、第6章 春华院事   眼看着重阳节将近,冯若昭抽空去瞧冯若晴。   冯若晴和妹妹冯若星跟着樊氏一起住在春华院里。冯若昭去时,得知樊氏因怀着孕午间仍旧歇中觉还未起身,便直接往冯若晴房里来。   冯若晴刚缠足,双脚疼得厉害,整天不愿意走动,连课业都停了。因为吃饭睡觉都不得安宁,人也瘦了,一见冯若昭便眼泪汪汪的,抽抽噎噎地诉说:“越缠越紧,越缠越紧,两只脚跟放在火炭上烤似的。”   屋里的嬷嬷立刻上来劝:“大姑娘莫要这么说话,倒吓着三姑娘。略忍一忍就好了,等缠好了是极漂亮的。”   冯若晴又道:“早知道这么难受,我也该跟你一样,去跟祖父学武,也省得受这份罪。”   冯若昭微微一诧,“你怎么知道我学武的事?”   冯若晴撇撇嘴,“是我哥说的,嫌弃我软弱,说当初他叫我去学武的时候,我怕吃苦不肯去,如今却是晚了,只能生受着。”   冯若昭脱口道:“也不一定晚了罢……”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忙笑着道:“大哥哥没跟你说,学武一样地难受,我到现在还天天腿疼得厉害,晚上睡也睡不着呢。”   又说起重阳节外出登高游玩的事,冯若晴十分沮丧,“我必定是去不成的了。你记得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想着我些。”   冯若昭满口答应,“那是自然。去年我太小,不让出门,姐姐给我带回来的云片糕,比府里自己做的还好吃。”   冯若晴奇道:“去年你才三岁多,就已经开始记事了?我现在四五岁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囧,一不小心暴露自己是个穿的了。冯若昭忙笑道:“其实只记得是白白的好吃的东西,大概是云片糕罢,就随口这么说了。”   冯若晴也笑了,“倒是刚好被你说中了。”   又问起冯若星怎么不见,冯若晴气愤地道:“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我不过疼得受不了,略□□了几句,她就嫌我烦,我还没嫌她吵闹呢。正好,外祖母那里打发人来接她去,她就乐颠颠地去了。我也是服了她了,比你还大着几天,却没你一半懂事,一天到晚就知道憨吃憨玩的!”   冯若昭大汗,人这才是四岁小女娃的正常活法好不好。嘴上却笑着说:“二姐姐心思简单,无忧无虑的,让人羡慕。”   冯若晴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国公府的嫡女似的。那个臭丫头傻里傻气,有什么好羡慕的?”   冯若昭心道,大小姐,嫡女跟嫡女也有不一样的好吗。然而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将话题岔开了去。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冯若昭又再次好言安慰了冯若晴一番,这才离开。还未出院门,却被夏和家的拦了下来,“三姑娘且慢走,听我说句话。”   冯若昭笑笑,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驻足道:“妈妈请讲。”   夏和家的笑道:“三姑娘和大姑娘要好,时常惦记着来瞧瞧自然是好的。只是最近非常时期,大姑娘正缠足,大奶奶又有了身孕,都需要静养着,最忌讳被人打扰。三姑娘一向聪明,该明白我的意思。”   冯若昭一笑,“明白。以后我一定注意,不会随意来打扰的。”说着,举步便要离开。   夏和家的又道:“便是晟哥儿那里,三姑娘也须得注意着些,晟哥儿要读书,一样受不得打扰……”   冯若昭蓦地停住,眸光一挑,冷笑道:“妈妈后面这话我听着不明白,到底是大伯娘的意思呢,还是大哥哥的意思,又或是妈妈自己的意思呢?”   只见她一双点漆眸子里,目光凛然,夏和家的一时被震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冯若昭紧接着又道:“如果是大伯娘的意思,我就替大伯娘去求祖父,让大哥哥免了每天的练功,省得耽误读书,这样岂不是更好?”   “如果说是大哥哥的意思,我是万不能信的。大哥哥天天早上与我见面,他自己不和我说这话,他自己的嬷嬷不和我说这话,倒要你替他多嘴?”   “倘若是妈妈自己的意思……那我就奇怪了,我和大哥哥是嫡亲的堂兄妹,正经该有些往来才是和谐友爱相处之道。妈妈说这种话,是想借读书说事儿离间我们兄妹么?这是什么道理我也不甚清楚,倒是要去找祖父祖母问个明白。”   说话间,夏和家的早已变了脸色,呐呐地只是无语,半晌方才勉强笑道:“姑娘息怒,我也是老糊涂了,姑娘聪明伶俐,行事自然都是妥当的。我一时间不慎与姑娘说了这些个昏话,是我不对,看在我这把年纪的份上,还请原谅我罢。”说着,连连屈膝躬身。   冯若昭微微一笑,眼中锋芒尽敛,又恢复了一派娇憨天真的模样,柔声细语地说:“妈妈的一片苦心,我都明白。您是看着大哥哥长大的,只一心为着他盼着他好,这些我也清楚。今天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和别人去说。想来,妈妈以后必定也不会再犯糊涂的。”   夏和家的忙陪笑道:“是是是,以后必定不会了。”   “那我就先走了。”   “姑娘慢走。”夏和家的恭恭敬敬地让在一旁,垂首侍立,直到冯若昭走得远了,方才抬起头来,又羞又怒地往正房去了。   走出春华院,荷花便笑嘻嘻地低声道:“方才姑娘好厉害,我就看夏大娘那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杨柳悻悻地道:“他们大房的人,平时就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夏大娘大概以为我们姑娘好欺负,越发忘了自己的身份,活该她今天没脸!”   荷花道:“就是,刚才看着她认错赔礼的样子,真是痛快!”   奶娘刘嬷嬷却有些担忧,“夏和媳妇今日碰了钉子,多半是有怨气的,以后她若在大奶奶和太太面前说些是非,或是调唆着她丈夫出头,恐怕对姑娘不利呀。”   冯若昭道:“嬷嬷不必担心。我既敢发作她,就不怕她弄鬼。她前面说让我不要去打扰春华院,我也就认了。后面又说让我夏爽院也不要去,就太过分了。有时候,一味地忍让未见得是好的,别人只当你懦弱,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爬到你头上来欺负你。”   杨柳道:“既如此,姑娘何不干脆把今天的事告诉老爷太太,远远地打发了夏和家的,省得后患无穷。”   冯若昭心中微微一哂,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吓唬夏和家的而已,倒被这傻丫头当真了。夏和家的只是说错话,谢夫人看在樊氏的面子上也不会狠罚她,最多训斥几句罚点银米罢了,弄不好还要怪自己小题大作,而且这样还会彻底得罪樊氏,得不偿失。   她笑了笑,说道:“那样也太狠了,她不过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而已,还不至于要闹得这样大。我只是要些正常的尊重,又不是要作威作福。”   顿了顿,她转过身来向几人郑重地说:“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夏和家的固然没脸,我们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你们几个绝不可再多说一句,对任何人包括我娘都不要提。”   “是。”众人立即恭声应了。   樊氏午觉方起,正端着一小碗银耳竹笙汤慢慢地喝着,夏和家的便来了,低眉顺眼地站在樊氏面前,把事情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   “原是按奶奶的意思,请三姑娘最近不要来见大姑娘,省得乱了大姑娘心性,她也应了。只是我一时替晟哥儿气不过,多嘴说了一句,结果就被她这么好一通教训。”夏和家的又是咬牙又是笑,“奶奶你评评理,这三姑娘也太牙尖嘴利,她不检讨下自己不妥当,奶奶的面子也不看……”   樊氏用小银匙轻轻搅着鱼纹荷叶碗里的汤,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你替晟哥儿气不过?”   “是,我听说,三姑娘想借学武的名头亲近老爷,又怕老爷不答应。她就跑去找晟哥儿帮忙求老爷,老爷这才答应了。咱们晟哥儿是个心实的孩子,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呢。太太那边本就不喜欢女孩子学武,偏生三姑娘想学,还让晟哥儿去帮她说项,太太知道了可怎么想,这不是连累晟哥儿嘛!”   “你想多了罢,”樊氏喝了一口汤,“太太一向最疼的就是若晟,这些个小事不算什么。”   “哎呀,我的大奶奶,”夏和家的连忙分辩,“一件两件的倒也罢了,我只是想着,只怕三姑娘以后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您不知道——”她压低声音,“我听太太房里的丫环们说,这回她学武的事,很是让太太气了一回。太太原本还有些个亲自教导她的意思,如今也不提了。她自己往下流了走也就罢了,可别连累咱们的哥儿姐儿。”   樊氏默不作声,直到一碗汤差不多喝完,方才淡淡地说:“好了,这件事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有数。你虽是好心,却操切了。以后你们说话行事都须得谨慎些,跟院里其它的丫头媳妇婆子们也说一声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仗着我这春华院还有些体面,便一个个地眼里没人,如今让人逮住了错处吃些教训也是好的。至于三姑娘——”   她笑了笑,缓缓道:“怎么说她也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我的亲侄女,你们这些人,切不可对她再有任何欺侮轻慢之心,须得毕恭毕敬的,明白了吗?”   夏和家的这才勉强服了气,“明白了。”   樊氏道:“既明白了,我叫人拿两匹上用内造的缎子来,你带着去一趟秋香院,只说是我送给三姑娘的,别的话也不必多说。”      ☆、第7章 出行决定   夏和家的把缎子送到秋香院,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韩氏有些纳闷,问冯若昭:“你大伯娘从来没私下送过我们什么东西,怎么今日倒想起送你两匹缎子了?”   冯若昭心下很是明白这两匹缎子的安抚之意,嘴上却道:“我也不知道。”   韩氏疑惑道:“是不是你今天去春华院时有什么不妥当?我瞧着夏和家的神气儿也好像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似的?”   冯若昭摇头,故作沉思状,忽地笑道:“对了,在春华院的时候,我跟大姐姐说起重阳节出门玩的事,想来也许是大伯娘怕我们没有出门的新衣服穿,所以特意送来的。”   秋香院的四季衣衫布料府里向来自有定例,逢着大节宫里也有些布料赏出来,却是有限。像重阳节这种节日,就只有花糕和菊酒,布料却是没有的。   韩氏这才去了疑,笑道:“她倒有心,回头你得记着跟你大伯娘致谢。”   “嗯,知道了。”冯若昭随口答应,拿起一本书来准备尽快完成自己的“识字”计划。   韩氏摸着柔滑细致的缎面,略带欣喜地说:“这料子的确不错,我这就裁了去,给你做条裙子。若是赶得及,再给你做件衫子。”   冯若昭抬头道:“娘不要光想着给我做衣服,给你自己也做一件。”   韩氏笑道:“我就罢了,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干净整齐就好。倒是你小孩子家,跟着长辈出门,穿得鲜亮些讨喜。”   冯若昭笑笑,不再说话,转头认真看起书来,间或拿着去找韩氏请教“不认识”的字。   韩氏虽然出身书香名宦,然而自幼母亲早亡,父亲韩思齐对此也不甚在意,不过读了些《女诫》《女论语》《列女传》,认得几个字罢了。于是,冯若昭问的有些字却是把韩氏也难住了。   韩氏笑道:“我就快要教不得你了,须得另请高明才好。前年府里请先生来教你大姐姐,你和你二姐姐都还小,怕你们没耐性坐不住,所以没让你们去。如今你也大了,都能自己想着念书了,我明日就去求你祖父祖母,让你也上学去。”   冯若昭道:“我上午才去春华院,听大姐姐说,因她缠足不适所以暂时停了课业。府里给先生放了假,要到重阳节以后呢。这些天府里要准备着过节的事,想来祖父祖母那里定是忙得很,不如等节后再与他们提的好。”   韩氏点头称是,“也好,过完节你记得提醒我就是了。”   冯泽最近的确很忙,先前早上冯若昭学武他都是全程陪同的,这几天开始,他每天来看一眼交待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却不是留在府里,而是出门办差。   趁着早起练功的时候,冯若昭偷偷问冯若晟,“祖父当差一向舒服,怎么最近这么忙?”   冯若晟受冯泽宠爱,时常在外书房进出,消息自然比较灵通,他笑道:“今年我们皇帝姑父起了兴致,重阳节要去打猎,所以一帮大小臣子为这事忙得团团转。”   最高领导人出门,不管去哪里干什么,都不是小事,难怪冯泽这种平时处于闲散状态的武将勋贵也忙起来了。不过,这个与冯若昭关系不大,她惦记的是自己家的行程,这可是难得的出门机会啊,她期盼了很久的。   “我们家重阳节去哪儿,哥哥可听说了?”她问。   “祖父和我父亲自然是要伴驾的,他们已经答应了会带上我。”冯若晟得意洋洋地说,“你们能不能去我就不知道了,看大人们怎么安排了。不过,带你去了也没用,你连骑马都还没学会,只能在行宫里呆着,那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就去附近的山上找个寺庙道观逛逛。对了,万福山每年重阳节都有庙会,我去过一次,可好玩了。”   “怎么个好玩法?”   “重阳庙会从初七开始,一直到初九,要搭起彩棚唱大戏连唱三天。那山上本来就多野菊和红叶,这个时候景色是极好的。佛光寺里的和尚大做法事,引得许多人来烧香。还有马戏班子、变戏法的、耍猴的、玩杂耍的、吹糖人儿的、捏面人儿的、卖冰糖葫芦的……热闹得不得了。”   冯若昭听得心动不已,可是转念一想便又泄了气,“听起来好像挺有趣的,可是去哪里又由不得我作主。我倒是想去逛庙会,只怕他们不会答应。”   “那倒未必。”冯若晟说,“只看有没有大人能带你去,不如你问问看再说。”见冯若昭还是怏怏不乐的样子,便又摸摸她的小发鬏安慰道:“不要这样,大不了我尽力多打些猎物回来,分你一半好不好?”   冯若昭嗤地一笑,“如果你只猎到一只小兔子,可怎么分?”   “居然敢这么小瞧你大哥,”冯若晟摆出架势,“来来来,我们来比划比划。打不过我,就说明你连只小兔子都不如。”   兄妹俩笑闹了一阵,便散了各自回房用早饭。   当天一早,命冯府全家包括女眷一起伴驾秋弥的旨意,跟着节礼赏赐一起来了。   据说这次贤妃亦是伴驾人员,她主动向元武帝求了恩典,让除了有孕在身的樊氏之外,其他冯府女眷一起随行,正好她可以借此机会在行宫与娘家人聚上几日。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冯泽却不在这次随帝出行的人员名单内了。不为其它,只因今年万福山佛光寺的斋天法会,除了太子宇文琮会亲临之外,嫡皇孙广陵王宇文赫也会随之前去。元武帝爱孙心切,非要安排冯泽这等重量级老臣随行护卫他才放心。   要见女儿了谢夫人自是满心欢喜,另有想法的冯若昭也兴奋不已,忍不住试探着问:“祖父,我能跟您一起去万福山吗?我想去逛庙会……”   冯泽还未答话,谢夫人已经面带不悦地喝斥道:“你这丫头,娘娘特意帮我们求的恩典去猎场行宫,你三姊妹都要去,你怎么能还想着去什么庙会?这是抗旨,懂吗?!”   又是这个贤妃娘娘,彼此都没什么兴趣的人——冯若昭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伴驾相邀,贤妃主要是为了见谢夫人,韩氏和冯若昭不过是因有着亲戚的名儿顺带的罢了,真真是为虚名所累……   “咳——咳——”冯泽清了清嗓子,向默不作声的冯若昭道:“无妨,你若想去佛光寺,等你们从行宫回来,哪天空了我再专程带你去玩,也是一样。”   冯若昭微微躬身:“那我先谢祖父了。”   待众人散了,谢夫人忍不住向冯泽冷笑着说道:“我也是搞不懂你了。那昭丫头生得野性难驯,我有心要匡正匡正她吧,你不说帮忙也就罢了,成天儿地拆我的台,这样有意思吗?!”   冯泽淡淡道:“昭丫头原是问的我,我这个做丈夫的还未开口,你这做妻子的便夺了我的话头喝斥起她来。我看,你也不要老想着匡正别人,先匡正匡正你自己才是正经!”说完,起身自去了。   谢夫人气得几欲一口血吐出来,下午便说自己胸口发闷不舒服,躺到了床上。   婆婆身体欠安,做媳妇的自然得侍疾。樊氏有孕不方便,于是,韩氏便衣不解带地在祥芝院里侍奉起来。   几天下来,到了重阳出行前一天早上,谢夫人活蹦乱跳地下了床,宣布疾病全消。而结结实实守了几天的韩氏,却病倒了。   一时劳累过度,再加上夜里几度起来端茶递水,韩氏感染了风寒,不仅发烧还有些咳嗽。   谢夫人亲自来了一趟秋香院探望韩氏,“为了照顾我,把你累倒了,叫我心里可怎么过意得去。”说着,似是眼圈儿都要红了。   韩氏忙道:“母亲言重了,侍奉长辈原是我应该做的,您千万不可自责。”   谢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睛上并不存在的眼泪,然后说道:“罢了,你好生养着。皇上和娘娘那里我自会禀告,不必担心。倒是昭丫头的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二。你不去,我自行带了她去也不是不可,只这一去可得好些天,怕你从未和她分开,觉得寂寞。再者,你还病着,做女儿的不在床前侍奉着也就罢了,若是还跑那么远出去玩,也有违孝道。不知你觉得怎么样?”   韩氏神色黯淡,“去不去的,但凭母亲安排罢了。”   谢夫人点点头,看了一眼冯若昭,“三丫头自己的意思呢?想不想去?”   冯若昭暗暗苦笑。   事到如今,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这些天她眼睁睁地看着韩氏受累病倒,却毫无办法,心中的煎熬难以形容。如今面对谢夫人这般作态,她也一样无从反抗。一顶孝道的大帽子扣下来,就可以压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冯若昭只觉得心头沉甸甸地,然而面上却风轻云淡,只低眉顺目地回了同样一句话:“但凭祖母安排。”   谢夫人点点头,“既如此,那就留在家里吧。”      ☆、第8章 峰回路转   一行人离开后,韩氏拉着女儿的手,眼里不禁流下泪来,哽咽着说道:“偏生我身子不争气,倒连累了你,你可不要怨娘……”   冯若昭一笑,拿起枕边帕子为韩氏轻轻拭泪,“娘想是病得糊涂了,说什么呢,什么连累了我?”   韩氏抽抽噎噎地道:“傻丫头,我们本就难得出门。这次去行宫的不光有皇上和贤妃娘娘,还有皇后和其它的贵人,原是个大好的交际机会。不说别的,哪怕能见一次皇上,让他留个印象,也是极好的事情,只可惜——”   “母亲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原就不想去行宫,你知道的。”冯若昭笑道,“这样一来,倒是正合我的意。我听说,皇帝是个大胡子老头儿,比祖父年纪还大,让他留了印象,能有什么极好的!”   “我是在跟你说正经的,女孩子家从小得要有个好名声。”韩氏好不容易止了眼泪,紧接着却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   冯若昭连忙为她轻轻拍着,待她气顺之后,方才说道:“娘的意思我都懂,归根到底就是希望我将来长大了找个好婆家嘛。”   冯若昭笑笑,“可是你想想看,随行的贵女那么多,我才这么个年纪,能不能出头拔尖倒是在其次,就算出了头拔了尖又能怎样,难不成现在就给我订个娃娃亲?咱们府也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就算要交际,以后还有机会,也不见得非在这一次。”   “看看你那样子,一个女孩子,满口婆家呀订亲呀,你也不觉得害臊。”韩氏拿这个女儿实在是没办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也是说不过你了。算了,这次也只能如此了。你说得也对,现在你还小,以后还有机会。”   到了傍晚时分,冯若昭看着宝珠喂韩氏喝了点菜粥。待韩氏又躺下休息,她才出房来,自己坐在厅中的桌前吃饭。   正吃着,冯获派闲弦堂那边的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道:“老爷请姑娘吃完饭过去闲弦堂,有话要和姑娘说。”   听说祖父找她有事,冯若昭连忙赶紧三下两下吃完,漱了口便过来闲弦堂。   一见到她,冯泽便开门见山地问:“听说,因为你母亲生病,所以你也留在府里了?”   “是。”   “是你祖母安排的,还是你自己要求留下的?”   如果说是自己要求留下的,有个孝道的名头,对自己会加分吗?冯若昭犹豫了一秒,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是祖母安排的。”她说,顿了顿却又补上一句,“依我本人的意愿,也是不愿意去的。”   “为什么?”冯泽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孙女的脸上,不想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冯若昭觉得,在冯泽这种人精面前,自己还是坦诚点好。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我是想着,我不会骑马,去了也只能呆在行宫里面。可是去了围场不骑马打猎还有什么趣儿呢?和一群女人呆在行宫里聊天赏花什么的,怪腻歪的。”   见冯泽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她心里踏实了许多,接着又道:“母亲还病着,让我去猎场行宫一呆好几天,我实在是难以放心。虽然我人小力不足,不能亲自照顾她,但每天得问候她一下,知道她病情正在好转,这样才能心安呢。”   冯泽目光流露出赞许之意,微微点头,“很好。”   略一沉吟后,他又说道:“不如明日一早你和我一起上万福山吧,到晚间也就回来了,并不耽误。据说佛光寺的菩萨也灵验,你还可以替你母亲上柱香祈祈福。”   冯若昭吃了一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谢谢祖父。”   她心里隐约猜度着,这个令人意外的安排,最直接的诱因似乎是冯泽老是喜欢和他那强势的嫡妻对着干。自己既然已经和谢夫人渐行渐远,以后得把冯泽这条大腿抱紧点才行。   冯泽又拿过一个大大的锦盒递给她,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先前看你姐姐们各种装扮,你也不争什么,今天这个是特意给你的。你是国公府的嫡女,出门在外过于素净了,一是有失身份,二来在外人面前未免显得不尊重。”   带着锦盒回到秋香院,冯若昭便去了韩氏的屋子。韩氏知道她去闲弦堂的事,若不去说明一声,恐怕韩氏晚上觉都睡不安稳。况且明日要和祖父出门的事,也须得先打声招呼。   冯若昭给韩氏看了锦盒里的东西,那是一套蝶恋花的赤金头面,上面嵌着珍珠和各色宝石,小巧别致,华美中透着灵动,令人惊艳。   韩氏又惊又喜,却又疑惑,“你祖父前些日子刚给你块怀表,现在又赐你这么贵重的首饰,是什么意思呢?”   冯若昭笑道:“祖父说,母亲侍疾有功生了病,我又因此而不能随祖母出门,所以,赐给我这首饰,就当是给我们的补偿。”   韩氏叹道:“我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哪里敢居功。终归是你讨他喜欢,他才会给你这个。”   “祖父还说,让我明日一早和他一起上万福山去。”冯若昭趴在床头,拉着韩氏的手,十分乖巧地问:“娘,你说我要不要去?你若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韩氏忙道:“不可,既是你祖父让你去的,你便去罢。我这里有人服侍,也用不上你。万福山就在城外又不远,左右不过一日最多两日便回了。你尽管去,不用管我。”   “谢谢娘,我晚上就回来了。”冯若昭顺口在韩氏的手上使劲亲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明天我一定给菩萨多上几柱香,保佑你快点好起来,健健康康的,再也不要生病了。”   第二天凌晨刚过,冯府便四处点起了灯,仆人们忙进忙出,准备送大小主人们出行。   不管是随皇帝去猎场行宫,还是伴太子去佛光寺,都必须在卯时之前到达城外指定的汇合点。等随行人员全部到齐,主角们各自就位,然后再大队人马一起出发。所以,早早起床是必须的。   冯若昭拒绝了略施脂粉的建议,三下两下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只拿了那套头面中的一个璎珞项圈挂在项上。因想着嬷嬷们年纪大,上山腿脚不利索,便不用她们跟着,又让荷花和杨柳留在家中,帮忙着宝珠等人照顾韩氏。一切安排妥当,自己则只带着菊霜和秋水一起出来。   到了垂花门前,只见门口灯火通明,车马早已齐备,谢夫人和冯泽却都还未到,冯若晴和冯若星正在门口等候着,身后环伺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姐妹俩一看都是精心妆扮过,十分的华美靓丽,贵气逼人。   冯若昭笑着打招呼,“二位姐姐好早。”   “妹妹早。”冯若晴亦含笑回应。   冯若星却似笑非笑地,“妹妹也这么早,莫非是来送我们的?可真是难为你了。”她说着话,目光却被冯若昭胸前的璎珞圈所吸引,忍不住惊讶地问:“咦,你什么时候有这个项圈了?”   冯若昭大大方方地答道:“昨天祖父给的。”   冯若星凑近来细细看了一回,酸溜溜地道:“妹妹跟着祖父学武不到半个月,就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可真让人羡慕。”   “姐姐过奖了,”冯若昭淡淡一笑,“你的首饰又多又漂亮,何须羡慕我呢?”   冯若星抚了抚自己项圈上颗颗莲子大小的珍珠,颇为自得地道:“说得也是,前日去外祖母家,外祖母又给了个金镶玉的,也很好看,只是略重了些,我嫌它戴着累人,所以今日便戴了这个。我今早还说笑呢,首饰多了也是件烦恼事,每次出门都要花时间挑选,倒不如没什么首饰来得简单。”   “咳——咳——”听到这些话,旁边的冯若晴觉得有些不妥,她用力咳了几声,希望提醒妹妹注意言辞。   却未想冯若星仍接着道:“只是像你项圈上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红宝石,我还没有,回头我也跟祖父要去。”   冯若昭笑笑,还未答话,冯若晴却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插话:“听听这丫头说的,就想着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归她呢,也太贪心了。”   冯若星不服,正要出言辩驳。一时冯泽、谢夫人和冯若晟一齐都来了,姐妹三人顾不上说话,忙迎上前去行礼问安。   谢夫人携了冯若晴和冯若星的手,向二人道:“这会子寒气重,到车上等着就是,何苦站在这里,瞧瞧,手都冷成这样。”   冯若星粘着谢夫人,亲亲热热地道:“看到祖母就不冷了。”   “你这丫头,一天到晚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谢夫人笑着说,目光转到冯若昭身上时,笑意却隐去了,眉头也皱了起来,“昭丫头你又不出门,这会儿来这里添什么乱?还不赶紧回去!”      ☆、第9章 受人之托   面对谢夫人的喝斥,冯若昭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祖母,是祖父让我来的。”   谢夫人一怔,质疑地望向冯泽,“真的?你让她来这里做什么?”   冯泽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看她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带她去万福山玩一天,晚上也就回来了,不碍什么。”   他这话一出,几个人的反应当真是精彩纷呈。   冯若晴略有些惊讶,但还算平静。   冯若晟笑了,偷偷地冲冯若昭挤眼睛,那意思是:不错啊,总算如你所愿。   冯若星先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冯若昭,紧接着目中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鄙夷和不屑,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嫉妒之意。   谢夫人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冯若昭,唇角掠过一丝冷笑,“既这样,那就好好玩罢。只是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千万别惹出什么祸事来。”说完,带着冯若晴冯若星二人径直坐车去了。   冯若晟怀里抱着个细长匣子,把冯若昭拉到一旁,将匣子往她怀里一塞,“既然妹妹要去万福山,那少不得要请你帮个忙了。我昨日碰巧得了张画,请你帮我带给韶鲤,他一定喜欢的。”   冯若昭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着的画卷,一时摸不着头脑,“韶鲤是谁?”   “就是皇孙广陵王宇文赫,”冯若晟笑着解释,“韶鲤是他小名,你见到他以后也可以这么叫他,不会怪罪你的。”   “原来你们认识啊,”冯若昭恍然大悟,“一直没听你说过。”   “只见过两次,倒是谈得来,以后再慢慢和你说。”冯若晟道,“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本人,这幅画得来可不太容易。原是想请祖父带过去的,祖父只怕到时候忙得很,还是交给你好了。”   “好,”冯若昭一口应下,“我会好好保管的,见到广陵王,一定帮你亲手交给他。”   “嗯。”冯若晟满意地转身欲走,想了想又转回身,低声道:“祖母刚才的话是一片好心,只是叫你出门注意安全,并无他意,你别多想。”   冯若昭哭笑不得。   方才的冷遇,她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和难堪,只是有稍感无奈罢了。倒是冯若晟这傻小子确实对她不错,只当她真的是四岁孩子,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来开解两句。   她笑了笑,说:“我没多想,谢大哥哥关心。”   冯若晟点点头,安慰性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我先走了。”这才翻身上马,随着谢夫人的车驾去了。   两人在门口的这一幕都被车上的冯若星瞧在了眼里,直到冯若晟骑马过来,她才放下帘子,面上却仍是气鼓鼓的。   同坐一车的冯若晴不解,问道:“看你那样子,又在为什么生气呢?”   “刚才我亲眼看见,哥哥临走前给了那丫头一个匣子,也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冯若星烦躁地说,“祖父是个偏心眼儿,哥哥怎么也是这样呢?!”   “你少胡说,祖父怎么偏心眼了。难道只许你出门,就不许妹妹出门了?只许你戴好首饰,就不许妹妹有两件好首饰了?”冯若晴不以为然,“哥哥和三妹妹一向谈得来,送点东西给她,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劝你,少管这些闲事,也少生这种闲气。”   “我还是他嫡亲的妹子呢,怎么不见他送东西给我?”冯若星依旧不能释怀。   “你呀你呀,”冯若晴摇摇头,“从小到大你缺什么东西了?还计较这些!”   冯若星更加生气,“你们怎么回事啊,一个是我亲哥,一个是我亲姐,怎么倒偏帮着她说起话来。刚才你还当着她的面,说我贪心,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冯若晴也有些不高兴了,但身为姐姐却好不乱发脾气,只能耐着性子对妹妹说:“面子是别人给的,也是自己丢的。你一个国公府的嫡小姐,吃穿用度不愁,从小父母宠着,一大圈子亲戚捧着,实在不必惦记三妹妹那点东西。三妹妹就一个娘在身边,又没什么亲戚特别关照她,好不容易得点东西,也是有限的。你说话没轻没重,净踩人家的痛脚做什么呢,又急着要和她攀比,倒显得你心胸狭窄。”   冯若昭撅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你若是随口说说的,就越发该注意了。”冯若晴劝道,“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说话没遮没拦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无意间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得罪自家人也就罢了,大家不与你计较。可是倘若是外人呢,谁又天生该让着你么?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   冯若星咬了咬唇,心里仍是不服气,强嘴道:“谁说我说话没遮没拦了?祖母刚才还夸我嘴巴甜会说话呢。我又不傻,自然知道有些人面前说话得有分寸,有些人面前我想那么多作甚,自然怎么痛快怎么说。”   见妹妹就是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冯若晴也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说道:“我是为你好。三妹妹的性子可是一点都不像二婶子,她没那么好欺负的,以后也未见得一定比你差,你对她不要太过分,当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冯若昭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在两个姐姐间引发的这场小小争论,她只顾着自己满心的兴奋,在这个时空里,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门。坐进一辆小巧的楠木雕花清油车,未出大门,便忍不住频频地向外张望。   天色未明,只有队伍中的几盏灯笼在闪着昏黄的光,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些房屋树木影影绰绰的轮廓。   冯若昭无奈地放下车帘,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起得实在太早了。既然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不如抓紧时间补觉吧。   这觉一补就补到了佛光寺前。等她醒过来时,只听得车外一片嘈杂声。掀起车帘来向外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都出来了。不远处有一队军士隔开的前方,只见人流如织,摊头林立,一片热闹的节日气象。   菊霜上前笑道:“姑娘可算睡醒了。”又让秋水赶紧拧帕子来给姑娘擦脸。   冯若昭四下张望,只见车驾都停在山门前大片空地的两侧,除了周围值守的军士和一些仆役之外看不到什么人。心里估摸着,多半是自己睡着了,冯泽和太子他们早就进了佛光寺。便随口问道:“我祖父呢?”   果然,菊霜笑着回道:“老爷见姑娘睡得香甜,便没有打扰。他已经陪着太子他们进去了。老爷说了,姑娘若醒了,可以拿着这令牌先进寺里去找他,也可以直接去庙会上逛逛,到午时前再回寺里用饭就是了。老爷还给了两吊钱,说姑娘想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管买去。”   最后她转头示意了一下车边正候着的两个家丁,“老爷特意留了两个人,让他们看护着姑娘。一个叫夏成,一个叫宋全。”   冯若昭点点头,“祖父想得挺周倒。”拿了秋水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把脸,又看到还在车中的画匣子,便说:“既然有令牌进出方便,我想现在就进去一趟,先去找祖父,拜见一下太子,然后把这画交给广陵王,省得万一弄丢了倒麻烦。”   菊霜道:“那就让这两小子在这里等着,我们陪姑娘先进趟寺里。”   ☆、第10章 初见皇孙   有冯泽的令牌在手,冯若昭三人顺利通过了两道山门的守卫查验。天王殿前,又遇到一队守卫和几名东宫值守太监。问明了三人身份和来意,又再次验看了一番之后,其中一名太监笑道:“可巧,冯将军正陪着太子在大殿上诵经礼佛,实在不宜打扰。倒是广陵王在后面院子里休息,不如直接先去那里。”   冯若昭道:“多谢公公指点。”当下问明了方向,便直接绕过大殿,径直向后面的群房去了。   佛光寺规模颇大,且又是背山而建,台阶极多。冯若昭被菊霜拉着,秋水抱着画匣,三个人哼哧哼哧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广陵王宇文赫所在的休息之处。   向守在外面的侍卫和太监再一次表明身份来意之后,值守太监道:“你们暂且在这里等候,待我去通传一声。”   过了一会儿,那太监出来道:“广陵王正在休息,请姑娘将东西交给我即可。”说着,便要上前来接过秋水手里的画匣。   冯若昭伸手一拦,“不行,我答应了我哥哥,要亲手把这画交到广陵王手上的。他若正在休息,不方便见我,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也无妨。他若不想要这画,也可以,只要说一声,我就把它再带回去,也不算什么。”   值守太监愣了愣,笑道:“冯姑娘倒是较真。”   冯若昭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得麻烦公公再去说说。”   哼,自己哼哧哼哧爬了几百级台阶,巴巴地跑来给他送东西,竟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也太小看人了。   那太监无奈,只得又进房去。过了约摸一刻钟,才有一个圆圆脸眯眯眼的小胖子跟在他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神情倨傲地往冯若昭面前一站,“我人在这里了,东西呢?”   冯若昭有点失望。   广陵王,多好听的一个封号呀。在她的想象中,应该是一个粉装玉琢的萌娃小正太,可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颜值完全不及格的家伙,而且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熊孩子的本质!   失望归失望,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拜见广陵王。”   熊孩子鼻孔朝天,摆摆手,“别瞎拜了,赶紧把画拿来。”   冯若昭彻底无语,只得道:“秋水,拿过去吧。”   见太监接过了画匣,小胖子看也不看冯若昭一眼,也不说话,直接转身就走了,留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那里。   熊,真熊!冯若昭腹诽。真不知道冯若晟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跟这样的熊孩子谈得来。   虽说皇子皇孙天生就有倨傲的本钱,可是从小便有专人负责礼仪教养,要求比国公府的教引嬷嬷们只高不低。与人交往的时候,最起码的礼数是绝对不缺的,哪怕心里再怎么讨厌这个人,面上的客套还是照样会有。   更不用说,像冯若昭这样,第一次见面,而且是帮人来给他送东西,居然这样对待她,真的是太无礼了。   不过,说到底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儿,自己嫩壳老心的,跟他计较什么呢。想到这里,冯若昭释然一笑,对菊霜和秋水道:“好了,任务完成,我们去玩了。”   她并不知道,就在旁边的房中,隔窗有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和举动。   这双眼睛的主人也不过六七岁,肤色白净,五官清俊,正是冯若昭所希望看到的那种粉嫩超萌小正太的模样。然而,此时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复杂,仿佛经历过漫长岁月,隐藏了无数故事。   房门吱呀作响处,小胖子走了进来,身后的值守太监将画匣放在案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小胖子笑嘻嘻地向窗边的小正太道:“别看了,人家都走了,快过来瞧瞧看是什么好画。”   小正太松开手中一直轻轻摩挲着的双鱼玉佩,让它仍旧垂挂在腰间。然后,慢慢地走近案前,脸上似笑非笑,“只说让你不要太热忱就好,怎么倒摆起架子了?”   “嘿嘿,”小胖子咧嘴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冒充你一把,当然要摆摆架子咯。”   原来,这位躲在屋内的小正太才是真正的广陵王宇文赫,而小胖子却是他的表兄加伴读金磊。   金磊打开画匣,瞥了宇文赫一眼,又笑嘻嘻地道:“我也是搞不懂你了,自己不愿意见她,要我去,我去了吧,只不过略狂了点,你又替她委屈。你到底是讨厌她呢,还是喜欢她呢?”   宇文赫眸光一挑,“与你无关。”   “好好好,无关,无关。”金磊笑呵呵地说,他比宇文赫年长两岁,又一向好脾气,是以并不在意,只小心地将画卷放在案上慢慢展开,随即便被吸引了,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讶来,“咦,这是那个知乎君的画?”   宇文赫低头细看,只见那画上画的是几个农人在田间耕作的景象,明明用的是最传统的水彩笔墨,却又透着些西洋画的感觉。整个画面自然质朴,又力量十足,不管是画中那头拉犁的耕牛还是正挥动锄头的农人,不同姿势彰显出动静虚实,仿佛随时破纸而出。   宇文赫道:“这位知乎君的画向来与众不同,我从未见过有第二人如他这般画画的。”   “单看所画的内容就很是不凡了,”金磊笑道:“以前单知道有画山水、画花鸟鱼虫、画仕女、画神佛,没想到还有像这样画田间农作的,倒也生动有趣。”   “没错,”宇文赫伏案又细细地看了一回,抬起头道:“我收藏的他的另一幅画,你上次也看过了,也是极有气韵的。”   想起那副母亲抱着孩子乞讨的画,金磊不禁连连点头,“是,那幅画一看就让人心酸。”   宇文赫感叹:“虽是太平盛世,依旧有路边冻死骨,我每每看到那画,都觉得心情沉重。你看这画里,农人耕作,何其辛苦,到头来只是勉强温饱,一遇到天灾,便无可谋生,只能外出乞讨甚至卖儿鬻女,又何其悲惨。”   金磊抚掌大笑:“你才多大点儿,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就跟朝堂上的那些个老头子似的。就算要考虑天下苍生,也轮不到你。”   宇文赫目光一凛,面上却微笑起来,“那是,只是一时看到这画,胡乱发些感慨罢了。”   “反正你也醒了,这会儿倒没什么事做了,”金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要不,我们偷偷溜出去,到庙会上逛逛去?只作寻常打扮就是了。听说庙会上有很多好吃的,我们也去尝尝,你说好不好?”   宇文赫笑道:“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看到你连衣服都备下了,我若说不好,岂非要令你失望?不过,我们也不必偷偷摸摸地去。一早我就已经求过了父亲,他也准了,只要求多带些人护卫着罢了。”   金磊大喜,在宇文赫的肩头重重一捶,笑道:“这才是好兄弟呢!”紧接着,他小小地吃了一惊,使劲地甩了甩自己的手腕,自言自语道:“咦,我的手怎么有点麻麻的。”   宇文赫轻按着自己肩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用这么大力,捶得我肩膀生疼,活该你自己手也疼。”   两人当即换了衣衫,又带了一二十名护卫,让他们或明或暗或远或近地围守在二人身边,然后一起奔寺外庙会而去。      ☆、第11章 身陷险境   以冯若昭这穿越女的眼光来看,这重阳庙会其实也有限得很。说人多,能多得过春运时的火车站?说摊贩多,不要提义乌小商品市场,任何一个N线小城市的批发市场都能完爆之。况且,她也不是真的小朋友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纵有什么是二十一世纪难得一见的古董,在这时空四年多呆下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于是,一路上不过走马观花,随便尝了尝没见过的小吃,只到了唱戏的大戏台前时,却被吸引了。原来是请的一个有名的徽班,那台上的旦角不过十几岁的模样,面容姣好,身段婀娜,声音清柔,举手抬足,一颦一笑,都极尽妖娆妩媚,引得台下人山人海,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和掌声。   冯若昭被两名家丁夏成和宋全护卫着,跟着菊霜和秋水,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再往前便是几排专供贵客们的木椅,上面已是座无虚席。   因宋全说要去找管事,给冯若昭弄个座儿。冯若昭犹疑道:“不用这么麻烦别人吧,那里都已经坐满了,我们站在这里看看就好了。”   宋全笑道:“那上面坐的都是些土包子,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姑娘金尊玉贵的,坐那里是抬举他们呢,一点儿不麻烦,我去去就来。”   他刚一走,那台上的旦角正好也唱完了,便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上来说话。先说皇上仁德,天下太平,今年收成颇丰,所以请了戏班来唱戏,祈年年风调雨顺。又有马、李、王等大善人捐钱多少贯,今日现场布施给来看戏的人。   说着,便有几个小厮抬着两大箩筐铜钱上来,准备现场散发。台下顿时沸腾起来,人群也开始躁动……   冯若昭暗叫一声不好,这是妥妥的要引发踩踏事故的节奏啊。   台下来的多半是四野乡民,哪里禁得住这样的诱惑,眼见有钱可以白拿,顿时都不要命地挤上前来。   冯若昭立刻喊道:“夏成抱我起来,抱我起来——”她现在人小身量不足,若被人挤倒,十有八九要被踩死。   可惜,夏成的注意力也被台上那大堆的铜钱吸引了过去,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汹涌的人群已经如浪潮般涌来,将四个人四散冲开。   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冯若昭只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被人群掀过来掀过去身不由己,跌跌撞撞立足不稳。无边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老天爷让自己穿越一回难道是为了体验一把被人活活踩死的滋味吗?!   她心急如焚地大喊:“不要挤——不要挤呀——会踩死人的!”   可是,疯狂的人们眼里只有钱,哪里还听得到她这稚童的呼救。随着铜钱一把把地洒下,更多的人扑了上来。   时间不过短短几秒,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无比漫长。就在冯若昭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呼吸,头顶上的光亮正在变得遥远时,身后忽然伸来一双有力的男子的大手,猛地将她举了起来。   ——终于浮在了人群之上。   冯若昭一时顾不上去看到底是谁把她从死神的门槛前拉了回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头晕目眩地恶心,这种感觉比溺水更加糟糕。   那人甚是孔武有力,硬生生地抱着冯若昭从汹涌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然而却并不停下,却将她转而面朝下夹在臂膀之下,继续快步疾走,离戏台所在越来越远。   “你是谁?”恢复了少许精神气力的冯若昭,很快便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快点放我下来!”   这人似乎三四十岁左右年纪,手腕上有一朵刺青。身材粗短,肚子略凸,一双破旧布鞋里脚趾头呼之欲出,靛蓝的粗棉衣衫污迹斑斑,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汗臭、酒气和烟草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绝对不在她认识的人范围之内。   那人并不答话,脚步却变得更快了。   冯若昭费力地扭过脸,眯起眼睛迎着日光抬头往上看,只看见一把乱糟糟的大胡子。她有些慌了,难道是碰到了传说中的人贩子?   这才真叫是才出了火坑,又进了狼窝呢!   脑子里念头急转,冯若昭高声道:“好叔叔,放我下来,我是尹国公府的嫡女,今天是跟祖父尹国公一起来玩的,你刚才从人堆里把我救了出来,我心里十分感激。请你现在把我送到佛光寺去,找我祖父,他老人家一定重重有赏。”   大胡子果然犹豫了一下,略一驻足,便嗤地一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诳我?待我到了那里,你反咬我一下,告我个拐带人口,我岂不是亏得大?”   冯若昭的心沉了下去,“那你真的是拐子么?”   “不然你以为呢?”大胡子哈哈一笑,“”我费那么大的力气,把你从人堆里捞出来,难道是做善事?”   冯若昭想了想,又道:“我是尹国公的嫡亲孙女,祖父发现我走失,一定会四下派人查寻,到时候你未见得能够走脱。我想,你拐人无非也是为了求财。既然如此,我脖子上这个金项圈你拿去,然后放了我,我自己回去,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如何?”   虽然刚才在人群中差点被挤死,但是那金项圈居然神奇地还挂在她的脖子上,看来确实做工上乘结实得很。   大胡子脚下一顿,喃喃自语道:“倒差点儿把这个忘了。”说话间,冯若昭还未反应过来,项圈已经被他摘了下去,笑道:“项圈我拿去,然后再卖了你,不是更好?”   冯若昭心下大骇,看来不管她怎么威逼利诱,这人就是一门心思地要卖了她……卖到乡下作童养媳?还是卖到青楼当□□?又或者是什么更可怕的超出她认识范围的地方?   虽然她并不是真正的四岁小孩,有着清晰的地理概念和解决问题的头脑。但是在这样的时空里,女人被关起来一辈子都出不了大门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她很有可能从此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冯若昭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拉开嗓子长长地嚎了一句:“救命啊——”   大胡子大惊失色,连忙一把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巴,四下张望一番,看到几个路人正向这边投来诧异的目光,便连忙将冯若昭放在地下,蹲下身子用一只手臂环住她,仍然捂着她的嘴巴,掩饰性地笑着道:“好闺女,不要乱叫,爹这就带你去买好吃的。”   紧接着,却凑上前来,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再乱喊,我立时掐死你!”   只见他一张黑胖炸腮大脸,左颊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形容甚是可怖。见冯若昭目中流露出恐惧哀求之意,便略松开手掌,低声喝问:“你还敢不敢乱喊了?”   “不敢了,”冯若昭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说:“你也不用费劲抱着我了,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她话刚说完,旁边却有一个人说道:“你要跟他走到哪里去?”   这声音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若不是嗓音里犹有稚嫩,简直要令人以为此人必是久居上位大权在握。   大胡子和冯若昭都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一个小童,形容十分俊美,一袭紫色华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好萌的小正太啊!好想抱抱……高颜值顿时令冯若昭的节操归零,一颗怪阿姨之心蠢蠢欲动。   可是一想到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便转而为眼前这小正太担心起来,可不要被这家伙一下子拐走一双啊。   冯若昭连忙冲他挤眼睛:“你是谁家的孩子啊,不要到处乱跑,小心遇到拐子。”   紫衣小童脸上似笑非笑,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现出几个彪形大汉,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我们走!”大胡子哆嗦了一下,知道情势不妙,他紧紧抓着冯若昭的手腕就要向另一个方向快速逃去,却未想到,人群中又有两名汉子现身出来,正好拦住他的去路。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胡子冷哼一声,面容扭曲,怒喝道:“我们父女今日来此处游玩,为何拦住我们?难道是看我这闺女生得俊秀,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强抢民女么?”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这应变能力还真是不错,很有犯罪天赋!连冯若昭都忍不住在心里给大胡子点了个赞。   还好与此同时,她也并没有忘记抓住机会解救自己。趁着吃瓜群众们凑上来围观的当口,她大声说道:“这人在骗人,他不是我爹,他是个拐子,我是被他强行带到这里来的。”   大胡子又惊又怒,抬手就抽了她一巴掌,口中大骂:“你个XXX的小骚货,老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得你各种娇贵。你见这位小公子俊秀富贵,便动了春心,想撇了你老子和娘,跟他私奔了去。我打死你这个XX的!”   冯若昭骤不及防,被打了一掌,只觉得半边脑子里嗡嗡发麻,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昏沉中听到大胡子一通乱骂,愤怒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却一时无力辩驳。      ☆、第12章 脱离险境   见冯若昭突然挨打,紫衣小童的目中闪过一道寒芒,眼神中杀意立现,冷冷吐出两个字:“拿下!”   大胡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几道人影如同闪电般欺身过来,双手立即仿佛被铁钳夹住,一吃痛,便松开了冯若昭。紧接着,太阳穴上挨了两记重拳,于是再也立足不稳,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打人了,打人了!”   “是不是打死了?”   “出人命了,赶紧去报官。”   围观群众鼓噪起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紫衣小童不为所动,十分镇定地团团一揖,“官府很快来人,请大家稍安勿躁。”又向一名随从吩咐:“你去看看他们来了没有,我在这里等。”于是,另有随从自路边找了一张条凳,擦拭干净,请他坐了。   冯若昭摇了摇犹自有些发晕的脑袋,走上前深施了一礼,“谢谢小哥出手相救,请教尊姓大名,改日必当厚报。”   那小童并不答话,一分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在冯若昭脸上转来转去,眼神甚是复杂。   冯若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摸之下便有些呲牙咧嘴,脸上挨过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估计是又红又肿了。   一抹笑意悄然掠过小童的眼底,然而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他往长凳一头略让了让,然后拍拍空出来的地方,“坐。”   看来这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家伙。   冯若昭没有客气,大大方方地过去挨着他坐下,自我介绍道:“我是尹国公冯泽的孙女冯若昭,家祖父正在佛光寺中,能不能帮我派人去……”   话未说完,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交集地喊着:“姑娘——姑娘——”只见菊霜奋力挤过人群扑了过来,却被两个人拦住。   冯若昭连忙站了起来,“这是我的家人,我认得的。”   紫衣小童点点头,“放她过来。”   两个护卫闪在一旁,菊霜无比激动地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冯若昭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姑娘……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呜呜呜……吓死我了……都怪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冯若昭轻轻拍拍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不要哭啦。好了呀,不要再哭了,你的眼泪跟下雨似的,把我衣服都淋湿了。”   听到这话,菊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抹去脸上的眼泪,又细细地检查冯若昭,“让我好好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脸怎么这么红,怎么肿了?哎呀,你的项圈也没啦!”   “在那个人那里,被他抢走了。”冯若昭这才想起来,向躺在地上的大胡子一指。   菊霜一头雾水,还未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紫衣小童抬眸微一示意,便有一个随从上前,在那大胡子身上摸了摸,将那黄澄澄的金项圈拿了出来,交到菊霜手上。   菊霜道了声谢,将那项圈郑重收起来,“回头清理干净了,姑娘再戴。”   冯若昭点点头,问道:“秋水他们呢?”   菊霜道:“秋水的脚伤了,不能走路。我让她留在戏台附近,先看着周围,怕万一错失了姑娘。我和宋全、夏成三个人分头去找。刚才我听着仿佛有人说前面有拐小女孩子的被人拦住了,于是就急急地赶过来了。”   正说着,人群突然中分出一条路来,一队兵卒涌进来,将围观的人群四下驱赶开去,便有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的两个人并肩急急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却是宋全。   那位高且老的身穿六品服色,想来是这京城郊县的县令。而另外一位少的,圆圆的脸上一双月牙小眼睛,仿佛天生地带着三分笑意,冯若昭一眼便认出,正是她今天才见过的那位广陵王。   她正在奇怪这广陵王跑来做什么,那县令已经大步抢上前,朝紫衣小童拜了下去:“宛平县令沈放,拜见广陵王。”   广陵王?!   冯若昭大吃一惊,转念间便明白是自己弄错了。虽然她早就猜到身边这位小正太非富即贵,可是,万万没想到,他才是真正的广陵王宇文赫!   自己是被人给骗了,心中气愤,便横着眼睛朝那小胖子望了过去。似乎早猜到了她的心思,小胖子的目光也正好朝她这边投了过来。   全然不顾冯若昭目中的恨恨之意,小胖子咧开嘴,笑嘻嘻地冲她做了一个鬼脸,露出两排残缺不全的小白牙。   那边宇文赫早已站起身,将沈放一把扶住,口中说道:“沈县令不必多礼。”   沈放一脸沉痛,“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行此强行拐带之事,幸亏有王爷英明神武,机智仁义,及时出手相救,臣后知后觉,姗姗来迟,实在惭愧得很。”   冯若昭心里想着:这种大型集会,身为地方长官,竟然没有想着安排人手多多巡防,还发生了踩踏事件,光表示惭愧有什么用,该问责才对。   岂料,宇文赫却道:“沈县令另有重任,一时小小疏漏,不必自责。贼人就交给你,我先走了。”   沈放躬身让到一旁,“恭送王爷。”   此时躺在地上的大胡子仍旧晕迷不醒,几个衙役用锁链镣铐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了,半拖半架地押走了。   宇文赫举步向前,并不看冯若昭一眼,经过她身旁时,却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还傻站在这里。”   “嗯?”冯若昭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小胖子随后走过,笑着说道:“傻丫头,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当心等一下又被拐走了哦!”   呸呸呸,乌鸦嘴!冯若昭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   这时,宋全过来道:“姑娘受了惊吓,想必腿脚无力,不如我来背你吧。”说着,在她身侧蹲了下来。   冯若昭想了想,“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问你呢。”   趴在宋全背上,冯若昭总算弄清楚了大概的事情经过。   原来宋全在庙会上找了一通却一无所获之后,便跑去了佛光寺准备禀告冯泽,正巧碰上跑来找宛平县令的小胖子金磊。   说起来这金磊也是皇亲贵戚,乃是长公主宇文琼之子。宋全从金磊那里得知,自家姑娘被贼人拐了,已被广陵王救下,贼人也被擒获,现正等着宛平县令去现场接收。于是,宋全就直接跟着金磊和宛平县令一起过来,终于见到了冯若昭。   回到佛光寺,太子的诵经礼佛活动总算告一段落,秋水和夏成也被宋全另外差人找了回来,秋水的右脚受了伤,疼得几乎不能走路,只能拄了根棍子当作拐杖,见到冯若昭后,忍不住又是一通哭。   冯泽在客房中略作休息,正想着怎么还不见冯若昭回来,结果见到自己孙女顶着半边又红又肿的脸走了进来,不禁吃了一惊。   冯若昭好容易跟他汇报完了详细经过,正想请示说给秋水找个医生看看脚上的伤,门外却来了一位王太医,自称是广陵王派来的给冯三姑娘瞧瞧受伤状况。   冯若昭心下感激,连忙道谢,坐在窗下亮光处,让王太医细细看了一回,又把了脉。   王太医微笑道:“不碍事,看着吓人,其实也还好。姑娘放心,不会留疤的。”他知道千金贵女们一向看重容颜,所以特意说出来让冯若昭放心。   说完,他提笔写了个方子,又说道:“外敷的药我倒有,一会儿便让人送来。这内服的药却是不全,所以先开个方子在这里。姑娘若愿意吃,就着人照这个方去抓。若懒怠吃也罢了。其实这伤不用任何药,不出一个月也能好,用了药也就能好得快些罢了。”   冯若昭笑道:“知道了,多谢你。”又说道:“我这里有个丫头,为着我脚受了伤,王太医受累,帮我给她也看看。”   那王太医面上却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来,“广陵王吩咐臣下来的时候,只说是给姑娘看伤。并未说还有他人。如今……”言下之意,竟是有些不愿意的意思。   冯若昭笑道:“明白,只是这地方找个郎中也实在不容易,那丫头又疼得实在厉害。医者父母心,王太医既然来了,请看在我的薄面上帮个忙看一眼。当然也不会让您白受累,少时自有酬劳奉上。”   王太医忙说不敢,勉强去替秋水看过,却是脚上筋骨受损,只能敷药加养着。   菊霜那里还收着冯泽给的两吊钱,冯若昭不过买了两样小吃,只花了几十文。于是,便叫菊霜都拿了出来,一齐奉给王太医。王太医略推辞了一下,冯泽发了话,最终还是收了。告辞时,便说等一下叫人将两份外敷的药一起送来。   送走了太医,冯泽征求孙女意见:“要不然,吃完午饭,我差人送你们先回去?”   冯若昭问:“祖父什么时候回呢?”   “应该是今日傍晚可以到家。”冯泽沉吟道:“下午也就放生。放生完之后,就可以回去了。”   冯若昭道:“既如此,还是和祖父一起回罢。我的脸倒没什么事,只是秋水的脚这会儿疼得厉害,不如敷一回药,等她疼得好些了再走。”   冯泽军营出身,一向与军士们同甘共苦,对冯若昭这种体恤下人的作法倒很有认同感,于是便说道:“这样也好,放生是件好事,你也去积点福报,再者让你先走我并不太放心。今天上午是我大意了,应该再多派些人跟着你的。”   冯若昭忙道:“祖父不必自责,那种场境下,再多几个人只怕也是有限的。”想起当时戏台下的情形,冯若昭心有余悸,“我倒觉得,应该要追究一下某些人的罪责才好,搞出撒钱这件事的人,还有管这里的地方长官,这么大的庙会,竟然连个巡街守卫的都没有。”   冯泽笑了,“你倒还关心起政务来了。”心中暗暗盘算,孙女说的话不无道理,可惜太子皇孙亲临佛光寺,地方长官自然是要带着人跑来表忠心的,至于庙会上的那些百姓,一时可就顾不上了。况且,宛平县令沈放是周欢一党,周欢是元武帝面前的大红人,所以,动沈放是有难度的。倒是那撒钱的可以追究追究,只是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什么硬的后台……   ☆、第13章 双鱼玉佩   冯泽正在想着要不要亲自上个奏本,或者是跟京兆尹谈个话什么的,门外又有人来,却是东宫的一个小太监,向冯泽传话道:“午时太子在斋堂赐素宴,请冯将军和冯三姑娘一同前往。”   冯泽向冯若昭笑道:“原本素宴上是没有安排你的,想来是广陵王和太子说了,所以这会儿特地派了人来请。”   好像谁希罕似的,冯若昭心里不以为然,随便想想都知道啦,和太子一起吃饭,政治意义远大于吃饭本身,那些作陪的官僚臣属必定是各种马屁成堆法螺乱吹,想安静些都不能,饭能吃得好才怪呢,更何况还要面对一个对她忽冷忽热的广陵王,她就更不愿意了。   这个广陵王太奇怪了,一会儿连她的人都不愿意见,让别人冒名顶替出来骗她,一会儿嘛又出手狠狠收拾了掳拐她的人贩子,一会儿好像话都懒得跟她多说半句,一会儿又是派太医又是请赴宴的,真真是莫名其妙。   想到这些,冯若昭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这宴请而觉得兴奋,只是恹恹地道:“祖父,我能不能不去啊,感觉怪累的,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休息。”   冯泽略一思索,“也行,你是个小孩子,我就说你受了惊吓,暂时不能出席就是了,太子不会怪罪的。不过——太子赐宴可不常有,不去挺可惜的,你可是想好了?”   见冯若昭坚定地点点头,冯泽只得道:“那我还是一会儿让人另外给你送些饭菜来吧。”   一时王太医派人送了药来,给冯若昭的是一包细细的白色粉末,用清水拌了,每日敷三次,每次敷一刻钟,然后洗净即可。冯若昭暗道,这不就是面膜嘛。   给秋水的却是一大包切碎的草药末,用水拌后抹在上脚面上,然后用布条包扎起来,一早一晚换药。   菊霜看冯若昭自己对着镜子涂药,要过来帮忙,冯若昭道:“不用,你去帮着秋水就是了。”   菊霜笑道:“早知道,该多带几个人出来的。”原本是荷花杨柳也可以来,但是冯若昭觉得带的从人太多太招摇,就只带了两个人。如今一个人还负了伤,只剩了一个人能用。   “哪里想着会出这些意外呢,”冯若昭并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我们晚间就回去了,我自己也能动手,没有关系。”   好容易收拾妥当,午饭也送来了,都是寺里自制的斋菜。冯若昭尝了一尝,笑道:“虽然都是全素的,味儿倒还不错,”又叫菊霜和秋水一起来吃,“出门在外的,也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了,这么多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的。”   菊霜和秋水再三推辞,到底不肯上桌,冯若昭无奈,只得将她们碗里各种饭菜堆得满满的,然后让她们坐在一边的小几旁吃。   秋水拿着碗筷,只是怔怔的,眼泪扑扑簌簌地掉下来。   冯若昭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吗?”   “不是,”秋水连忙摇头,一边抹着泪一边说道:“奴婢只是一时感伤罢了,我原以为把姑娘弄丢了,肯定要受重罚,没想到姑娘竟然一点儿没追究,还舍了自己的脸面求太医给奴婢治伤,这会子又这样……姑娘对我们太好了。”   冯若昭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就算要罚你,也得等你把饭吃完把脚治好先,是不是?好了好了,我最受不了你们哭哭啼啼的,赶紧吃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三人吃过饭,眼看着时辰还早,冯若昭想着要去殿上帮韩氏烧柱香,便让秋水在房里休息,自己则带着菊霜往前面来。   绕过一排群房时,冯若昭忽然觉得脚下一滑,竟踩到一个硬物,抬起脚来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一个圆形的白色玉佩,乍一看竟好像还有几分眼熟。   她把玉佩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泥土,只见这玉佩玉质极佳,皎洁白净,光润细腻,宛如凝脂,雕的是两条小鱼,首尾相连,组成环状,鱼须鱼鳞都雕刻得细致分明,四周还有水纹样装饰,端的是精美无比。   她看了又看,只觉得爱不释手,猛然间却发现,在环形内侧,一条鱼的鱼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对着阳光仔细一看,上面竟刻着两个芝麻小字:韶鲤。   韶鲤——   不就是那个广陵王宇文赫的小名嘛,原来这玉佩是他的!难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冯若昭一下子泄了气,对菊霜道:“知道谁是失主了,原来是广陵王的东西。”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若昭正在沮丧,远远地却瞧见一个人在众人簇拥下走来,一路走一路都低着头,仿佛在找什么失落的东西。   虽然冯若昭很是不太愿意再跟他打交道,但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伸出手拎着玉佩道:“请问广陵王,您是不是在找这个东西呢?”   宇文赫猛地抬起头,看到冯若昭手中那双鱼玉佩时,他目中流露出了无比的惊讶之意,甚至更像是惊骇。   冯若昭有些迷茫了,一个玉佩而已,就算被自己捡到,现在物归原主,也不至于惊讶成这样吧。但是,接下来更让她迷茫的事情发生了。   宇文赫死死地瞪着她,就跟看见了鬼似的,双目圆睁,脸色苍白,突然,他冲了过来,一把夺过玉佩,然后转身就跑了,跑了,跑了……   这是什么情况?!   冯若昭傻了,周围的一干随从也傻了。   宇文赫在狂奔,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这世界的一切统统抛在身后!   重生以后,他一度欣喜不已,以为有了前世的经历自己这一世可以活得好很多,然而现实之中,他却一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生向着既定的方向执着地走去,即使偶尔在小小的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是在所有重大的事件上从未有偏离。   比如,他力劝父亲不要来佛光寺,因为他知道,在前世来佛光寺参与法事时,父亲遇刺受伤,自己也被人在放生篓中偷偷放入毒蛇而不幸中毒。可是,笃信佛法的父亲并不理会,所有人都无视他的担忧和警告,只当是一个六岁孩童的杞人忧天和无端妄语。   他一度很拒绝接触冯若昭,因为在前世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可是他并不喜欢她。前世的她温柔而懦弱,善良却愚蠢,最后甚至在被人诱骗之下,毫不自知地亲手断送了他的性命!但是,今生今世,当他亲眼看到有人欺侮她伤害她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了她。   他感觉她和前世好像一样,又似乎有些不一样。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自见到她之后脑子里便一直惦记着她,后来就鬼使神差地派了太医去瞧她,又求了父亲让她来赴宴。   如果在前世,顺从的她是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的,可这一世她竟然没有来,而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失落也就罢了,竟然还失落得要出来乱走。乱走也就罢了,竟然还弄丢了双鱼玉佩,偏偏又好死不死地被她捡到。   前世他们订婚时,他亲手将这个玉佩送给她作为信物,后来却直接成为了送他下黄泉的催命符。   方才看到她手中的双鱼玉佩时,猛然间有一个念头跃进了他的脑海里,仿佛突然间有冥冥中的一丝天机落入心头——他明白了,她才是自己真正重生的关窍。前世,自己是死在她手上的,这一世,只有她死了,自己的人生才能彻底改变!   如果,被此时的冯若昭知道宇文赫的这个想法时,她一定会用力摇晃着宇文赫的双肩,泪流满面地对他嚷嚷:“老兄,拜托你看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害死你的那个了。我是个穿的,我是个穿的,我是个穿的。”   可惜现在的冯若昭还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宇文赫拉了死亡名单。当宇文赫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奔而去之后,他的随从中有的人下意识地追了上去,有的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还有老成的过来向冯若昭就自家主人失态之举委婉地表示了歉意,她还很大度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你们赶紧看看去吧,别是中邪了吧。”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这佛门圣地里中邪,佛光寺好关门大吉了(佛光寺大小和尚们表示不服,你丫是来黑我们的吧)。于是,在大家听起来,这句话的潜台词就变成了:你家主人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不过,服侍宇文赫久了的人对自家小主人都还是有那么一点感觉的,确实有时候完全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啊。   失心疯?别说,还真有可能!于是,一群人火烧屁股般地跑去找他了。   找到宇文赫时,他正站在放生池边发呆,众人吓得要死,以为他要投水,苦口婆心地又哄又劝,一通忙乱后宇文赫离开水边,只淡淡地道:“你们吵吵什么,我只是想考虑一下,下午拿什么放生比较好。”   一干人等这才松了一口气,于是有人耐心地向他解释了一通关于众生平等和放生不可挑三拣四的道理,这才簇拥着他仍往太子那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第一次申榜了,希望明天换榜能上,阿米豆腐……   ☆、第14章 放生活动   下午的放生活动开始前,冯若昭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太子宇文琮。太子外表俊秀,气质儒雅,只是面色苍白,似乎有些体弱失调。   他先关心了一下冯若昭的健康状况,又问她几岁了读过什么书是否上学,态度十分温软和气,配上他俊秀外表和儒雅气质,令人如沐春风。   太子问起冯若昭与家仆失散的情形,听她大略说完后,太子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此处当有人担责。第一个要担责的人便是我。”   众人都吃了一惊,只听太子接着说:“地方上为我忙乱,而忘顾百姓安危,我却未曾有丝毫提示警醒,是我思虑不周之过,我自罚俸六个月。”   其实,太子自己给自己扣的这个锅是有点冤的。他这次原本是以私人身份带着儿子来参与佛光寺法会,除了东宫侍从和几个僚属之外,就只有皇帝老子安排给他的以冯泽为首的护卫。地方上他压根儿就没有通知,亦未宣召,宛平县令纯属是自己贴上来奉承的,起先他并不知道。   一干臣属连忙道:“太子贵为储君,如此律己自省,臣等惭愧惶恐。”   太子目光投向县令沈放,道:“沈县令,你身为长官,发生此种事件,你责无旁贷,亦当受罚,你可心服?”   沈放躬身道:“臣愿受罚。”   太子点头:“一样罚俸六个月。另,速去查明,此次撒钱之事是何人所为,有哪些人受伤,伤势如何,所需医药休养之费由你我二人罚俸支出,不足部分全部由撒钱之人负担。”   沈放唯诺诺称是。   太子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去罢,不用在此作陪。”   沈放去后,太子向冯若昭笑道:“如此处理,可还算公允吗?”   冯若昭道:“自然是公允的,只可惜还略有些不足。”   她这话说出来,在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这些人包括太子自己在内,都只当刚才太子问公允否的话是某种客套而已,况且问的又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子。他们实在想不出,除了说非常公允太子英明这样的话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冯若昭竟如此大胆,居然还嫌太子之举措“略有些不足”。   冯泽虽然也大感意外,但他知道这个孙女聪明伶俐,颇有些特别之处。又知太子温良纯善,所以倒也不怎么惶恐,只待看看冯若昭接下来说什么。   果然太子并未有丝毫不悦,反而微笑起来,问道:“还有何不足?”   冯若昭侃侃而谈:“今日太子罚了自己和县令,只能弥补今日这里的损失。如果改日在别的地方又发生这样的事故呢。我觉得,天下的事情,预防比处罚更为重要。所以,如果以后凡是有节庆大事,百姓们可能聚集的时候,官府都能提前计划着,多派些人手,维持秩序,加强防卫,来保护民众安全,这样岂不是更好?”   太子目光闪动,“销恶于未萌,弥祸于未形。你所言甚是有理。回京后我便着大臣办理此事。”   冯若昭敛衽为礼,“这只是臣女的一点浅见,具体如何实行还需要更多考量,如果能经太子集群臣之力推行全国,那就是万民的福气了。”   抬起头来时,忽见宇文赫眼中的惊讶和赞赏,冯若昭不禁略有些得意。你这小子时冷时热疯疯癫癫,现在阿姨我略显些见识,你还不是一样对我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正想着,太子向宇文赫和金磊道:“冯姑娘小小年纪,思想却颇有见地,你们年纪相仿,正可多向她请教一二。”   宇文赫和金磊都躬身应是。   宇文赫走到冯若昭身边站了,又悄声对她说道:“方才仓促离去,还没有跟姑娘道谢。谢谢你帮我捡到玉佩。”   冯若昭笑了笑,亦低声问:“那你告诉我,刚才你突然跑了是为什么?”   “呃,”宇文赫迟疑了一下,“我看到那双鱼玉佩,忽然想起来听人说佛光寺放生池有极大的大鱼,常常喜欢中午阳光正好时在水面出现,因赶着要去看看究竟有多大,所以来不及解释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还请姑娘原谅。”   阿呸——这就叫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冯若昭瞧了他一眼,真的当她四岁孩子呢。不过在眼下这种场合,实在不宜跟这个六岁的家伙计较,于是只淡淡地一笑,“那你看到大鱼了吗?”   宇文赫摇头。   “那真是可惜。”冯若昭笑笑。“下次看鱼记得叫上我,我也想瞧瞧那极大的大鱼到底有多大。”   宇文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前世的她绝不会像这样大胆地调笑,随口应道:“好啊。”   接下来便是放生了,放生活动分作两处,一处在山下放生池,一处在山上放生亭。   宇文赫去放生亭是早已定好的,此时便向冯若昭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俊秀的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发出邀约的声音似乎充满期待。然而,眼底却有一丝暧昧不明的挣扎和迟疑。   冯若昭敏锐地注意到了宇文赫眼中闪过的那道神色,那让她感觉有些别扭,她犹豫着望向冯泽,冯泽却微微点头表示了赞同。自己的孙女如果能跟嫡皇孙搞好关系,怎么看都不是件坏事。   太子亦笑道:“你们小人儿多活动活动也好,只是上山去放生的都是飞鸟野兔,还有刺猬蛇虫,冯姑娘若觉得害怕,还是呆在山下放放鱼鳖就好。”   宇文赫望向冯若昭,“你怕蛇吗?”他的语声平和,脸上却有一种“我就知道你们女人是这样弱”的冷淡。   这种冷淡激发了某人内心的女汉子情怀。哼,想当年也是参加过野外生存活动的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难道还会比不过你这六岁的小鬼?   冯若昭大方说道:“我不怕,我跟你去。”   金磊却道:“我就不去了,爬山怪累的。”   宇文赫眨了眨眼睛:“知道你害怕,不去就不去吧。”   见冯若昭亦笑看了他一眼,金磊微红了脸:“谁说的,我只是懒得爬山而已。倒是你们可要小心,万一被蛇咬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东宫属官张舍人笑回道:“公子言之有理,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这次的蛇都是无毒的,属下和寺里僧人都仔细查验过,确保万无一失。”   太子点点头:“蛇是极有灵性之物,放生福报也大,只小心些就是了。”又嘱咐了随行的侍卫们几句,这才让他们去了。   放生亭在佛光寺后,万福山西侧。穿过塔林,沿着层层石阶拾级而上,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放生亭。站在亭间远眺,但见漫山红叶起伏,在秋日阳光映照下绚丽如霞。四周鸟鸣啁啾,宛如天籁,身处其中,只觉神清气爽。至此冯若昭方觉得今天不虚此行。   宇文赫向侍卫们道:“你们散开来,走远些,防着有人过来就是了。再者这许多人挤在一处,惊扰了放生之物反而不美。只留张舍人和阮公公在这里伺候就够了。”   一同上山的侍卫共有十数人,每人提了两个小竹篓,里面装的正是此次放生之物。听到这话便依言将竹篓放在亭前,四下散开戒备。   冯若昭第一次参加放生活动,并不知该如何行事,便和菊霜站在一旁暂且看着。只见张舍人取了一个竹篓,却并不打开盖子,而是整个递给了阮公公,阮公公又奉与宇文赫。   宇文赫解开搭扣,打开篓盖,便有一个黑影嗖地从里面飞了出来,直往冯若昭这边扑来,在她身侧擦肩而过。冯若昭吓了一大跳,转头细看,却是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很快便飞走了。   冯若昭忍不住笑了,“原来是只喜鹊,倒吓我一跳。”   阮公公也不失时机地笑着奉承:“一开见喜,大吉大利。”   宇文赫道:“给冯姑娘也拿一个。”   于是张舍人便拿了一个竹篓给了菊霜,菊霜递给冯若昭,笑道:“不知道是什么?姑娘打开看看。”   冯若昭略掂掂,只觉得颇有些份量,便道:“肯定不是鸟儿。”   打开竹篓盖子一看,果然,里面竟是一只灰毛小野兔。冯若昭把竹篓倾斜,将野兔放了,口中还不忘嘱咐一句:“千万不要去猎场那边。”   一时间两人又开了好几只竹篓,放出来的生物五花八门,除了鸟儿之外,还有刺猬、蟾蜍,冯若昭甚至开出了条翠青蛇。她本人倒是没什么,菊霜却吓得失声叫起来,脸都白了,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冯若昭忙叫她去远远的石阶边坐着歇会儿。   菊霜道:“姑娘也歇息一下吧,怪吓人的。”   冯若昭只觉得这放生和开宝箱游戏有点像,正玩得高兴,哪里肯罢手,“好姐姐,你自去歇着,我再放几个。”   菊霜知道自家姑娘一向有主意胆子也大,无奈之下只得道:“那我过去略坐坐,一会儿过来陪你。”   冯若昭摆摆手,“去吧去吧。你歇着就好,不用担心。”转过头来,却看到宇文赫又是一副探究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真的不害怕?”   冯若昭摇头,想了想,又道:“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嗯。”宇文赫一副我理解的表情点点头。   冯若昭接口道:“我怕万一刚才放生的那些生灵跟白娘子似的,回头都来找我报恩,可怎么好?”   宇文赫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怎么看你也不像是许仙啊。”   冯若昭笑:“嗯,我不是,你是。”   宇文赫摇头,“许仙有什么好,我宁愿是法海。”   又有一个竹篓经阮公公之手递了过来,乍看上去,这个竹篓十分普通,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然而,宇文赫拿在手中,却像对待前面每一个交到他手中的竹篓一样,目光看似不经意实则无比认真地扫过竹篓底部——蓦地一条浅淡的红线映入他的眼睛。   终于来了!   一颗心顿时狂跳了起来。在前世,正是这样的一只竹篓里藏着一条剧毒的蝮蛇,令他那本就不长的人生充满无数苦痛。   内心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是一片祥和安乐。隔着亭中石桌,宇文赫将手中的竹篓递向冯若昭,微笑着道:“这个你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表示他是个好人,只是一时犯二,亲们勇敢地点开下一章吧,男主女主都不会有事的。   ☆、第15章 意外生变   没有半分犹豫和怀疑,冯若昭伸手去接,随口问:“是什么?”   “不知道,”宇文赫的脸上满是六岁孩童的天真无邪,“我觉着……好像是小兔子,所以,还是你来吧。”   冯若昭接过竹篓去,同时笑了起来,“小兔子你自己放掉不就好了,干嘛非要给我。”   “嗯,我以为你喜欢……”宇文赫注视着冯若昭,心里隐隐约约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喊:她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忍心就这样伤害她吗?!   这一刻她还笑得这么美这么甜,可是下一刻——他想象着她被毒蛇噬咬的样子,鲜血从她的伤口流出来,她美丽的脸在痛苦和恐惧中扭曲……   不!   他摆了摆头,努力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他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发出急促的阻止,“等一等!”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冯若昭一面口中说着话,一面左手拎住竹篓一侧提把,右手已经解开了盖子的搭扣。盖子一打开,便有一个蛇头逶迤着从里面露了出来,灰褐色的小蛇,毫不起眼,可是蛇头却是三角形的!   妈呀,是一条蛇!   不对,这是一条毒蛇?   真的是一条毒蛇!怎么会有一条毒蛇在里面?!   大脑瞬间当机,此时的她才深刻地感受到:看见一条毒蛇在自己面前地上,与捧着一条毒蛇在自己面前,这两者的刺激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啊喂!   镇静!一定不能乱动!根据她前世的所知,乱动蛇就会受惊,发动攻击。   仿佛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冯若昭捧着竹篓站在那里,尽可能地保持双手稳定,满头满脸却都迸出汗来,她沉声发出警告:“大家都别乱动!这是一条毒蛇!”   阮公公和张舍人见冯若昭神色大变,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听到这话,不由得都呆了。   “快,你们快,脱件衣服给我!”冯若昭的小脸紧张而严肃,向距离远一些这两个人发出命令。   “我来我来,”反应过来的阮公公哆嗦着赶紧脱外衣。   冯若昭的手臂开始微微发抖,她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快,快,把衣服盖上来,罩住它。”她催促着说。   阮公公慌手慌脚脱下了外衣,直接扔了过来,衣服并没有如冯若昭所愿那样覆盖在她手中的竹篓之上,而是呼啦啦直接落在了石桌前的地面上——衣服太轻,而他扔的时候距离又太远。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冯若昭在心中哀叹,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小蛇陡然受惊,扭动着身子猛地头部弹起,向她左手狠狠咬下。   然而,它扑起的身形却倏然一滞,竟是被人生生拽住。   原来是宇文赫!   只见他牢牢抓住蛇尾,将蛇身用力摔向石桌之上,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整条蛇血肉模糊,这才将它丢在一边。然而,紧接着他就一脸颓然地掐住了自己的左手拇指,缓缓坐倒。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骤然出此变故,周围所有人都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最近的两个护卫发现情况不对时,连忙飞身过来,也只赶得上给死掉的蛇尸补刀。   见宇文赫表情痛苦地坐倒在地上,冯若昭心知不妙,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直扑上去,抓住他的左手仔细一看,只见拇指第一处关节上一对又大又深的牙痕,已经开始在流血。   张舍人说话都不利索了,整张脸扭成一团,“下官……下官这就去禀……禀告太子,马上找太医来。”说完连滚带爬地朝山下跑去。   阮公公却像没头苍蝇似的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冯若昭定了定神,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急忙向宇文赫道:“不要怕啊,别紧张,也别乱动,我先帮你处理一下。”说话间已经一把将自己右侧发鬏上的头绳直接扯了下来,迅速地缠绕捆扎在宇文赫左手拇指指根上。   阮公公问:“这是做什么?”   “这样可以让蛇毒在血中扩散得慢一点。”冯若昭简短的解释,“每隔一刻钟要松开,让气血稍稍通畅,过一小会儿再又系上。””   紧接着,她又向同样手足无措的菊霜沉着地发出命令:“快,把水壶给我。还有,你头上的银簪子拿下来!”   菊霜虽然不明白自家姑娘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此时的她已经六神无主,听到冯若昭的话,便连忙将背在身上布囊中的西洋银质水壶拿了出来,又拔下头上的如意头银簪子递了过去。   冯若昭只接过水壶,却道:“把簪子头磨尖利些,在这石头上磨就可以了,不过小心些,别碰到那些蛇血。”   她拧开水壶盖子,向阮公公道:“公公来帮个忙,现在要帮广陵王清洗伤口上的毒液,我来挤压伤口,你把水壶中的水慢慢往下倒。”   又转头向一脸焦灼的护卫道:“麻烦两位去问一下,一起上山的人还有没有带水壶水囊的,只要是干净的水都可以,拿来冲洗伤口,越多越好。”   宇文赫静静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看冯若昭篷着半边乱发却一脸认真地一一分配调度,有点想笑,却又有些感动。   方才她手里捧着装毒蛇的竹篓,却还能保持镇静,迅速地想出应对的办法,这会儿又帮自己处理伤口,十分沉稳有序,丝毫不带他曾经熟悉的娇弱情态。   这一点都不合理!且不说,四五岁的小姑娘能不能有这份堪比成人的稳重利落,单是与前世的她相比,就完全判若两人!   莫非她也是重生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跃入了宇文赫的脑海,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了。如果她也是重生的,她不可能不知道真正的广陵王是谁。但是很明显,她是后来在庙会上才知道这一点,当时她流露出的惊讶和气愤决非伪装,这一点瞒不过自己的眼睛。   难道自己重生之后,这一世已经有些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比如这一世的她,就与前世绝然不同。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这一世的人生也可以变得与前世并不一样?   可是,到目前为止,许多重大事件包括自己被毒蛇咬伤这件事,并没什么不同,想到这个,宇文赫就万分沮丧。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一世的他,因为有着前世之鉴,在来佛光寺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他早已令随行的太医备下了许多蛇药,除此之外,他还有最关键的一重保险,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前世他十几年深受蛇毒困扰,直到二十来岁时无意中遇到一个奇人,传了他一套吐纳调养的心法,历经四五年方才将体内毒质去尽。   而到了这一世,他自幼便暗暗练习这心法,如今已经略有小成,虽不能立时将蛇毒排得干干净净,但绝对可以保证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会如同前世一样吃那么多的苦头。   随着冯若昭认真地给他冲洗着伤口,他体内心法也正在运转,尽力将毒质向伤口所在之处集中。   不到一会儿功夫,所有收集来的清水都快用完了。   冯若昭问:“菊霜,磨好了吗?”   菊霜递过簪子来,“姑娘,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冯若昭拿在手中,拿手指在簪尖上试摸了一下,“好像不够锋利,这里还差一点,再磨两下。”   “你是要用这个划开伤口?”宇文赫问。   “是,要尽量多挤些毒液出来。”   “不如直接管侍卫们借把刀。”   冯若昭看了他一眼,这时空刀剑都是铁制,拿来划伤口,万一感染破伤风可怎么办,又没有抗生素这种细菌大杀器,还是用银的保险一点。可是这些东西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古代的小正太解释清楚,只好含糊地说:“刀那么大,拿来在手指上划伤口可不合适,万一把你手指头剁了可就糟了。”   宇文赫平静地道:“也不会很糟,那样治起来倒省事了。”   冯若昭失笑,“手指头可不是韭菜,割完了还能再长出来,能留着还是尽量留着罢。”   银簪很快磨好了,冯若昭拿起来,细心地将两只牙痕伤口间一字切开,又挤了不少毒血出来。   整个过程中宇文赫虽然一直紧蹙着眉头,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痛苦喊叫,手上更没有半分抗拒退缩之意。   冯若昭不由得颇是赞赏,“你倒忍得住痛。”   宇文赫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这点疼痛,对前世经历了无数苦难的他来说,还真的不算什么。   倒是父亲那里让人有些担心,虽然并没有性命之忧——宇文赫在心里暗忖着,刺客此时应该已经现身了,太医一时半会儿只怕上不来。   想到这里,他向冯若昭说:“我们直接下山去,不用等在这里,太医若上来了半路上也能碰到,这样反倒快些。”   冯若昭点点头,“正应该这样,让侍卫背着你下山好了。”   宇文赫所料没错,和他前世一样,放生亭这边发生了意外,放生池那边也没闲着,甚至更加热闹。   十数名刺客身着水靠从放生池与寺外河流连接的水道偷偷潜入,与早就暗藏在寺里的两名僧众奸细配合,一同刺杀太子。   好在冯泽是久历沙场之人,警觉性、反应速度和武力值都非常人可比,有他率一干侍卫与刺客一番殊死搏斗,太子总算有惊无险,只是慌乱之下落入池中呛了两口水,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处。   张舍人赶到时,众人正把落汤鸡一样的太子从放生池中捞上来,而另一边尚有几名刺客仍在负隅顽抗。于是,张舍人又陷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境地,好容易等太子缓过气来,他便扑过去,结结巴巴地汇报了宇文赫被蛇咬伤的事情。   惊怒交集之下,太子几乎要晕厥过去,强撑着道:“快,让太医先去看看韶鲤,我这里没事。”   张舍人带着王太医领着几个小太监急急地回房拿了药箱,然后忙忙地往放生亭方向赶去。刚穿过塔林,便碰到了从山上下来的一群人。   王太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暗暗庆幸,他原本就在心里抱怨,为何不让侍卫们直接抱了宇文赫下山,反倒要他千辛万苦地爬上山去。以他的年纪腿脚,等他爬上去再施救,只怕广陵王小命不保。   不过,像这种不吉利犯忌讳的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事已至此,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此时,见到宇文赫一行人,不由得略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来查看伤势。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走过路过的亲,欢迎交流一下读后感(真诚脸)   ☆、第16章 心意难表   王太医仔细查看宇文赫的伤势,发现伤口已经初步处理过,再一把脉,脉动尚可,顿时信心大增,忙取了蛇药让宇文赫噙了,又在伤口处洒上药粉,细细地包扎起来,安慰说道:“以脉象来看,广陵王暂无性命之忧,但蛇毒未清,还需小心调养,不如先回房歇着,慢慢再作打算。”   周围的人听到他这话,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了地。可是又见宇文赫有气无力地趴在侍卫背上,双眸半睁半闭,精神萎靡,看起来虚弱至极,便忙簇拥着往休息的下处去了。   冯若昭见只有张舍人和王太医这几人,心中有些纳闷,忍不住问道:“太子一行还在放生池那边吗?”自己儿子出这么大的事,当爹的还在继续放生,好像不太靠谱。   张舍人忙道:“太子听说广陵王受伤,十分担忧,本来要立即赶来的,只是因为一点小事一时脱不开身,稍后就到了。”   接下来并没有冯若昭什么事,她和菊霜回到自己的下处,收拾好自己仪容,看了一回秋水,又说起在山上放生亭的经历,后怕的同时不禁有些忧心仲仲。   帮助宇文赫处理伤口,已经是她今天在现场能够做到的极限了。一方面是宇文赫的伤势确实需要她这个掌握着现代急救知识的人的帮助,另一方面,她也希望籍自己这样的行为,能够减轻一些自己的欠疚,以及和有可能产生的他人对于她的罪责认定。   不管怎么说,宇文赫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倘若万一太子、太子妃、皇帝等要迁怒什么人的话,她实在很容易成为被迁怒的对象。   她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到冯泽出现,这才知道原来太子那边也发生了意外情况。   “这两件事都没那么简单,”听完冯若昭的讲述,冯泽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若不是我今天拼死护得太子周全,只怕我们全家都要大祸临头。”   冯若昭迟疑着问:“那现在还能不能再做点什么?”   冯泽道:“我已派人让地方助兵来,先查封佛光寺,但凡有牵连的人统统抓起来,我们先随太子广陵王回京,这种谋害皇嗣的大案朝廷一定会另派专员负责。我十有九八要被人参一个失察之罪,如今只能是尽量先多做点事,然后自行请罪,再等候处理。至于你——”他眼神复杂地望向冯若昭,“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广陵王并没有说什么,但是难保其他人不会在太子和皇上那里多嘴。”   冯若昭想了想,“广陵王今天救了我两次,不如我们谢谢他救命之恩,尽量向他示好,或许关键时候他能帮我们说两句好话。”   冯泽略一沉吟,“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第一次救你也就罢了,第二次广陵王竟然不顾自己安危亲自出手,应该对你观感不差。只是要示好,却不急在今日,先回京再说。”   回到尹国公府时,天色已黑,冯若昭先去看了韩氏。韩氏歇了一整天,精神好了不少,见冯若昭脸上仍有些红肿,不免问起。   冯若昭见瞒不过,方才一五一十说了,韩氏后怕不已,搂着女儿不禁流下泪来,“以后不要出门了罢,万一你真的被人拐了去,娘也不能再活着。”   冯若昭道:“说到底是坏人不好,哪能因为害怕有坏人就这辈子不出门了。娘别担心,以后我出门的时候多带些人,加倍小心些就是了。”她说着,将话题扯开去,“眼下最要紧的却是欠了广陵王的人情,不知要怎么还才好呢?”   韩氏并不知还有后面放生亭的事,冯若昭怕她多生忧虑,早已严令菊霜和秋水回府后绝不可再提。因此,她只当女儿是在说被宇文赫从拐子手中救下这一番人情,于是踌躇着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怕要听你祖父安排才好。”又见女儿一脸倦容,便催她去歇息。   冯若昭确实有些累了,不光是身体的疲累,更多的是脑子里想的问题太多太累。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细细地回想着今天在万福山的经历,总是觉得许多地方不太对劲。所有的这些不对劲都集中指向同一个人——广陵王宇文赫。   为什么刚开始她去送画的时候,他要避而不见?   为什么捡到他的双鱼玉佩归还给他的时候,他要跟见了鬼一样的逃走?   这两个问题,她直到目前为止,都没能得到令人信服的答案。   另外,还有些问题也是令人费解。为什么他要主动邀请自己和他一起去放生亭?为什么偏偏是那个装有毒蛇的竹篓他要递给自己?为什么她打开竹篓的时候他会突然说等一等,难道他知道这只竹篓有古怪?如果他明知道这竹篓有古怪,反倒交给自己——   天哪……他是存心想害死自己吗?   那也不对啊,那后来他为什么又要不顾安危地来救自己呢?   夜里冯若昭躺在床上,被各种疑问搅得翻来覆去,脑子都要想破了也没想出个结果。可是以她目前的情况,连出门都困难,更不用说调查什么了,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冯泽那边能够尽快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查清案件真相,找出真凶绳之以法。这样,才能彻底免除她身上的风险。   又或许——她灵机一动。   与其这样毫无头绪地胡乱猜测,或许应该找个机会直接跟广陵王开诚布公地谈谈?如果她坦白告诉广陵王自己的困惑和担忧,他会不会帮她找到答案呢?   她仔细地想了想,得出结论:应该可以尝试一下。这种尝试不会令事情变得更坏,但有可能令事情变得更好,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想明白了这一层,冯若昭终于放松了些,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依旧按时去了小校场练武。到那里以后却发现冯泽已经坐在了校场的厅堂里。   昨日进城之后,她便和冯泽分开,先行回府,并不知道冯泽是何时回来的。此时骤然见到,不免有些意外,行过礼后便问道:“祖父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泽苦笑,神色中略带疲惫,“忙了一整夜,早上方才回来,就直接来这里了。”   冯若昭吃了一惊,“那祖父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自己练会儿也无妨的。”   冯泽微微摇头,“我这会儿反倒不困,我想着你和你的丫头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也许还有些什么遗漏的,不妨把前后经过再细说一遍给我听。”   他说着举目示意,便有一名幕僚过来,旁边案上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那人在案前坐下,拿起笔准备开始记录。   原来是要做笔录。冯若昭十分坦然,也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从跟随宇文赫一起上山说起,一直说到最后重新见到冯泽为止。等她叙述完之后,冯泽点点头,便让冯若昭去了厅外活动。又把菊霜叫了过来,让她也把从头到尾的经历讲一讲。   两份笔录录完,冯泽拿起来又看了看,菊霜的讲述远不如冯若昭的清晰细致,他沉吟半晌,又把冯若昭叫过来问道:“你再想想,整个从前到后,有没有什么地方你感觉不太对劲的?”   有啊,我感觉最不对劲的就是广陵王。冯若昭心想,可是这话干系太大,她不敢说,只好缓缓摇了摇头,又试探着问:“祖父,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探望一下广陵王?”   冯泽点头,“是要去,还得带上礼物。”   他把纸页放在身侧的小桌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黄花梨的桌面,沉吟着道:“昨日事件重大,不可能不禀告皇上,这会儿去行宫方向送信的人十有□□都已经出发了。我们得赶在那边有回应之前,尽量表现出我们的善意。这样——”   他很快作出了决定,“我让人现在就去准备些合适的礼物,吃完早饭,你和我一起去探望广陵王。”   冯若昭微微有些惊讶,原本她是想,最好能找到一些能打动广陵王的礼物,比如像冯若晟送的那种画之类的。不过像这类礼物多半是可遇不可求,仓促之间上哪里找去?她得承认,冯泽说得有道理,为了避免有人说三道四,应该要抓紧时间夯实广陵王的态度才对。   可是,以宇文赫先前那忽冷忽热的态度,像这样去探望,他会不会不肯见她呢?好歹看祖父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不见的吧。   可是冯若昭想错了,在皇权面前,即便是勋贵重臣也未见得有多大的面子。   冯泽带着冯若昭在宫门外递了牌子求见,很快便有人出来回应,却是熟人邱公公。冯若昭心里咯噔一下子,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失落感。   阮公公颇有地位,如果是来引他们进去东宫觐见,只需普通小太监即可。现在他亲自出来,这恐怕意味他们今天是进不去了。   果然,阮公公向冯泽问了好,便陪笑道:“广陵王身体未愈,需要静养,不方便见客,二位的好意心领了,请先回去吧。”   冯泽递了个荷包过去,“请问公公,这是太子妃娘娘的意思,还是……”   阮公公迟疑了一下,接过荷包,“娘娘原本就抱恙在身,这会子更受不得打扰,并不敢惊动她。对了,王爷还说,他没什么大碍,请二位不必担心,只管放心回去,不会有什么事的。”   冯泽心中一动,从容道:“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这些礼物还望收下,聊表臣等心意,希望太子妃娘娘和广陵王都早日康复。”说着,身后从人将礼单呈了上来。   果然,阮公公没有犹豫推辞,只转头示意,便有跟随的小太监上来接了。他弯弯腰略一致意,“那杂家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待阮公公一行人离开,冯若昭方才向冯泽问道:“祖父,广陵王说让我们不必担心,礼物也收下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也许吧。”冯泽望着东宫方向良久,忽地自嘲一笑,“我也是老了,胆子倒变小了,那么多次沙场生死都过来了,现在这么个小事有什么好怕的?走罢,回家!”      ☆、第17章 突然回府   佛光寺事件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猎场行宫那边,太子并不想扰了元武帝秋狩的兴致,因此在上呈的书信中只写了自己遇刺的概略,并未对其中的阴谋险恶大作渲染,且提到了冯泽“忠勇无匹,以身相护,刺客虽一时人众,亦不能敌,皆尽伏诛”,而关于宇文赫则只提了一句说“韶鲤放生之时,不慎遭蛇噬咬,左手轻伤,并无大碍,尚在调养”。   饶是如此,元武帝仍是大为光火,他本人和手下第一谋臣周欢都是笃信道教的,原本对佛教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早年南征前朝余孽时,他便苦于佛教势力日盛对比之下的朝廷军力缺乏,不得不发布诏令,命五十岁以下沙门尽皆还俗,以从征役,以此来解决战争所需的人力问题。   如今佛光寺暗藏刺客,又搞什么放生伤了他的宝贝孙子,当真是罪无可恕。元武帝盛怒之下,当即便命随行的刑部尚书薜良即刻返京,严查佛光寺谋逆案。   同一天,身在行宫中的一干女眷们也得知了佛光寺出事的消息。   谢夫人心中不免忐忑,虽然她一直和自家相公性格不合,但是这辈子她一身的荣华富贵却是和尹国公府捆绑在一起的,这件事若是对冯泽产生什么不利影响,于她自己也绝无好处——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冯若昭在这次事件中的所作所为,也可能成为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抹黑尹国公府的把柄。   她急忙往女儿冯芮这边来,想借着女儿探一探元武帝的口风。   贵为贤妃娘娘的冯芮也是一脸为难,“母亲想到的这些,我岂能没想到。方才我已经派人去皇上那边打听过,皇上现在正在和周大人商议政事,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来,况且听说皇上大发脾气,有个奴婢不小心触了霉头,已经——”   她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又道:“母亲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就算要为父亲说话,也急不得,只能略缓两天,见机行事。说起来,本来母亲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如今这样的情势,母亲却是不能再呆在这里了,直接回家去,以示与父亲一同待罪的意思,回头我再找个时机求一回皇上,多半罚些俸禄,也就过去了。”   谢夫人心里的烦乱平复了些,忙点头应道:“娘娘说得是,是该如此,出了这事,我在这里也不能心安,还是回家去的好。”又想起还在伴驾序列的长子冯荃,忍不住迟疑道:“那你大哥那里……”   冯芮道:“大哥那里母亲无须担心,皇上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御前,已经主动请过罪了,皇上并没有迁怒他的意思,只嘱咐他小心办差。母亲明日只带若晟和晴丫头、星丫头回家,皇上这边有我和哥哥,不会有事。”   谢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当即回去便吩咐收拾行装,又派人把还在外面疯玩的冯若晟找了回来,带着孙子孙女一起去皇后宫中辞行。   皇后亦已经知道佛光寺之事,料想谢夫人在行宫住不安稳,见她过来辞行,并不觉得意外,只客气了几句便允了。   第二天一早,谢夫人一行便离开猎场行宫,赶回京城尹国公府。到家后,已近黄昏,谢夫人并未歇息,一进府便把所有当日跟去万福山的家人都叫到祥芝院一一问话,包括冯若昭身边的菊霜和秋水。   听说谢夫人突然回来了,韩氏勉强起床,要带着冯若昭去问安,却被前来秋香院传人的顾妈妈拦下了,“太太说了,二奶奶病着,这些日子不必前去请安,只安心养着就是。太太刚回来,有一大摊子事要忙,三姑娘今日不必去,明早再见罢。”   菊霜和秋水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泛着红,一见到冯若昭便往下跪,“佛光寺里的事太太什么都知道了,我们对不起姑娘,请姑娘责罚。”   冯若昭连忙搀住秋水,“你的脚都伤成那样了,还跪什么?快起来。”又去拉菊霜,“别跪了——”又叫荷花杨柳,“还不快把菊霜姐姐扶起来。”   谢夫人叫菊霜秋水过去问话,必定是为了问清楚佛光寺之事,这一点冯若昭早已料到。刚回家时,她要菊霜秋水不提,是为了照顾韩氏的身体,怕她病中知道这些,徒增烦恼,于健康不利。而到了谢夫人这里,以谢夫人的精明强悍,她若想知道个中细节,信息来源多得是,想瞒是瞒不住的,倒不如坦荡些面对。   因此冯若昭十分平静,安慰二人道:“祖母找你们问话,你们自然要照实回答,原就该如此,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千万别往心里去。”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是无用,这一晚冯若昭索性放空心思,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她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小校场时,遇到了冯若晟。   冯若晟道:“看你的样子,精神倒还好,我就放心了。只是脸上怎么有伤?”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这个说来话长。先说说你,这回去猎场,有什么收获?”   冯若晟摸了摸鼻子,十分沮丧,“别提了,时间太短,什么都没猎到。本来还可以有只兔子的,我刚搭上箭呢,祖母派人来找我回去,结果兔子也吓跑了。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哎,我听说,你们那边发生了大事,太子遇刺,韶鲤也受了伤,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说说。还有你的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对了,我送韶鲤的画交给他了吧,他喜欢吧?”   “画我是送到了,倒没听他说什么,想来应该是喜欢的吧——”冯若昭只说了两句,便忍不住笑了,“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先答哪个?”   冯若晟也笑了,“那就从头说起,按你的经历捡要紧的说说。”   冯若昭刚刚讲到自己被广陵王从拐子手中救下,冯泽来了。兄妹俩停了话头,忙上前行礼问安,准备各自练功。   冯泽初来时脸色隐约还带着一丝不悦,见到孙子和孙女时,却展颜笑道:“你们在聊什么,聊得那么热闹?”   冯若晟笑道:“这几日没见着妹妹,说说各自的经历罢了。听起来,妹妹的经历倒似比我的还有趣。”   冯泽嘿嘿一笑,“一个不慎就是生死一线,你还说有趣?”   “祖父说得是,”冯若晟含笑望向冯若昭,“只是我听妹妹讲述得十分轻松诙谐,就把惊险给忘了。”   冯若昭心想,碰见拐子还不算险的,后面让人惊吓的蛇我还没有讲呢。却见冯泽向自己这边望过来,温声道:“你心态乐观自然是好的,只是你祖母觉得你的性子跳脱了些,她出身名门望族,眼光和要求自然高于常人,这一阵子她要你做什么,你都要听她的话,也是为你好。女孩儿家到底名声要紧。”   昨晚谢夫人调查佛光寺事件的细节,冯若昭便早已料到,接下来必然会有一些针对自己的措施,此时听到冯泽语重心长地提前给她打预防针,心中并不觉得意外。却依旧无法抑制地有那么一丝郁闷——明明她是受害者好不好。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她反复地想过好多遍,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也许她唯一不对的,就是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她从内心深处,始终都无法接受:贞静、柔顺、压抑自我、安守本分等等,这些典型的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要求。   然而,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应道:“我明白,祖父放心,我会听从祖母安排的。”   练完功各自回房的时候,冯若晟道:“妹妹一会儿来我夏爽院,把你的故事讲完。”   冯若昭点头笑允,“正好,我也有事要向哥哥请教,等我跟祖母请完安就来。”   回到秋香院稍事休息,因韩氏病还未愈,冯若昭一个人去给谢夫人请安。行过礼后,见谢夫人的表情仍是和从前一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   一开口却是直截了当,她向冯若昭道:“万福山上出的事你最清楚,如今我和你祖父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我已经让晟哥儿抄个金刚咒来唪诵。你从今日开始,每日下午到佛堂来,捡一个时辰的佛豆。回头我命人施舍出去,替咱们府里结些善缘。”   冯若昭暗想,谢夫人真不愧是名门望族出身,罚人都罚得这么冠冕堂皇。虽说有着明显的漏洞——这份安排里并没有包括冯若晴和冯若星姐妹俩。但是,在祖孙俩的身份实力悬殊巨大的背景之下,这个漏洞更像是谢夫人特意留出的,代表着对这个令她不满意的孙女某种无声的警诫。谢夫人很清楚,冯若昭再怎么野性难驯,也未狂妄到敢当面质疑她这个祖母的命令。   冯若昭垂首侍立,态度恭顺得让人无可挑剔,应道:“是。”      ☆、第18章 意气之争   冯若昭到夏爽院的时候,冯若晟正在廊下逗弄一只架上的鸟儿,见她来了,便笑道:“妹妹快来看,我刚得的鹞子。”   冯若昭上前细看,只见那鹞子模样像鹰,个头却与鸽子差不多,笔直地立在架上,十分神气,便笑道:“看着挺好,哪儿来的?”   “四叔送来的。”冯若晟放好鹰架,一边把冯若昭往屋里让一边惋惜地说,“只可惜最近恐怕都没什么机会出门打猎了。”   冯泽除了有谢夫人这个嫡妻之外,还有一门妾室郑姨娘。郑姨娘原是谢夫人的陪嫁丫头,做了冯泽妾室之后生下两位庶子冯茂和冯节。冯若晟所说的四叔,便是郑姨娘的次子冯节。   冯若昭与这两位庶叔一向并无交集,也没什么兴趣,便转了话题随口问道:“哥哥今日不用去上学吗?”   冯若晟眨了眨眼睛,“原本为了秋猎的事,跟家学的先生请了半月的假,如今这么早回来,且松快几天再去。”   “听说,祖母让哥哥抄经,”冯若昭有些迟疑,“这会儿我会不会耽误你?”   冯若晟一笑,“晚上给祖母送去就可以了,这会儿还早呢,再说总共也没几个字,不碍的。”   冯若昭叹了口气,“你就好了,抄完了就算交差了。祖母让我每天去佛堂捡佛豆呢,每天一个时辰,也不知要捡多少天。”   冯若晟十分同情地瞧着她,“捡佛豆这事我也干过一次,无聊透了,我只干了一刻钟就跑了,你还要干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光跪在那里都够受的……你趁早准备点棉花布条什么的,去之前把膝盖包包好。”   正说着,丫头端上茶点来,冯若晟亲自捧茶捧果,又催促冯若昭道:“早间正讲到紧要处,偏停住了,我到现在还惦记着呢,妹妹快接着讲。”   于是,冯若昭接着从宇文赫出现救人开始,一直讲到最后回京之后她和冯泽去探望宇文赫遭拒。   冯若晟听得十分入神,最后听说宇文赫拒绝见自己祖父和妹妹,他跳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道:“这个韶鲤,连宫门都没让你们进,也太不给面子了,亏我还千辛万苦地找了幅画送他。”   冯若昭苦笑,“哥哥莫急,人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受了伤,不愿见人,也是说得过去的,何必生气。我倒是想着,不知能不能找画你那幅画的画师,请他帮我再作一幅,我拿去送给广陵王。”   冯若晟摇了摇头,“这事可难,那画的画师并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只偶尔在某处小店里寄售,我上次买的时候,听店主说是一个和尚拿来的,并不知道姓名。京城里寺庙这么多,和尚更是数不胜数,韶鲤都找不到,我上哪里找去。”   冯若昭微微有些失望,“我原想借这个还他些人情的,这样看来,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   “这种东西都是可遇不求的,”冯若晟道,“不过,你也不必老惦记着,我才刚送了他一幅画,算起来你也欠不了他很多人情。他堂堂一个王爷,也不该与你小姑娘计较这些。”   冯若昭忍不住笑了,“说得好像你们都多大似的,广陵王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吧。”   “嗯,”冯若晟点点头,“只不过他跟我一样少年老成,常常让人忘记他的年岁,说起来,妹妹早慧,也不像是只有四五岁呢。”   看冯若晟一本正经地说广陵王和他自己一样“少年老成”,冯若昭实在想笑,正想打趣几句,有丫头来报,“二门上说,公主府的金公子来找大爷。”   冯若晟一愣,便反应过来,笑着与冯若昭说:“是金磊这小子来了。”   冯若昭奇道:“他也和哥哥相熟么?”转念便想到,金磊既是宇文赫的伴读,冯若晟认识宇文赫,与金磊相熟也不算奇怪。   果然,冯若晟笑道:“一起吃过几次饭,关系还算不错。”他站了起来,“也不知他找我什么事,我这就去会会他,妹妹放心,他骗你的事,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冯若昭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便也笑着说道:“好啊,哥哥千万别手软,我先回去了。”   回到秋香院里,却见韩氏已经起了来,正坐在窗前绣花,冯若昭连忙过去,嗔道:“母亲才好些,怎么就起来了,还在这里绣花,太费精神,回头又该头疼了。”   韩氏笑着放下手里的活计,“我今日觉得好了许多,左右没什么事,便做一会儿。”   冯若昭见她在做的是给曾祖母的枕套,便道:“曾祖母的生辰还早,晚几天再做也没事,何必赶着。”   韩氏轻抚了抚女儿的小辫子,笑道:“不用担心,若觉得累,我会休息。”   仿佛是十分随意地提及,冯若昭向韩氏道:“午饭以后我要去祖母那边帮着捡佛豆,不能陪母亲了,记得一定要睡午觉,不要一直做针线。”   谢夫人那边让人捡佛豆也不是第一次,韩氏也去捡过两次,是以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妥,只哦了一声,笑着道:“好了,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用过中午饭,冯若昭按谢夫人的吩咐,在未时到了佛堂,跪在佛像前的地上开始捡起佛豆来。她一边捡一边心想,冯若晟说得没错,真的是无聊透了。虽说可以煅炼人的耐性和毅力,但是同时它会消磨人的意志。   冯若昭觉得,倘若她真的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儿,谢夫人用这样的方式磋磨她几次,她十有□□就会变得和谢夫人所希望的那样,乖巧柔顺,要方就方要圆就圆。   好不容易在佛堂里熬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冯若昭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两条腿又酸又麻,膝盖僵硬得几乎不能走路。   这是身体不习惯,血脉流通不畅导致的,只要坚持一下,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只是捡佛豆嘛,很轻松的活儿,跟那些在工厂流水线上每次工作十几个小时的生产工人相比,这份工作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她一边自我安慰着,调适自己的心态,一边在荷花和杨柳的搀扶下慢慢挪动步子向秋香院走去。   从佛堂到秋香院,必须穿过府中西花园的一角,冯若昭一进月亮门,便看到冯若星正在池边喂鱼。   几乎是第一时间的反应,冯若昭心想,这丫头十有□□是专门跑到这里来等着自己的。冯若星一向只喜欢去府里的后花园玩,那里更大更漂亮,离春华院也更近。如今偏跑到这西边的小花园来,而且正好是自己必经的路上……这小姑娘想干嘛?!   她有些好奇,又觉得有点好笑,打起精神迎上去笑道:“姐姐好。”   早已偷偷瞟了她好几眼的冯若星,这时才转过身来,装作才发现她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妹妹这是从哪儿来呢?”   “从佛堂那边来。”   “去佛堂做什么?”仿佛是一无所知,冯若星追问。   “祖母安排我每天下午捡一个时辰的佛豆,替咱们府结些善缘。”冯若昭心平气和地回答。   “哎呀,这么说,你都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冯若星大呼小叫起来,“难怪自己都没法儿走路了,还得人搀着,真是可怜,快快快,快坐下歇会儿。”   冯若昭被她夸张的语气弄得在心里直翻白眼,却也想看看这姑娘到底想玩什么花样。等丫头们在池边的石上铺好锦帕,冯若昭便坐了下来。   按一般的宅斗过程,此时就该打发丫头们走开些,两姐妹好放开了互撕……冯若昭心里暗笑,便开口向丫环们说:“你们走远些守着,让我们姐妹俩好说说话。”   这话一说出来,冯若星明显愣了愣。   等丫头们应声去了,冯若昭转向冯若星,含笑道:“好了,现在没有别人了,姐姐想说什么尽管说,我听着呢。”   冯若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来是想干什么来着?   她想挖苦一下冯若昭被祖母责罚的惨样,想讽刺一下她那还带着青痕的脸,还想嘲笑一下她前去探望广陵王被拒的尴尬,顺带再炫耀一下自己在行宫又认识了几个贵女又得了多少赏赐。   可是,现在面对着这双从容锐利的眼睛,她觉得对方好像一直看到了自己心底去。无论是自己的那点幸灾乐祸、骄傲虚荣,还是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在对方的目光下,仿佛都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令她非常不舒服,直接转化成了莫名的愤怒,她沉下脸,冷硬地说:“我并没有想说什么,你这话我听不懂。”   “噢,”冯若昭泰然自若,仍然微笑着,“我看姐姐专程在这儿等着我,还以为有话要跟我说呢。”   “啊呸——”冯若星想也不想地立即否认,“你想得倒美,我干什么要专门等着你!”   冯若昭面不改色,带着笑意接着说下去,“姐姐不必急着否认,你心胸狭窄,爱慕虚荣,又一向不喜欢我,这些我早就知道。你听说我脸上受了伤,如今又被祖母以捡佛豆的名义每天受罚,想亲眼来看看,幸灾乐祸一回,也是情理之中,我并不介意。现在你想怎么挖苦嘲笑我都可以,你开心就好。”   她笑吟吟地瞧着冯若星,眼神里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仿佛是在无声地说出话语后的潜台词:你这个心胸狭窄爱慕虚荣的人,你那点小伎俩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现在尽管使出来,我压根儿不在乎,你根本没有办法对我产生任何影响。   被揭穿被藐视的挫败感深深地击中了冯若星,她无法遏制地暴怒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你竟然敢这么说我?!”   眼前的这个家伙实在太讨厌了!她还在那里笑,有什么好笑的?!不行,一定要教训教训她!   冯若星怒气冲冲地上前,扬起右手就想给冯若昭脸上一巴掌。但是,很明显,冯若昭的动作比她更快,她的右手手腕一下子就被冯若昭牢牢地握住。想也不想地,她抬起了左手,但是马上左手也被控制住了。   冯若星的大脑已经不受控制,她用力着推拉着,想要挣脱自己的双手,但是冯若昭的手劲明显比她大,她完全无法取回对自己双手的控制权。   两个回合下来,伴随着丫头们由远及近的惊呼声中,冯若星一脚踢了过去,混乱中她到底有没有踢到对方,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忽然她的双手自由了。   她喘息着,后退了两步,被怒火冲晕的头脑稍稍恢复了清醒,这才发现,冯若昭居然掉进了荷花池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其实不是这篇文的重点,但是故事发展到这里了,就成了必需的内容。   ☆、第19章 落水事件   西花园的小荷花池水并不深,对于绝大部分成年人来说,立在池中最深的地方也不过没到胸口,并不会造成生命威胁,可惜冯若昭的身量只是一个四岁多的小女孩,于是,众人便看到她惊惶失措地在池中一边扑腾一边喊着“救我——快救救我——”,整个人却直往下沉。   冯若昭的奶娘刘嬷嬷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去救自家姑娘,跟随冯若星的人里面也有个胆大的婆子,咬了咬牙跳了下去,和刘嬷嬷一起把冯若昭捞了上来举到岸边,众人七手八脚地拉上去。若是冯若昭出了什么意外,她们这群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冯若昭被放在地上,只是昏迷不醒。众人扶起她上半身,又是拍又是摇,这才哇哇吐了两口水出来,勉强睁开了眼睛。   荷花和杨柳吓得魂飞魄散,哭得脸都花了,看到冯若昭醒过来,这才稍稍止了泪。见冯若昭仍是软软的,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刘嬷嬷便把她驼在自己背上,径直朝秋香院而去。此时,冯若星似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早已经跑得没有了人影,只余下两个老成的婆子知道此番事大,一直护送着冯若昭回了秋香院。   韩氏正在窗前做针线,见一堆人乱哄哄的进来,女儿趴在奶娘背上,浑身透湿,冷得发抖,眼泪顿时便下来了。菊霜忙忙地拿了干衣服来给冯若昭更换,宝珠自告奋勇地去厨房熬姜汤。   韩氏坐在床前,守着冯若昭落泪,听荷花讲了事情原委,知道是和冯若星起了争执落水,不免更加伤心,哽咽道:“你们是姐妹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动手。不管她说什么,你只忍让些,也就过去了。如今弄成这样,可怎么好……”   冯若昭躺在床上,心里暗暗叹气。若不是她临时起意,想着要借这个机会免掉捡佛豆的破差事,以冯若星那点能力,怎么可能把她给弄到水里去。只不过这个娘也太弱了,自己都成这样了,还在叫她忍让……   可是,看见韩氏心疼自己,又还是有些感动的,她握了韩氏的手,柔声道:“娘不要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又瞧着韩氏面色好像有些不适的样子,便问:“娘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韩氏眉头微蹙,“许是病没好全的缘故,这会儿又觉得头疼了。”   冯若昭忙道:“娘赶紧回去躺着歇息,我已经没事了,不要再哭了。”   韩氏点点头,“那我先回去略躺躺,晚些时候再来看你,有事叫我。”这才勉强由丫头们搀着站起来,回房去了。   韩氏方走,杨柳进来道:“晟大爷那边的芳华刚才来了,说是晟大爷问,姑娘回来了没,回来了就请过去一趟。我和芳华说了姑娘刚落水的事,芳华就匆匆忙忙回去了,没再多说什么,只说让姑娘好生养着。   冯若昭嗯了一声,心里猜度着,也许是冯若晟见过了金磊,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这事倒也不急。   这时,宝珠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进来,菊霜拿了靠枕把冯若昭扶坐起来,慢慢地喂她。   一碗姜汤还未喝完,祖父冯泽前来探望。   冯若昭连忙披衣服准备要下床,却被刚进来的冯泽止住,“罢了罢了,不必下来了,乖乖躺着罢。”   冯若昭依言坐回去,笑说道:“我也没什么事,倒惊动祖父亲自来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冯泽摆摆手让丫头们都出去,坐下来笑瞧着冯若昭,压低了声音道:“他们都说,是星丫头把你带到水里去的,我却是不信。我好歹教了你几天,不至于这么没用,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怎么跌到水里去的?”   冯若昭心里打了个突,面上却仍甜甜地笑着,说道:“祖父果然英明,慧眼如炬……”   冯泽哈哈一笑,“少拍马屁。”   冯若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低头,再次抬起头来时叹息着说,“其实怪不着姐姐,是我自己倒霉。在佛堂跪得久了,刚出来两条腿发麻,跟姐姐拉拉扯扯,腿一软就栽进去了。”   冯泽拈须沉吟,微微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看你掉进水里,星丫头自己也吓得不轻,又不知怎么面对她娘,这会儿还赖在你祖母那里呢。”   他目光一转,语声略沉,“我听星丫头说,是你言语污蔑她,她一时气不过,才与你动手。你有何话说?”   冯若昭面色微忿,转而却变成无奈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方才低低地道:“此事已经过去,二姐姐专程在那里等我,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却是不想再提了。只希望,从今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自安守本分,就好了。”   冯泽眸光闪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目中露出赞许之色,“你能这样放得开,可见你心胸宽广,以后必定是个有福气的。我和你祖母都希望,你们兄弟姐妹要和气相处才好,你这样就很好。放心,星丫头那里我会说她,毕竟你落水还是由她而起。她这个当姐姐的,更应该懂事些才对。”   他说着,立起身又道,“你先安心养着,有什么不舒服,立即打发人去请大夫。早上练武暂且先停几天,还有,我看那什么捡佛豆的事,你就不要去了,我会跟你祖母说,让她另外安排人。”   冯若昭点点头,“谢谢祖父关心。”   冯泽刚走没多久,门外便有人来报:“晟大爷来了。”   冯若昭忙道:“快请。”   冯若晟一进来,便深施了一礼,带着歉意说道:“星丫头不懂事,害得妹妹落水受惊,我这个长兄替她向你赔罪了。”   冯若昭见他诚意十足,倒有些不好意思,“哥哥太客气了,我是怎么掉进去的其实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并不敢怪二姐姐。我想,二姐姐一定也没有说要把我推到水里去的那个心思,只是意外罢了。哥哥不必往心里去。”   冯若晟方才已经就落水事件调查了包括冯若星在内的一圈人,冯若星的态度先是抗拒后是冷硬,让他很是不以为然,对比之下,冯若昭简直懂事得让人想哭。   想到偏偏冯若星是自己的亲妹妹,冯若晟忍不住一声叹息。   冯若昭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听说哥哥本来要找我过去的,是有什么事呢?”   冯若晟这才神秘兮兮地一笑,“给你看样东西。”   一个大箱子被抬了进来,上面贴着封条,写着“冯若昭姑娘亲启”。   冯若昭吃了一惊,迷惑不解地望向冯若晟,“这是?”   “你先瞧瞧看里面有什么。”冯若晟笑着避而不答。   冯若昭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箱子很快被打开了,里面竟是一堆各种各样的衣料布匹和四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这箱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她问冯若晟。   冯若晟哈哈一笑,“从阿硕……呃,就是金磊那小子那里弄来的,我说过,我会帮你讨回公道。你也说过,让我不要手软。”   冯若昭满头黑线,“你不是吧,我以为是在开玩笑的……”   冯若晟笑得几乎要岔气,“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跟你说实话,这箱子是姓金的小子主动带来送给你的。他说,一是他在佛光寺的时候骗了你,该要给你赔罪。二是你在庙会上受了惊,给你压惊。三是你帮韶鲤及时处理了伤口,他作为韶鲤的朋友感谢你的。”   “本来吃完饭以后,他还想见你一面的,偏巧你又捡佛豆去了。他就一直等着,后来听芳华说你落水的事,知道不方便,这才走了。”   冯若昭这才放松了些,笑道:“他也太客气了。”   菊霜看着箱子里的东西,不由得发出赞叹,“姑娘,这些布料一看就是上好的,蜀锦和云锦都有呢。”   冯若昭道:“布料先不管,把那几个盒子拿过来瞧瞧。”   菊霜依言取出,一个一个打开呈给冯若昭看。   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堆纱绢制的头花。   冯若昭笑道:“这个也就罢了,先放着,回头给你们分分。”   第二个盒子打开,却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冯若昭随意打开两瓶,便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原来都是些化妆洗护用品和香料。冯若昭失笑,“还给我备这种礼,他可真细心。”   打开第三个盒子,众人都吃了一惊,里面竟是一套宝石头面,珠光宝气,美不胜收。   冯若昭道:“这是什么东西,我都不认得。”   冯若晟笑道,“我又不戴这些东西,我也不认得。”   菊霜拿起一支簪子,仔细看了看,说:“好像是碧玺。”   冯若昭对碧玺的了解仅有前世里可怜的一丁点儿,好像慈禧太后就是个狂热的碧玺收藏爱好者,想来这东西应该不便宜……   她想了想,“还有个盒子呢?”   第四个盒子被打开了,里面赫然是一对莹滑水润的白玉镯子,细细看来,正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冯若昭以手扶额,“天哪——”   “干嘛,”冯若晟问,“换别人收到这一堆,开心死了,你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冯若昭迟疑地望向冯若晟,“这礼太重了啊,我不过做了一点点小事而已,我觉得……好像不太合适啊,要不然,哥哥你帮我退回去吧?”   “他人都走了,还退什么?嗨,你这傻丫头,也太老实了!”冯若晟叹息着一笑,拿过冯若昭手里的盒子,塞到菊霜手上,“替你们姑娘好好收起来罢。”   他笑嘻嘻地向冯若昭说道:“那家伙看着憨厚,其实精明得很。人家既然送了,你就安心拿着罢。这些个东西,对公主府来说,不算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一堆东西不是姓金的小子送的哦,他只是跑腿的 =^_^=   ☆、第20章 信口雌黄   第二天早上,冯若昭带着两份首饰去了祥芝院。   跟谢夫人请过安后,谢夫人道:“你原不必来的,你祖父说过,让你休养几天。”   “谢祖父祖母体恤,一会儿我就回去休息。”冯若昭道:“主要是有事要来回祖母。昨日公主府的金公子,借哥哥的手送了些东西给我,里面有一套头面和一对镯子,我觉得太贵重了些,不敢私自收下,所以就把它们拿过来了。”   谢夫人微微一诧,“给我看看。”   菊霜托了锦盒上前,谢夫人一一看过,沉默半晌,方才说道:“那金公子我昨日也见过,他确有提过给你带了份薄礼来。当时,我并未在意,却没想到他出手这样大方。”   冯若昭目光流转,“那这些东西我就交给祖母了。”   谢夫人略有些犹豫,扫了一眼那两个锦盒,却缓缓摇了摇头,从唇中吐出三个字,“不必了。”顿了顿,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她淡淡地道:“你拿回去吧。人家既是送你的,便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好生收着。”   果然不出冯若昭所料,以谢夫人的水准,还不至于蠢到会把这些首饰据为己有。今日带过来,不过是看在祖孙关系的面上走个形式罢了,省得落人话柄。   她笑了笑,低下头去,应道:“是。”   谢夫人忽然又道:“你二姐姐昨日也受了惊吓,身上有些不大好,正打发人找大夫来看呢。过几日等她好了,再叫她去给你赔罪。”   明眼人都知道,冯若星这是在装病逃责任,谢夫人不可能看不出,偏还这样袒护着她。祖母这偏心也是没治了。冯若昭在心里微哂,面上却笑了笑,“二姐姐想来看我,我自然欢迎,赔罪就不用了,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谢夫人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明明是她的嫡亲孙女,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人之间总有着一种陌生的距离感。   虽然年纪还那么小,可是一双眼睛却似透着比成年人更加坚定的心志和某种难以遏制的蓬勃向上的生机。面对这双眼睛,她常常有一种无力掌控的挫败感,这令她很不舒服。   她冷冷地说:“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冯若昭一走,谢夫人便蹙眉叫道:“拿平安油来。”   兰秀应声取了个黑玛瑙的小圆瓶过来,打开珊瑚顶的银质瓶盖,便散发出一股极浓烈的清凉香气。顾妈妈用簪子挑了一点儿药油在指尖,轻轻地抹在谢夫人两边太阳穴。   谢夫人斜倚在榻上,闭着眼睛任顾妈妈把药油缓缓揉开,半晌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恨恨地道:“我迟早要被她气死!”   顾妈妈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莫气,保重自己身子要紧。”   谢夫人烦躁地道:“我怎么能不气?看看她在万福山干的那些事!才不过让她捡个佛豆,想着磨磨她的性子,她就给我闹成这样。现在好了,捡佛豆的事免了,还弄得星丫头成了罪人,真是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这会子又拿着首饰来装孝顺,倒像我眼皮子多浅,还瞧得上那点东西似的!”   顾妈妈无语,看起来这三姑娘是彻底失了太太的心了,现在不管做什么,在太太眼里都是错的。纵然自己有心帮她说话,如今看来也是不能了。   于是,顾妈妈只陪笑着,低低地道:“太太如今这样的地位,哪里用得着这样委屈着自己呢,喜欢的多看几眼,不喜欢的就丢开,倒也简单。”   谢夫人冷冷一笑,“也只能如此了。”   三天过后,冯若昭依旧每天早上去小校场练武。那天的落水事件其实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前世的她本就会游泳,溺水什么的不过是一时的剧情需要。   原本她还想着,是不是要假装落水对自己带来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各种昏迷各种受惊各种生病什么的,后来见冯泽来探望时当即就免了捡佛豆的差事,预期中的目标已经达到,也就罢了。   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对自己这种穿越者来说,更是如此啊。   走在回去的路上,穿过重重院落,在萧瑟的秋风中望向四角的天空,两世为人的冯若昭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沧桑感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遇见更多角色,面对更大的戏台呢。   回到秋香院,一进韩氏房门,冯若昭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丫头们略带慌乱地陪着笑招呼着,“姑娘回来了。”   韩氏背过身去,迅速地拭泪,可是转回时泛红的双眼和鼻头却道出了真相——她又哭了。   冯若昭心中一紧,上前握了她手,柔声道:“娘又在为什么伤心呢?”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只见韩氏的眼泪又滚滚而下。哎哟喂,我这林妹妹般的亲娘哎……冯若昭无奈,只得问旁边的丫头:“怎么回事?”   宝珠担忧地瞧了韩氏一眼,小声答道:“今早奶奶去给太太请安,正好碰到大姑娘同太太说上学的事,奶奶便顺道提了一提让姑娘也去上学,结果……太太没答应。”   “哦?”冯若昭只微微一诧便恢复了平静,仿佛毫不在意地随口问,“太太怎么说的呢?”   “太太说,姑娘还小,且又刚落水,身子还太弱了些,上学的事以后再说罢。”   谢夫人这是在借力打力啊——自己刚整出个落水摆脱了捡佛豆的苦差事,她紧随其后就以同样的理由迁延了自己上学的机会。干得漂亮!真不愧是大宅门中练过的宅斗高手。   可惜啊,不管她是想让自己当个目不识丁的傻妞,还是想借此事逼迫自己驯服,都是没有意义的。自己可是个穿的,又不要考科举安身立命,不上学关系也不大,不让上就不上咯。   冯若昭心里暗笑,“我当什么事儿,原来是为这个……”   “不止是这个——”宝珠咬了咬唇,“太太还说,那天落水的事情她已经查问清楚了,姑娘落水是自己贪玩,不小心掉下去的,与二姑娘无关,任何人都不许再胡言乱语,否则重罚。她还说让奶奶以后多教姑娘些规矩,再不要贪玩调皮了。”   冯若昭一怔,想不到为了遮盖家丑偏袒冯若星,谢夫人竟然如此信口雌黄。知道事实真相的总共也没几个人,她一下严令封口,落水之事立刻反转。   然而,念头转动间,她倚近韩氏身侧,挽着她臂膀笑着劝道:“娘快别伤心了,祖母这么说可是一片好心。你想想看,尹国公府的两位姑娘不和,在花园里大打出手,这样的故事人们最喜欢听最喜欢传了,最后不管是谁先动的手,我和姐姐两个人的名声都要受损。如今正该像祖母所说的这样,把它说成件平常小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过去了。”   见韩氏似有所悟,她又接着道:“至于上学的事,我忘记与你说,那天我落水以后,祖父来看我,也说我有点虚弱,需得把身子练得强健些,才好读书写字,不然只怕会落下病根儿。想来,祖母也是听了他的话,才会这么说的。”   韩氏半信半疑,“你祖父真是这么说的?”   “嗯,”冯若昭使劲点头,“我听大姐姐说,上学读书跟咱们在家随便拿本书看看可不一样,要费脑子记诵许多文章,先生还会布置课业,对了,写字也是要手劲的,若是年纪太小,手上的力气不足,勉强练字可是会伤筋骨的。”   韩氏愣住,止了泪犹犹疑疑地道:“这么看来,倒也不急,且等到过完年再说了?”   冯若昭道:“正是呢,接下来天气也越来越冷,不如等到来年暖和了再说,岂不更好。娘你是知道我的,我学起来可快了,并不急在这一时。这些日子,我先自己看看书,有什么不明白的去请教大哥哥或者大姐姐,也是一样。”   眼见好不容易一番话把韩氏哄得转悲为喜,冯若昭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我也该去与祖母请安了。”   韩氏道:“嗯,去吧,想来那先生这会儿正在你祖母院里,你先见一面也无妨。哦,对了——”她想起一事,又转向跟着冯若昭的菊霜说道:“菊霜先停一停。今天早上,在太太那边碰到大奶奶,大奶奶说,你娘身子有些不爽,这两日在家歇着,让你回家去瞧瞧呢。”   菊霜是冯府的家生子,母亲在大奶奶樊氏跟前当差,却并不住在府内,她十天半月回家看一回父母。因冯若昭最近事故不断,秋水又伤了脚,她也有好些天没有回过家了,这会儿听说母亲生病,也不知情况如何,一时不禁有些焦急起来,面露难色地望向冯若昭,“姑娘……”   冯若昭知道她的心意,立即道:“你即刻去收拾收拾,赶快回家看看。我这边有人服侍,倒不用你担心,你让桃子陪你一起回去,若在家里留宿,只打发她回来说一声就好了,顺便取你的铺盖。若是缺什么,也只管说。”   菊霜连忙称谢,出去收拾东西,叫上小丫头桃子跟着回家。冯若昭自带了荷花和杨柳过去祥芝院。   到了祥芝院,谢夫人房里正热闹,冯若晴和冯若星两姊妹都在,还有一位妇人,围坐在一起和谢夫人说话。   冯若昭上前,先给谢夫人问安,接着又向候了两位姐姐。   冯若星满面笑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上前来十分亲热地拉了冯若昭的手,把她拉到那妇人面前,“妹妹来了,来来来,快来见过赵先生。”   赵先生约摸三十岁年纪,一头乌溜溜的黑发在脑后梳了个十分简单的圆髻,插着两根素银簪子,脸上亦未施脂粉,看上去十分端庄。   谢夫人向赵先生介绍道:“这就是我那最小的孙女若昭。”   冯若昭上前与赵先生见过了礼,赵先生含笑道:“早就听你大姐姐说起过你了,原以为你要和你二姐姐一起来上学的,如今却是可惜了。”   冯若星笑道:“正是呢,妹妹她也为这事后悔得不得了,是不是妹妹?”   见冯若昭有些迷茫,谢夫人道:“你二姐姐这两天就要上学去,今日先见一见赵先生,原本是想着你也去的,偏生你前两天落水,如今也只得先将养好身子,异日再说了。”   冯若昭淡淡一笑,“是,全凭祖母安排。”   她猜度着赵先生听到的花园落水事件一定已经是修正过的版本了,不然冯若星也不能这般理直气壮,还要在赵先生面前装出好姐姐的样子来和自己亲近。   她表面上善意满满,只怕心里这会儿正在看自己的笑话。在落水事件前后,谢夫人对她都表现出了明显的袒护,全然不顾自己是否委屈,而在上学这件事情上她的成功和自己的失败已然分明……   想到这里,冯若昭抬眸望向这位似乎天生与自己不对付的二姐,只见对方脸上虽带着笑,一双眼睛里却隐隐地满是讥诮和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主角光环,但女主并不是万能的,配角也不是吃素的。   ☆、第21章 波澜又起   回到秋香院,冯若昭有些闷闷的。坐在窗下,拿了本《幼学琼林》来看,翻了翻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即便是国公府的藏书,与二十一世纪的书籍相比,无论是纸张质量还是印刷水准,都远远不如。更何况习惯了从左到右的简体字,再看这从右到左从上到下的繁体,实在是各种别扭。   冯若昭越看越是烦躁,忍不住将书啪地一丢,倒把坐在一旁正打结子的秋水吓了一跳。   秋水放下手中活计,小心翼翼地陪笑:“姑娘可是口渴了,给你倒茶来吧。”说着,一瘸一拐地站起来。   冯若昭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过去扶住了她,“你脚上伤还没好,还是坐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秋水道:“那怎么行,万一烫着可不是顽的。”   “那叫别人来就好了。”冯若昭走到门口,正好碰到杨柳端着个竹簸箕进来,举到她面前道:“姑娘瞧瞧这些菊花瓣,如今可够了?”因冯若昭要给曾祖母做菊花枕,这一阵子一直叫丫头们收集了不少菊花瓣放着慢慢阴干。   秋水笑着对杨柳道:“先不着急说这个,赶紧倒茶去,姑娘渴了。”   杨柳听了,依言把簸箕放下,走去给冯若昭倒了碗花茶过来。   冯若昭接过茶杯,“我看差不多够了,明日拿点钱,叫人帮忙买些决明子回来,要好的。嗯,就找宋全吧,我瞧着他还算是个能干的。”   秋水笑道:“姑娘要买东西,自然是去找专管买办的管事,宋全只管出门跟车的。”   杨柳却抿嘴一笑,“要找宋全,不如让菊霜姐姐去。”   冯若昭一诧,听着这话很有些别的意思,正要发问,秋水却笑着插话:“你这丫头,姑娘好容易叫你跑个腿,你就想躲懒。这会儿我偏要支使你,快去帮我看看,我的药煎得怎么样了?”   杨柳笑着回应:“我前儿个才替奶奶跑了趟舅老爷那里,哪里躲懒了?”一面说着,一面出去了。   冯若昭冷眼瞧着,似乎秋水是知道些什么的,却想三言两语将它含混过去。她心里好奇,借口到院子里松快松快,找个机会拉住杨柳到偏僻处,“说吧,宋全和菊霜有什么事?”   见她问得笃定直接,杨柳反倒谨慎起来,笑道:“奴婢可没说他们有什么事,刚才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冯若昭此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追问:“你是不是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了,不然怎么偏开他们的玩笑?”   杨柳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方才说道:“前日奶奶打发我跟着宝珠姐姐去给舅老爷送衣物,正好是宋全跟车护送。他知道我是跟姑娘的丫头,向我很是打听了一些菊霜姐姐的事。”   “他都问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过问菊霜姐姐平日里做什么,爱什么吃食玩意儿,喜欢穿什么颜色衣服……”   冯若昭心中了然,不禁笑了,“那你都告诉他了?”   杨柳摇头,义正词严地道:“女儿家的事,哪能随随便便和男人说呢。他问我我只说我不清楚,他后来也就不问了。”   “你刚才说的这些,菊霜姐姐知道吗?”冯若昭想了想又问。   杨柳点头,“我回来就告诉她了。”   “那她怎么说?”   “她就说了一句:真是个傻瓜。”杨柳笑起来,“说完自己倒脸红了。”   听起来,这两个人似乎彼此都有点意思啊,冯若昭心想。菊霜刚满了十九岁,差不多也到了该放出去嫁人的年纪,宋全这小伙子长得周正,办事也算利落,若是人品上没有什么问题,和菊霜倒是挺般配。回头要好打听打听他的情况。   自来到这个时空,菊霜便在秋香院尽心伺候她,这些年朝夕相处,两人虽然名为主仆,实际上在冯若昭的心底,早已把菊霜当作至亲的亲人。此时,听说她有了意中人,在为她高兴的同时,不免要多一些考虑和谋划。   到了下午,菊霜总算是回来了,一双眼睛却是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冯若昭看到她时,不禁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娘不大好?你怎么就回来了?”   菊霜只是摇头,却并不说话,眼睛里却又泛起泪光来。   冯若昭把她拉到无人处,“是不是缺钱?还是大夫不行?又或者有什么别的为难的事,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别光哭呀,姐姐,哭有什么用!”   见她真心为自己着急的样子,菊霜哽咽道:“姑娘一片好心我知道。只是这事是没有法子的,如今我也只能认命了。”   冯若昭一头雾水,“到底什么事,什么认命?你说说清楚。”   菊霜这才抽抽噎噎地说了。原来她母亲倒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有些风邪头痛罢了,将养了两日已无大碍。真正叫她家去的原因,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   男方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在佛光寺时见过的夏成——夏和家的小儿子。他看上了菊霜,想求她作媳妇。夏和家的去求了大奶奶樊氏,樊氏便打发了两个婆子作媒,上门与菊霜父母提亲。   菊霜父母只有菊霜一个独女,自然在亲事上格外慎重,并未一口答应,只说要问一问菊霜自己。之后,菊霜父亲细细地打听了一回,却得知夏成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货色,菊霜跟了他日子必定糟心,于是,便婉拒了夏家。   却未想到,之后夏和家的竟然求到了谢夫人面前,谢夫人一口答应,对夏和家的道:“菊霜原是我的人,她的亲事自然我替她做主。”当即便叫了菊霜母亲进去,亲自为夏家说媒。谢夫人既开了口,这样天大的体面,菊霜父母纵然再不乐意,也只能满口答应了。   如今夏家已经拿了菊霜的八字,只等合完八字后送定,这婚事就算是铁板钉钉了,到时候菊霜便要出去回家备嫁。   冯若昭听完这些,整个人都懵了,想起在菊霜回来之前还在考虑怎么撮合她和宋全,如今这结婚对象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夏成呢……就算不说人品能力,单论长相身量,夏成就远不及宋全啊。   冯若昭同情地看着泪眼婆娑的菊霜,脑子一热,“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待菊霜凑过来,她附在菊霜耳边,低声道:“你觉着宋全怎么样?”   菊霜身子一颤,涨红了脸,仿佛被人说破了心事,扯着帕子慌乱道:“姑娘在说什么呢?”   那日陪冯若昭在万福山的时候,宋全确实对她颇是殷勤,连秋水都看出来了,还私下打趣过她。这会冯若昭一下子问得这样直接,不免令她十分难为情。   “我听杨柳说,前日宋全还向她打听你呢,”冯若昭小声说,“你觉得他好不好?”   菊霜慌慌张张地捂住冯若昭的嘴,“姑娘快别说了,这话若被别人听去,可不得了。”   冯若昭扒开菊霜的手,“你现在还没嫁给夏成呢,怎么就不能说了?你只说你觉得他好不好,若好,我就去求祖父,让他替你作主。”   菊霜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却犹疑着摇了摇头,“这如何使得,太太都已经作主了,老爷断不可能为了我这个丫头跟太太过不去。姑娘还是别管了,这都是我的命……”说着,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来。   冯若昭急了,“事情还未定,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能只在这里干哭了,总要想想办法试一试的,试过才知道到底行还是不行,不试又怎么知道。”   她劝了菊霜几句,又叫桃子去打听冯泽回来没有。因这一阵子配合刑部调查佛光寺一案,冯泽一直是早出晚归,今日也不例外,直到戌时都快过了方才回来。   冯若昭顾不得许多,听说冯泽回来,便急急地去了闲弦堂。见祖父虽然略显疲累,但心情似乎还不错,于是顺带关心了一下佛光寺案的情况。   冯泽刚换好家常衣服,一面拿着热帕子擦脸一面说道:“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是前朝的一些余孽,有几个潜伏在佛光寺中已经一两年了,这次原本是打算来个里应外合的,还好没有成功。”   冯若昭对太子遇刺之事并不太在意,倒是比较关心放生篓中混入毒蛇的事情,于是问道:“那——那条毒蛇呢?也是他们做的吗?”   冯泽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条毒蛇的事落网的几个案犯刚开始死活不认,最后熬不过酷刑才招认了下来。依他之见,此案个中细节还有些蹊跷存疑之处,然而毕竟是薜尚书在主导,他自己又是带罪之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一直隐忍未言。   此时,见孙女问起,他含糊说道:“据薜尚书说也是,如今结果已经报去了行宫那边,只等皇上圣裁了。”   “祖父这阵子这般辛苦查案,皇上那边……应该不会怪罪了吧?”冯若昭试探着问,亲手递上一盏热茶。   “听说太子帮忙说了话,想来应该无事。”冯泽坐下来,接过茶盏饮了两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么晚你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说吧。”   冯若昭将菊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冯泽一直默不作声,待她说完了,方才将茶盏放下,直接给出了回复:“素日看你是个伶俐的,怎么这会儿倒糊涂起来?我告诉你,你莫要再管这件事。”   冯若昭瞪大了眼睛,“可是那夏成明明就是一个渣滓,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菊霜被他糟蹋……”   “你一个女孩儿家,满嘴说的什么?菊霜不过是个奴婢——”冯泽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悦地道,“为了她忤逆你祖母,得罪你大伯母,是你该做的事吗?莫说她是一个家生子,就是像你们姐妹这样正儿八经的贵女,婚姻大事也是长辈作主,哪里能自己想嫁谁就嫁谁,那成何体统?!”   “可是……”冯若昭不死心,还想再争取一下。   冯泽大手一挥,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不必再说了,你性子活泼些,我觉得无妨,可是你不能为所欲为,礼法还是要讲的,否则何以为国,何以为家?”   说着,他站了起来,“已经晚了,你回去吧,明日还要早起练功。你不要再想这事了,这不是你该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换榜了,继续日更。欢迎小天使收藏评论,你们的每一个收藏、每一条评论都是对我这个新人作者莫大的鼓励和督促,谢谢。 PS:为保障此次在榜字数足够,明天开始仍是每天上午十点更新。   ☆、第22章 胆大妄为   冯若昭回到秋香院,叹了两口气,闷闷地睡觉去了。菊霜见她神色,早已猜到事情不谐,也未追问,夜里不免又暗暗地哭了一回。   第二天一早,冯若昭从小校场回来,韩氏对她道:“早间我去给太太请安的时候,太太说,夏和家的小子夏成想求菊霜做媳妇,她已经允了,过几日夏家送了定,就放菊霜出去备嫁。太太说,回头如果咱们觉得人手不够使的话,就再挑些人进来。我寻思着,只少菊霜一个,应该不会不够,你觉得呢?”   先是不让上学,现在是把自己最得力的丫头弄走,冯若昭也算是领教了那一句“风刀霜剑严相逼”了。至于什么回头再挑人进来云云明显只是面子上敷衍的说法罢了,母亲还当真……再想起早起看到菊霜那肿得跟桃儿一样的眼睛,冯若昭心头愈发烦躁,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母亲说得是。”   韩氏又道:“菊霜伏侍了你这几年,也算尽心尽力,如今她就要出去嫁人了,我想着给你十两银子赏给她,你觉得可好?”   冯若昭知道韩氏手头并不宽裕,十两银子已经是看了自己的面子,算得上慷慨,于是便说道:“我没什么意见,母亲看着安排。”   韩氏道:“那一会儿我让宝珠把银子拿过来,你先收着,等她出去那天,你当面给她。”   冯若昭点点头,“一会儿交给秋水收好,我先去给祖母请安。”   饶是祖孙俩互相猜忌到了这般地步,但是每日的请安却是不得不去。   到了祥芝院冯若昭给谢夫人请完安,直到要离开,对方都压根儿没有要跟她提菊霜的事的意思——这似乎意味着更大的恶意:她对菊霜的事没有任何发言权。   明知自己开口几乎等同自取其辱,冯若昭还是咬了咬牙,说道:“祖母,菊霜的亲事是否还可以商量商量……”   故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谢夫人反问:“商量?和谁商量?和你?还是和菊霜?”一抹冷笑掠过唇角,“婚姻大事,原就该长辈作主,岂是你们该过问的?”   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除了自己——冯若昭只觉得心头酸楚,一急之下,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跪了下来,抱着谢夫人腿,苦苦哀求:“菊霜原是祖母的人,您也知道那丫头一向忠厚老实,求您发发慈悲,别让她嫁给夏成那个不成人的——”   “胡闹!”谢夫人将她的手拨开,斥道:“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一大早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像什么样子?你娘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还不赶紧起来给我出去!”   果然祖母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原本就不抱希望的,此时已经几乎成了绝望。冯若昭止了泪,慢慢站了起来,默默地出去了。一时她不想回秋香院面对菊霜,便在府中信步乱走,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事,便问身边杨柳:“昨天我说要买些决明子回来,有没有交待去办了?”   杨柳摇头,荷花却笑道:“这事秋水姐姐与我说了,说她今天早上从奶奶那里支了钱给我,让我去办呢。这会儿没回去,也不知道钱支了没有?”   冯若昭想了想,“这点小事还是去找宋全帮助,我也只认得他,有些话要当面交待,省得买着不合用的。荷花你快回去一趟,取了钱来,我们到二门那里等着你。”   荷花应声去了。冯若昭带着杨柳和刘嬷嬷径直往二门那边走,到了二门之前,却早有车轿人马等候在那里,似乎有人要出门的样子。   杨柳眼尖,指着一人笑道:“姑娘快看,可是凑巧了,宋全在那里呢。”宋全专跟着府中女眷出门护卫,今日正好有人要出去,所以他便在此等候。   冯若昭道:“你去叫他过来,决明子的事让我自己跟他说。”却又转头,笑着向刘嬷嬷道:“我有些渴了,劳烦妈妈去帮我弄碗茶来。”   待刘嬷嬷一走,宋全听了召唤过来给冯若昭请安问好,杨柳便心领神会地走开了去。   因时间紧迫,冯若昭直截了当地问宋全:“听说你喜欢菊霜,是不是?”   宋全吓了一跳,连忙摇手,“小人不敢。”   “你知不知道太太把菊霜许配给了夏成?”冯若昭飞快地说:“我听说,那个夏成人品不好,菊霜嫁给他肯定要吃苦头的,你若是真的对菊霜有意,也该帮她想想办法才对。”   宋全脸色忽红忽白,好半天才吃吃地道:“我还能做什么……”   “你可以去求老爷太太,说你跟菊霜情投意合,求他们成全。实在再不行,你也可以带她逃走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畏畏缩缩六神无主的样子,冯若昭替菊霜发急,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如何使得?!”宋全似乎满头满脑都写着大大的为难二字,额头鼻尖都迸出汗来,惊慌得语无伦次,“您……您是说叫我们私奔?!”   冯若昭急急地道:“我已经问过菊霜,她也有意于你,只是身不由己罢了。你若能带她走,她必定是愿意的!至于生计上,你也不用担心,我会……”   她话未说完,忽然一眼瞥见夏成探头探脑地顺着墙根朝这边蹭过来,于是便住了嘴。   杨柳连忙跑过去,拦在夏成前面,“我们姑娘正和宋全说话呢,你过来做什么?”   夏成笑嘻嘻地道:“我看姑娘在这里,过来请安,姑娘找宋全,可是有什么事要办的?我也可以帮忙。”   自从知道夏成人品有问题,而且仗势欺人地要强娶菊霜之后,冯若昭对这个家伙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但此时却是不宜得罪这种人,她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叫宋全帮我买两斤决明子回来而已,一点小事用不了许多人。以后再找你帮忙罢。”   夏成笑道:“这个容易,我有个远房亲戚,专作药材生意。我只和他说一声,叫他送一口袋来也无妨。”   冯若昭婉言拒绝了,“多谢美意,只是不敢这么麻烦你家亲戚。我也用不了多少,一点点就够了,还是让宋全直接去药铺买些就好。”   正说着,冯若晴和冯若星姐妹俩远远地走来,原来今天要出门的是她们。   眼见着两人已经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了,冯若昭无奈,只得对宋全道:“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两斤决明子,越快越好。没别的事了,你们都去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宋全和夏成两个人说的。两个姐姐已经一起到了门口,她也顾不得其他,只能转过身堆出笑容来,迎上去行礼。   冯若晴奇道:“妹妹在做什么呢?”   冯若星道:“难道和我们一样要去平南候府赴宴?我倒不记得帖子上有你。”   冯若昭无视了这位一贯说话尖刻以打击挖苦自己为乐的二姐,只向冯若晴解释:“要托宋全帮我买些决明子做枕头,怕丫头们说不清楚,所以我自己过来说一声。只是忘了拿钱,让荷花回去取了,劳烦二位姐姐多等半刻钟。”   冯若星一听,立即拒绝:“那怎么行!为你这点小事倒耽误我们,我们若迟了,失礼于人,可是会影响咱们府的名声——”   “你别急,”冯若晴截住她的话,“现在还早,再多等半刻又有何妨,不会迟的。”   冯若星气呼呼道:“那你们自己在这里站着罢,我要先上车去了。”   看着妹妹走开,冯若晴带着几分歉意道:“你二姐姐总是这般急性子,三妹妹,你不要和她计较。”   “我知道。姐姐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   冯若晴欲言又止,沉吟半晌又说道:“上次去行宫那边,认识了平南候家的邵姑娘,所以这次下帖子请的我们,妹妹若是想出门去玩玩,不妨和我们一起去,邵姑娘人很好,应该不会介意的。”   “多谢姐姐美意。”冯若昭笑着说,“今日太仓促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眼见着荷花拿着一个口袋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过来,冯若昭又向冯若晴躬身道:“劳姐姐久等了,上车去吧,这就可以走了。”   冯若晴点点头,慢慢走开由丫头婆子们服侍着上车去了。   宋全从荷花手里接过装着钱的布袋,不免又看了冯若昭几眼,他的脸色不太好,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样子。冯若昭带着笑向冯若晴挥手作别,接触到宋全的目光时,向他微微地点一点头,以示鼓励,一直看着车马离开,方才回去了。   回到秋香院,冯若昭没有告诉菊霜自己的所作所为。今日与宋全接触下来,她心里实在没底,这个男人恐怕未必有足够的勇气,能帮菊霜解决现在的问题。   亏她先前还觉得他能言善道办事利落,如今想来,只能说他在奴仆这个角色上扮演得不错。可是,当要他作为一个独立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他就慌乱不知所措了。   这时空,女人独立生存的空间被严重挤压,只能指望男人,可是若是男人也指望不上呢?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终归是不靠谱的啊,冯若昭郁闷地想着。   如今以她的能力,也只能为菊霜做这么多了。她身为主人,居然建议自己家的两个奴仆私奔,这种行为已经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样的胆大妄为,风险是很大的,冯若昭心里很清楚,可是如果毫不作为,眼睁睁地看着菊霜被逼嫁给渣男,她又觉得良心不安。现在这样,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至少她也算是尽了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女汉子也。   ☆、第23章 屡屡碰壁   因为心里惦记着这档子事,冯若昭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烦闷之余便跟着韩氏一起做针线,把缝了好久的枕头芯子缝制成形,只等决明子买回来,就可以大功告成。而此时,韩氏不光枕套已经完工,给曾祖母的鞋子也差不多了,另外居然还抽空给冯若昭做了条新裙子。   冯若昭在韩氏的要求下试穿,不免要说两句:“娘的病还没好全,这般劳累可不行。我又不缺衣服穿,何必着急做这个。”   韩氏道:“这裙子是重阳节前就裁好了的,偏生节前我又病了,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我也没别的什么大事,做做针线正好。倒是我瞧着你有些懒懒的,可是哪里不舒服?”   冯若昭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着菊霜不久要出去,我有些舍不得她。”   韩氏叹道:“这就是俗话说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了,哪有许多长长久久的呢。好在她并不是远嫁,以后仍在府里做事,你若想她了,见也是见得到的,倒也不用伤心。”因韩氏并不清楚个中许多细节,只当是寻常的丫头大了配人,看待此事倒也轻松平常。   冯若昭不想她操心,只含糊地应道:“娘说得是,是我一时想得偏了。”   试完了衣服坐下,韩氏叫人来收拾了针线布头,荷花进来道:“姑娘要的决明子送来了。”   冯若昭心中一动,“谁送来的?”   “二门上的秦妈妈。”   冯若昭不动声色,“噢,先就放在院子里,我出去看看。”   冯若昭走出房,见到秦妈妈便笑道:“真是多谢您了,想问问是谁拿来给您的呢?”   秦妈妈回道:“是宋全拿来的,说是姑娘托他帮忙买的。”   “嗯,那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别的?”冯若昭问。   秦妈妈摇头,“没说什么。那会儿大姑娘和二姑娘回府,我也忙着,没顾上。”   冯若昭点点头,给秦妈妈开了赏钱,打发她去了。又见杨柳准备要把装着决明子的口袋拎起来,她便说道:“就放这里看看,这会儿屋子里暗,外头倒敞亮,荷花去拿个簸箕来,先倒出来,再捡一捡,弄弄干净。”   荷花应声去找簸箕,杨柳打开布袋,冯若昭蹲下来,亲自在里面翻找了一回,发现口袋里面除了决明子之外,只有一小串铜钱,想来是买完决明子后剩余下来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等到荷花拿了簸箕来,将两斤决明子全部倒出,她再细看一回,里面仍然毫无异常,不由得拎着那串铜钱,有些失神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荷花瞧着奇怪,“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冯若昭回过神来,笑了笑:“挺好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药铺买的,应该问一下药铺的名字,以后若再要,不管是谁去就直接去这家买。”   说着,她把手里那串钱递给杨柳:“你把这个钱拿去给宋全,就说是我赏他的,另外顺便问问这个药铺的事,就说我还在等他回话呢。”   杨柳接过钱去了,却一直到天擦黑掌灯时分方才回来。   冯若昭有些奇怪,“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到宋全了没?”   杨柳摇摇头,猛灌了一杯茶下去,略喘了两口才说道:“姑娘不知道,这次我可是跑了好大一圈。先是去车轿房找他,车轿房那边说他已经下差了,我又去他住处找,好不容易找到他住处,也不见人,管事说是到他把兄弟王兴那里看他干娘去了。”   “我想着,王兴也是咱府上的,就住在后面街上,就跑一趟吧。结果,等我绕到后面找到王兴家,还是不在!听王兴媳妇说,宋全跟王兴一起出去吃酒了,几时回家也不知道。我没办法,只好就回来了。”   听着杨柳这一番讲述,冯若昭失望至极,心中只觉得空落落的。虽然宋全并没有明确回复到底行还是不行,但是这样一种似乎是故意而为的避而不见,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她又一次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挫败和无力。   想了想,心一横,冯若昭去找秋水:“我娘要给菊霜的十两银子呢,我现在就去给她。”   秋水拿了包着银子的小包裹过来,同时低声道:“姑娘好好劝劝菊霜罢,这几日深更半夜还听到她在偷偷哭,人也有点魔怔似的,真怕她会出事。”   冯若昭一愣,最近她忙着各种想办法,又屡屡碰壁,只觉得难以面对菊霜,潜意识里便有些避着她,倒是没怎么在意。   菊霜正在房里灯下做针线,冯若昭问:“这是在做什么呢?”   “做荷包,”菊霜一边答应着一边手上不停,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来,“姑娘不是说我荷包做得好么,再多做几个姑娘留着玩。”   “先别做这个了,我有话跟你说!”冯若昭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活计,扔到一旁,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菊霜姐姐,你若真的不想嫁给夏成,就自己逃走吧。”   “什么?”菊霜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和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求了老爷太太,都没有用。宋全也指望不上,不如你自己走罢。”冯若昭把包裹往她怀里一塞,“这里有十两银子,还有我的两件首饰,你都拿着。这两天我想法子送你出去,你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这样使不得,姑娘——”菊霜回过神来,心中既感动又酸楚,她拉着冯若昭的手,眼泪禁不住潸然而下,“姑娘一片好心我都知道,可是,让我逃走……这怎么成呢,我爹娘他们年纪大了,就我一个独女,我若走了,留下他们两个老人家,该如何自处?他们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的,太太和大奶奶也会迁怒他们,就连姑娘你,也会被我连累的。外头世道险恶,我一个单身弱女子孤身在外又如何生存,只会比现在更惨……”   “那就……那就带上你爹娘和他们一起走吧。”   “姑娘——”菊霜苦笑,“我爹娘那脾气我最清楚,他们宁死也不会跟我走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愿意跟我走了。我们一家子,没有路引寸步难行,而且身为逃奴,被抓回来,就是死路一条啊。”   听着菊霜的话,冯若昭的心渐渐凉了。   先前她也不是没想过让菊霜自己逃走,只不过也担心她孤单在外的安全问题——这世道险恶她前不久才亲身领教过。就算菊霜是个成年人,单身在外,一样奸杀拐卖皆有可能。   如今其他路都走不通,没办法才把这最后一种选择搬了出来,却未想到这些限制和后果,最关键的是,菊霜她自己的态度完全是拒绝的。   愣了半晌,冯若昭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低的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这个。姐姐再想想吧,这些东西你先拿着,若是想走的话,随时和我说一声,我一定帮你。”   菊霜缓缓地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将银两首饰轻轻退了过来,“姑娘仁义,待我们下人是极好的,可是礼法上就疏漏了些——说句奴婢不当说的话,就因为姑娘不守礼法,所以才不得太太喜欢,为这个姑娘前前后后吃了不少亏,也该长些记性了。你这会儿跟我说的这些,太太若是知道了,姑娘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今日之事我向菩萨起誓,死也不会说出去,可是,姑娘一定要记住,以后万万不可再做这样的事了。”   满心悲凉,寂寞如雪,从菊霜那里出来,冯若昭的心情只可以用这八个字形容。一时焦躁得难以自持,她跑去韩氏那里跟着做针线。   在韩氏房里把菊花枕头彻底完工以后,她又磨蹭了好久,才回到自己房上床睡觉。夜里睡得也不甚安稳,天未亮便早早地起了床。   她在小校场三圈跑完冯若晟才来,见到她时,不免关心一下,“妹妹怎么看着脸色不是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冯若昭勉强笑了笑:“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吧。”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也没什么,菊霜就要出去嫁人了,我有点舍不得她。”   冯若晟不以为然地一哂,“只是嫁人而已,还不是在咱们府上,回头再给你添几个好用的丫头就是了。对了,阿硕约我明日去放鹰——”看到冯若昭一脸茫然,他自笑了,“我和你说过的,就是金磊,阿硕是他小名。明天我们一起去放鹰,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捎给他的?”   冯若昭微微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上次送那么多东西,你替我谢谢他。”   冯若晟还要玩笑几句,冯泽却来了,于是兄妹二人散开练功。   练得差不多了,冯若昭向祖父和兄长告退。此时冯泽正在给冯若晟细细讲解一招颇有些难度的刀法,只点点头便让她离开了。   冯若昭回到厅上,却发现原本跟着自己一起来的荷花和杨柳都不在,桃子却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奇怪,“荷花和杨柳呢?”   桃子回道:“刚才太太派人来要找荷花姐姐和杨柳姐姐呢,秋水姐姐就让我来叫她们回去,留我在这里等着姑娘呢。”   谢夫人有话要问?最近自己有什么值得她一问的,或者说有什么不堪一问的——背心上冷汗涮地一下就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处理菊霜亲事的这几章,写得人很纠结。我一直在想,如果换是我自己,是不是能处理得比她更好呢?如果是我自己,也许在求过冯泽之后,就放弃了吧。 但是在文中我设定的女主,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套用那句略矫情的话:不抛弃不放弃。她作出了能力范围内的各种努力各种尝试,然而都失败了,最后差一点儿还把自己还搭了进去。这并非是故意虐主,而是我给予人物成长所必需的经历。 从开始的裹脚事件,女主结束了浑浑噩噩的米虫生活,开始自我规划。到现在的菊霜事件,女主会领悟到更多,最终也会收获更多,请拭目以待。 PS:第一次写这种穿越小说,受限于我自己的阅历和思维水平,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欢迎大家讨论指正,只是不要拍得太重,请爱护新手作者哦(卖萌脸)(●'ω'●)   ☆、第24章 无处可避   急急忙忙地回到秋香院,便看到秋水一脸凝重地坐在院中回廊下,一见冯若昭便站了起来,“姑娘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秋水道:“奶奶早上去给太太请安,就一直没回来,然后刚刚太太屋里的几个婆子来,把菊霜、刘嬷嬷、荷花和杨柳都找了去,说是太太有话要问。还说,等姑娘回来了,让姑娘也马上去太太那边呢。”   冯若昭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样子,今天有道坎要过了……   事已至此,无处可避,只能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了。再怎么样,自己身份在这里,总不至于要了自己的小命。想到这里,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去了祥芝院。   刚进院门口,便有婆子把她拦了下来,“太太吩咐了,姑娘来了,先去东耳房暂且候着,等通传后再进。”   冯若昭无奈,只能依言先去了东耳房,忐忑不安地等了近半个时辰,这才被叫了进去。   房内只有谢夫人和樊氏两个人。   谢夫人坐在居中的榻上,一张脸拉得老长,脸色阴沉得简直比锅底还要黑。大奶奶樊氏坐在一侧的椅中,小声地向她说着什么,见到冯若昭进来便住了嘴。   “给祖母请安,大伯娘好。”冯若昭声音怯怯地开口。   谢夫人的目光如同利刃般落在她的身上,冷冷地说喝道:“跪下。”   冯若昭默默地跪了。   谢夫人欲言又止,好容易才张口说道:“我不知道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养出你这么个孙女——”她一脸的痛心疾首,“你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嫡女,为什么要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份,自甘下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不知羞耻的事?!”   冯若昭无声地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既吃惊又委屈,然后带着一丝哭腔说道:“祖母息怒,昭儿究竟犯了什么错,还望祖母明示。”   “你,你还在这里装糊涂——”谢夫人情不自禁地举起一只手指着她,微微地哆嗦,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气急败坏地转向樊氏,“文丫头,你来说!”   樊氏垂下眼帘,略一沉吟,便抬眸正色道:“若昭,你胆大妄为,擅自作主,劝诱宋全带菊霜私奔,可有此事?”   听起来应该只是宋全那边出的问题?还好还好,冯若昭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是继续惊讶加委屈:“大伯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劝什么宋全带菊霜私奔了?”   樊氏目中闪过一丝讶异,定了定神道:“昨日你假借要买决明子,与宋全见面,亲口劝说他带菊霜私奔,还说保他不愁生计。你身边的丫头嬷嬷,还有夏成和宋全都可作证。”   这是在半真半假地试探自己啊,刘嬷嬷被打发走了,杨柳虽然在身边,但是并没听到自己说话的内容,自己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物证交出去,唯一的证据就只有宋全的口供而已。   冯若昭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满面迷惑地连连摇头,“不,不可能的,我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们怎么可能这么说?”   一时间,她仿佛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什么人乱说了些什么?我是冤枉的,求祖母和大伯娘明查。”   她已经决意要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抵死不认帐。劝奴私逃这样的罪名一旦认下,自己这辈子可就完了。   “宋全说,你亲口对他说,让他带菊霜逃走。”   “他真是这么说的?!”冯若昭的表情显得在惊讶委屈之外,又增添了几分愤怒,“大伯娘,怎么能单凭一个下人的几句话,就定我的罪?分明是他胡说!”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承认,我是对菊霜的亲事不满意,为这事我还特意去求了祖父,可是祖父说叫我不要管这事。之后,我还求了祖母,祖母也说叫我不要管,于是,我就丢开不管了。我去找宋全是因为我想买些决明子来做枕头用,至于什么私奔……往日我听也没听说这话,也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樊氏一时语塞。   今天早上,夏和家的带了王兴跑来春华院告密,说是昨晚宋全与王兴一起吃酒,宋全酒后吐真言说三姑娘让他带着菊霜私奔。樊氏一听说这事关系到三姑娘,不便擅自作主,便直接带他们来了祥芝院,谢夫人一听说此事,肺都要气炸了,紧接着,便有了传人问话等等一系列动作。   然而,仔细想来,到目前为止,真正能说明冯若昭罪名的,只有宋全一人的证词,并无实质性的证据。   被她问住,樊氏不禁有些恼羞成怒,说道:“昨晚宋全与他把兄弟王兴一起吃酒,酒后吐真言,亲口告诉王兴说你劝他与菊霜私奔。若不是你真的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为何要撒谎骗人来污陷于你?”   冯若昭在心里默默地拉黑了宋全,只觉得一阵后怕加庆幸,还好自己没有交给他什么东西。菊霜实在太悲摧,好不容易接触个男人有了好感,居然这么不靠谱!早知道这样,真的不该去找他的!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害了包括菊霜在内的一圈人吗?   她咬了咬唇,解释道:“我听说,宋全早就对菊霜有意,那天,我找他帮忙买决明子,和他说了菊霜要定亲的事,我跟他说,如果他对菊霜有意的话,就得赶紧想想办法。如今想来,也许是他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叫他想想办法就是叫他带着菊霜私奔。其实,我不过是想着叫他也来求一回祖父祖母……”   编谎话的要诀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真实的,只有百分之一是虚构。今日之事,想完全清清白白已经是不可能,不如主动认下一部分。   啪地一声脆响,谢夫人将手里的佛珠重重拍在身边案几上,怒不可遏,“你这巧言令色的丫头,就算你没和宋全说过私奔之事,你那,你那也是在替他们二人私通款曲,悖逆长上!你胆大妄为,不知廉耻,竟无半点悔过之心,只是满口狡辩——”   樊氏忙上前,“妈,莫气,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又转头向冯若昭急急地道:“你这孩子,看把你祖母气成这样,你还不赶快磕头认错!”   冯若昭依言磕了个头,口中却不急不徐地道:“我不想让菊霜嫁给夏成,忤逆了祖母,惹得祖母生气,是我的罪过。可是,劝人私奔的事,我是真的没有做过,求祖母、大伯娘明鉴。”   “好——好——”谢夫人怒极反笑,“你认也罢,不认也罢,都随你。”她转向樊氏,“我看最近二奶奶和三姑娘的身子都不是太好,打发她们去庄子上养病罢,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用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性章节,要换地图,给男主出场作准备了。以为女主这样就算触底了吗?不,人生往往会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过,别担心,男主会赶来给女主撑伞的 Y(^_^)Y   ☆、第25章 即来则安   吱呀——   随着门轴涩滞作响,推开斑驳的院门,便有一阵灰尘从门缝间落了下来。一群人连忙后退了几步,然而最前面的荷花却有些避让不及,一下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杨柳忍不住抱怨:“这院子都好久没有人住了吧,怎么安排奶奶和姑娘住这里?”   这里是冯府的一处小小的田庄,名瞻淇庄,专门用来向佃户收租,庄上只有一对姓何的管事夫妇以及一些雇工和仆佣。此时,何管事的媳妇何嫂正陪在冯若昭一行人身旁。   听到杨柳的话,她面上只淡淡一笑,回道:“这东院原就是给贵人们准备的,只是这么久除了四爷都没有人来过,四爷每次来也就一两个时辰便走了,并不住在这里,所以这院子从过年至今也没怎么收拾。二奶奶和三姑娘这次来得又急迫,实在来不及打扫。”   她口中的四爷指的是冯若昭的庶叔冯节,读书平平,只好机变言谈,便帮着谢夫人樊氏料理些家务,偶尔也会来这瞻淇庄上巡视查看。   听了何嫂的话,冯若昭道:“妈妈说得是,原是我们来得太仓促了,怪不得你们。”   杨柳却仍旧不服气,“从我们下车到现在都多久了,若不是姑娘问起住处,要过来瞧瞧,我们还不知道这地方还是这副样子。就算先前来不及,那从我们下车进门起,总该安排有人来了吧,可是人呢?到如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分明是轻慢我们奶奶和姑娘!”   何嫂打量了杨柳两眼,拉长了脸冷笑道:“这位姑娘给我扣这么大罪名,我可不敢领。我不知道是你什么尊贵身份,能教训我这管着一处庄子的管家娘子?姑娘既然有那么大的脸面,嫌我当差当得不好,不如去禀了太太,让太太撤换了我,另换个合意的来伏侍,岂不更好?”   一通话把杨柳噎得哑口无言,冯若昭忙笑道:“何妈妈说哪里话,并没有人嫌你差事办得不好。是我这丫头不懂事,让你见笑了。杨柳,快给何妈妈赔不是。”   杨柳脸涨得通红,狠狠地咬着唇,好不容易忍气吞声过来跟何嫂赔了不是。   何嫂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向冯若昭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家这庄子上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各人忙各人的事都忙不过来呢。如今奶奶和姑娘突然来了,这人手上自然就更加紧迫了……”   冯若昭点点头,含笑道:“妈妈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我懂。只请帮忙拿些扫帚抹布水桶之类的东西来,我们自己动手打扫就是了。”   “是,谢姑娘体恤。”何嫂道,“我这就吩附人去拿,一会儿给你们送来。请姑娘稍候。”说着,转身去了。   何嫂一去,杨柳的眼泪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秋水和荷花还有刘嬷嬷都小声安慰着她。   冯若昭脑袋都大了,“杨柳,杨柳姐姐,不要再哭了好吗?我最受不了你们哭哭啼啼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杨柳抽抽噎噎地道:“我是替姑娘委屈。”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嫡女,她一个庄头仆妇,就敢这样轻慢姑娘,姑娘还要对着她笑……”   冯若昭叹了口气,“是啊,你也说了,她只是一个庄头仆妇,何必与她计较?话又说回来了,能做到一个庄子的管事娘子,一定不是个傻子。那么,她今日敢这样轻慢我,你们觉得,她依仗的是什么?”   众人都沉默了,沉浸在某种难堪压抑的悲哀之中。毫无疑问,所有问题的根源都来自谢夫人对冯若昭的惩罚。当面对绝对的力量碾压的时候,任何机巧智谋都是无用的。就好像孙猴子纵有七十二变,也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可是,冯若昭是为了一个奴婢的事出头,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的。她们身为奴婢,就算觉得自家姑娘行事不妥,于情于理也说不出任何埋怨的话,只能哀叹自己命运不济。   冯若昭却笑了,她一挥手,仿佛要将这无形的悲伤一扫而空,“既来之,则安之。放心吧,我们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的。这个时候,不要想得太多,还是先打扫房子罢,不然咱们今天晚上可就只能睡地上了。”   打扫用的工具送到了,众人纷纷动起手来。冯若昭在院内各处瞧了瞧,何嫂说得没错,这院子还真的是给贵人准备的。院中花木繁盛,房间里家具摆件都十分精巧,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打扫了,积了不少灰尘和蛛网。   冯若昭拿了块抹布准备帮忙,却被秋水止住了。   秋水笑道:“哪能让姑娘干这个呢,暂且到外面厅上去坐坐,等打扫干净了再过来。”   “我反正没什么事,”冯若昭道,“随便帮一点是一点。”   秋水道:“姑娘若真想帮忙,就去厅上陪着奶奶,换宝珠姐她们过来,岂不是更好?正好奶奶的东西她们也清楚,收拾起来也方便。”   冯若昭想想也对,便丢下抹布仍回到厅上。韩氏一脸疲态,正歪在椅上闭目养神。冯若昭向宝珠和另外两个丫头笑道:“秋水她们在后面收拾院子呢,你们也快去帮忙。娘这里我看着就行了,有事我会叫你们。”   她们母女二人来这庄子,各自只带了贴身的三个丫头,冯若昭再多一个奶娘刘嬷嬷,除此之外,秋香院的其他人都被谢夫人留下了。这会儿要打扫住处,自然需要的人手越多越好。   宝珠等人应声去了,冯若昭凑到韩氏身前问,“娘,你觉着怎么样,还是不舒服吗?”她握住韩氏的手,只觉得入手冰凉,心中不由得十分担忧。城外这庄子颇有些偏僻,如果韩氏生病,可还真是挺麻烦的。   听到她的问话,韩氏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自打从祥芝院出来,她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整个人看着都有些怔怔的。   冯若昭拉着母亲的手,心中既悔且痛,鼻子一阵发酸,几乎要立时流下泪来。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了,转头去逗弄一只几个月大的小奶狗。   那小家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绕着冯若昭脚边直打转。一身灰扑扑的皮毛,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脏成这样,它仰起头,用乌黑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冯若昭,看起来十分单纯友善。   冯若昭试探着伸出手掌,它便好奇地凑上来,舔了舔她的手指,又顽皮地用小奶牙轻轻地啃两口,之后松开,紧接着又戏耍性地一下子趴伏在地,扑上来再啃。   “娘,你看,”把眼眶里的泪硬生生地忍了回去之后,冯若昭笑着转头向韩氏说,“这小狗多好玩。”   这个时候,谁都可以哭,就她自己一定不能哭!   果然,韩氏的眼睛里略有了些生气,微微地挪动了一下身子,露出一丝疲惫至极的苦笑来,“你这孩子,心情倒好……”   冯若昭笑得没心没肺,“心情好是一天,心情不好也是一天,干什么不心情好一点呢。对了,娘,我刚才去看过了我们住的院子,挺大挺清静,还有个小厨房呢,一会儿打扫好了我带你去瞧瞧。”   韩氏微微点头,她原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又无太多主见,此时见女儿对住到庄子上来这一点并不在意,受其影响心情也略平复了一些,却又叹道:“这里终究比不得在府里,以后恐怕还有苦头要吃了。”   冯若昭无所谓地笑了笑,“习惯就好了。这里有府里没有的坏处,自然也有府里没有的好处。”   韩氏失笑,“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比如说,有厨房了,以后咱们想吃什么,就自己做来吃,这样多方便呀。”   “你就惦记吃呢。”   “还有啊——”冯若昭眼珠转了转,“见不到二姐姐了,没人欺负我了,这也算一个挺大的好处吧?”   韩氏又好气又好笑,“这话不要对外说,你一个小孩子家,这么记仇可不好。”   “嗯,我知道。”冯若昭口中答应着,忽然瞧见门口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脑袋,趴在门扇后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向屋里张望。   这小娃娃看起来最多不过两岁左右,冯若昭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明白了,他是巴巴地瞅着那边桌子上的点心呢。她笑了,向他招招手,“你想吃什么?自己进来拿吧。”   听到这话,战胜了对陌生人的羞怯和戒备,小娃娃露出喜色,挥着两只小胖手摇摇摆摆地正想进来,何嫂却出现了,一把将小家伙抱起,向外面张望着叫道:“秦嬷嬷——秦嬷嬷——”   “哎,哎,”随着语声,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来了来了。”   何嫂一边把嗷嗷直叫着表示抗议的小家伙递了过去,一边皱着眉低声喝问:“你在做什么呢,怎么不把宏哥儿看好,让他来这里捣乱?”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强行开启乐观模式   ☆、第26章 前倨后恭      原来,这娃娃是何嫂的小儿子何宏,因她事多人忙,平日里都交由秦嬷嬷照看。   秦嬷嬷陪笑着解释:“才解了个手,他就跑这里了。”   “快把他带去别的地方玩去。”何嫂交待,“我这里还有事。”   “是,好了好了,宏哥儿乖,不哭不哭,嬷嬷给你拿好吃的去。”秦嬷嬷哄着小家伙走了。   何嫂走到厅上,向韩氏道:“禀奶奶,晚饭已经得了,想问问,是不是现在就摆上来在这里吃,还是再等一等,等院子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到那边用。”   韩氏道:“我没什么胃口,现在吃一会儿吃都行,昭儿你呢?”   冯若昭笑了笑,“我刚吃了两块点心,这会儿倒不饿了,干脆等一会儿,等她们打扫完了,再一起吃罢。”   听到这话,何嫂似笑非笑,“实在不好意思,有些话没跟奶奶姑娘说清楚,一下子添这么多人,厨房实在忙不过来。所以,今天的晚饭只做了奶奶和姑娘的,其他人的恐怕只能一会儿自己去厨下烧了,好在这里是乡下,一应菜蔬都是现成的,做起来也容易。另外,从明日开始,奶奶和姑娘的饭最好也让丫头们准备,庄上的厨子粗手笨脚的乡下人,烧不来许多精致的饭菜,勉强做了,只怕也不合奶奶和姑娘的胃口。”   听她说了一大堆,韩氏觉得脑子有点乱,只茫然地点点头,“先这么着吧,你们看着安排就是了。”   站在一旁的冯若昭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一丝不快强压下去,没有说什么。   到这庄子上来,遭遇各种轻慢原在她预料之中,偏偏这何嫂的轻慢都是合情合理的,她的行为说辞让人挑不出错。你一边心里头隐约膈应着,一边对她还只能带着笑表示认可。   这是个厉害角色啊!   说完了吃饭做饭的一档子事情,何嫂行礼告退正准备离去。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带着哭腔的焦急喊声:“何嫂,何嫂,不好了!宏哥儿出事了……呜呜……”   随着这声音,秦嬷嬷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满脸惊骇,又是汗又是泪,因为奔得太急,跨过门槛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   她怀里抱着的正是刚刚才来过这里的小娃娃何宏,原本白嫩可爱的小家伙,此时面色发青,胸口一抽一抽地发出痛苦的咳喘声,看着甚是吓人。   “出什么事了?”何嫂又急又气,凑上来将儿子抱进怀里,“宏哥儿这是怎么了?你快说!”   “宏哥儿刚吵着要吃东西,我就随手拿了个落花生哄哄他,结果……就成这样了。”   “看样子应该是卡住了。”何嫂脸色变得惨白,一边说着一边把儿子转过来拍他的背,可是没有任何作用。顿时她的眼泪也涌了出来,却只能搂着儿子一声声地唤着:“宏哥儿,宏哥儿,呜……你不要吓娘啊……”   冯若昭凑了过来,“何嫂,让我来试试。”她的声音里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令人心头一震,虽然尖细稚嫩,却充满沉着和自信。   何嫂抬头,吃惊地望向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姑娘知道要怎么办?”   冯若昭点点头,“情况紧急,好歹试一试。”她的目光十分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平添信赖,紧接着,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声催促:“快,把他给我。”   得益于前世当志愿者的经历,冯若昭知道,面对这种急性呼吸道异物堵塞,有一种施救方式应该有效——海姆立克急救法。   于是,只见她两只胳膊从何宏的背后环抱住,用力向后收紧抖晃了几下,突然,一颗花生米伴随着粘液从何宏的嘴里喷了出来,小家伙的脸色立刻开始变得红润了,哇地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这哭声不啻于是天籁之音,屋里所有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冯若昭把哇哇哭个不停的何宏交还给何嫂,笑道:“好了,没事了。”   何嫂抱着何宏使劲亲了两口,当即便和秦嬷嬷一起向冯若昭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头,因为太过激动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姑娘救了我家宏哥儿性命,也是救了奴婢全家的性命,奴婢给您磕头了。姑娘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原来,何家四代单传,何嫂生了三个女儿之后才好不容易得了宏哥儿这么一个儿子,真真是全家的心肝宝贝。刚才见宏哥儿危急,何嫂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没想到,不一刻功夫就被冯若昭神奇地救了回来,仿佛至宝失而复得,内心的欣喜和感激难以言表。   冯若昭忙把她们扶起来,“起来吧,不用行这么大礼的。”接着又补充道:“他太小了,尽量别给他吃这些瓜子花生什么的,容易卡到。偶尔吃,也得规规矩矩地坐下吃,千万别一边吃一边到处乱跑。”   “是,奴婢记住了。”二人此时心悦诚服,态度自然也恭顺无比。   吃晚饭的时候,冯若昭被满满一桌子丰盛菜肴给吓到了,做菜的厨子似乎是把庄子上所有能想到的最好的食物全都搬了出来。何嫂立在桌边亲自伺候,又是安放碗箸又是端汤布菜,殷勤备至。除此之外,还另外安排了一桌,是给冯若昭和韩氏的丫头们的。   韩氏和冯若昭都道饭菜太过丰盛隆重。何嫂笑着道:“奶奶和姑娘初到,接风洗尘是应该的,这点菜肴只能是略表心意罢了。”   冯若昭笑了笑,“何妈妈客气,多谢了。”   吃过晚饭,何嫂又安排茶点,一一过问东院里烧炕盥洗热水诸样事务,十分细心周到。直到各件事项都交待安排妥当了,才请诸人早些休息,告退离去了。   秋水笑道:“这何妈妈行事分明跟先时不一样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冯若昭这才把救了宏哥儿的事说了,荷花拍手道:“姑娘好厉害。难为你这么小年纪,这样救人的法子怎么也知道的。”   冯若昭略囧,只得含含糊糊地道:“跟着祖父学武这么久了,总归有些用处的。”   “我也奇怪你怎么知道这法子的,正想问你呢。原来是跟你祖父学的。”韩氏道,“如今到这里了,你练武的事情可怎么弄呢?”   “自然还是要坚持练下去的,”冯若昭毫不犹豫地回答,“基本功先练扎实了,以后再学什么也容易。”   她的这种想法在几日之后得到了确认,冯泽终于来了。   见到冯若昭时,冯泽的脸色并不太好,摒退了一干仆役随从之后,他问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几天练功了没?”   “练了。”冯若昭暗暗庆幸。和往日在府上时一样,到了庄子上她仍然坚持了每日早起,卯时开始练功。   “是吗,扎个马步来看看。”   见冯若昭姿势标准,坚持了足足大半柱香腿才开始发软,冯泽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在椅中坐了下来,向她招招手:“来来来,过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冯若昭走过去,神色有些黯然的样子,“祖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现在我想听你自己说。”   她咬了咬唇,“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事来得蹊跷,祖母先入为主,已经认定我有罪,我不管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那你到底跟宋全说了些什么?”冯泽追问。   冯若昭垂眸,看上去纠结了半天才说道:“我确实跟宋全提了菊霜,告诉他菊霜要嫁给夏成的事,我还告诉他说我不想让菊霜嫁给夏成。然后,我问他喜不喜欢菊霜,如果确实喜欢的话,就不该眼睁睁地看着菊霜嫁给一个坏男人,应该帮她想想办法。”   她抬起头来,一脸的委屈地望向冯泽,“可是——我真的没有说什么私奔的话。我想来想去,也许是因为宋全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叫他想想办法是让他们私奔。除此之外还能因为什么,我也不明白了。”   天地良心,她可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私奔这个字眼,打死她也不会承认自己曾经和宋全提过这种想法。先前冯泽的态度已经十分清楚,在这一点上他很坚定地维护谢夫人。她已经错过一次了,绝对不能在这上面再犯一次错误。   冯泽坐在椅子上,拈须不语,好半天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闷声闷气地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你不对。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管这事,可是你不听我的话,偏要和你祖母作对。单是你忤逆长辈这一条,让你住到这庄子上来也不算冤。”   听起来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应该差不多是信了,冯若昭心中稍定,便十分诚恳地答道:“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敢求祖父让我回去,只等祖母什么时候气消了什么时候再说了。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放不下,就是娘的身体似乎又有些不太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还老是咳嗽,我想求祖父,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因为不放心韩氏,自从到了瞻淇庄以后,冯若昭每天夜里都是与她同睡一床,所以对韩氏的情况十分清楚。   冯泽微微点头,“这个容易,回去我交待一声就是了。”他四下环顾,温声问道:“这些天在这里住着可还习惯?那些管事什么的对你们可还好?还缺少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   “谢祖父关心,”冯若昭心中感动,忙道:“都还好。管事媳妇们也都和气。我也不缺什么,就想问问……菊霜现在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下一章触底,男主下下章出现。   ☆、第27章 不让报官   听到冯若昭问及菊霜,冯泽有些不耐烦,“据说已经回家去了吧,现在怎么样我也不甚清楚。你有空还是多想想怎么哄你祖母罢,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老惦记着一个丫头作甚?”   冯若昭默然,只得应了声是,想了想,又转换了话题,“大哥哥呢?”   “原本若晟也想来看你的,只是他现在课业紧,实在抽不开身,等过些时日罢。”   恐怕不是课业紧,是祖母看得紧不让来罢。虽然冯泽对谢夫人这个嫡妻有很多不满,但是在某些方面,他们的利益和出发点都是一致的。所以,他会帮她说话。   冯若昭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件事要请祖父帮忙。”她示意了一下荷花,拿来一个大大的绿色团花万寿纹织锦包裹。   打开包裹,冯若昭向冯泽一一解释:“这是我和母亲给曾祖母准备的生辰礼。这双鞋是母亲做的,这枕头……呃,枕头芯子是我做的,里面是用的晒干的菊花瓣子和决明子。枕套是母亲绣的。”   冯泽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点点头,“这礼备得合适,东西也做得精细。”   “我从来没有见过曾祖母,原本想着她老人家生辰将近时,求祖父祖母让我去探望她,亲自给她老人家磕头拜寿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只求祖父能帮我把这礼物送给曾祖母,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祝她老人家福寿安康,”   因谢夫人与婆婆冯老太太不睦,连带着长房一脉对冯老太太都不过是礼数上过得去罢了,冯若晴和冯若星就从未想着给曾祖母备什么生辰礼。对比之下,冯若昭实在算是有心的,冯泽不禁有些动容:“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转交给你曾祖母。”   冯泽走后又过了两日,果然来了一位姓胡的大夫,给韩氏看了诊说是心血不足之故,当下便开了个方子。冯若昭让何管事打发人拿了方去城里药铺抓药,回来以后嘱咐宝珠细细地熬了,每日晚间守着韩氏喝完,然后母女一起上床休息。   一连十数天下来,韩氏的病似乎略有些好转,晚间喝完了药便跟女儿说道:“这些天我觉着好些了,只晚间仍有些咳嗽,你和我一起睡,倒吵得你也睡不好,今晚你回自己房去睡罢。”   冯若昭倚在她怀里,撒娇笑道:“我喜欢挨着娘一起,就让我再陪一夜吧。再说,我自己床上的铺盖也还没收拾呢。”   韩氏无奈,只得道:“那好,今晚就一起。”   这一夜,冯若昭睡得十分安稳,竟然完全没听到韩氏咳嗽——直到她被人摇醒。   “三姑娘——三姑娘——”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在摇晃着她的肩膀唤她,冯若昭费劲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何嫂的脸,满是焦急和担忧。   出什么事了?   她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坐起来便一阵恶心想吐,难道自己也生病了?再看身边,韩氏仍躺在那里酣睡不醒。   目光落在房间里,冯若昭不禁大吃一惊,满屋子狼藉一片,抽屉箱笼都被打开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她连忙去推韩氏,“娘——娘——”   何嫂和身旁的几个婆子都是一脸的无奈:“三姑娘,我们叫了半天了,奶奶就是不醒。”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进来,”何嫂回道:“早上潘大娘扫院子,看到你们院子门一直没开,里面又没动静,觉得奇怪便和我说了,所以我就过来瞧瞧,还是叫他们搭了梯子过来把院子门打开的。然后,我一进来就看到这屋子里遭贼了,你们却都还没醒。”   遭贼?昨晚上自己可一点都没有觉察到——难道是中了传说中的迷香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冯若昭把昏沉沉的脑袋埋进手掌里,哀怨地想着。   可是现在并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她咬咬牙,抬起头来,对何嫂说道:“何妈妈,麻烦你们去打点凉水来,应该用凉水洗把脸就会好些的。再帮我看看,丫头们都怎么样了?”   几个人分头去了。院子里其它的人果然也都睡得死死的,年纪大的被叫了起来,也如同冯若昭一般头晕沉沉的,年纪小的却是和韩氏一样叫也叫不醒,最后还是用帕子浸了凉水给她们敷脸,这才总算清醒过来。   秋水听说遭贼了,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收放冯若昭首饰的柜子,只看一眼心便凉了半截,柜门大敞,首饰盒子胡乱扔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所有值钱的金银首饰都被洗劫一空。此外,箱子里但凡好一点的布料都没有了,那些珍贵的香料粉脂也碎的碎洒的洒。韩氏房里亦是如此,唯一逃过一劫的只有冯若昭习惯性每晚放在枕头底下的金质怀表。   韩氏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听说夜间院里遭了贼,吓得脸色惨白,急慌慌地跟冯若昭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才来这么些日子,便有贼人上门,此处也太不宁静了,要不然,我和你仍回去,跟你祖母磕头认错,求她原谅……”   冯若昭原本就心情欠佳,听到这话愈发烦躁,“娘,这个回头再商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得要先报官,让官府的人来看过,赶紧地追查盗贼才是正经。”   韩氏想想有理,当下便叫何管事进来看了看院里情况,然后让他速去县衙报案。到了傍晚时分,何管事回来了,身后却并没有任何官府来人的影子。   未待冯若昭发问,韩氏已经一脸急切地开口:“官府怎么说,怎么没人跟你一起来?”   何管事立在门外,低着头躬身道:“请二奶奶恕罪,小人并没有去报官。”   “什么?”韩氏一听,又急又气,“这是为何?”   “小人走在路上,想着此事还是应该先禀府里知道才好。”何管事恭恭敬敬地说,“所以,小人没有去县衙,而是先去了城里府上。”   韩氏一愣,“然后呢?”   “然后见过太太,小人就回来了。”   冯若昭忍不住插话,“太太是怎么跟你说的?”   “太太说,二奶奶和三姑娘到庄子上住着的事,不宜让外人知晓,若是报官,多有不便。所以,这次还是不要报官了。太太还说——”   说到这里,何管事明显迟疑了一下。   听说谢夫人不让报官,冯若昭心都凉了,“还说什么?”   何管事的神色有些尴尬,“太太还说……让二奶奶和三姑娘以后在这里住着安分些,莫要太招摇,也就没事了。”   最后一句话让冯若昭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容易才勉强笑着说道:“好,我知道了。何管事跑这一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接下来好几天,庄子上都笼罩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尤其是冯若昭,虽然面对韩氏时,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乐呵呵地爱说爱笑,但是独处时怔怔地发呆的时间明显比以前多了。   秋水看在眼里,不由得十分担忧,便对冯若昭道:“姑娘若是觉得心里不痛快,不如索性哭出来。这个样子,奴婢委实心里不好受。”说着,自己眼圈倒先红了。   冯若昭心中感动,拉着她手温声说:“你误会了,我坐在这里并非是因为心情不好,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想什么事呢?”秋水一脸迷惑地问。   “我在想……”冯若昭把目光移向湛蓝的天空,那里有鸟儿正扑闪着翅膀轻盈飞过,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飞回二十一世纪去啊。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们女儿家可以按自己的心思活着,随时想出门就可以出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以像男人一样在外面做工挣钱,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养活自己,不用一定要嫁人。就算要嫁人,也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挑选,不用父母作主……”   “姑娘,姑娘,快醒醒——”秋水抓着她的手一通猛摇,“你可是在说梦话呢!”   冯若昭转过头,见秋水慌得脸都白了,忙笑着拍拍她手臂以示安慰,“对啊,我也知道,我这是在做白日梦呢。”   “姑娘这梦话也太大胆了些,”秋水忧心仲仲地说,“这种话若是传到老爷太太那里,可不得了。说句不当说的,姑娘是极聪明伶俐的,若是乖巧柔顺些,一定能得太太喜欢,你都吃了这么多苦头了,怎么还没悟出来呢?如今还在说这样的梦话,奴婢真是替姑娘忧心……唉……”   唉,怎么能指望一个土著小姑娘能理解自己,偏生她也是盼着自己好的——冯若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好姐姐,我知道了,以后我注意些便是。”   秋水正想再好好劝一劝自家姑娘,突然荷花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大少爷来了,还有……还有那个……”   “这丫头——”秋水嗔怪道:“看把你急得,跑来传个话,倒喘成这样。”   听说冯若晟来了,冯若昭顿时心情一片大好,便笑着向荷花道:“莫急,慢慢说,还有谁?”   “还有那个——广陵王!对,就是那个小王爷!”荷花说着,又傻笑起来,“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到我们这儿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忘记放存稿箱了,这会儿才想起来,晚了一点点,SORRY   ☆、第28章 贵客驾临   广陵王?!他居然也来了?冯若昭意外极了,跳下炕,“走,看看去。”   “哎,姑娘等一等,”秋水忙叫住她,上下看了几眼,“广陵王是贵客,姑娘是不是先打扮一下再去?”   冯若昭今日穿的是一套家常的水绿衫子,想了想,问道:“我身上脸上可都还干净?”   二人点头。   “那就不用了收拾了,就这样去吧。”自己到这庄子上来是受罚来的,又不是休闲游玩,家常装扮就足够了。   一会儿自己是应该表现得活泼开朗,心态乐观,表示呆在这庄子上无所谓呢,还是应该要表现得凄凄惨惨柔柔弱弱,让人心生怜悯呢?冯若昭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最后决定试试后者。面对两个小男生,似乎装柔弱搏同情比较靠谱。广陵王难得来这里,这根金大腿可得抓住机会上去抱抱。   来到庄上接待客人的厅上,一干闲杂人等都已经被冯若晟请了出去,厅上只有他和宇文赫两人。冯若昭让丫头们都留在外面,穿过重重守卫,自己一人走了进去,还未开口说话,眼泪便掉了下来,“哥哥可算想起来看我了……”   冯若晟习惯了和这个三妹妹见面便嘻皮笑脸笑闹一番,此时,见她一上来便哭了,一时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又是心疼又是发急,“妹妹别伤心,我这不是来了?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唉,韶鲤还在这里呢,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冯若昭这才勉强止了眼泪,走上前盈盈拜了下去,“拜见王爷。”眼里犹带着些泪光,看着楚楚可怜。   她绝对想不到,此时的宇文赫非但没有产生丝毫同情,反而在心里大翻白眼……前世的她就喜欢这样,老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貌似人畜无害,最后反倒成了最大的祸害……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赶紧起来,不必多礼。”   这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冯若昭的眼睛,心中一愣,难道自己演得用力过猛被他看出来了?还是这家伙不喜欢柔弱型的?   她目光闪动,投向他受伤的左手——笼在袖子里她什么也看不到。“王爷的伤好些了吗?”   “多谢关心。”宇文赫淡淡地回应,“御医说,蛇毒未净,只能慢慢调养。”   难怪刚入冬他就已经穿上了大毛裘袍,脸色还有些病态的白。冯若昭心头升起一丝欠疚——毕竟这小子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啊。   可是接触到宇文赫的目光时,她又觉得隐约地有些不舒服。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她自己是一个细胞,而对方是躲在显微镜后的那双眼睛,目光里满是研究探询的意味,似乎要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得一清二楚。   莫名地冯若昭有些心慌,还好冯若晟替她解了围,“怎么不见二婶?”   冯若昭黯然道:“娘这几天病情又有些反复,正卧床休息呢。她还不知道你们来了。”   “我跟你去看看,”冯若晟说着,又转向宇文赫略带歉意地道,“韶鲤,麻烦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和妹妹去去就来。”   路上,冯若昭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嗔怪着问道:“哥哥这么多天也不来看看我,都在忙什么呢?”   “别提了,”冯若晟叹气,“本来早就想来看你,可祖母不让出门,今日多亏了韶鲤帮忙。”   见冯若昭迷惑不解,他进一步解释,“这附近有他一个庄子,他来这里养病,给我下了个帖子请我来玩,所以我就乘机来你这里了。”   冯若昭心中一动,“你来之前,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也许……知道的罢,”冯若晟想了想,“跟金家小子一起去放鹰的时候,我提过一嘴——”   忽然,他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一定是阿硕告诉他了的。我说呢,好好地怎么单下帖子给我。看来,是他有心要帮我这个忙,让我来看你。回头我得谢谢他。”   冯若昭也笑了,却又想起一事,不禁有些担忧地道:“可是等你回去了,祖母肯定会知道的,倘若连累哥哥受罚,我要内心不安了。”   冯若晟嗤地一笑,“无妨,就算祖母知道了,我到时只说是韶鲤要拉着我来的就是,祖母总不能说他不对。”   冯若昭目光流转,巧笑道:“哥哥这样,就叫做狐假虎威了吧。”   冯若晟一愣,随即展颜笑道:“几日不见,妹妹又有进益了,连狐假虎威也会说了。”见她笑靥如花,不禁又感叹,“这样笑笑多好,刚才一进门就眼泪汪汪的,吓我一大跳。”   冯若昭撅了撅嘴,“那我确实伤心嘛,见到你时忍不住才会哭的。”   冯若晟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你现在应该知错了吧?”   “我不该忤逆祖母?”   “嗯。”   冯若昭郁闷了,每个人都觉得是她的错,哪怕是一向跟她关系最好的冯若晟,她一时忍不住,脱口反驳:“如果祖母不强迫菊霜嫁给渣男,我怎么会忤逆她?”   冯若晟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还小,有些道理不懂,为兄现在讲给你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菊霜的事,原就该祖母作主,而不是你管,这是其一。其二,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祖母身份尊贵,又是至亲长辈,纵然她有什么过失,也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你明不明白?”   很显然,冯若晟所说的话,和冯泽一样,代表的是这个时空典型的主流思维,与他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冯若昭低头,最后简短地回应了一句:“明白了。”   一时已到了韩氏房外,两人十分默契地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进去看了韩氏,问候安慰了几句,这才退出来。   冯若晟问:“二婶这样病着,请大夫来看过了吗?”   “来过一个姓胡的大夫,”冯若昭回答,“吃了几帖药,似是好些了。可是前几天遭了贼以后,许是受了惊吓,又有些不大好。然后,听何管事说,祖母又不让报官,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弄得娘心里也不太好想。”   冯若晟刚来时,便听庄里管事说了遭贼的事情而祖母竟然不让报官,内心隐隐也觉得祖母有些过了。此时听到冯若昭提起,他不免神色有些尴尬,“这件事若是报官,只怕很快有不少人都知你和二婶住在这庄子上了,对咱们府的名声可不太好。对了,你们都丢什么东西了?”   “只有祖父给的怀表我放在枕头底下没丢之外,但凡值钱点的东西都没了。祖父给的首饰,金公子送的首饰和衣料,还有娘攒的一点钱……全都丢了。”冯若昭怅然说,“倘若马上报官,抓紧追查,也许还能追回来些,如今耽搁了这么久,只怕是难了。”   冯若晟默然良久,“祖父只怕还不知道这事,回头我告诉他,看看能不能给这边庄子上加派点人手。”   “谢谢哥哥。”冯若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庄子上出这么大的事,冯泽却不知道,冯若晟今日若不来也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谢夫人把这事给压下了,看来自己这位祖母是一点也不念祖孙之情了。   二人回到厅上,宇文赫却不见了。有人回道:“广陵王查问庄子上遭贼的事,说要四处看看,这会儿何管事正带着去庄子外东面院墙那边去了呢。”   冯若晟向冯若昭道:“走,我们也看看去。”   两人刚走出庄院大门,迎面正碰上宇文赫回来,冯若晟道:“你还有伤,不好好歇着,怎么跑出来了?”   “不妨事。”宇文赫驻足,目光扫过兄妹俩,“有件事想和二位商量。方才我绕着庄子走了一圈,只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想来此处对我伤势颇有益处,所以,我想借贵庄暂住几日,不知是否准许?”   听到这话,冯若昭的第一反应就是:啥?你是在逗我们玩的吧,你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   只见冯若晟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笑着道:“韶鲤,你瞧得上这里,我和舍妹自然欢迎之至。可是,此处简陋至极,实在是怕慢待委屈了你。你确定是说真的,还是在玩笑?”   宇文赫摇头,“不是玩笑,是真的。此处确对我养伤有益,王太医,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自从受伤至今,王太医便一直随同陪侍在宇文赫身边,今日到这瞻淇庄也不例外。   王太医张了张嘴,心道:我的王爷哎,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胡诌瞎扯能够张口就来啊。   然而,此时被宇文赫这么一问,他不能什么都不说,也不能表示反对,于是只好现场临时发挥,“是啊是啊……以微臣看来,这个……这个庄子坐西北朝东南,局势宽大,落气隆厚,阳气极盛,王爷身中蛇毒,蛇毒属阴,正需要这样的宝地疗养啊。”   冯若昭忍不住多看了王太医几眼,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王太医跟着广陵王,竟也有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   王太医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心说:我堂堂一太医,忽然让我客串风水先生,我容易嘛我。刚才答这一问,简直比当年考太医院还紧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二人同居时代   ☆、第29章 深夜密会   广陵王既开了口,王太医又附和着煞有介事地这么一玄扯,冯若晟虽然仍有些半信半疑,但也不好把人往外赶,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同时,打发人骑了快马,进城去禀告祖父和父亲。   因元武帝一行刚返京不久,冯泽和儿子冯荃公务上都颇有些忙乱。天黑时冯泽方才回府,冯荃却还未回来。   冯泽一进门,听说广陵王借住在自家那个偏僻小庄子上,登时惊出一头汗来,晚饭也不吃了,衣服也来不及换,便直接急急忙忙地带了人骑马过来。   好容易赶到瞻淇庄的时候,夜色已深,却有护卫守在庄外,见了冯泽便笑道:“王爷早已吩咐,无论将军何时到,都直接请见,无需通传。”   原本准备何管事夫妻搬到仆佣共居的后院,冯若昭母女搬到何管事所居的西院,将东院让与宇文赫一行,但是却被他坚辞了,“何需如此麻烦,我直接住西院便可。”   于是,冯泽被侍卫们带着去了西院,一进正房,见自己孙子冯若晟正和宇文赫在灯下对弈。   见冯泽进来,冯若晟忙溜下炕来,叫了声祖父便规规矩矩地站立一旁。   冯泽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和王爷说。”   宇文赫放下手中棋子,亦向周围人吩咐:“你们也都出去,在外面守候,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众人离开,冯泽拜倒在地,十分诚恳地说道:“此处荒僻简陋,王爷借居在此,一则不合身份,二则难保安全,叫臣实在惶恐难安。不如明日一早臣护送王爷回去吧。”   “冯将军快快请起。”宇文赫忙上前来将冯泽扶起,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将军请坐,我有话说。”   冯泽略一犹豫,依言坐了。宇文赫走到桌前,亲手倒了杯茶过来,双手奉与冯泽,“将军赶路辛苦,一定口渴了,先喝杯茶歇一歇。”   冯泽忙站了起来,“怎敢劳王爷亲自为我倒茶。”   宇文赫微笑道:“我与令孙如同兄弟,将军就如同我自家长辈,给长辈倒一杯茶有何不可?”   冯泽心头一暖,谦道:“王爷言重了,微臣实在不敢当。王爷若瞧得起臣下,就听臣一句劝,明日一早回去,不然微臣就只能一直在这里守着您了。”   宇文赫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将军的心情我明白,可是,您是否知道我借居在此的真正原因?”   冯泽一愣,“请王爷明示。”在此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王爷看中了自家庄子适合养病,这个理由怎么看怎么像是这位小王爷一时顽童心性的任性而为,所以他才急急忙忙赶来想把他劝回去。   宇文赫却突然转移了话题,“我有一事请教将军,您觉得万福山上佛光寺中那条毒蛇究竟是何人所为?”   冯泽暗暗吃了一惊,不明白宇文赫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一时只能含糊回答:“据薛尚书所查,当是前朝余孽所为。”   宇文赫摇头,“本王问的是你的看法。”灯光映照下,他的眼睛亮若星辰,望向冯泽时,充满期待和信任,仿佛在无声地鼓励着他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冯泽想了想,谨慎地选择着字眼,“臣曾参与审案全程,单就这件案子而言,仅以嫌犯口供为主,其他旁证则较为匮乏……以微臣个人浅见,有些细微之处可继续详查。”   宇文赫目光闪动,在更靠近冯泽的炕沿边上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将军既有疑虑,我想请将军继续暗查此事,不知可应允否?”在他的前世里,冯泽一直对太子一系忠心耿耿,以至后来竟被牵累身死。此时,这等机密要事交给他是最稳妥不过的。   冯泽心头一凛,事关广陵王性命,他想知道真相,彻查此事倒也情有可原,当即点头道:“王爷既有差遣,微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过,王爷也请答应微臣明日便回去……”   宇文赫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沉声道:“将军莫急。我还有一事,请你看样东西。”说着,自袖中摸出一个青色小布囊交给冯泽,示意他打开看看。   冯泽带着疑惑打开布囊,取出一样东西,原来是一小块木头,长不过寸许,雕成棺材模样,棺头上赫然刻着宇文赫三个字。   “这是厌胜!”冯泽大吃一惊,既是厌恶又是愤怒,“王爷从何处得到此物的?”   “我那庄院里卧房中的梁柱之上。”宇文赫回答,语声平静,他缓缓垂眸,眼神隐藏在一片阴影中,难辨喜怒,“您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何不想住在那里了吧,就算住到其他别院,一样难保有什么人在暗中窥视加害。”   “王爷可有将此事禀告太子和皇上?”   “没有,”宇文赫简短地解释,“那样会打草惊蛇。”   “王爷是怀疑身边有内奸?”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宇文赫毫不犹豫地回答,紧接着道:“能将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我房内,绝非外人可为,十有□□和佛光寺毒蛇一案是同一个主使,都是冲着本王来的。所以,请将军务必倾力细查,找出幕后主使。”   “这次出行我带出来的都是甄别过的可靠之人,此处地势开阔,庄里人口简单,反倒易于防卫,将军不必担心我的安全。况且——”宇文赫笑了笑,“我住在此处,还可以顺便帮将军看护庄院震慑宵小,省得又被贼人光顾,令贵府眷属不安,岂不两全?”   冯泽一时不明就里,疑惑道:“王爷的意思是——敝处遭过贼?”   “前不久的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宇文赫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将军还不知道吗?”   冯泽大感尴尬,“是臣失察。”   “皇祖父刚回京,将军公务繁忙,一时顾不到这些家事,也情有可原。”宇文赫道,“我已经让人拿了我的帖子直接找了六扇门的谷捕头,请他帮忙追查。”   冯泽深深一揖,“多谢王爷。”心中暗暗盘算,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查问一下此事究竟怎么回事。然而,当前最最要紧的却是替广陵王追查谋害他的幕后主使。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之处密密地商讨了一回,直到深夜冯泽方才离开。临走前,忽然想起一事,道:“王爷既要在此居住,明日我便让若昭她们母女回府,将宅院空出来让与王爷。我另派犬子来,专门在此负责招待王爷。”   宇文赫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并非在此做客,只是借住,所以我在此处的一应日费供给都可免却,将军也不用另外派人来专程招待我。更何况——”   他望向冯泽,似笑非笑,“府上既安排了三姑娘母女在此居住,自然有府上的道理。若是因为我来了,便作变动,岂不令府上为难,还是不变的好。将军你说呢?”   冯泽微微一笑,方才他提此事,既是表态也是试探,广陵王的回答倒是正中下怀,于是道:“只恐拙孙女顽劣,扰了王爷清静。”   “无妨,”宇文赫淡淡道,“有她在这里,将军才好常来常往与我互通消息,否则容易叫人生疑。”   冯泽点头,心中微微惊讶,想不到广陵王小小年纪,思虑行事竟如此周全老到,令人心生敬佩。他在庄子上胡乱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把冯若晟和冯若昭兄妹俩叫过来,细细地问清了所有情况。   听完庄上东院遭贼之事时,冯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谢夫人不让报官也就罢了,居然还刻意向他隐瞒,分明是不欲他插手后宅,想一手遮天。若她能撇开成见,公允处事也就罢了,偏偏如今在二房这里却有越走越偏的迹象。倘若真是放手任由她处置,冯若昭母女的境况可想而知。   然而,谢氏家族却是他极有力的姻亲盟友,关系不容损害,因此对谢夫人他也多有容忍维护,少不得只能让冯若昭她们母女受些委屈了。   想到这里,对冯若昭尽力安抚了一番,道:“破财免灾,那些身外之物,不必在意。回头祖父另有好的赏你。你还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说,只要能弄到,祖父一定帮你弄来。”   冯若昭想了想,“别的倒也罢了,祖父若是方便的话,帮我捎几本书来。”   冯泽温声问:“你要什么书?”   “有什么入门的医书,我想看看,不拘什么都可以。”   冯若晟有些诧异,忍不住插言:“妹妹想学医?”   “我瞧着母亲的病老是反反复复的,我又什么都不懂实在是心焦。”冯若昭解释,“不如读一读医书,明白些医理药理,或许能好些。”   冯泽点头赞许,“难为你一片孝心……好,这件事我记下了,回头就命人给你送来。”   冯若昭试探着问:“祖父,广陵王真的要在我们这里住下了?”   “嗯,恐怕要住一阵子……”冯泽道,“这庄子不大,我和你哥哥都不便在此久居。平日事务有何管事夫妇打理,他们夫妻一向妥当,我是放心的。倒是你这里,我不得不提醒两句。”   “你一向性子跳脱又颇有主见,但在广陵王面前却务必小心谨慎。他身份尊贵,非比寻常,他有什么吩咐都要顺从于他,万不可与他作对,否则惹出什么事,后果绝非我们家可以承受。知道吗?”   冯若昭忍不住笑了,“既这么着,我远着他就是了,不见面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矛盾了。”   “那怎么行,”冯泽立即表示反对,“人家毕竟是客人,你不理不睬的,算怎么回事。”   冯若昭无奈地撇了撇嘴,“我知道了。就是尽量顺着他哄着他嘛,让他开开心心的,不要让他生气不高兴就对了。”还好这广陵王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熊孩子,否则,她老早就得赶紧想办法跑路了。   冯泽还是不放心,罗哩八嗦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又把身上带的银子都留了下来交给冯若昭,这才和冯若晟一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点小知识,给不知道的亲参考。 厌胜,是一种巫术,这里的厌字不读yan,读第一声ya,通“压”。 压胜的梗在宫斗戏里出现得挺多的。   ☆、第30章 一同出游   广陵王住到瞻淇庄上的消息,把尹国公府的人轰了个外酥里嫩,每个人心里都不由得打起一些小九九来。大部分人都先是难以置信,接着便是对二房各种羡慕嫉妒恨,明明是受罚才被打发到那里的,怎么就从天上掉下来个王爷作邻居了呢。这狗屎运!   不过,到广陵王自家人那边反应就比较平淡了。太子原就对冯若昭印象不错,听说儿子跑去跟人做邻居,只笑了笑,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韶鲤喜欢就好”。太子妃则在考虑着,自己是该抽空去一趟瞻淇庄看看好呢,还是该什么时候请这位冯三姑娘进宫来玩玩好。   而到了元武帝那里,这位出身行伍的皇帝就更直接了。什么,乖孙喜欢冯泽的那庄子,想在那里养病,没问题,让冯泽把庄子直接送给乖孙,朕另外赐他一个。什么,那庄子上有个小妹子,好小子,哈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嫡孙。传朕命令,乖孙要什么给什么,有任何要求一律满足。   若是冯三姑娘知道这帮人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虽然知道你们古人早熟,也不至于联想能力这么强吧。可惜现在的她对这些还懵然不知,一心只是想着怎么搞定住在隔壁的这个小正太。   为谨慎起见,先前他在万福山那些古里古怪的行为,她也不再想着找他求答案了。接下来的主要目标是把他哄得服服贴贴,最好能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的人生还很长,这送上门来的金大腿不抱白不抱,以后肯定用得上的。   在这种想法的驱动下,冯若昭带了一篮红枣和一个风筝,主动过去西院找宇文赫。   宇文赫正坐在院子里,认真对付着手中一串黄澄澄亮闪闪的东西,冯若昭乍一看还以为是串钥匙,仔细一瞧,不禁笑了,原来是九连环。“王爷喜欢玩这个?”   “一时无聊,拿来解闷罢了,”宇文赫放下九连环,“找我有事?”   “是啊,”冯若昭大大方方地说,“前几天刚打的枣子,还挺甜的,我想着,这东西应该对你有益,送些来给你尝尝。”先前扮柔弱感觉在这家伙面前似乎效果不佳,她决定还是恢复自己女汉子的真面目算了。   “多谢。”荷花把红枣递过去,宇文赫的侍女上来接了,他瞧了冯若昭几眼,“你这是要出去放风筝?”   “是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冯若昭目光闪动,甜甜地笑着发出邀请,“放风筝可好玩了,我们可以找个空旷地方,一边放风筝一边还可以晒晒太阳,挺舒服的。”   宇文赫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据我所知,你好像正被禁足,不能出这个庄子。所以,你的意思……其实是想叫我带你出去玩,对吧?”   听到这话,面前的小女孩儿没有丝毫被戳破心事的尴尬扭捏,反倒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拍着手开心地笑了起来,“猜对咯,王爷真聪明。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呢?”   面对这样一张天真无邪的娇美笑脸,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语,宇文赫也不禁被感染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冯若昭脸上笑意余韵未了,“什么条件?你说。”   “平日私下里,若晟都叫我韶鲤,你却叫我王爷,听着怪别扭的。”宇文赫望着她,眼神温软,“不如换个称呼罢。”   原来是这个,太简单了!原本她就是来抱大腿套近乎的,这样的要求倒是正合心意。冯若昭十分爽快地应道:“没问题,那我以后也叫你韶鲤好了。”   “韶鲤,韶鲤,这名字挺好听的。”她重复了两遍,忍不住笑了,紧接着干爽利落地发出邀请:“好了,我们走吧!”   拜穿越前那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所赐,冯若昭与这个时空环境下长大的女性完全不同,即使是面对广陵王这样尊贵身份的人物,她表现出来也是一样的落落大方毫无卑下之感,因为她骨子里头压根儿就不认为对方比自己高人一等。   自然,在宇文赫那里,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前妻在这一世的变化。前世她用这个名字叫他的次数用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哪怕是在床第间她也是那样恭顺而谦卑,羞羞怯怯的。她不爱说话,却极易掉泪,他常常觉得她就像一个瓷娃娃,外表精致美丽,触手之处却是凉的,内里空空一片。   在感受到冯若昭这一世的种种变化之间,他细细回想了前世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后来才想明白,前世她那个样子,其实有一半的原因应该归咎于自己。   那时的他,外受同室倾轧迫害,内受蛇毒折磨之苦,从而表现出来的就是,整个人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尤其在身为妻子的她面前更是如此——他几乎将她作为了发泄自身种种不如意和痛苦的一件工具。   前世的她原就性子柔弱羞怯内向,如此一来,二人的关系更加渐行渐远,以至于后来竟为外人所乘……   自那日从万福山回去之后,回想她的一言一行,他深深地后悔于自己一时糊涂,竟然作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心中欠疚之下,一时无颜面对冯若昭,却让金磊代他送了一箱子礼物去,以求心安。   他已经决定,这一世,不管最后会不会娶她为妻,他都会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她照顾她。   带着这样的想法,宇文赫和颜悦色地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哪能说走就走呢,且等一等,让他们准备一下。”   两位贵人要出门,何管事急忙让抬了两顶肩舆过来,请宇文赫和冯若昭坐上。   冯若昭道:“我不要坐这个,今天天气不错,走走路挺好的。”   何管事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道。乡下地方,道路泥泞,弄脏了姑娘的鞋子也就罢了,若是万一跌了跤伤了筋骨,可就麻烦了。这边要放风筝倒是有个好去处,就在不远的白沙河边,到了那里沙地上,姑娘再下来自己行走,也是一样的。”   冯若昭听他说得有理,也不再坚持,两人坐上肩舆带了些随从护卫便往白沙河边行去。   初冬季节,田间冬麦长势喜人,放眼望去一片葱绿,生机勃勃。许久没出门,即便看到这个,都是令人兴奋的。   冯若昭指着田里,一双明眸里闪着促狭的光,向前方的宇文赫叫道:“韶鲤,你看这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宇文赫捧着手炉裹着狐裘在肩舆上缩成一团,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无奈,“你想让我说韭菜还是麦子?”   冯若昭大笑,却不由自主地赞道:“原来你认得,真不错,我还为你不知道呢。”   宇文赫道:“我虽四体不勤,但却不至于五谷不分。古训说,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身为宗室子弟,倘若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可就不应该了。”   “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冯若昭重复了一遍,有些迷惑地问,“乃逸乃谚是什么意思?”虽然在二十一世纪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是单论国学水准,她还比不上这本时空受教育良好的小朋友。   “逸是贪图安逸,谚在这里是粗野不恭的意思。”宇文赫耐心向她解释,“语出《尚书》中的《无逸》那一篇。就是说,不知农事,不懂其艰辛,人就会变得贪图享乐,粗野不恭。”   “噢,我明白了。”   穿过大片农田,走过一道由低矮灌木和荒草地组成的屏障,便到了河边。枯水季节,河中水流十分清浅,两岸都是大片的白色沙滩,稀稀落落地点缀着些枯草。   肩舆刚一落地,冯若昭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拿起风筝,兴高采烈地招呼宇文赫,“来啊,快来啊。”   宇文赫缓步而下,向她走来。她把线棒塞到他手里,“你拿着,我来把它放起来!”说完,便举着风筝跑开了。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一袭水红色裙裳,在秋冬的枯黄凋零中,她宛如一朵娇嫩的小花,耀目可人。她跑着、跳着、笑着,无拘无束,自由得仿佛长出了翅膀,快活得没边没际。   河边空旷,风一阵接着一阵,风筝很快就高高地飞了起来。那是一只小巧的雏燕风筝,形象憨态可掬,双翅和尾翼上都装饰着红红绿绿的花朵,在蓝天映衬下看着格外醒目喜庆。   冯若昭满意地笑了,“总算让它飞上去了,先前我在庄上院子里试,怎么都飞不起来。”   宇文赫眯起眼睛望向天空,“看着倒不错,这只风筝哪儿来的?”   “前几天帮庄上陈大爷的小孙子取了个名字,他做了个风筝谢我。”   “取了什么名字?”宇文赫随口问。   “陈近南。”   “哪两个字?”   “远近的近,南方的南。”   一丝笑意掠过宇文赫唇边,“是不是来自那句诗,近南风景不曾秋。”   冯若昭大囧,拜前世影视剧所赐,她单知道“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哪里知道什么“近南风景不曾秋”啊。只是想着这个时空既没有反清复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天地会总舵主,于是就恶趣味地给人家取了这么个名字。   见宇文赫这么说,她便顺水推舟地直点头,“是啊是啊。”   “这句诗还有几句是什么,你能念出来吗?”对方似乎并不想被她轻易糊弄过去。   冯若昭忍不住笑了,大方承认:“好吧,其实我不知道这首诗,这个名字是我胡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少别华阳万里游,近南风景不曾秋。红芳绿笋是行路,纵有啼猿听却幽。 ——唐朝诗人戴叔伦《送人游岭南》   ☆、第31章 河边偶遇      宇文赫微笑着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一直都没有上学吗?”   “没有,”冯若昭坦然回应,“我在府里的花园失足落水了一次,后来一直身子不太好,就没有上学了,来这庄子上也是为了养病的。”   宇文赫注视着她,眼神里闪过一抹怜惜,“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多谢关心,只是有些话我自己是不能说的。”冯若昭微笑着回应,语气十分轻松,“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你看,还可以出门来放风筝,在府里可没有这么好的事。”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宇文赫也微微地笑了,默然半晌忽然说道:“后日,我的师傅会来给我授课,你若愿意,不妨来一起听。”   能做广陵王师傅的人,毫无疑问,必是朝中数得上的大儒,德才皆备的饱学之士。宇文赫发出邀请时的表情和语气,都是郑重其事的,诚意十足。   冯若昭明白他的好意,心中感动之余便笑着回道:“这机会可是难得,若是不妨碍你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两人说着话,不免一时没顾到那只风筝。宇文赫忘了收线,风筝吃风不足,便晃晃悠悠地飞落下来。   “哎呀,掉下来啦。”冯若昭发现不对,连忙向风筝落下之处跑过去。   还好那边仍在沙滩之上,并没有落进水里,她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时,却有一个人已经把风筝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岁模样的男孩子,肤色略黑,浓眉大眼,穿着件明显不太合身的青布棉袄,上面还带着补丁,却还算干净。看见冯若昭向他跑过来,他咧开嘴笑了,将风筝递了过去。   冯若昭接过来,笑着说道:“谢谢你了。”   “不谢。”男孩儿走开去,捡起一根树枝,蹲下来在沙上写写划划。只见他所在的那片沙地上,已经有了不少写好的字。   这孩子还会写字呢,在写什么?冯若昭一时好奇,凑过去仔细一看,不由得微笑起来。原来地上正在写的是一首七言律,却是她从前读过的李商隐的《锦瑟》。   “你喜欢李商隐的诗啊?”她随口问。   男孩点一点头,有些羞郝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写。   只见他写完一个字,看看,似是不满意,又将沙子抹平,重新再写。冯若昭忍不住又问:“你这是在……练字?”   “嗯。”   “你这字已经练得很不错了,可以在纸上写了。”冯若昭忍不住说。在沙上写字跟在纸上写毕竟有所不同,初时练字为节约纸张可以用沙,可是到了后期再要进益就不能只在沙上写了。   “纸张笔墨都太贵了,家里买不起……”男孩儿小声说,低着头继续一笔一划。   这时,宇文赫也走了过来,看到沙滩上的字迹,不禁也微微一诧。   “他的字写得不错吧。”冯若昭问。   宇文赫微微颔首,“嗯,有几分样子了。”   先前冯若昭一人时,那孩子还不觉得拘谨。此时宇文赫过来,不光衣着贵气,身后还跟了一大票随从,一看就是地位尊崇的贵人,他慌忙站了起来,行了一礼,立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你叫什么名字?”冯若昭问。   男孩低着头瞧着面前地上,微红了脸,小声答道:“陈一鸣。”   “你是这附近陈家村的?”   “是。”   冯若昭笑了,“我听说过你。”   “啊,”陈一鸣惊讶地抬起头来,“姑娘在……哪里听说的?”   “我在瞻淇庄上住,听庄子里的妈妈婆婆们说的。”这些天下来,冯若昭早和庄上的人混熟了,有时候一堆婆婆妈妈干活聊天,她也会跟着凑热闹。“听说你可是个神童,三岁会吟诗,五岁会作文,想不到字也写的这么好。”   陈一鸣的脸更红了,“姑娘过奖了。”   “说起来,我倒有件事要拜托,我的院子里还少了匾额和对联,一直想找个字写得好的帮我写,不知你愿不原意呢,回头自有酬劳给你。”   陈一鸣眼睛一亮,有些激动起来,“姑娘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看得上我的字?”   冯若昭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若愿意,明日只管去瞻淇庄找我,你跟人说是冯三姑娘叫你来的就行。”   陈一鸣大喜,深深一揖,“请姑娘放心,明日我必到的。”   冯若昭笑了笑,“那可说好了,我明天等着你,这会儿就不多打扰了。”说完拉了宇文赫,“我们走了。”   宇文赫被她拉着走出老远,直到冯若昭放开了他臂膀,他才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道:“其实……我的字写得也不错,不比他的差的。”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可是,你不缺钱啊。”   宇文赫失笑,“难为你,做善事还要这般委婉。”   “我只是觉得,请人干活付酬劳比直接施舍要好得多。”   “噢?”   冯若昭笑笑,进一步解释,“对自尊心强的人来说,直接施舍是一种侮辱。对自尊心不强的人来说,可能会更加令人只想不劳而获,从而好逸恶劳。倒不如请人干活,我得了实惠,大家名分上好看,他钱拿得也心安,一举三得。”   宇文赫似笑非笑地瞧她,“照你这么说,官府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善人们施粥舍米给穷人,这样反倒不好?”   “一时的天灾人祸,救济自然是要的。可是,从长远来说,还是多给人提供干活挣钱的机会更好。”冯若昭一时起了兴致,见宇文赫听得也认真,便继续说下去。   “就拿今天这个姓陈的小子来说,我听庄子上的人说,他父亲是个秀才,原本是教私塾的,家境尚可。后来父亲去世,只留下几亩薄田,这才艰难起来,如今还要靠他母亲纺线织布才勉强度日。”   “我叫他帮我写字,一是给他信心,让他继续好好读书努力习字。二来也是给他些甜头,让他知道可以写字挣钱,回头我再帮他在庄上传一传说他字写得好,这样他就多了一个挣钱的法子,生活也可以过得好些了。”   宇文赫颇有些惊异,笑道:“一个国公府的贵女,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大通挣钱来挣钱去的话,你是怎么想到的?”   冯若昭呆住,眸光流转间,嘿嘿笑道:“谁让我一天到晚吃饱饭没事干呢,没事干就瞎琢磨咯。我总觉得吧,对大多数老百姓来说,吃饱肚子能活下去是第一重要的。不然,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别的。然后,想吃饱就得有钱啊,自然得想办法挣钱。”   宇文赫叹道:“你知道,自古以来,朝廷里那些士子们都是羞于谈利的,讲究的是清望。他们自己都不谈挣钱,更不会考虑怎么让老百姓多挣钱了。”   “那是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然让他们这些有功名的人,和没功名的平头百姓一样纳税试试?保管跳得比谁都高。”冯若昭不以为然地说。   宇文赫无声地笑了,没有表示反对。   冯若昭接着道:“人活世上,利字是绕不过去的。不管你谈不谈,它都在那里。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国家,哪里不要用到钱呢,除非他是神仙,靠喝西北风活着。所以,做人还是实在一点好,不要那么虚伪。不仅要谈利,而且还要想办法逐利。只是逐利的过程之中,不能迷失本心,不能至仁义于不顾,这才是真正的利义之道。”   宇文赫瞧着她良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有句话,早就想和你说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冯若昭有点懵,心里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狡黠一笑,“那就等你想好怎么说了,再说吧。”   喂,通常这样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作善解人意状,答“什么话你说吧”这样才对吗?宇文赫又好气又好笑,他示意身后的随从护卫们止步,拉着冯若昭走到河边。   他望着她的眼睛,试探着说:“你知道吗?你除了看起来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可是说话行事一点也不像是只有几岁的小姑娘。我想——”   他拉着她的手,眼眸里满是热忱和希冀,声音柔和而蛊惑,“你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奇遇,是不是?告诉我……我保证,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   天哪,被他看出来了!心头剧震之下,冯若昭只觉得脑子一阵发晕。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也许是她说话时他的神情太认真眼神太专注,也许是太久没有人跟她像这样正儿八经地聊过天,直接导致她兴致大发,BLABLA起来就没完,心里想到什么全都说了个痛快。   如果冯若昭真的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的话,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十有□□就一五一十地交待个底掉了。可是,此时她的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考虑着风险和利益得失……   然后,她笑了,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却用低低软软的声音说:“其实,我对你也有很多疑问呢,上次在佛光寺的时候,你的很多行事,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宇文赫的脸色变了,他松开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身有奇遇的人,容易发现和理解同类。   ☆、第32章 惺惺相惜   “我想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冯若昭从容地望着他,双眸闪亮,充满友善,她微笑着轻声说道:“也许有一天,等我们彼此足够信任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交换一下自己最大的秘密了,你觉得呢?”   宇文赫的心狂跳了起来,从她的眼睛里,他感受到了一些与她的年纪外表完全不相匹配的东西,这种感觉是他以往从未体验过的某种兴奋和冲动。而且,“彼此足够信任”这字眼听起来太容易让人遐想,恍惚中有那么一瞬,他很想把眼前这双眼睛的主人一把搂进怀里,然后狠狠地亲下去……   打住,现在想这些可不太合适,无论是自己还是她都还只是孩子呢!   他在心底无声地笑了,努力驱赶走脑中那些杂念,他几乎可以肯定了,她和自己一样,在幼嫩的外表下,内里的灵魂早已历经过不知多少世事,只是不知道她的来历。果然,这一世她已经完全不同了啊。   他转过身子,望向河面,心中一片茫然,说不清是悲还是喜。河水静静流淌着,无声无息,有那么一阵子,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此时,很多话都已经不必再说了。   冯若昭耐心地等待着,可是宇文赫很久都没有反应,想到很现实的冯泽对自己的告诫,她叹了口气,低声唤道:“韶鲤——”   “这样吧,”他终于开口,目光转向她的眼睛,“我们来约定一下,如果到了我二十五岁时,我们还能见面,我们来交换彼此最大的秘密,如何?”   冯若昭迟疑了一下,可宇文赫的眼神是那样温暖,安详淡然如这冬日里的阳光,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有诚意的约定。   “好,一言为定。”她轻声说。其实她很想再追问一句,为什么是二十五岁。但是想了想,却又闭嘴不言。   两人对望了一眼,忽然一齐会心笑了。   “你帮我想想,我那院子写什么名字好?”沿着河边缓缓踱步,冯若昭转移了话题。   宇文赫跟她并肩一起走着,“就叫兼葭院好了。”   肩胛?冯若昭愣了一下,随后便马上反应过来,应该是诗经里的那个兼葭。她一面感慨自己受现代社会荼毒过的脑袋缺乏诗意,一面试探着问:“诗经的那个?”   宇文赫笑而不答,却反问:“你知道瞻淇庄这个名字出自何处?”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莫非也是诗经?”   宇文赫点头,目光投向河面,曼声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他微笑着回望身边的人儿,“瞻淇为庄名,兼葭做院名,有君子有佳人,正好相配。”   自从有了在河边的那次谈话之后,冯若昭发现,她和宇文赫的相处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如今私下面对他的时候,她不需要像在其他人面前那样刻意地装嫩扮傻了,精神上的自由度被大大放宽,这感觉简直太棒。   而对宇文赫来说,冯三姑娘带给他的惊讶和刺激与以往任何一个人都不同,简直不亚于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因为他自己前世经历极其坎坷,又有重生这等匪夷所思的奇遇,无论是心态还是眼界都非常人可比。   所以,哪怕冯若昭的言论思想在时人看来再怎么离经叛道荒谬不经,哪怕宇文赫自己也可能并不认同,却并不妨碍他认真地听她讲述,适时而理智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从不一味地粗暴反对,或是高高在上地批判。   这让冯若昭对他的好感大大提升,颇有些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在这时空里,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谈话对象实在太不容易。于是,从前她憋在肚子里不可对他人言的许多话,如今都陆陆续续地拿出来跟宇文赫念叨念叨。   然而对于自己在国公府的遭遇,冯若昭却一直绝口不提。她仿佛真的安享于现在在瞻淇庄的生活。每日跟着宇文赫听大儒们轮流来讲课之余,还看起了医书,有不明白的地方跑来向王太医讨教。其余时间便是拉着宇文赫变着法儿地四处溜达玩耍。   心情顺遂时,日子仿佛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便到了冬月底。某一天朔风阵阵,吃过早饭便飘起点点雪花来。冯若昭和宇文赫正在院里剪梅枝插瓶,冯泽来了。   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冯若昭便先回了自己院里。等到冯泽过来找她时,对她说:“广陵王明日就要回东宫了。”   冯若昭一怔,“出什么事了吗?”   虽然早就知道,宇文赫是不可能一直住在瞻淇庄的,但是骤然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心中还是一时难以接受。他在瞻淇庄的这段日子,冯若昭过得十分舒心自在,只盼着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好了,可惜天不遂人愿。   冯泽沉声道:“东宫许侧妃暴病身亡,太子伤感染疾,王爷必须要回去了。”   他并未告诉孙女,这位许侧妃暴病身亡,其实与他这一段时间暗查下来的结果有着莫大的关系。太子原本对这位侧妃颇多宠爱,却未想到竟宠得她悖逆妄行,谋害起自己的嫡子来。   太子妃前后生过两男一女,可惜除了宇文赫另外两个孩子都不幸夭折了,只有他平安长到现在,且又聪慧过人,极得皇祖父的喜爱。   许侧妃亦生了两男一女,知道太子妃接下来生育无望,不免起了些歪心思,竟与东宫张舍人勾结,意图谋害宇文赫,好给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却未想到,宇文赫暗中请了冯泽,循着些须蛛丝马迹,一直追查查到了她的头上。   冯泽将事情报与元武帝和太子,许侧妃见事情败露,自知不能再活,便服毒自尽而死。只是为了保全皇室颜面,对外说她是暴病身亡罢了。   这些个中细节,自然不便告诉冯若昭。见她难掩怅然若失之色,冯泽忙接着道:“正好,你和你母亲也要走了。你曾祖母那里打发你三叔祖来了京城,一则采办年货,二则要他接你们母女去济南府过年呢。”   冯泽口中的三叔祖指的是他的庶弟冯添,冯寿远的妾室邱氏所出。当年冯寿远死后,冯添和自己老娘陪着嫡母冯老太太扶灵归乡,冯寿远的灵柩一入土,邱氏便自己剪了头发立誓出家,众人苦劝无果,只好将她送到城外的尼姑庵由她去了。   从此,冯添便守着嫡母在济南府过活,如今业已娶妻生子。他从小于功名仕途上无甚天份,却精于商贾买卖。借着国公府的名声庇护,冯添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刚过三十岁,已经是济南府出了名的一方豪富。   冯老太太收到冯若昭的贺寿礼物,自然十分高兴。一则想着这曾孙女自己还从未见过,二则这孙子冯获长年不在京里,冯若昭母女二人必是孤单的。因此不免动了心思,要接她们来住。正好年关将近,冯添也要派人上京采办,冯老太太便嘱他亲自来一趟接冯若昭母女俩。   如今冯添已经来了半月有余,诸样采办事务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只因广陵王还住在瞻淇庄上,冯泽便在孙女的去留之事上有些犹豫不决。如今宇文赫要走,倒正好可以也让冯若昭母女俩离开了。   冯若昭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三叔祖冯添。冯添给她备的见面礼与两个姐姐齐平,态度也是极和蔼的,并不因为二房势微而有所不同,因此对他印象还不错。   听说曾祖母派他来接自己和母亲去济南府过年,冯若昭眼睛亮了,心头的失落和郁闷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冯泽一走,她便立刻跑到韩氏房里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自从宇文赫一行来到之后,韩氏的身体状况日见好转。一方面是得益于心情舒畅,另一方面有王太医作为近邻看诊,于症状用药上则更为准确精细。   听冯若昭说不日要去济南府冯老太太那里过年,韩氏更加喜上眉梢,对女儿说道:“你曾祖母是最和善不过的,跟你一定投缘。”   冯若昭既兴奋又好奇,便缠着韩氏问东问西,只想多知道些曾祖母的事。   其实韩氏与冯老太太也并不十分熟络,只新婚的时候曾经和冯获一起去过一趟济南府。冯老太太见到自己喜欢的孙子讨了媳妇,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待韩氏十分亲热。   老太太性子泼辣直率,表达自己喜爱的方式之一就是拉着韩氏讲古,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说。因此,虽然韩氏呆的时间不长,却知道了不少冯老太太的陈年往事。   冯若昭一一了解下来,简直要给自己这位曾祖母跪了——冯老太太活脱脱就是一标准的励志文女主啊,而且还是个女尊型的。   她出身边塞农家,六岁时因家里太穷被父母卖给了过路的马戏班子,之后一边学艺一边跟着班子走南闯北,十几岁时路过曾祖父冯寿远的家乡,跟冯寿远看对了眼,直接就跑到人家去,近乎逼婚一般当了人家媳妇儿。   后来世道纷乱,各路英雄起兵造反,她叫冯寿远去从军,冯寿远不愿意去,她就把老公从家里打了出去,而那时她刚生下冯泽才八天……   再之后,冯寿远跟着元武帝打天下,她在家里守着女儿和儿子,斗完极品亲戚斗地痞流氓,斗完地痞流氓再斗游兵散勇……   最后家乡闹饥荒实在不得已背井离乡拖儿带女地找到冯寿远后,还帮他宰了个挺难对付的敌人的大将,简直就是各种剽悍威武各种霸气侧漏有木有!   母女俩这一聊就聊到了半下午。冯若昭估摸着宇文赫歇中觉也该起来了,既然大家都要走,该要当面与他辞行打声招呼才好。于是,她和韩氏说了一声,便过去西院找宇文赫。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原本就是夫妻,这一世恍惚间有些绮念是有可能的^_^   ☆、第33章 就此别过   刚出自己院门,忽然见守门的潘大娘迎面过来,手里端着两个小小的陶盆,笑着道:“正要找姑娘呢,可巧就碰上了。”   “大娘找我什么事呢?”冯若昭停下脚步,甜笑着问。   “喏,那个姓陈的小子送来的,”潘大娘举了举手里的陶盆,笑眯眯地道,“说是特意送给姑娘的。”   听说姓陈,冯若昭一猜便知道了,“噢,是陈一鸣吧。”   “正是呢,”潘大娘将两只陶盆递到冯若昭面前,“姑娘看看,他说是水仙花,我看着怎么像大蒜头呢。”   “水仙没开花的时候,可不就像大蒜头么,得养一阵子开花了就好了。”冯若昭笑看了两眼,让身后荷花接了过去。“陈一鸣人呢?”   “放下东西就跑了,”潘大娘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忍不住地笑,“脸红得跟新娘子的盖头似的,我叫都叫不回来。”   好像这小子是挺容易害羞脸红的,冯若昭也忍不住笑了。上次叫他来写了个门匾和一副对联,给了他二两银子润笔费,买纸笔应该能买不少,也不知他最近是不是又有进益了。本来想关心关心,顺便和他也打个招呼辞行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跑了,只好以后再说了。   冯若昭让荷花拿了一盆水仙送到韩氏那里,自己则带了另一盆去了西院。   因二人年纪尚幼,且如今又常来常往的,冯若昭去找宇文赫都无需通传,直接便进了房。   宇文赫搂着手炉拥着软毯,正坐在炕上发呆,见到她来,眉眼间漾起一片温暖的笑意,招呼着:“坐,我正要去找你呢。”   他发现,自从与冯若昭交好之后,他这一世的人生终于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毒蛇案的背后主使伏诛就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明。这使得他心情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舒畅,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也比往日更加顺眼讨喜。   冯若昭也不与他客气,将手里的水仙放在炕桌上,直接在炕沿上坐了,笑问道:“找我做什么?跟我辞行吗?”   “嗯,听你祖父说的吧——这水仙哪儿来的?”   “陈一鸣送来的,有两盆,给你一盆。”冯若昭随口说道。   宇文赫唇角微抿,“人家既是送你的,还是你自己留着玩吧,我不要。”他摆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回头记得换个盆,这盆子太丑了。”   “很丑吗?”冯若昭歪着头认真看了两眼,“还好吧,配这水仙挺自然的。好吧,你不喜欢就算了,一会儿我拿走。”   “我明天就要走了。”宇文赫突然说。   “嗯,我知道,祖父跟我说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宇文赫望着她,眉头微蹙,“怎么说我们也一起住了这么久了,如今我就要走了,你怎么好像没什么反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抱着你的腿,哭着喊着求你不要走,或者带我一起走?”冯若昭一面说着,一面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宇文赫也摒不住笑了,“那倒也不至于,不过你好歹说两句客气话来听听,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挺开心似的……”   “老实说,你要走了我真的挺舍不得的,”冯若昭叹了口气,“没有人给我上课了,学医也没地方请教了。”   宇文赫脸都绿了,故作哀怨地道:“你这哪里是舍不得我,分明是舍不得我身边那帮老头子啊!行行行,把他们都留给你得了。”   冯若昭大笑起来,“他们还是留给你吧,我过几天也要走了呢。”   宇文赫一怔,“你要去哪儿?”   “济南府,我曾祖母那里,我和母亲一起去。”冯若昭回答,“祖父说了,等腊八节一过,就和我三叔祖一起出发。”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冯若昭摇头,“得看大人们怎么安排了。若是在那里住得舒服,曾祖母又肯收留的话,我就不想回京城了。不过,我还想去我父亲那里,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呢,听说边塞景象别有一番风味,我挺想去瞧瞧的,可惜没人听我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不顾某人的一颗心碎成了渣。   没良心的丫头!宇文赫恨恨地想着。同时心里不无遗憾,还是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啊,如果能再久一点就好了。可惜,就算自己不走,她也要走了。   虽然被小丫头郁闷了一把,但该有的照顾还是要有的。临走前,宇文赫交给冯若昭一个匣子,“这里面是我的名帖,留着它,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要我帮忙的,只管给我写信,或者打发人去找我,我一定尽力帮你。”   冯若昭感激地一笑,将名帖收好,郑重其事地对他道:“别的都好说,只是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早日把伤养好了才是正经。”   宇文赫点头,他身上蛇毒其实已无大碍,只是鉴于前世的经历,目前需要韬光养晦,故意装出体弱多病的样子罢了。为防泄密,他从未告诉任何其他人,太医诊脉时他也以内功故意改变脉象,装出中毒未愈的模样,然而这些此时却是不便告诉冯若昭。   见小丫头一脸真诚地关心自己,他心里还是十分感动的,也一脸诚挚地对她说道:“我知道。你也一样,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再要被人拐走,我可救不了你。”   他旧事重提,冯若昭又好气又好笑,“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个。”她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紫檀色锦囊,往他怀里一塞,“好了,拿着这个,快走吧。”   宇文赫拿起锦囊,里面似是一片几寸大小的木板和一些小木块,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是个小玩意儿,”冯若昭回答,“给你无聊的时候拿来解闷吧。”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因知道宇文赫喜欢玩一些类似九连环这种益智玩具。她特意私下里请庄上的陈大爷帮忙做了一个华容道。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她在纸上画了一晚上,拿着画好的图纸和陈大爷讲解了一半天,才好不容易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又花了几个晚上,亲自写了一张关于玩法的说明书一并放在锦囊里面。   见宇文赫要拆开细看,想起自己那鬼画符一般的毛笔字,她连忙阻止了他,催促道:“这会儿别看了,到家了再慢慢看罢,晚了天越发冷,别冻坏了你。”   宇文赫一笑,将锦囊笼在自己袖中,“那就此别过,回头到了济南府记得给我写信。”   冯若昭点头,让到一旁看着车驾离去,一直到消失在视野中,方才叹了口气回去了。   宇文赫走后第二天,国公府便来了人接冯若昭和韩氏回京。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夫人的心腹顾妈妈。   看到顾妈妈时,冯若昭不禁吃了一惊,然后转念间,便明白了几分——祖母这是要修好的意思啊。   果然,顾妈妈给韩氏和冯若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满脸堆笑地道,“太太原本早就想接奶奶姑娘回去的,只是广陵王住在这里,实在不便打扰。如今,老太太让叔老爷来接奶奶和姑娘去济南过年,不日便要启程,暂且先回府里住几天,省得太太一直惦记着。”   冯若昭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祖母她……不生我的气啦?”   “嗨,姑娘快莫多想。”顾妈妈笑吟吟地劝解,“到底是亲祖孙,太太又是那样尊贵身份,怎会真的跟姑娘计较,只是一时恨铁不成钢,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罢了,姑娘一向聪明,应该明白太太的苦心的吧。”   再怎么苦心,也比不上跟广陵王关系好这一条来得实际啊。冯若昭心下暗笑,面上却感激涕零地道:“我明白。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惹祖母生气了。”   韩氏也附和着道:“是啊,昭儿她确实已经悔过了。”   顾妈妈道:“这样就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奶奶和姑娘这就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回去吧。”   趁着韩氏看丫头们收拾东西的当口,冯若昭把顾妈妈拉到一旁,问道:“跟妈妈打听个事,菊霜……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妈妈一笑,“姑娘可真是个念旧的人。菊霜她好着呢,您不用担心。”   “真的?”冯若昭不相信,忍不住问得更加直接,“她究竟嫁给夏成了没?”   “嫁了啊。”顾妈妈回应,随即补充道:“夏家对她挺好的,就差没像菩萨一样供起来了。”   冯若昭更加难以置信,“不会吧……”她一直以为,被宋全王兴那么一折腾以后,菊霜无论嫁还是不嫁,日子都肯定不会好过,怎么会有顾妈妈说的那样的好事呢。   看见她满脸疑虑,顾妈妈笑了笑,说道:“菊霜如今跟着她婆婆在大奶奶面前当差呢,姑娘回去也见得到的,到时候直接问她自己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华容道貌似中国传统益智玩具,但是其实它的发明时间应该是在20世纪早期。作为曾经玩过这玩具的穿越者,在新时空里复制一下还是比较容易的。   ☆、第34章 回府拜见   眼见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京。冯若昭在庄子里四下走了一圈,和人打招呼告辞,众人既意外又感动,都道三姑娘为人和气,懂事伶俐,纷纷拿了些东西馈赠给她以表心意,虽然都是些乡间的土产野物,不甚贵重,但冯若昭都一一含笑收了,并实心实意地道了谢。   回来时,她路过西院,看见院门紧闭里面寂静无声,一时心有所感,便停住了脚步。因宇文赫刚走,何管事不敢擅动这院子,只将它锁了起来。   站在西院门前,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的日子,只觉得恍然如梦,浮想联翩间却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前路漫漫,知己难寻,如今各奔东西,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惆怅之下她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去。   第二天,回到尹国公府,韩氏带了冯若昭一起先去祥芝院拜见谢夫人。   谢夫人的态度还是淡淡的,但是表情和言语却已经和缓得多了。母女俩磕完头,她便赐了座,打量了二人几眼道:“看你们的气色,身子应该好多了吧?”   韩氏将将坐下,忙又站了起来,有些受宠若惊:“谢母亲关心,我和昭儿如今都没什么大碍了。”   “坐吧,一家人说话,不用站起来,”谢夫人说道,眉头却微蹙起来,“只有一件事,我少不得要关心一句。广陵王在咱们家庄子上住了月余,你们可都还守礼?”   韩氏一惊,“自然是守礼的,母亲这话从何说起?”诚惶诚恐之下,忙拉着冯若昭再次站了起来。   谢夫人叹道:“这一阵子,广陵王住在咱们庄子上养病,外面都纷纷地传,说他是冲着三丫头去的,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心让你们回来吧,偏老爷又不同意。虽说王爷身份尊贵,但到底事关咱们家姑娘的名声,传得太过了也不好。”   韩氏满腹委屈地解释:“我和昭儿住东院,王爷住西院。白日里,他们两人确有一处玩的时候,可是一则年纪都还小,二则每次身边都一大堆丫头护卫的,哪里能做出什么不合礼法的事呢。”   “没有就好,”谢夫人把目光投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冯若昭,“我一向最不放心的就是三丫头,先时对你严厉了些,可那都是为了你好。你可明白?”   都是为了你好——这种强盗逻辑是控制他人的大杀器啊,因为它的后面往往附带着潜台词“所以你必须要按我的意思去做”。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依然有无数父母长辈拿这个作为说辞,剥夺后辈们自己判断和选择的权利。   冯若昭无声地在心底进行了抗议,却不得不回答:“明白。”   谢夫人又向韩氏道:“老太太打发三叔来接你们去济南府过年的事,知道了吧?”   韩氏道:“前几日刚知道。”   谢夫人道:“老爷说,过完腊八节再走。这些天,你带三丫头去一趟韩府看看,走之前与我说一声,我也有些东西给你带去。”   听到婆婆主动让自己去探望弟弟,还有礼物相送,韩氏甚是欢喜,忙道:“多谢母亲。”   谢夫人接着又道:“另外,大后天定远候府老太太过生日,给咱们也下了帖子,你们也准备准备,一起过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定远侯夫人是谢夫人的胞姐,也就是樊氏的亲娘,过生日的正是樊氏的祖母樊老太太。广陵王住到瞻淇庄的事如今连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好奇之下有心要见一见这位冯家三姑娘,便借着过生日的机会给尹国公府下了帖子。   韩氏和冯若昭都应了声是,谢夫人这才道:“那你们去吧。”   冯若昭却笑道:“敢问祖母,三叔祖住在哪儿,我们也得去拜见一下才好。”   “哦,对,是该去的,一时我倒忘了。”谢夫人短促地轻笑了一下。“你三叔祖就住在后面的冬喜院,让顾妈妈带着你们去就是了。”   冯添是庶子,行的又是商贾之事,谢夫人心底一直不是太瞧得上他,只不过一来毕竟是亲戚,二来冯添为人乖巧出手大方,因此面儿上还是勉强过得去的。   到了冬喜院外,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清香,院中传来说话笑闹的声音。走进去一看,只见梅树下,冯若晴、冯若星和冯若晟竟然都在,还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长长的球杆一样的东西,轮流击打地上的一只小小木球,玩得正高兴。   因冯若昭早年见过,一眼便认出这中年人就是三叔祖冯添。   顾妈妈上前去,行了一礼笑道:“禀三老爷、大少爷、大姑娘、二姑娘,二奶奶和三姑娘来了。”   一群人忙过来,互相见礼,寒喧一通之后,韩氏惦记着自己院里还未收拾妥当,便告辞回去。冯添知道她性情,也不勉强,却笑着留冯若昭道:“哥哥姐姐都在这里,不如你也留在这边一起玩罢。有人送了我两只野鸡,还有些好冬菇,今晚你们几个都在我这边吃饭,一会儿我亲自下厨,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冯若昭见他爽朗实在,便调皮地笑应道:“那敢情好,不过我可能吃了,回头若是都被我吃光了,叔祖没得吃,可不要怪我。”   冯添哈哈一笑,“尽管吃,你们吃得越多,就越说明我手艺好,就算我自己一口不吃,也是开心的。”   冯若昭看了看地上的球洞,好奇地问:“刚才在玩的是什么呢?”   “捶丸啊。”冯添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我教你,一起玩。”   这分明就是古代版高尔夫啊——在弄清楚了大概的方法规则之后,冯若昭不由得心生感慨,其实中国古代还是有很多好东西的,若是能好好传承和发扬下去,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有它的价值所在,并不需要一味地捧西方的臭脚。   冯添嘱咐丫头们好生看着他们四个玩耍,自己则去了院中的小厨房亲自下厨。   冯若星望了冯若昭一眼,仿佛随口闲聊一般,半笑不笑地问:“听说前一阵子广陵王也住在咱们庄子上,妹妹天天跟王爷在一起,都玩些什么呢?”   冯若昭服了这个姐姐了,跟别人说话都还好,怎么一跟自己说话,那神情那言语就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呢。   她心里虽然不满,却只能笑笑,淡淡地应道:“王爷暂住在咱们庄子上,他是客人,我是主人,自然是有一些来往的。只不过,王爷在那里养病,不便多加打扰,所以,我们在一起玩的次数其实也有限得很。”   一旁的冯若晴微微点头,对她的言辞颇为赞许,“妹妹这话在理。你不知道,这一阵子我们出门,总有人明里暗里地打听广陵王住在咱们庄子上的事,意思里好像王爷还是为着妹妹才住在那里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冯若昭流露出一丝惊讶,苦笑了一下,“我倒不知道这些。”   冯若晟击出一球,道:“都是以讹传讹,不要理会就罢了。”   冯若星却冷笑了一下,“我看也未必全是讹传。王爷对妹妹不一般倒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叫自己奶娘认菊霜做干女儿了。”   “什么?”这回冯若昭是真的惊讶了,“有这事?”   “是真的。”冯若晴证实,“我听嬷嬷们说,就是前不久的事,现在菊霜在夏家可有地位,连她婆婆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单就这件事来说的话……”她向冯若昭一笑,“王爷肯定是看了你的面子,再没有旁人了。”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向冯若晟望了过去,“说不定是看哥哥的面子呢,哥哥也和王爷很熟呢。”   冯若晟哈哈笑道:“菊霜可不是我的丫头。”   听说菊霜现在的日子还过得去,冯若昭心中甚是欣慰,同时又对宇文赫的好感更深了一层。想不到他竟无声无息地帮她解决了这个一直让她纠结的问题。在如今的情势下,照顾到方方面面的颜面,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宇文赫对自己好,已经是众人眼里看得见的事实,不管她自己承认不承认。何况这份好,对她来说,是有意义的,不说别的,单是谢夫人的态度,就明显不同,连带着冯若星也比往日收敛了许多。   想了想,冯若昭笑了笑,大大方方地道:“我还是现在才知道这事,回头等我有机会碰到广陵王,可得好好谢谢他。”   冯若星撇了撇嘴,“以后有这种机会,可别光顾着自己,也让我们认识认识。”   冯若昭半开玩笑地道:“姐姐既这么想,不如也去庄子上住一阵子,说不定就有机会了呢。”   听到这句话,冯若晟和冯若晴不由得都笑了,冯若星却多了几分尴尬,啐道:“我刚才是说着玩的,我才不要去呢。我认识的贵人多得很,谁在乎这个?”   冯若昭宽容地笑笑,“是呢,回头还得姐姐介绍贵人让我认识,才是真的。”   冯若星颇为自得地点点头,“过几天要去外祖母家拜寿,祖母不是让你也去嘛,到时候你跟着我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种说法,捶丸很有可能是元代随着蒙古西征传入欧洲,进而发展成为现代高尔夫。   ☆、第35章 狐裘惹事(上)   在冬喜院里用了一顿美味的晚饭,冯若昭大赞了一通冯添的手艺,这才起身告辞。   冯添叫丫头拿了个小包裹出来,笑眯眯地对冯若昭道:“这次上京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你曾祖母怕你路上冷,特意托我带了件衣服给你,这个季节穿最合适不过了。”   冯若昭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件白狐皮斗篷,灯光映照下,狐毛洁白似雪,隐隐地银光闪烁,十分美丽。   她连忙含笑道谢,一旁的冯若星却嘟了嘴,娇嗔道:“曾祖母偏心,怎么单给妹妹这样漂亮的东西!”   冯添哈哈一笑,“要不然过几天,你跟我们一起去济南府,保管有好东西给你。”   冯若星躲到姐姐背后,做了个鬼脸,“什么乡下地方,我才不要去呢!”说完,拉着冯若晴便走。听到妹妹这话冯若晴一脸尴尬,勉强向冯添行了礼,就被强拉着走了。   冯若晟向冯添致歉:“二妹妹一向口无遮挡,叔祖千万不要怪她。”   冯添笑呵呵地摆手,“无妨无妨,她一个小孩子,我怎么会跟她计较。”   冯若晟和冯若昭一起从冬喜院出来,走不多远,却见冯若晴正站在那里和冯若星说话,语气都有些不善的样子。   见两人过来,冯若晴气哼哼地道:“哥哥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刚才星丫头说什么乡下地方这种话是不是不对?”   冯若晟还未开口,冯若星已经不服气地辩驳,“本来就是乡下地方嘛,再说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祖母说的。”   冯若晟哭笑不得:“祖母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在叔祖面前说那种话,没大没小,毫无教养。如果让祖父知道,看他会不会饶你?!”   冯若星小声嘀咕了一声,“什么叔祖嘛,明明是——”   “够了!”冯若晟打断了她,生怕她说出那些难听的话语来,“白天要去叔祖那里套近乎的是你,现在口出恶言的也是你。难道你都是冲着人家的东西去的?一没遂你的意,就这副嘴脸……”   冯若昭在一旁有些听不下去了,微一屈膝,“哥哥姐姐慢聊,我先走了。”不待三人答话,便急急忙忙地离开。冯若星这个熊孩子,如今连她自己姐姐和兄长都看不过去了,早晚要吃大亏。   回到秋香院,韩氏见了她便笑着说道:“傍晚时,菊霜来过,偏巧你不在。”   “哦?她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韩氏道:“就是听说咱们回府了,特意过来磕头的,还送了几个荷包来。”   冯若昭笑道:“我夸过菊霜荷包做得好,她还惦记着呢。”   韩氏拉了女儿到炕边坐下,低声问道:“听菊霜说,广陵王的奶娘认了她做干女儿,是你求过王爷了?”   冯若昭摇了摇头,“我跟王爷从没说过府里的什么事,怎么会为这事求他。想来是他自己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   “不是就好,”韩氏略微放心,“广陵王身份尊贵,他的人情能不用还是不要用,欠下了可不好还。”   “嗯,我知道。”冯若昭答应着,又将那白狐裘拿出来给韩氏看了。   韩氏抚着那软软的狐毛,笑道:“曾祖母还未见你的人,就赏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可见是真心相待。”   冯若昭却有些郁闷,“可惜被二姐姐看到,又犯红眼病了。这几天我还是不穿了,省得刺激她。娘先帮我收着,回头去了济南府再穿。”   韩氏一时不明就里,听女儿说了详细情形,不由得轻叹道:“星丫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看见好东西就想要,说话也不甚委婉。左右不过这几日,你且忍一忍,不要招惹她。”   冯若昭无奈地一笑:“我哪里敢招惹她,她不来招惹我就谢天谢地了。”   韩氏又道:“你三叔祖这次来京,带了不少礼物来,给我们也分了一些。我寻思着,我们这次去,府里肯定有年礼带去。不过,我们自己也得给那边的亲戚准备一些见面礼才好。你帮我一起想想,最好呢,是一些花费不甚高又相宜的。”   冯若昭知道,虽然遭贼以后祖父冯泽私下贴补了些银子给她们,可如今既要准备出远门,又要去韩府走亲戚,还要准备去济南那边的礼物,韩氏手头必定是有些紧巴巴的。   她一边嘴上答应着韩氏,一边心中暗暗盘算,得想法子弄点什么生财之道才好,不然光指着每个月那点月例,一旦有点特殊情况,很容易就会陷入窘迫的境地。不过如今马上要去济南,这种事一时也急不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从长计议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不免又想到,虽说做生意挣钱的行动不能马上实施,但是前期的市场调研和评估规划的工作还是可以先慢慢做起来的。而且说起来也巧,正好有一个生意人的代表冯添在自己面前,何不先跟他了解学习起来呢?   第二天早上起来,练完武、请完安、吃过早饭,冯若昭带了小半罐茶叶过去冬喜院找冯添聊天。这茶叶还是在瞻淇庄的时候宇文赫给她的,据说一年出产不到一斤,在贡品里也算是珍稀之物。   见她来访,冯添有些意外,却也欣喜,对她笑道:“巧得很,前两天下雪的时候,我从那梅花树上收了一坛子雪水,配这茶叶倒好。”说着,便叫丫头去取。   一时,器具材料俱备,两人往炕上一坐,开始煮水泡茶,谈天说地起来。一晃到了中午,冯添又亲自下厨,煮了个锅子留侄孙女吃饭。他手艺媲美大厨,冯若昭也不客气,吃得酣畅淋漓,大呼过瘾,最后撑得肚皮滚圆,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回到秋香院里,与韩氏打了个招呼冯若昭便往炕上横着一躺,准备休息一下。忽然见韩氏身边炕上堆了一小堆各种皮子,随口问道:“娘,这些皮子是哪儿来的?”   一问之下,韩氏的神情显得有些尴尬,“是……你大伯娘送来的。”   冯若昭奇怪,“大伯娘送这么多皮子给我们做什么?让我们带到济南府去的?”   韩氏迟疑了半晌,方吞吞吐吐地道:“你大伯娘拿了这些皮子来,换你那件狐裘……”   冯若昭脑袋一炸,噌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不会给她了吧?!”   韩氏咬着唇,仿佛犯错的孩子般低下头去,“你大伯娘苦苦相求,我……我就给她了。”   “娘,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也不问我一声,就给她了?!”冯若昭气得脸都白了,声音也有些发颤。   韩氏从未见过女儿气成这样,一时慌了神,忙急急地解释道:“你大伯娘说,你二姐姐想那狐裘想得厉害,哭闹了一夜,她怎么劝都没用,实在是没办法——”   冯若昭突然暴怒起来,她打断了韩氏的话,“有办法没办法那是她们自己的事!二姐姐三天两头欺负我,我好不容易有点好东西,她就想要。明明是我的东西,就因为她看上了,就得让给她吗,凭什么?”   “昭儿,昭儿……”面对女儿的怒气,韩氏手足无措,“毕竟是一家人,这一次就算了吧……”   冯若昭在炕边坐下,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双唇紧闭,默不作声。韩氏望了她半晌,也不知道女儿究竟在想什么,心中忐忑,忍不住又轻唤她:“昭儿……”   此时的冯若昭怒气渐平,头脑慢慢冷静了下来,想了想,正色对韩氏说道:“狐裘本身事小,我也不是说一定要穿这样东西。只是娘你有没有想过,这狐裘是曾祖母赐我的第一样东西,说得明明白白,是怕我去济南府路上冷穿的。”   “如今被二姐姐拿去,回头见了曾祖母,我该如何交待?若说是我自己想着给人的,一则是欺骗她老人家对长辈不敬,二则也会伤了曾祖母的心,叫她觉得我轻狂凉薄。若说是二姐姐强行要去的,曾祖母又该怎么看待二姐姐呢?”   听了这番话,韩氏不禁踌躇起来,弱弱地道:“这么说,我是做错了?”   冯若昭淡淡地回应:“是大伯娘她们有错在先,她们不该来要,娘你也不该给。”方才她生气,固然有一半原因是为着冯若星母女的自私无理,而另一半原因却是为着韩氏不尊重自己擅作主张。   韩氏愁眉不展,犹疑着道:“可如今已经给出去了……怎么办才好?”   冯若昭长睫低垂,掩去眸中一抹冷利,轻声道:“我再想想,让她们再还给我就是了。”见韩氏惶惑不安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便凑到韩氏面前,握住她手柔声道:“方才我一时气得急了,说话冲了点,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韩氏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怎么会呢。原是娘做错了,让你为难,还把你气得那样。唉,早知道我该心肠硬一点,一口拒绝的。”   冯若昭不失时机地洗脑,半撒娇半认真地说道:“娘可要记住了,以后有什么事,但凡与我有关的,都别急着作决定,和我商量以后再说。别人若问起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凡事多想想,商量商量再作决定,总归稳妥些。”   韩氏点头称是,其实她也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脑子不太好使,方才被冯若昭一说,更加觉得自己行事欠考虑。原本她很是担心这件事导致母女间存下芥蒂,至此把话都说开了,虽然见识了一把女儿的脾气,但心中却安定了不少。   想到冯若昭刚才的话,韩氏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把狐裘还给你……是不是要我去找你大伯娘,只是不太好开口……”   冯若昭瞧她十二万分扭捏为难的样子,明白这种事情对韩氏来说,实在太有挑战性,指望她怕是没戏。于是,她笑了笑,说道:“我先想想,倒不急在这一两天。”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很抱歉,8月份实在杂事太多忙不过来了,从今天开始到月底这十来天,暂时隔日更新。 9月份开始,无论在榜与否都会坚持日更的。 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谢谢!   ☆、第36章 狐裘惹事(下)      说是不急,第二天却正赶上朝廷的休沐日,冯若昭吩咐秋水道:“你去打听打听大爷在哪儿,瞅个空私下帮我跟他递个话,就说我有要紧事找他,请他务必抽空见我一见。”   虽说一向与大伯冯荃无甚交往,但冯若昭决定这件事还是从他入手。毕竟是他的闺女和老婆弄出来的事,倘若在他这一层的范围里面就能解决,倒是没有必要把事态闹大。   秋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向冯若昭回道:“大爷在晟少爷院儿里呢,说请姑娘这会儿直接去那边找他,他等着。”   冯若昭当即便过去了夏爽院,冯荃正在检查冯若晟的功课,见到冯若昭他好奇问道:“三丫头,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先时听冯若昭的丫头说得郑重,他心中只觉得疑惑,怎么想也想不出这小丫头找自己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冯若昭也不避讳旁边的冯若晟,当下便将那件狐裘的来龙去脉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又说道:“原本只是件衣服,我也不是一定要和二姐姐争抢。可是偏偏这件衣服是曾祖母所赐,三叔祖说得清清楚楚,是曾祖母怕我去济南府路上冷所以托他带来给我的。”   “如今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大伯娘找我娘强换了去给二姐姐,回头我见到曾祖母以后,她老人家问起这件狐裘的下落,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好。若是欺瞒曾祖母,是大大的不孝。若是实话实说,又怕惹她老人家生气。所以,我特意来求教大伯,还请大伯帮我想个万全的法子。”   冯荃听她讲完事情经过就已经面有不豫之色,连说了好几个“胡闹”。此时听到冯若昭后面这一番话,不禁更加尴尬。既气恼自己妻女行事乖张,又对侄女心生许多欠疚。   他叹气道:“是我疏忽大意了,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星儿不懂事,她娘也跟着胡闹,让三丫头你受委屈了。我这就让她们把那件狐裘还给你,跟你赔罪。 ”   冯若晟在旁亦是一脸尴尬加歉意,“我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这事,否则一定劝阻……”说着,上前来深深行了一礼,“我先代我娘和星丫头,给三妹妹赔礼了。”   “不敢当,”冯若昭侧身让过,口中说道,“二姐姐素来爱美要强,这我是知道的。大伯娘爱女心切,我也能理解。赔罪什么的就不必了,我只想拿回那件狐裘,否则曾祖母那里我真的没办法交待。”   冯荃连口称是,当即便叫了丫头过来,吩咐道:“速去春华院找大奶奶,把三姑娘的狐裘取来,就说是我说的。”   不一会儿功夫,那丫头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包裹,打开来看,正是那件白色狐裘。   冯若昭道了谢,说道:“大伯娘拿过去换这件狐裘的皮子,我一会儿叫人送来。”   “不必了,”冯荃摆摆手,“那些皮子你留下,权当是赔礼了。”   事情圆满解决,从夏爽院出来,冯若昭心里甚是欣慰。冯荃做人还是挺上路的,事儿办得也漂亮,难怪在官场上处处逢源,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四品内阁侍读。想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爹还在边塞州县喝风饮沙地当个七品芝麻官苦熬,她就忍不住有些惆怅。   见冯若昭把狐裘拿了回来,韩氏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忧心仲仲,“这样一来,只怕你二姐姐和大伯娘要不开心了。”   冯若昭不以为然,“她们要不开心我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让她们开心,就老是让别人伤心吧。做人要厚道。”说完,想到那堆皮子,又对韩氏道:“大伯作主让我们把那些皮子留下,娘不是正发愁没什么好礼物送人嘛,不如在那堆皮子里挑一挑,应该可以挑些出来凑数。”   樊氏到底是大家出身,从她手里出来的东西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果然韩氏点头道:“我知道。那些皮子我看过,虽比不得你那白狐的,却也挺还不错,送人倒是拿得出手。”   因又说起明日去定远府拜寿的事,韩氏苦笑道:“那边是你大伯娘的娘家,如今这样倒是有些尴尬了。”   冯若昭却毫不在意,“反正都是祖母安排。如今我们只听祖母的,她让去就去,不去也就不去了。做错事的也不是我们,娘不用多想。”   谢夫人此时正搂着哭得抽抽嗒嗒的冯若星柔声安慰,“不过是件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好东西祖母也有,原想等你大一些再给你的,你既这么伤心,现在就给你罢。”   说着,便让丫头拿玄狐裘出来,对冯若星道:“这玄狐皮可比白狐还要好。只是你现在年纪小,还穿不得,先收着等你长大些穿罢。”   待玄狐裘拿来,冯若星看了看,只见那狐毛又粗又长,光泽极好,然而毛根和毛尖都是黑的,只有中间是白色,所以整体看上去是一种灰黑色,不如纯白色洁净,她心中不喜,便嘟嘴道:“我还是喜欢那个白色的。”   谢夫人无法,只得耐心劝道:“白色的看着虽好,但若论质地,是不如这玄狐的,你看这毛多长,别的狐皮哪里比得上。”   冯若昭仍不死心,仗着谢夫人素日宠爱,便试探着撒娇说道:“既这么好,祖母把这个给妹妹,叫她把那件白的让给我,好不好嘛祖母,我真的好喜欢那件……”   面对自己喜欢的孙女苦苦哀求,谢夫人头都大了,冯若昭是她一向无法掌控的,自己出面管这事她会不会买帐,还真是心里没底。更何况,如今的冯若昭是在广陵王和自己婆婆面前挂了号的人,虽说这二人都没有到令自己畏惧的程度,但是弄得太僵却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犹豫间,忽然外面急急地报来消息:“禀太太,宫里来人了,是东宫的阮公公,急着要见太太呢。”   谢夫人一听,不由得吃了一惊,太子那里派人来,也不知是为着什么事。偏巧冯泽今日出去会友也不在府里。一时她也顾不上冯若星了,对她说道:“你先进里间去呆着,等我见完客再说。”说着,便命人带阮公公进来。   阮公公见了谢夫人,行过礼后便笑道:“今日来,是受广陵王所托,要找贵府三姑娘。王爷有些物什要杂家当面交付给她。”   谢夫人见他身后跟着的从人抬着的两个大箱子,心中暗暗疑惑,一面请阮公公坐了吃茶,一面打发人速去请冯若昭。   不一刻,冯若昭来到,互相见了礼,阮公公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六扇门抓到了那伙贼盗,追了不少赃物回来,他们不敢擅自做主,送去给王爷,王爷便命我给府上送来,交还给三姑娘。”   听说追回了失窃的财物,冯若昭喜出望外,连连道谢。谢夫人的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一声儿不言语。   看过两个大箱子里的东西,冯若昭又疑惑起来。因为箱子里面除了她们丢失的一些首饰衣料和银两之外,又多了不少首饰玩器。向阮公公笑道:“劳动各位大人帮忙,实在感激不尽。不过,我瞧着里面有些东西并不是我们的,是不是弄错了?”   阮公公暗笑这小丫头倒是个实诚的,笑眯眯道:“没有错。除了原本追回的赃物外,广陵王还添了一些进去。他说,在瞻淇庄养病的时候,多蒙姑娘照顾,他十分感激,这是他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姑娘务必收下。”   冯若昭这才放下心来,再次致谢。阮公公事情办妥,当即告辞。冯若昭亲自送他出去,路上阮公公低声问:“姑娘回府这几日过得还好吗?”那次在万福山,因他一时失误救援不力,致使宇文赫受伤,之后,不管是冯若昭还是宇文赫,都对他未有丝毫责怪追究,他心中十分感念。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在自家小主人心目中与常人不同,不免要替他问上一问。   冯若昭笑了笑,“多谢公公关心,我一切都好。”   “听说明日定远侯府老夫人生辰,姑娘也会去的吧?”   “会去。”冯若昭答道,有些诧异,“公公问这个是——”   阮公公嘿嘿一笑,“姑娘能去,说明境况是真的好了,这样杂家就放心了。”   送走了阮公公,回到谢夫人那里,冯若星已经从里间出来了,正在细看箱子里的东西,见到冯若昭,一边讪讪地放下,一边不免酸溜溜地说上一句:“广陵王对妹妹可真是好啊。”   冯若昭笑笑,“姐姐看得上里面什么东西,挑一件拿去。”   冯若星大喜,“真的?”   冯若昭点头,“自然是真的,不过说好了,只能一件。”   冯若星白了她一眼:“好好好,知道了,小气鬼——”她嘴里说着气话,脸上的开心却是掩也掩不住,眉开眼笑地挑选起来。   冯若昭转向谢夫人,“祖母看得上什么东西不,也挑一件吧。”   谢夫人摇了摇头,“你们晚辈的东西,我要来做甚?”想了想,又道:“你若是有心,给你大姐姐挑一件送她。”   冯若昭笑道:“我早想着了,只待二姐姐挑完。”   一时间,冯若星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只觉得样样都是好的,半天犹豫不决,只恨不能全部搬回自己房去。既觉得这支钗够精致,又觉得那对翡翠耳珰颜色讨喜,还有一串珠链的珍珠品相极佳…… 作者有话要说:  咱南方人一枚,对皮草没什么了解啊T-T,据说是“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貂”,暂且这么写着吧。   ☆、第37章 定远侯府   冯若星挑花了眼难作决定,最后还是谢夫人帮她参谋着,才好不容易挑了一只镶珠嵌宝的累丝金凤出来。就单件价值论,算是这堆首饰里面最贵重的一件。拿了这只金凤,她终于心满意足,也不好意思再提冯若昭那件白狐裘的事了。   见冯若星挑了件最值钱的首饰,冯若昭没有说什么,面色如常,只笑了笑,自行在箱子里拿了一对嵌宝沉香如意和一对寿山石蟠螭纹镇纸出来,交给丫头们,吩咐道:“镇纸送去夏爽院给晟少爷,如意送给大姑娘。若是问起,只说是我提早送的年礼,请他们务必收下。”   谢夫人见她不光送两个姐姐东西,还想到了冯若晟,心中原有的不快也平复了不少。况且广陵王今天的举动,已经让她完全明白:如今这三丫头已经今非昔比,在广陵王心目中非同寻常,以后对她的路数也得改改才行。   想到这些,她和颜悦色地对冯若昭说道:“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带着东西回去,叫你娘也高兴高兴。明日一起去侯府拜寿,你们也提前预备着些,莫要失礼于人才好。”   冯若昭一一应了,带着两箱东西回到秋香院,跟韩氏把事情原委说了。   韩氏原本正愁年关将近手头不宽裕,忽然见失窃的财物都回来了,还添了不少别的东西,简直就是喜从天降。娘儿俩开开心心地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细看收拾好,韩氏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你二姐姐么,怎么突然对她又这么大方了?”   冯若昭叹道:“我这是破财消灾呢。为着狐裘的事,她已经恨上我了。王爷又送这么些东西来,若是不拿点出来安抚她一下,只怕她更要闹腾了。她自己闹腾也就算了,却偏偏弄得你们这些大人为难,大家不和睦,也实非我所愿。”   韩氏既欣慰又感动,搂了女儿柔声道:“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么看得开,真是个好孩子。你这么懂事,娘心里很高兴。若是你爹在这里,他也一定欢喜,唉……”   冯若昭笑笑,拿起一只嵌蓝宝石的赤金祥云镯子,不失时机地转移话题,“咦,娘你看,这个大小合适,你应该可以戴,明天出门,你也好好打扮打扮。”   第二天用过早饭,韩氏带着冯若昭一起过来祥芝院,准备与谢夫人一起去定远侯府。   冯若昭今日穿的是件鹅黄绣梅缎面短袄,配着紫色银丝提花棉裙,外面罩的仍是旧日的玉色丝绒披风,脖子上挂了一串珠链,除此之外并无其它首饰,看着清新素雅,落落大方。   谢夫人见了,问道:“怎么今日没穿你曾祖母给的狐裘?”   冯若昭笑道:“我觉得不冷,连这个我都不想穿呢,娘非让我穿上。”今日去的是冯若晴和冯若星的外祖母家,她有心低调些,并不想抢两个姐姐的风头,省得无端给自己惹出麻烦。   谢夫人点点头,向韩氏道:“到侯府那边也是呆在暖阁屋里,倒也冻不着她,无妨的,”   韩氏笑道,“是,昭儿她身子健壮,别看穿得不多,手比我的还暖和呢。”   正说着,樊氏带着冯若晴和冯若星也来了。两姊妹打扮得花团锦簇,十分引人注目。樊氏怀孕已经五月有余,身子日渐笨重,谢夫人连她素日的请安都免了,今天若非她亲祖母生日,她是断然不可能出门的。   见了面,樊氏若无其事地与冯若昭母女打招呼说笑,似乎早已忘了曾经的不愉快,倒是韩氏有些扭捏地不好意思。   几人一起到了垂花门前,车马都已备好,冯荃和冯若晟已经在那里等侯,待她们乘了车便一同向定远侯府行去。   定远侯府门前,却是樊氏的嫡亲兄弟樊家二郎带着家中子弟正在迎客,见了尹国公府的车驾来到,忙上前来迎接,   众人见礼宣喧完毕,樊二郎亲自陪送着进府到了樊老太太处,那里早已来了不少亲戚女眷,正围坐在樊老太太身边说话。   冯荃作为孙女婿,磕完头便出去了,自到外院去见岳父等亲朋不提。   冯若昭他们这几个晚辈,却不免又是一大通磕头行礼请安问候。好容易把所有的礼仪环节都完成了,冯若星便第一个凑到樊老太太跟前,撒娇卖乖起来。定远侯府她来的次数极多,故而与府中上上下下都十分熟络,犹如在自家一般。   樊老太太笑眯眯道:“你这个猴崽子,一来就跟牛皮糖似的缠着我。今天你先等等,你三妹妹难得来,让我好好看看。”   “唔——妹妹一来,太姥姥就要把我扔到一边,我不干……”冯若星噘了嘴只是撒娇,赖在樊老太太怀里不肯起身。   樊老太太拿了块桃酥盖在她嘴巴上,笑道:“乖乖的,先去旁边吃着,回头还有好东西给你呢。”   冯若星这才嘿嘿一笑,咬着桃酥起身去了。   樊老太太向冯若昭招手,“好孩子,来来,过来我这里。”   冯若昭依言走过去,樊老太太拉着她手,从上到下连两只手掌都细细打量了一回,笑道:“模样倒标致,只是手上略糙了些。我这里有上好的香脂,回头给你两盒带回去,记得多抹抹就好了。”   因为练武的缘故,冯若昭的手并不像普通的小姑娘那般软嫩。听到樊老太太这么说,她也并不解释,只笑了笑说,“谢太姥姥。”   接着,又问了几句她年纪生辰以及在家境况等等。冯若昭一一答了,樊老太太又笑道:“口齿倒伶俐,看着就聪明。”   谢夫人笑道:“老太太快别夸她了,再聪明也比不上霞姐儿,霞姐儿那才叫是真聪明呢。”霞姐儿是樊家大郎的女儿樊悦霞,与冯若晴同岁,小小年纪便在诗词歌赋上显露出极高天份,是家族中有名的小才女。   冯若星刚把桃酥消灭完,听到这话便道:“霞姐姐在哪儿,我去找她玩。还有霄哥哥呢,我刚才在门口也没看到。”   这时,谢夫人的胞姐,樊氏的亲娘,定远侯夫人笑道:“霞姐姐还有你霄哥哥,还有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子们,都在后面园子里染香榭玩呢,那边屋里有地炕,倒也暖和,要不然你们几个也去瞧瞧?”   冯若晟正觉得无聊,听到这话,忙道:“好啊好啊,我们这就过去吧。”   樊老太太向冯若昭笑道:“你也跟你哥哥姐姐一起过去吧。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和丫头婆子说,不必客气,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的。”   冯若昭望向谢夫人,谢夫人亦点头,“去吧,跟着你姐姐她们就是,不要淘气惹事。”又嘱咐冯若晟,“别光顾着自己玩,记得照顾着三个妹妹些。”   冯若晟诺诺称是,四人行了礼告退,一堆丫头嬷嬷们簇拥着,往侯府后园而去。   来到染香榭,屋内温暖如春,笑语谵谵。一进门便看到案上供着一对五彩蝴蝶纹梅瓶,瓶中插着两大枝红艳艳的梅花,色如胭脂,幽香扑鼻。   一位与冯若晴年岁相仿的姑娘从左面房里出来,拉了冯若晴的手柔声细气地笑道:“刚才还说起你们呢,可巧就来了。”   只见这姑娘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再加上樱桃小嘴,正是标准的古典美人胚子。   冯若晴含笑行礼:“霞姐姐好。”   冯若星却十分亲热地凑过去,挽了她臂膀,叫道:“霞姐姐,我可想你了。你们在玩什么呢?”   “在玩挑花线呢。”樊悦霞笑着回应,“等一下我们一起玩啊。”   这时亦有一位与冯若晟差不多大的年轻公子过来,正是樊悦霞的哥哥樊悦霄,他笑着向几人打招呼:“阿晟,晴丫头、星丫头你们来啦。”一阵寒喧后,目光落在冯若昭身上,便笑道:“这位一定就是昭妹妹了。”   一直站在后面的冯若昭这才得以有了点存在感,上前向二人行礼道:“霄哥哥好,霞姐姐好。”   樊悦霞笑着瞟了她一眼,却向冯若晴道:“昭妹妹的大名,如今在京城可是如雷贯耳,想不到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真是让人佩服。”   虽然乍一听她说的好像是奉承话,但是仔细一回味,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冯若昭心下暗惊,越发提醒自己,今日一定要小心低调,尽量少说话的好。   她低下头去,按常规客套了一句:“霞姐姐过奖。”   樊悦霞唇边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没有说话。樊悦霄却十分自然地拉了拉冯若昭的衣袖,亲切地笑着催促道:“快跟我来,有人等着要见你,可是等了好久了。”   冯若昭一诧,跟着他进了右侧房间,“谁要见我?”   今日染香榭全是来侯府拜寿的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玩闹,两侧房间里都是乱哄哄的。   冯若昭走进去,正在四下张望时,却有一个人影从门边冒了出来,笑嘻嘻地大声喝道:“好嘛,你总算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挑花线,也叫翻花绳,就是利用一根线绳套在手指上翻挑出各种花式,我小时候也玩过~O~   ☆、第38章 神秘贵客   冯若昭骤不及防,被这人吓了一跳,定晴一看,原来是金磊,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嗔怪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吓死人了!”   金磊毫不在意,嘿嘿一笑道:“谁让你这么晚才来,看把我激动得。”   “找我有事啊?”   “嗯,有事。”   “什么事?”看他忽然变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冯若昭笑,“说吧。”   一旁冯若晟也进来了,笑着插言道:“他还能有什么正经事,左不过吃吃喝喝玩玩。”   金磊斜了他一眼,“这样编排我,褚仁的《隋唐演义》第二部,你还想不想看了?”   冯若晟眼睛一亮,兴奋不已,“真的?第二部终于出来了?”他们仨儿自从看了《隋唐演义》第一部之后,全都掉在这个大坑里面,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褚仁能出后面的第二部。“第二部出书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在骗我?”   金磊白了他一眼,“骗你做什么,确实是第二部,不过还没来得及校对出书,只是手稿罢了。”   “那手稿现在哪儿,”冯若晟心里直痒痒,“快拿来看看。”   金磊两手一摊,“不在我这儿。”   樊悦霄笑道:“我来说吧,其实是这样,今天我们府上来了个贵客,带了《隋唐演义》第二部来,我说要瞧瞧,他非说得等昭妹妹来了,才能大家一起看。”   冯若昭好奇心起,追问道:“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等我来才能看?”   金磊向樊悦霄瞟了一眼,两个人都贼兮兮地笑了,金磊道:“因为,那人说了,得见到昭妹妹你,才能把书给我们。”   “啊?”冯若昭更迷惑了,“那人是谁,我认识吗?”   金磊笑而不答,却向一头雾水的冯若晟问道:“你到底想不想看?”   冯若晟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褚仁的《《隋唐演义》第一部写得着实精彩,看得人欲罢不能,当时只恨怎么没有写完,现在听说有第二部了哪有不想看的道理,听到金磊问话,便忙使劲点头,“当然想看了。”   金磊笑道:“那好,想看就跟我走,我们一起拿书去。”又向冯若昭笑道:“你也得一起去,不然我们就看不到了。”   冯若晟催促道:“那还不快走。”见冯若昭有些迟疑,便拉了她手,安慰道:“没事,有我陪着你呢。”   樊悦霄当先引路,四人一起出了染香榭,沿着一条白石小径向前,刚来到一大片青翠竹林前,迎面却碰上一个人。   这人约摸五十来岁年纪,两鬓斑白,身材虽然不甚高大,却粗壮挺拔,自有一番勇武气势。   樊悦霄一见便肃手侍立,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祖父。”原来此人正是定远侯樊胜。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樊胜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去水云洲?”   樊悦霄应道:“是。”   樊胜略点一点头,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冯若昭,“去吧。”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穿过竹林便来到了一片山坡下,只见坡下临着水边,有小小几间精致房舍,外面围着竹篱,两株腊梅静悄悄地吐香争艳,更显清净雅致。   走进院里,四下静悄悄的,但是冯若昭感觉到,房前屋后似乎有好几双眼睛正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金磊向她挤眉弄眼,“就这里了,还不快去敲门。”   冯若昭略一沉吟,走上前去,轻轻一敲,房门应手而开。一个人出现在门口,清俊的眉眼间笑意温软,不是别人,正是广陵王宇文赫。   “原来是你——”冯若昭又惊又喜,脸上的笑容分外甜美。   “我说是谁呢,这么刁钻古怪的,非要三妹妹来,”冯若晟上前来笑道,“我早该猜到是你的。”   金磊也从后面挤了过来,大大咧咧地道:“我说,你们有什么话先让我们进去再说罢,站在外面怪冷的。”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进到里间,让随行的侍丛丫头婆子们都去外头屋里歇息。樊悦霄向宇文赫笑道:“昭妹妹已经带到你面前了,那第二部的手稿呢?”   宇文赫一指案几,“喏,上面的册子就是,你们自己去看罢。小心些翻,莫要弄乱了,回头我还得还给褚先生呢。”却拉了冯若昭,柔声道:“我们去那边说话。”   两人在另一边临窗的位子坐了,冯若昭叹道:“真是没想到,你今天会来这里。”   宇文赫为她倒了杯热茶,微笑着说道:“阮公公说你要来,我想着难得你出门,正好过来看看你。只是不想惊动许多人,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说起阮公公,冯若昭便想起送东西的事来。她接过茶杯,巧笑嫣然,“你帮我们追回失物就已经帮了大忙了,还送那么多贵重东西,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宇文赫眸光闪动,从桌上果盘中拿了一个桔子递给她,笑道:“那你帮我剥个桔子吧,就算是谢我了。”   冯若昭放下茶杯接了桔子,“就这么简单?”   复杂的现在也不能啊,比如以身相许什么的……宇文赫暗笑,微一颔首,“就是这么简单。说起来,你也送了我一件好玩意儿,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用计较的。”   “哈,那华容道好玩吧?”拿了小刀挑开桔子皮,冯若昭笑问道。   “嗯,还不错,”宇文赫表示认可,“无聊的时候拿来打发时间挺好,只有一点不太好——”   “什么?”   “你写的那张纸——”宇文赫戏谑着皱眉,却又笑了,“可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才认清楚。”   冯若昭也忍不住笑了,“我又没练过字,能写出来就不错了。”   为了写那张说明书,不知费了她多少功夫翻了多少书页。繁体字她认起来还算容易,可是要把它们写出来就太难为她了,好多字她都不太熟,只有对照着书本才能写出正确的笔划。   她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是不停,桔子很快就剥好了,递给宇文赫。宇文赫将桔子一掰为二,递还一半给她,柔声笑道:“你也吃。”   两人坐在一起吃着桔子,宇文赫又道:“看到你写的那字,我真的挺替你发愁的。虽说在瞻淇庄上,你跟着我一起上了几天课,可是到底基础还是欠缺了些,最好是有先生从头教你才好。”   冯若昭亦深以为是,却只能无奈地叹道:“我倒是挺想多学点东西呢,可惜过几天就要去济南了,在曾祖母那里也不知道能呆多久,只能慢慢再说了。”   宇文赫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再开口时却换了一个话题:“你们去济南的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冯若昭微诧,“怎么了?”   宇文赫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自从佛光寺出事以后,朝廷里风向有些不对劲,有不少大臣都上书,要求限制削弱佛门势力,最近更是愈演愈烈。”   其实宇文赫心里很清楚,大臣们并不是傻子,这种情势归根到底是因为元武帝尊道厌佛,再加上御前红人周欢的怂恿,佛光寺之事不过是正好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借口罢了。   一想到前世自己父亲宇文琮正是因为强烈反对灭佛,以至于和皇祖父生了嫌隙,后来更被周欢一党抓住了把柄百般构陷……宇文赫内心颇有些难以平静。今日他来定远侯府,固然是想见冯若昭,但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密会定远侯樊胜,希望他能从中斡旋一二。   这些事自然冯若昭是一无所知,不过,以她原本的知识储备来看,灭佛在历史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寺庙占据大量包括田产在内的社会财富,却不向国家交纳税赋,同时,有许多原本有效的社会劳动力,遁入空门之后就对社会经济发展贡献十分有限。   对于国家统治而言,这其中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宗教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如果这工具反过头来危害了工具使用者,对它进行打压再正常不过。   因此,对于这件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只是有些恶趣味地揣测着谢夫人这种虔诚的信佛者得知这消息之后不知会作何反应。   只听宇文赫继续说下去:“现在,京城里大小寺庙有些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在往地方上转移了,这些人都是身上有财货的,如今年关将近,路上盗贼本来就猖蹶,这样一来就更不太平了,你们得千万小心才好。”   冯若昭点头,“嗯,知道了。回头我提醒一下祖父,想来他也知道这些的吧,应该没事的。”   说话间,外面有人进来报,“老太太那边开席了呢,老爷请几位小爷还有冯三姑娘一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历史上的《隋唐演义》是明末清初的文学家褚人获所作。   ☆、第39章 另有大礼   樊悦霄、金磊和冯若晟正挤在一处,看那《隋唐演义》第二部看得入神,哪里肯定离开,纷纷表示自己不饿不想吃饭。   宇文赫瞟了他们一眼,对来人笑道:“不吃饭自然是不成的,你去回你们老爷,刚好我也懒得动弹,请送一桌席面来这里罢,我们就不过去了。”   那人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果然有一群媳妇婆子捧了许多食盒来,摆了满满一大桌。冯若昭再三招呼那三只书迷吃一点,他们才跑过来胡乱塞了几口,又马上离开桌边看书去了,只留下冯若昭和宇文赫对坐吃饭。   看冯若昭吃起东西来一副胃口极好的样子,宇文赫眼中满是笑意,“还是那么能吃——”刚说完这话,转头却不忘让站在旁边伺侯的嬷嬷帮她又夹了许多。   两人吃好饭,略坐了一坐,正在吃茶时,有人进来报:“王爷,时辰已到,该回去了。外面也开始下雪了,晚了只怕路上滑不好走。”   宇文赫放下茶杯,向冯若昭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吃饱喝足我也该走了。你也差不多要回去了罢?”   冯若昭点头,“我去前面找姐姐她们去。”   那三只书迷挤在一起看那手稿看得正入迷,却被宇文赫强行收了回去,三人忍不住嗷嗷只叫着抗议。   宇文赫道:“这原是人家的手稿,能拿过来让你们先睹为快,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我已经答应,离开时一定要带回去交还给褚先生,万不可有失的。等这书正式刊印好,送你们一人一本就是了。”   三人这才作罢,自有各自随身的丫头嬷嬷帮忙着穿上避雪之衣,准备去前面厅堂。   宇文赫见冯若昭穿的仍是旧日在庄子上穿过的那件玉色丝绒披风,忍不住叹道:“出门作客,怎么还穿这个?”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怕冷,穿这个够了。”   宇文赫向随行的侍女道:“把我那件翠云裘拿来。”   侍女转身去外间拿了件斗篷进来,只见翠光荧荧,光华炫丽,鲜亮夺目。   “这是我刚得的翠云裘,下雪天穿最合适不过了。”宇文赫亲手为冯若昭披在肩上,“我觉得颜色太艳丽了些,倒适合你们女儿家穿,正好这会儿下雪了,索性你穿去吧。”   冯若昭一笑,手指轻抚过凉滑软润的衣料,心头却是温暖无限,“多谢,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四人都向宇文赫道了别,樊悦霄和金磊当先走了出去,冯若晟过来拉了妹妹的手,“快走罢,这么久,只怕祖母那边等急了。”   冯若昭跟着他出了门,到山坡处快拐弯的地方,回首一望,却见白雪纷飞间,一个人影犹矗立在梅树之下向这边眺望,她心中一时感触,颇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出了花园,远远地还未到厅堂,冯若昭便停住脚步,将翠云裘脱了下交给随行的秋水,低声道:“好生收起来,别让人瞧见,也别和人说这个。”   秋水一愣,转瞬间便明白这是自家姑娘不愿意张扬生事的意思,她应了声是,当即便小心地将翠云裘叠起来收在随身布囊之中。   冯若晟在一旁等着,笑着打趣冯若昭道:“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冯若昭斜了他一眼,“你回去可不许瞎说。”   “我又不是什么长舌妇人,怎会说这个?”冯若晟道:“你放心好了,保证守口如瓶。”   到了前面厅堂,见到谢夫人等人,众人早已知道广陵王来访之事,也知道他们俩中午饭是和王爷一处用的,是以并未深究。只冯若星却上来狠狠捶了自己哥哥两拳,嗔道:“哥哥偏心,怎么单带妹妹去,也不叫上我?”   冯若晟假装大声呼痛,“你那会儿不是在和你霞姐姐玩吗,再说我去之前又不知道那人是广陵王,你应该去揍你霄哥哥才对。”   孩子们一通嬉闹之后,谢夫人起身带了家人向樊老太太告辞。樊老太太毕竟是有年纪的人,热闹了大半日,早已有些精力不济,加上还有其他客人也需要应酬,故樊老太太对冯家人并未多加挽留,便让他们去了。   回到尹国公府,冯若昭和韩氏刚从车上下来,二门上的秦妈妈便上来对冯若昭笑道:“老爷说了,请三姑娘回来以后先到闲弦堂去,有事要和姑娘说。”   冯若昭心下疑惑,忙和韩氏打了声招呼便往闲弦堂走。到了那里,冯泽正在画九九消寒图,见了小孙女来,便搁了笔,将她抱坐在自己膝上,笑眯眯地道:“今天在定远侯府好玩吗?”   冯若昭嗤地一笑,“就吃了一顿饭而已。”接着,一五一十地把见到宇文赫的事情对冯泽说了,包括翠云裘在内。   冯泽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笑道:“王爷做事总是这么让人出乎意料。你在那厢和他吃饭,这边他又给你送来了一份大礼呢。”   “嗯?”听到这话,冯若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满面迷惑地问:“什么大礼,在哪儿呢?”   冯泽微微一笑,向旁边的丫头道:“去,请萧先生来。”这边,将冯若昭放在地下,对她解释道:“广陵王荐了一位萧先生来做你的老师,你先乖乖站在旁边等着。”   老师?天哪——冯若昭忽然恍然大悟,难怪那会儿他说什么最好有先生从头教自己才好这种话呢,感情他早就安排好了啊。   不一刻,便有一位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子盈盈走了进来,到冯泽面前深深地福了一福,“拜见冯将军。”   冯若昭在一旁细细打量,这位妇人约摸三四十岁年纪,论容貌只有中人之姿,身材纤瘦,穿着打扮也极朴素,然而眉眼中却自有一种高洁出尘的气质,一见之下便觉不凡,举手投足间大方自然,别有一番浑然天成的优雅韵味。   她身边那小女孩看起来年纪似乎和冯若昭差不多,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带着几分惶惑不安,颇有些楚楚可怜。   这位妇人正是宇文赫给冯若昭送的另一份大礼——特意荐来教她的萧先生,随行的小女孩是她的女儿阿琇。   互相见礼过后,冯泽道:“今日已晚,请萧先生暂歇一夜,等明日正式行过拜师礼之后,再细谈课业安排。”   萧先生微一躬身,“将军厚待,妾身自当相从。不过正式拜师前,我有些话想说,望您允许。”   冯泽微诧,却毫不犹豫地道:“先生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谢将军,”萧先生略一点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妾身本是罪臣之后,因受家人牵连而没入宫中为奴,因受广陵王赏识,特意将我从宫中调出,送来贵府为三姑娘授课。如今妾身仍属官奴贱籍,若将军或姑娘介意此事,不愿师从于我,可以直言相告,我仍回宫为奴亦无不可。”   冯若昭一听便忍不住表态:“萧先生,我不会在意这个。”   只有现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才会用这种人身隶属关系来区分高贵或低贱,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她才不会认可这一套呢。更何况,身为官奴婢,能让宇文赫赏识,特意送来冯府荐给她作先生,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冯泽却瞧着萧先生,半晌忽然道:“先生家乡可是兰陵?”   萧先生唇边抹过一抹苦笑,“是。”   “那尊祖父是——”冯泽的眼神有些异样了,惊讶中还带着一丝兴奋。   萧先生的脸色微有些苍白,神情却依旧安定从容,“家祖父萧子宏。”   冯泽深吸了一口气,兰陵萧氏,是鲁左极有名望的世家,那是曾经比谢氏家族还要显赫尊贵的存在。前朝最后一位丞相正是萧氏家族的萧子宏。   前朝牢牢盘踞江南达十数年之久,萧子宏功不可没,元武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次南征才统一全国。萧子宏被俘后始终不肯归顺,最后在狱中绝食而死,其家人或流放或罚没,兰陵萧氏从此烟消云散。然而,萧子宏是百年不出世的真风流名士,身为丞相的同时著作等身,至今仍有不少诗文佳句在士子们之间流传。   想不到宇文赫竟找到了他的孙女来作冯若昭的先生,这机缘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冯泽正色对萧先生说道:“不怕先生笑话,我行伍出身,书读得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不过,我听说汉朝名将卫青原本只是公主府上的一个骑奴,后来却位极人臣。所以,单凭是不是贱籍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才华,未免太过浅薄了。所以,请先生不要多虑,只管留下安心教授三丫头。”   “祖父这番话说得真好,”冯若昭拍手笑道:“把我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萧先生,您千万别客气,我一定会好好跟你学的。”   萧先生轻吁了一口气,心中如释重负,她虽一身傲骨,宁可事先把话说开,也不想今后寄人篱下而遭人白眼,然而,内心深处她到底还是不愿回宫去的。更何况,为了表示诚意,宇文赫特许了她随身带上幼女,以使母女团聚得以朝夕相对,单是这一项如果身在宫中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想到这些,眼底微微地有些湿了,萧先生实心实意地行了一礼,用十分诚挚的语气说道:“多谢将军,多谢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九九消寒图,汉族岁时风俗。从冬至那天起就算进九了,在冬至汉族民间有贴绘九九消寒图的习俗,消寒图是记载进九以后天气阴晴的“日历”,人们寄望于它,来预卜来年丰欠,是一种很有传统特色的、好看的日历。它一共有九九八十一个单位,所以才叫做“九九消寒图”。从冬至那天算起,以九天作一单元,连数九个九天,到九九共八十一天,冬天就过去了。   ☆、第40章 待遇问题   从闲弦堂出来,冯若昭陪同萧先生和阿琇一起去拜见谢夫人。   顾妈妈进房去禀告,过了半晌方才出来,满面歉意地说道:“三姑娘见谅,娘子见谅,太太说,今日出门才回来,精神实在不济,这会子已经躺下了,萧娘子既然来做西席,必是在咱们府上长住的,不如改日再见罢。”   冯若昭有些尴尬,但却无可奈何,只得自己也向萧先生致歉解释,“今日定远侯府老太太生辰,我和祖母都是刚刚才回来的,还望先生体谅。”   萧先生面色如常,“我知道,只看太太哪天方便,我和阿琇再来拜见也是一样。”   接着便是回秋香院见韩氏,知道广陵王给女儿荐来一位专属先生,韩氏欢喜异常,除了衣料和荷包作见面礼之外,还拿了一对串珠金镯子出来,却被萧先生统统坚辞了。   萧先生道:“我母女二人,能有一处安身之所,有饭吃有衣穿便已知足,何需这些金银首饰。更何况,我初来贵府,还未建有尺寸之功,就收受这些贵重之物,实在不妥,还请孺人收回。”   韩氏听了这话,心中越发生出许多敬重来,笑道:“先生太客气了,初次见面,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萧先生微微一笑,“孺人的好意我们母女心领了。不如过些时日,等姑娘学业有进益了再说,这样我也能心安。”   韩氏见她说得诚恳,只得含笑点点头:“也好,那就依先生。”忽然想起一事,向冯若昭问道:“先生的住处可安顿好了?”   冯若昭一愣,她还没顾得上这些呢,萧先生却带着几分感激说道:“劳孺人惦记,冯将军安排我和阿琇暂居在你们旁边的东跨院,已经打扫好了,一切都很妥当。”   韩氏这才放心,“这样挺好,住得近些,先生有什么事照应起来方便,昭儿过去请教也容易。”   冯若昭道:“那东跨院原本是空着的,里面并没有人手。不如暂且先从我们院里拨两个丫头过去照看着,等回头府里正式安排再说。”   韩氏点头,“很是该如此,一会儿就让海棠带着桃子过去。”   萧先生却道:“姑娘孺人不必客气,我们母女俩如今样样事情都自己动手惯了,倒无需人服侍。”   冯若昭笑道:“先生刚来我们家,处处都不太熟悉,有人照看着会方便一些。而且如今先生要准备教学,一时顾不上些生活琐事也是有的,阿琇也得有人照料才好,”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先生就不要推辞了,耽误了我的学业我可是不依的。”   听到她最后一句玩笑话众人都笑了,萧先生亦笑道:“姑娘既这么说,妾身哪敢不尽心尽力的,如此就先谢了。”接着便起身告辞道:“今日孺人和姑娘外出才回,必是有些累的,妾身就不多打扰了,我明日再过来商量姑娘的课业安排。”   萧先生带着阿琇离去之后,韩氏十分欢喜地对女儿说道:“听这位萧先生说话,便知她是个有学问修养好的,你以后一定要尊重萧先生,跟着她好好学。”   “嗯,知道。”冯若昭使劲点头,又调皮地一笑,“娘,这下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上学的事情了吧。”   “是了是了,我们昭儿是个有福气的,”韩氏搂着女儿,开心得合不拢嘴,又说道:“我想着还是要送点东西给萧先生表表心意才好,你说送什么好?送她金银首饰什么的她又不肯收。”   冯若昭抿嘴一笑,“府里针线上人刚做了套新衣给我,我还没穿,母亲如果一定要表心意的话,不如这两天找个机会将那套衣裙送与阿琇,我看她身量跟我差不多,应该合适。萧先生她们母女刚从宫里出来来我们家,想来也没带很多东西,送点衣物给阿琇,她应该不会拒绝的。”   第二天早上,冯若昭和韩氏去祥芝院请安,谢夫人方才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萧先生的事,又说道:“听老爷说那位萧氏是前朝兰陵萧子宏的后人,我心里想着,这件事终归是有些不妥。”   “萧家一门都是罪人,咱们府原是不该与他们有什么瓜葛的,可如今广陵王荐了她来,咱们也不好把人往外撵。但若和赵先生一样,以西席之礼相待,就不妥当了,毕竟她们都是官奴贱籍,传出去只怕叫人笑话咱们府没规矩。”   韩氏早已知道萧先生母女官奴身份,但是昨日冯泽和冯若昭都对此毫不在意,故而她也没以为这是一个问题,如今见谢夫人这样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一时间便失了主意,怯怯地道:“可是,昭儿今日拜师礼也准备好了……母亲的意思是……”   谢夫人的唇角抿了抿,“既准备好了,你们想拜就拜吧。只不过萧氏在府中的待遇不能与赵先生比肩。”   韩氏苦笑,“我们都听母亲安排。”   冯若昭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母亲和我准备的拜师礼很简单的。昨天祖父提起过拜师礼这话,如今取消了怕是不妥。再说,毕竟是广陵王荐来的先生,若是连个拜师礼都没有,只怕王爷那里不好交待。至于待遇上——”她咬了咬牙,忍着心头的不快,勉强笑道:“祖母觉得怎么妥当就怎么安排,我想萧先生她不会介意的。”   谢夫人垂眸,沉吟着道:“那就这样吧。拜师礼你们照行,萧氏待遇比照赵先生减半,府里其他人可以不称她为先生。纵然她有才华得王爷看重,既来了咱们府上,不能不讲规矩。”   从祥芝院出来走在回秋香院的路上,韩氏有些忧心仲仲,忍不住与冯若昭道:“王爷为何不干脆给萧先生脱去奴籍,如今这样很是尴尬……”   我的娘哎,干嘛别人说点什么就觉得一定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呢?冯若昭在心里叹着气,却只能耐心劝导韩氏,“王爷帮忙让萧先生出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脱去奴籍牵涉太大,别人会有议论的,只怕对王爷不利。”   韩氏觉得女儿的话也有道理,却又有些犯愁,“萧先生比赵先生待遇减半这事,该怎么跟萧先生说才好呢?若是不说,只怕她迟早会知道。”   冯若昭略一思索,“萧先生的待遇可以直言相告,只是不必特意提及她与赵先生的差异,接下来娘只管把我的那份月例送给萧先生。她原是特意为我而来,我们贴补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目光一敛,神色坚毅,语声中透着一丝与外表年纪不相符的严肃,“我既已决定拜萧先生为师,纵然他人再怎么轻贱于她,我是一定要尊重她的。”   韩氏轻抚着她头发,幽幽地叹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你祖母……唉……”   冯若昭甜甜一笑,“只要娘是站在我这边的就好。”   回到秋香院,冯若昭让丫头去请萧先生,待她来到便开始正式拜师。   冯泽着人送了许多笔墨纸砚来,冯若晴和冯若晟也各有礼物相赠。冯若晴送的是一套十色笺,冯若晟的礼物却是花了些心思,他为冯若昭刻了一枚小小的名字印章。   那印章非金非石,竟似是某种木质,却又分作两截,一截是椭圆形黑褐色,刻字的那一截却是金黄色。冯若昭拿着那印章把玩,只觉得光滑润泽,十分可爱,只不知到底是什么材料。   她拿给萧先生看,萧先生道:“这个倒是颇有些难得,这是缅茄树的种子,只有西南边的缅国才有,因为缅茄二字和免邪二字相近,所以传说缅茄有驱魔避邪保平安的功能,这缅茄籽向来是缅国作贡品送来我朝的。”   冯若昭忍不住赞道:“先生连这个也知道,真是博学。”   萧先生一笑,“这缅茄籽是雕印章的好材料,但凡好篆刻的没有不想收藏一颗的。只是太过难得,寻常人家是见不到的,这个印章你可得好好收着。”   说完了印章,萧先生又向韩氏道:“如今已经正式拜了师,姑娘的课业该如何安排,要与孺人商量一二。”   韩氏犹豫着笑道:“不瞒先生说,我自己原本书读得少,于这些上面是不大通的。我私心想着,昭儿毕竟是个女孩子,读书并不在功名仕途,而是为了长见识、懂道理、养性情,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萧先生微微一笑道:“孺人所言极是。”   冯若昭在一旁也表示认可,“娘说得很对。”   韩氏知道女儿一向极有主见,且在瞻淇庄的时候跟着朝中名士也混过一段时间,多少在读书上也有些见识,便笑道:“既这么样,先生觉得怎么安排好,与昭儿商量妥当就可以,我也就在旁边听你们说说。”   萧先生转向冯若昭,“不知姑娘都读了哪些书?”   “三百千都读过了,”冯若昭回答,“又刚读完了《幼学琼林》。”   “可都会背诵?”   冯若昭摇头,“《三字经》和《千字文》我都会背,《百家姓》不太会,我也不想背,《幼学琼林》能背一部分。不过,这些书里面的字倒是我都认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色笺又名谢公笺,传说是北宋时谢景初受薛涛造纸笺的启发,在四川益州加工制造。谢公有十色笺: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即十色也。在历史上与唐代的“薛涛笺”齐名。   ☆、第41章 又有喜事   因来之前曾经被宇文赫提点过,在读书的事情上要充分尊重冯若昭本人的意愿,萧先生略一思索,便说道:“这些书原本主要是为了启蒙认字的,背不背的倒也不是很要紧。如今,你既已认得许多字,可以开始学《四书》了,同时《诗经》也可以学起来。这两样都是初学必读的。”   四书五经是儒学经典,但凡读书之人没有不读这个的,韩氏对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冯若昭亦表示赞同,却又忍不住问道:“萧先生,如果我还对医药之道感兴趣的话,您这边是否可以教我?”   萧先生略有些意外,想了想便回应道:“医药之道我只是略通,姑娘若有兴趣学,带你入门应该没有问题。若再要深入些,家传的针灸之术颇有些可取之处,也可教给姑娘。”   想起宇文赫的嘱托,她顿了顿又道:“此外,古琴、围棋和画画,我也粗通一些。若是姑娘想学的话,也是可以的。”   听萧先生说可以教这么多东西,冯若昭喜不自胜,“先生真是太厉害了,这些我都想学。您帮我排个课表,我们一样一样都慢慢学起来吧。”   韩氏也替女儿高兴,忍不住地眉开眼笑,想起一事又对萧先生道:“过几日我和昭儿便要去济南府过年,先生是否与我们同行?”   萧先生颔首道:“这个我知道,来之前广陵王曾与我说过。我想,如果方便的话,我和阿琇自然是要跟着姑娘走的,姑娘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如果不方便,我们在府中等着也可以,只是怕耽误了姑娘的学业。”   韩氏听到这话,愈发欢喜无限,满口地答应着:“先生太客气了,你们能一起走,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冯若昭也笑着说道:“是啊,有了阿琇,我在路上也有伴儿玩了,这样更好了。”她拉了阿琇的手,“是不是这样?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济南府?”   阿琇甜甜地一笑,“自是想的,只要妹妹喜欢,我愿意一直陪着你。”   “那就最好了。”冯若昭回应,接着有些好奇地问,“你多大了?”   “我七岁啦。”阿琇有些不好意思。她先天略微不足,自出生起便在掖庭长大,身量竟与比她小二三岁的冯若昭差不多。   这时,韩氏又向萧先生道:“先生初来这里,过几日我们又要一起出远门,不如这几天就不用上课了,索性多歇几天,等到了济南府老太太那里再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萧先生微微躬身,正色道:“多谢孺人关爱,只是一寸光阴不可轻。学问之道,重在持之以恒。以我的浅见,从今日下午便可开始上课了。”   韩氏见她态度如此积极,不免更加心生敬意,忙道:“昭儿既拜了先生为师,课业安排自然由先生作主,等一下吃过午饭,就让她过去您那边。”   “好,”萧先生表示满意,“那妾身先告辞了,上课之前我还得稍作些准备。”   吃过中午饭,略歇了一歇,韩氏便带冯若昭到了萧先生暂居的东跨院,趁着萧先生与冯若昭商量课程安排的时候,韩氏叫了阿琇到房里,拿了冯若昭的一套新衣裙给她换上。   阿琇比冯若昭只略高了半寸,穿起这新衣刚好合适,倒仿佛是专门给她做的一般。如今冯若昭在尹国公府地位与先时不同,针线上人做她衣物时更比往日更多用心了三分。因此这套衣裙用料和做工都极精美。   阿琇先前在宫中为奴,从不曾穿过这样好的衣物,小姑娘渐知人事,正是爱美的年纪,穿起这新衣分外开心,乐滋滋地跑去展示给自己的娘亲看。   萧先生一见便猜到原是冯若昭的衣服,要女儿脱下来还回去。阿琇撅着嘴低着头,只是不乐意。   冯若昭忙笑劝道:“我和阿琇姐姐一见如故,一套衣服不算什么的,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先生还是别客气了。说句不当说的话,我瞧着姐姐原本身上的衣物着实有些单薄,如今穿暖和些也好,天气这么冷,万一受凉了也麻烦。”   萧先生叹道:“我只是不希望她小小年纪,为这些外物所惑,生出可笑可悲之心罢了。”   阿琇急了,上前抱着她的臂膀撒娇:“娘放心,我不会的。”   “先生说得是,”见阿琇一脸的期待之色,冯若昭十分不忍,笑着帮忙打圆场,“只是这种事情是有回数的,并非天天如此,而且这道理我想阿琇姐姐也明白的,先生不必太过担忧。”   萧先生略一沉吟,“罢了,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阿琇笑颜如花,“我知道啦,谢谢娘。”转头偷偷地冲冯若昭感激地一笑。   萧先生拍了拍她,“你先去外间,把描红本子拿出来自己写字去吧,我要给姑娘上课了。”   “我想在这里和昭妹妹一起听。”阿琇怯怯地说道,“王爷不是说了,让我当妹妹的伴读吗?”   萧先生笑道:“今日我并不准备讲书,我要先给你昭妹妹梳理一遍她前面学过的东西,把课表落实清楚。你在旁边也帮不上忙,反倒碍事儿。”   阿琇哦了一声,这才向冯若昭说道:“昭妹妹,那我先出去了,你们弄好了就来找我,我们一起玩啊。”   冯若昭点头笑应道:“好啊。”   整个一下午在萧先生那里度过,冯若昭回到秋香院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快要吃晚饭的时间。见到女儿回来,韩氏不免关心了一下,“萧先生人可好?你们下午都做了些什么呢?”   冯若昭笑着回应道:“萧先生挺好的,做事情认真又细心,也很有条理。下午她检查过了我原本学过的东西,还和我一起拟了份接下来的课程安排。”   韩氏听了这才放心,又笑道:“你舅舅下午来过了,我想着萧先生第一次给你上课,打扰你们怕是不好,所以就没有去叫你。”   韩氏的弟弟韩兴杰一直寄居在伯父那里,因两家地位势力相差甚远,除了逢年过节亲戚之间必须的走礼,会打发家中仆役来往一下之外,一向甚少往来。   韩兴杰知道姐姐实际的日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鲜,冯府上上下下又都长着一双富贵眼睛,他年少气盛,自尊心又强,所以从不曾主动到冯府来,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冯若昭问道:“舅舅来可是有什么事吗?”瞧着韩氏一脸发自内心的笑意,显见得满心的欢喜,便又笑道:“我猜,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是不是?”   “你这个小机灵鬼——”韩氏喜气盈腮,搂了女儿在怀里,爱怜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然后笑道:“被你猜中啦,确实是件大喜事。”   “是什么?”   “你舅舅要进国子监读书了!”   “噢,”冯若昭反应平淡,她知道自己老爹也是国子监出来的,对韩氏这种仿佛天大之喜的表现有些不太理解,“国子监很难进吗?”   “当然了——”韩氏见女儿显然没太弄明白,于是细细地解释给她听道:“能进国子监的,主要就四种人:一是家里父辈官位高,文官三品武官二品以上才可以送一子入监读书。像你父亲就是。”   “再有一种,就是各处府、州、县学保举推荐生员入学。品学兼优自不必说,上下关系也得处好了。这一种是最难的。”   “还有一种,是乡试的时候,也就是秀才考举人的时候,那些没有考中,但成绩尚可的,选些出来送国子监。这个也不太容易。”   最后一种就是捐钱了。这一种名额最少,关键不是正途,会被人看不起的。”   冯若昭这才明白,忍不住问道:“那舅舅是哪一种?”   韩氏斜了她一眼,“自然是第二种了。”   冯若昭拍手笑道:“哇,舅舅好厉害。”   韩氏扑哧一声笑了,“你舅舅的品格学问自然是好的,不过——这次也多亏了广陵王帮忙。”   这也能跟宇文赫有关系?冯若昭迷惑不解,“不是舅舅自己争取来的机会吗?跟王爷有什么关系?”   韩氏答道:“前两天广陵王不知怎的想着和学政一起去你舅舅他们学里巡视,还当场出了考题。”   冯若昭猜度着笑道:“想来舅舅表现必是极好的?”   韩氏点头,“正是呢,昨日便得了让他进国子监的消息。学长的态度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埋怨你舅舅既与王爷相识为何不早说,倒让你舅舅闹不明白了,他老实巴交的,和人说并不认识王爷,人家只是不信。”   冯若昭忍不住笑了,“舅舅品学皆优,进国子监原是他该得的机会,干什么弄得好象是靠关系才弄来的似的。”   “唉,若说一点关系没有靠,是说不过去的。”韩氏叹了一口气,“先前你年纪小,有些事情没与你说,自从你外公被贬官之后,许多人怕受牵连见了韩家人都是绕着走的,你舅舅在学里受了不少冷眼欺凌,没让他退学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会有推荐进国子监的机会给他呢?你说——”   她望了一眼女儿,有些犹豫地试探着问:“你觉得王爷会不会是因为他是你舅舅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入国子监的生源其实不止这四种,本文中略作简化了。   ☆、第42章 临行之前   冯若昭心头一紧,想了想却摇头笑道:“我倒宁愿觉得是王爷爱惜人才的缘故。如果舅舅考试表现不佳,我想王爷是不会给他进学的机会的,不要说是我舅舅,就算是我舅爷爷舅祖宗也没用的。”   韩氏觉得女儿的话颇有道理,却忍不住笑着在她额上轻轻一戳,笑骂道:“你这小促狭鬼,说话没个正经。”   冯若昭嘻嘻一笑,“我是实话实说嘛。”转而却又说道,“舅舅既有这样的喜事,少不得要去贺一贺才好,娘是不是准备这两天去伯外公家?”   听到她这么说,韩氏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又有些发愁,“你舅舅说,我们至亲之人不用讲究这些虚礼。而且,前一阵子他在你伯外公家闹得不甚愉快,一气之下就彻底搬了出去,如今只在学里住着呢,不太方便接待我们。我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不肯说,只说死也不愿回去了,如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这种事?先前我们好像都不知道呢。”冯若昭眸光闪动,“娘瞧着舅舅一切可都还好,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那倒没有,”韩氏失笑,“你这孩子,怎么想着问这个?”   “我是怕舅舅吃亏嘛,”冯若昭说道:“舅舅不是说闹得不愉快嘛,说不定动了手也是有可能的。”   韩氏一惊,“不至于罢,毕竟是亲戚一场……”   “那可难说,娘说没有就好了,当我随便问问吧。”冯若昭道:“那舅舅搬出去以后,伯外公家可有来人找娘说这事呢?”   韩氏摇头,“也没有。”   自从韩氏父亲被贬官以后,亲戚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受牵连,韩伯父这些年在六品官职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受了不少排挤冷遇,却依旧晋升无望,他自己虽未说什么,家人却难免生出些沮丧怨怼之气,对韩氏姐弟的态度也就十分有限。冯若昭先前曾经随韩氏去过一两次,后来就再也不愿去了。   她在心里细细猜度着:首先,事情的起因责任多半不会在韩兴杰,而是在韩伯父家人身上,否则以那家人的一贯的行事,是一定会跑来找韩氏抱怨理论一番的。   其次,发生韩兴杰彻底搬出去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们家人来知会韩氏一声,足已说明对他们来说韩氏这一门亲戚并不是那么地重要。既然如此,韩氏也没有必要赶着一定要去找他们讲什么说法。   这样一想,冯若昭便对韩氏说道:“我看娘也不用去伯祖父家了。他们家人是什么样子,娘是知道的,如今舅舅和他们闹得不愉快,人也住不在那里了,何必跑去白受气。舅舅在学里住一阵子也好,反正如今也没什么人敢轻慢于他,回头进国子监的时候也长期不在家里住的,既然他在伯祖父家呆得不痛快,勉强回去反倒不美。”   韩氏叹道:“想起这个我就心烦,先前若不是因为你舅舅,我也不愿去他们家的。如今弄成这样,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对。我们姐弟到底是在他们家里住了几年,终归是给他们添了麻烦……”   冯若昭嗤地一笑,微微摇头,不以为然,“娘这几年给他们家送了多少银钱了,若不是顾着亲戚面儿上不好看,舅舅搬出来在外面赁个房子自己住,一应开支都足够了。娘何必要觉得好像亏欠了他们许多似的。要我说,现在这样就很好,舅舅如今也是大人了,自己在外面并没有什么,也省得继续麻烦亲戚了。”   “有事没事也只能这样了,”韩氏叹道,“他死活不肯回去,我也拿他没办法。”   晚间坐在灯下,冯若昭写了一封信给宇文赫,一则感谢他荐了萧先生来,告诉他自己已经拜萧先生为师,以后会跟着萧先生好好学习。二则就舅舅韩兴杰入国子监之事表示谢意。   第二天早上趁着练武的时候,她把信交给冯泽道:“祖父,我给广陵王写了封信,您帮我看看措辞妥当不?”   冯泽从头到尾粗读了一遍,笑道:“才刚拜了师,就会写字了?”   冯若昭笑回道:“我把要说的话讲给娘听,请她写了出来,我照着描的。好在总共也没几个字,不然可要累死人了。”   “你倒会想办法,”冯泽失笑道,“语句没什么不妥,只是字难看了点,不过你才刚开始进学,能写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冯若昭笑了笑,说道:“我想着,既是要跟人道谢,须得亲笔写的才算有诚意。所以也顾不上这些了,下次我尽量再写好一点。”   冯泽点点头,表示赞同,“是这么个理,王爷给你荐了个好先生,还帮了你舅舅,你给他去封信表示感谢也是应有之礼。”说着,把信郑重收了起来,“明日腊八节,要入宫领粥宴,我帮你转交给王爷。”   冯若昭正有此意,当即便道了谢。冯泽又道:“大后日你们便要动身去济南府,只怕要住一阵子。尽量和你曾祖母好好相处,自然有你的好处。”   冯若昭抿嘴一笑,“我知道。”她眼珠转了转,又问:“祖父,听说曾祖母的功夫比曾祖父的还要好,是不是真的?”   “看怎么说?”   “嗯?”   “论生死搏杀,你曾祖父胜出无悬念。论武艺套路,你曾祖母略胜一筹。此外,她老人家还射得一手好箭。”冯泽道,“你到了那边之后,每天早上仍要坚持练功,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问你曾祖母。她老人家一向喜欢晚辈习武,我能教你的她也都能教的。”   “嗯,”冯若昭答应着,想起宇文赫提醒过关于路途上要小心的事,便说道:“祖父,我听广陵王说,临近年关,外面路上不太平,可能会遇到强盗山贼,真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冯泽道,“不过你无需担心,我会派你四叔多带些人把你们一直送到济南府。碰到险要的地方,拿我的帖子请当地官府护送一下也不算什么难事。你三叔祖这条路走得多,何处行何处歇都十分清楚,你们只要沿着官道走,晚间歇在驿馆,应该安全无虞。”   在这时空里,冯若昭还从来没有过这样长距离的远程旅行,对于路途上的艰难险阻完全没有概念,听冯泽这么说,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因此并不多问,却又想起一事,“我还听王爷说,朝廷可能要打压佛门势力,是真的吗?”   冯泽笑道:“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在一起怎么净谈大人的事。”话虽如此,他却仍接着说了下去,“他说得没错,废佛诏书其实已经下了,只不过还未正式宣发。”   “那是要怎么废呢,是和以前一样强令他们还俗吗?”冯若昭有些好奇。   “这次没有那么温和了,”冯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佛光寺谋逆案审结之后,寺中所有僧众全部被处死。按周大人跟皇上商量的结果,这次废佛要杀光京城所有沙门弟子,把天下一切经藏佛像统统焚毁拆除。”   冯若昭吃了一惊,虽说当和尚有当社会寄生虫的嫌疑,但是还是可以通过一定的办法转化成有效的社会劳动力的,这样一下子直接杀掉,完全就是反人类的暴力恐怖行为嘛。她忍不住说道:“这个好像有点太过了吧,又没犯罪,只因为是和尚就要被处死,也太冤了。”   “太子已经再次上表劝谏了,有没有用现在也不太好说。”冯泽看了她一眼,正色说道:“有些话你在自家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或者有外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妄议朝政,否则容易惹祸上身。”   冯若昭心头一凛,忙应道:“是,明白。”她一时忘了这个时空既没有言论自由也不是什么法制社会,因言获罪、因文获罪的多如牛毛,更不用说莫须有的罪名都可能发生,看来自己以后得加倍小心些才是。   冯泽想了想,又补充说道:“咱们家是武将传承,以军功进身,讲究的是忠君爱国,一切都要听皇上的。皇上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至于这么做到底对还是不对,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那是文官们的事。记住了吗?”   冯若昭点头不迭,“记住了,我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了。”   转眼便到了腊八节的当天,下午时分冯若昭正在东跨院里和阿琇一起练字,冯泽打发人来叫她过去,见到她以后,交给她一个红木匣子,笑眯眯地道:“信我已经交给王爷了,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   又有什么东西送给自己?冯若昭好奇地打开匣子,里面竟是一把小小的短剑,总长不过七八寸,红檀木为柄,配着牛皮剑鞘,□□细看,只见剑脊上一侧刻着一支梅花,另一侧却是两个小字:花影,看上去既小巧又精致。   她拿在手中把玩,只觉得十分称手,忍不住笑道:“王爷怎么想着送我这个?”   “上次他在瞻淇庄的时候,你是不是夸过他身边一个侍卫的短剑?”   冯若昭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罢,我自己倒不太记得了。”   “他见你喜欢这种东西,便帮你弄了一把。我想着,你们这次出远门,带着这个防身也好,于是就替你收下了。”   冯若昭觉得心中温暖十分受用,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就提了那么一句,难为他倒有心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影剑上刻梅花,纪念二人昔日瞻淇庄上雪中折梅之谊。   ☆、第43章 穿越老乡   朔风阵阵,从山野间吹过来,呜咽作响。冯若昭裹着厚厚的绒毯倚偎在韩氏声旁,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现在已经是她们踏上旅途的第五天,才刚刚进入山东境内。状态从最初的兴奋到如今的百无聊赖,冯若昭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时空的人们鲜少出远门的。除了客观上受政府管控之外,这时空出门实在是太不方便太不舒服了。   即使是走在这当今最高级别的官道上,坐的是尹国公府的豪华马车,以她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效率之低下,方式之落后,简直令人发指。   晚上自然是不能走的,白天也不过走五六个小时左右,便要停下来歇宿。一应随身物品全部都是要自己携带的,小到梳子牙刷,大到马桶被褥!因为这些驿馆客栈统统都不提供。   每到一个地方,得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用,离开时又全部收拾好搬上车带走。每天光是花费在收拾行李上的时间都要N久,再加上中间吃饭休息上厕所——吃饭自然也不是随时想找个饭馆就能有的,厕所就更不用说了……   一天下来不过能走几十里,而且人还很累很不爽!粗算算,从北京到济南,这种在现代时空几个小时就能解决的距离,在这个时空居然要好几天。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处在全身的骨头架子仿佛都要被摇散的状态之中,冯若昭深深地怀念着橡胶轮胎和减震弹簧,痛苦地思考着促进这个社会任何小小进步的可能性——身为穿越者的她,个人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一切都太难了!   然而,在这个时空里,先不谈支持,连一个能完完全全理解她的人都没有——哪怕是宇文赫,受限于生活背景时空上的巨大差异,虽然他的心志够坚韧心态够开放心胸够宽容,但在有些方面终究是无能为力的。   作为一个超越时代的人,难道自己注孤生?冯若昭沮丧地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冯若昭掀起厚厚的车帘,好奇探出头去,车外凛冽的寒风让她哆嗦了一下。   “没事,没事,”正好有府里的秦管事骑着马带着人过来照应后面的车队,笑回道:“是前面路边歇着几个人,汪巡检已经过去盘查了,应该没什么事。”   他们现在所处的正是一段靠近泰山山脉的道路,向来是盗匪最常出没之处。冯添和冯节为了慎重起见,特意拿了冯泽的帖子请了当地的巡检司护送通过。那巡检司的人见是京城尹国公府的家人,哪有敢不尽心尽力的,几乎将整个巡检司的人马都派了出来,前有探马后有护卫,保护得十分周全。   果然,不一会儿,应是前方检查安全无虞,车队又开始行进起来。冯若昭好奇地掀着车帘向往张望,只见前方一小队官兵拦开的地方,路边的泥地上蹲着六个人,身上穿着又脏又旧的粗布短袄,一看就是社会底层的穷苦百姓。   车子渐渐近了,其中两个人吸引了冯若昭的注意,在一群蓬头垢面的人里面,这两个分明有些不一样,竟然是光头,身上衣物沾了些新鲜的泥土污迹,但显然是簇新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个身量较小的人所吸引,那似乎还是个幼童,小手中拿着一枝短短的树枝正怔怔出神。在他身前的地上,划满了许多弯弯曲曲的痕迹。冯若昭仔细地辨认着——   突然,她不顾一切地大叫了起来,“停车——”,紧接着,她用力拍打着车框,因为过分的兴奋和焦灼,她的声音变得高亢而发颤,“快,停下——停下——”   身边前后左右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韩氏扶住女儿的臂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人——”冯若昭挣开母亲的手,把绒毯一掀,急急地就往车外爬去,激动得语无伦次,“路边有个人,我要见他,必须!马上!”   “别急,外面风大,披上件衣服,小心着凉。”韩氏拦不住女儿,只得赶紧把斗篷给她披在身上。   好容易到了车外,秦管事也过来了,翻身下马上来陪笑道:“三姑娘有什么事吗?”   冯若昭向那小光头一指,“我要跟那个人说几句话,帮我请他过来。”看秦管事一脸的诧异万状,她只好进一步解释,“他写的那字,好像是西域某国的文字,我要请教一下。”   众人这才稍稍明白了一些,虽然心下都觉得三姑娘有些小题大作,但是却不好违逆于她,秦管事只得吩咐身边的小厮,“听到三姑娘的话了吗,去,叫那小子过来。”   不一会儿,那小光头便被带到了冯若昭面前,只见他肤色甚白,五官端正,眉眼间沉稳秀逸的气质掩也掩不住,二人目光相触,冯若昭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突突地狂跳起来,因着那地上的文字,她似乎在这个时空里有遇见另外一个穿越者的可能,现在她必须亲自验证。   她急切地发问,直截了当:“那是什么的方程式?”   对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声音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惊讶和兴奋,“天哪,天哪——你居然能认出那是某种方程式?!难道我终于遇到了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系统给出的程序了吗?”   系统?程序!毋庸置疑,他绝对是一个穿越者!   大量的血液瞬间冲上大脑,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向冯若昭袭来,一时间她说不话来,只觉得自己很想笑,却又很想哭。   “也许以你的智商水平还不足以理解我所说的话,”见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对方有些无奈地表示,“如果你能认出那是某种方程式的话,那么,我想,用那些比大猩猩的智商高不了多少的家伙们的说法是,你也是一个——穿越者吗?”   这家伙的狂妄自大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某种奇妙的孩子气的真诚。以至于冯若昭很轻易地将其完全无视,只关心其实质性内容起来,她把他拉到一旁,“是的!我们必须单独谈谈!”   好不容易才把身边的人打发开三尺远,冯若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勉强压低了声音问眼前的小光头,想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我是医疗器械公司做市场销售的,你是做什么的?”   对方露出一丝颇为自得的神色,“我是研究理论物理的,在中科院工作。”   天哪,高级知识分子中的高级知识分子!冯若昭的小心脏再次受到了暴击,可是现在——她想了想,问:“刚才你在地上写的是什么?”   对方说出了一串又长又拗口的英文,眼神随之变得狂热起来,“你知道吗?我刚才证明了它,这件事情足以改变人类历史,应该要载入史册。”   “这个……恐怕有点难度,我想你得从长计议,”冯若昭抿了抿唇,试图提醒对方,“你现在可是在这荒郊野外。”   “好吧,”小光头有些泄气,“首先,我们得想办法从这个系统里出去才行。”   冯若昭正想说什么,然而,原本蹲在路边的几个人却开始骚乱起来,有人似乎想逃走,但是很不幸地被抓住了。   冯添、冯节还有汪巡检带着从人都聚了过来,现场乱哄哄一片。她这才想起来,问身边的这位穿越老乡,“我叫冯若昭,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傲云。”对方回答,“我的系统设定的职业是和尚,你呢?”   冯若昭无声地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想到,“呃……应该是学生,职业待定。”她飞快地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寺里收到消息,政府近期可能实施专门针对佛教教徒的大规模灭绝计划,我们留在京城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就一起离开京城,准备去南方避难。经过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得到了一些灵感,必须停下来作一些计算推理。”   “同行的其他人先走了,只有淳一留下来陪着我。一直到刚才,我的计算刚刚完成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四个暴恐分子。他们首先抢走了我们随身携带的食物,迅速地把它们瓜分并食用得一干二净,然后便提出了更为无理的要求,要我们脱光身上衣服。”   “我正在犹豫,是拒绝他们,有尊严地死去后被他们扒光尸体呢,还是满足他们的要求,冒着被冻死和重感冒的巨大风险苟且求存,要知道,这可真的是一个非常难以抉择的问题,谢天谢地,这时候你们来了……”   听着他文绉绉的讲述,冯若昭忍悛不禁,“这么说,我们应该算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好像还没有跟我道谢。”   “好吧,你说得对,”周傲云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们。”   “你们……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去哪儿?”冯若昭试探着问。然而她心中早已暗暗决定,不管这个家伙的答案是什么,她都得把他留在自己随时可以方便见到的地方,身为穿越者那种深重的孤独感,除了他之外,恐怕没人能帮她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出场,撒花……   ☆、第44章 我跟你走   面对这个问题,周傲云微皱了一下眉头,“我还没有想,也许现在可以想一下。”紧接着他对冯若昭说道:“我认为,不管是我们穿越前的时空还是我们当下所处的这个时空,其实都是被制造出来的系统,我们只是用我们的意识存在其中罢了,我们真正的身体正在系统之外的某个地方处于控制之中。”   “啊?”冯若昭傻掉了,她调用了自己几乎全部的理解能力,反应了几秒后,弱弱地问:“你的意思是就像电影黑客帝国一样?”   “差不多吧,除掉第三部,”周傲云回答,“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他眼神中充满孩子气的真诚的期待,冯若昭很难表示反对,更何况这种涉及世界观方面的设定她还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呢,那么……不妨同意一下,她点点头,“我同意。”   “很好。”周傲云满意地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鉴于你能一定程度上理解并且支持我的观点,同时我们都具有穿越者这一种共同的属性,我认为,我们之间可以建立一种紧密而长远的伙伴关系。你认为呢?”   冯若昭理解着他所说的“紧密而长远的伙伴关系”这个字眼,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是吗?”   “可以这么说,我很高兴你对我们未来的关系状态有这样良好的预期,但是我更愿意把成为朋友定义为接下来我们需要长期努力才能实现的一个目标。在当前的阶段,还只能算是伙伴关系。”   周傲云一本正经地说,“冯姑娘,我现在正式提议,在我们二人之间开始建立一种紧密而长远的伙伴关系,你是否同意?”   冯若昭不由自主地点头,“我同意。”   “那么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周傲云说,“接下来往哪儿走你来规划就好,我跟着你走。”   他的神色和语气都是真诚而自然的,仿佛在他看来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正好是她想要的回答,但是冯若昭依然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周傲云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知道两名穿越者相遇的概率有多大吗?我曾经建过一个数学模型来专门计算……”   他报出了一大段让人发晕的复杂的计算公式和计算过程,最后给出了结论,“穿越者与穿越者相遇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三六七。在如此低概率的情况下,我们的相遇将会是你的平凡人生中唯一能创造的最大奇迹。”   冯若昭懵了,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的意思是遇到你是我的人生最走运的一件事?”   “当然,”对方斜了她一眼,对她的质疑的语气表示不满,“这是你人生中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你必须确保我们之间稳定关系的建立并且存续,要实现这样的目的,首先必须保证关系主体——也就是我的生存,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冯若昭有些不甘心,“对你的人生来说,这也是极低概率事件,那么你会为这段关系的建立和存续做些什么呢?”   周傲云想了想,“我来草拟一份详尽的穿越者伙伴协议怎么样?作为我们愉快相处的依据。”   这家伙可真是个活宝!   冯若昭笑了,“好吧,我接受。你跟我走吧,我会安排好具体事情的。”她转过头,正好看到冯添向这边走过来,于是便迎了上去。此时路边发生的小小骚乱已经被完全平复了,四个企图逃走的贼匪被官兵们全部收拾干净,只剩和周傲云一起的那位名叫淳一的小和尚。   冯添从淳一那里得知了前后的事情经过,便带了他过来和冯若昭说话,“我已经问过了,原来他们二人是京城普庆寺的和尚,另外那几个是山贼,正好被我们撞上了。”   “是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冯若昭说,“三叔祖,他们既是逃难的出家人,年纪又小,这么寒天腊月的,又没有车马,看着实在可怜。不如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罢。”   冯添的嫡母冯老太太也是信佛的,平日里斋僧济贫,乐善好施。冯添长年跟着,也难免受些影响。此时,见侄孙女软语相求,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哪有不应的?便说道:“可以,只要他们愿意去济南府,我们多带两个人也没什么。只是如今朝廷风声对佛门弟子不利,我们也不好公然带着两个小和尚在路上走,好在他们如今作俗家打扮,倒也便宜,仍戴上帽子就好了。”   淳一道:“师父原是让我们蓄发还俗的,如今只等头发重新长出来就好了。”   周傲云却摇了摇头,“我不要蓄头发,太容易长虱子了,据我观察这时空的卫生条件……”   冯若昭连忙打断了他,“这个可以以后再慢慢考虑,反正你头发一下子也长不出来。”   冯添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们赶紧上路吧,不然等天黑了,还赶不到驿站就麻烦了。”   “好的。”冯若昭说道,“三叔祖,你能给傲云和淳一他们俩安排一辆马车吗?”   “没问题,”冯添十分爽快地答应,“我让他们几个小子挤一挤,总能腾出两个位置来的。你就别操心了。”   车队继续向前进发,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前面却有人报,在路边发现了一些赤条条倒伏的尸体,每个人身上都是血淋淋的利刃造成的伤口,看起来死了应该不到一天,而且竟然都是些光头的和尚。   想到淳一说过的话,冯添猜测着这些尸体很有可能也是普庆寺的和尚,于是便请淳一和周傲云一同前去辨认尸体。   果然,淳一略看了两眼,便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失声痛哭起来,周傲云也沉默了。   “两位小师傅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冯添和冯节都劝了几句。接着便让车队先走,安排一个管事带着几个下人,暂时留在后面帮着二人收拾尸体。因时间紧迫,且荒郊野外条件实在有限,顾不得许多讲究了,只捡了些枯草树枝来架了个火堆,将尸体聚拢在一起,浇上些随车携带的油料,一把火点了焚烧干净。   韩氏私下问冯若昭:“你认识那位小和尚吗?”   冯若昭摇头,却说道:“前次我遇到王爷,他跟我说过,佛门弟子可能有一次大劫难,让我能帮就帮。今天可是凑巧了,傲云和淳一有难之时,正好被我们碰到,否则他们二人只怕也和前面那一群人一样惨死了,命中合该在这里结个善缘。既然他们也往南同路,不如一起顺便照顾一下,也算是做善事了。”   韩氏点点头,“是该如此,你曾祖母也是信佛之人呢,若她老人家在这里,也会这么做的。”   冯若昭接着把从宇文赫那里听来的,关于朝廷准备大规模灭佛的事情告诉了韩氏。听到这个消息韩氏也很是吃惊,虽然她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但是一向心地仁善,听到朝廷现在出来这样严苛而暴虐的政策之后,也不免说了句,“有些太过了。”   又说道:“我看那傲云也就比你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还是个小孩子,难道也要杀掉?不说佛教教人要慈悲为怀,就是咱们的孔圣人不也教我们要仁义为先呢。”   “娘说得太对了,”冯若昭捧了韩氏一句,想到周傲云那古里古怪的言行方式,便不失时机地给自己老娘提前打预防针,“更何况我刚才和他聊了几句,他可聪明了,原来他以前跟的师父是位奇人,他跟着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学问。只是这孩子书读得太多,脑子有点一根筋,不太懂得圆滑变通。以后,不管他说什么稀奇古怪让人听不懂的话,娘都不用在意,只不理他就是了。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娘多多包涵。”   韩氏一笑,“你不用说那么多,我知道,你和他投缘,自然是希望我也对他好一点。这个你放心。我瞧着那孩子眼神倒正,不是个奸滑的。况且他是小孩子,我是个大人,怎么会跟他计较什么呢。”   到了晚间,在驿馆歇宿的时候,冯若昭去见了萧先生,把傲云和淳一的事对萧先生说了,萧先生道:“你做得对。他们也就两个孩子罢了,一个十几岁一个十岁不到,不管是不是佛门弟子,都应该尽力帮帮他们。”   冯若昭笑道:“先生也说我做得对,我就放心了。”   萧先生又道:“我瞧着那两人都有些不凡的模样,回头等到了济南府以后,你帮我引见引见。”   “先生客气了,”冯若昭心中暗暗佩服萧先生的洞察力,口中笑道:“等到了济南府,安顿好了,自然是要叫他们来见先生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8月份的许多事情还在扫尾中,日更起来有点吃力啊,没有那么准时,请亲们见谅。   ☆、第45章 冯老太太   冯家车队到达济南城时,正是晌午时分。刚一进了城门,冯添便打发了人快马加鞭在前头赶着去家里报信。   冯若昭一行人进到府内,到了二门上,只见两个妆扮得富丽堂皇的妇人在一堆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迎了上来,见了韩氏便笑着道:“老太太天天盼日日念,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韩氏拉了冯若昭忙不迭地见礼,有些诚惶诚恐,“怎敢劳大姑和三婶在门口相迎,可是折煞我们了。”   年长些的妇人生着一张十分讨喜的圆脸,肤色微黑,两鬓略有些花白,语声爽利高亢,她笑说道:“我是着急想见你和昭丫头,你三婶可不是为你们来的,她是着急想见三叔呢。”   此人正是冯泽的大姐冯清,另一位年轻些的却是冯添的媳妇甘氏。她们俩虽然年龄差了一二十岁,但冯清性格开朗大方,二人关系熟络,一向是乱开玩笑惯了的。   见冯清调侃自己夫妻俩,甘氏啐了她一口,笑道:“大姐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在小侄女面前,可不好说这样的疯话。回头我就打发人去找你们家赵和,让他赶紧来把你领回去好了,省得在这里教坏小孩子。”   冯清吃吃笑道:“我这侄孙女一看就是个伶俐的,哪里能被我两句话教坏了呢——”她俯身摸了摸冯若昭的小脸,笑眯眯地问:“你说是不是?”   冯若昭嘻嘻一笑,应道:“是。”顿了顿又向甘氏笑着说道:“三叔婆你放心,三叔祖也很惦记你呢,这一路上他提起你的次数可多了。”   甘氏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半羞半喜地看了丈夫一眼,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冯添笑道:“童言无忌嘛,走走走,赶紧见母亲去罢,我们在这里说笑,倒让她老人家等得心焦,可是大大的不妥。”   冯清和甘氏当前引路,大家一路说笑着向前走去,穿过两进院落,便到了一个极开阔的大院子。   这院子与寻常大户人家院落不同,并无花草藤萝装饰,不过四周种了几棵树木,中间却单独辟了一处空地,看着似乎是菜园子的模样,因季节的缘故暂时是空着的,却仍有些竹竿搭的架子,一只公鸡带着几只母鸡在里面悠哉游哉地溜跶着,一派闲适的农家风光。   见到人来,早有丫头们打起帘子,一边笑着一边报入屋内:“老太太,来了,来了。”   冯若昭跟随着众人进到屋里,只见炕上盘坐着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一双丹凤眼颇有威仪,身量较平常女子高大许多,虽然微微有些发福,却仍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   冯若昭知道这个必定是曾祖母冯老太太了。果然,韩氏上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口中叫道:“祖母!”   不待韩氏提醒,冯若昭亦上前去,甜甜的叫道:“曾祖母。”   “这……就是昭丫头了?”冯老太太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大声问。   冯若昭猜度着曾祖母许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的缘故,便也提高了声音回道:“曾祖母,是我,我就是若昭。”   “好好好,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冯老太太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   这时,有丫头拿了垫子来,韩氏拉了冯若昭一齐给冯老太太磕头正式行礼。   冯老太太笑眼弯弯地向冯若昭伸出手,“乖,乖,起来起来,快,到炕上来,让我好好看看。”说着,便将她搂到了自己怀里,笑眯眯地一边细细打量着她,一边问话。左不过是一些个家常闲话,平时做些什么爱吃什么上学了没有等等诸如此类。   冯添在一旁站着,好不容易才插上话,笑道:“母亲,我们这一路过来紧赶慢赶的,大家都还没吃午饭,不如先让获哥儿媳妇带了昭丫头去吃点东西,然后过来陪您老人家慢慢聊着。您看如何?”   冯老太太一扶额,“看我这脑子,一高兴就全忘了这些事了,年纪大了就是老糊涂,你也不早些提醒我,倒让孩子饿着肚子陪我这半天。”   冯若昭笑道:“我见了老祖宗心里十分欢喜,只顾着说话,一时倒忘记肚子饿的事了。”   冯老太太眉开眼笑,“你这孩子,倒会哄人开心。”   冯若昭嘻嘻一笑,“老祖宗开心就好,一会儿我多吃两碗饭也是一样。”   冯老太太笑得更加开怀,向旁边的甘氏说道:“你去看看厨房上有什么好吃的,赶紧安排她们吃饭。今儿中午我叫做的那个凉拌萝卜丝儿味儿不错,要不给她们也来一个。”说着,转向冯若昭问道:“我自己种的红皮儿大萝卜,切了丝,用陈醋和麻油一拌,好吃得不好得了,你要不要尝尝?”   冯若昭忙点头,“好啊,老祖宗亲自种的萝卜,必定是好的,一定得尝尝。萝卜性平微寒,是菜蔬中极有益的东西,拿来生吃是最好的做法了。”   冯老太太见曾孙女夸自己菜种的好,心中十分欢喜。又见她说话态度以及吃菜口味都和自己相近,十分的接地气,并不像谢夫人那般高贵冷艳的模样,于是心中更生出许多亲近之意来,笑道:“对对对,你说得对。”   又向甘氏道:“天气冷,她们又是刚到,也不用跑来跑去了,饭菜得了就直接拿这边来,今天就先摆在我这边吃。”   甘氏应声去了,不一刻,饭菜送来,摆在西暖阁里面,冯若昭和韩氏过去吃好了,仍回冯老太太房里与她说话。   吃完饭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小孩子,原来是冯添的一双女儿冯芙和冯蓉,还有冯清的孙子赵嘉宏和孙女赵嘉珍,都围在冯老太太身边说笑玩耍,热闹非凡。   冯老太太亲自一一介绍,众人又是一通寒喧见礼,叙了长幼,好容易各自归坐,说起家常来。冯若昭先谢了冯老太太送的狐裘,后又说起路上见闻,便将朝廷灭佛以及傲云和淳一的事说了。   冯老太太听得念佛不已,又赞冯若昭做得对。待见到傲云和淳一之后,见这二人年纪尚小,且又都是憨厚正直的模样,听说他们如今无处可去,老人家颇有些不忍,“原本可以直接去城外头宝泉寺的,那里的住持和我们家是极熟的。如今朝廷这个样子,只怕宝泉寺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如今既然你们打算暂时还俗避难,不如就暂且安排在咱们家的产业上做事吧,倒也便宜。我记得老三说了年后要开个钱铺,肯定是要添些人手的。”   傲云道:“先说好,我是一个脑力工作者……”话未说完,身边的淳一把他手一掐,他便乖乖地住了嘴,不再说话。   从小淳一便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弟言语古怪疯疯颠颠,他自己早已习惯,就怕别人不了解容易生出误会,因此,二人早有约定,淳一发现傲云言行不妥时,便轻轻掐他一下以示提醒。   淳一说道:“多谢老太太。如今我们师兄弟能有一处地方栖身,就已经很好。我粗识得几个字,力气也有一点,我师弟年纪虽小,却能写会算,应该可以帮府上做些事的。”   冯老太太如此安排,正合冯若昭心意,她也高兴地说道:“这样安排最好了,曾祖母真是菩萨心肠。”   正说话间,有人进来报,“禀老太太,请的法师已经到了,是不是现在就过去施法?”   冯若昭一愣,“法师施法?曾祖母,咱们这里出什么事了吗?”   “唉——”冯老太太脸上升起一缕愁云,“你们不是要来嘛,我是想着靠着后花园那栋小楼还不错,本想安排你们住在那里的。前些天,我叫人把那里打扫出来收拾干净。结果不知怎么的,一到晚上就有像挠门一样的声音,听着可吓人。我原本是无所谓的,可是家里头其它人都害怕得很,都说里面藏了不干净的东西,什么花精树妖的,啥说法都有,弄得人心烦。没办法,只好请个法师来作法驱驱邪了。”   这是妥妥的迷信啊——冯若昭第一反应,她向周傲云望过去,果然对方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她心中一动,对冯老太太说道:“曾祖母,法师既然要施法,不如我们也一起过去看看吧。不管灵不灵,回头请两位小师傅进去念念经,也可以驱魔辟邪的,这样更稳妥。”   “对啊,我先前怎么没想到?”冯老太太一听,便觉得有道理,“念经也是有用的。既然有两位小师傅在,也不用另外去请和尚来了。”她搭了丫头的手,急急忙忙地从炕上起身,“走走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第46章 安心住下   “你觉得怎么样?”看着香案前绕着一盆水正卖力地挥舞着桃木剑的大师,冯若昭慢慢地踱到周傲云身旁低声问道。   周傲云一脸的鄙夷,“很显然,这是一场以诈骗钱财为目的的拙劣的表演。”   “那根浮在水面上的针是怎么回事?”   “水的表面张力的作用。”周傲云不屑地说。   “那黄色符纸上显示出来的血手印是怎么回事?”   周傲云冷哼了一声,“初级化学反应。”   “现在那碗里真的出现了一条蛇哎……”   周傲云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她,满脸都是你的智商没救了的表情,“这个问题就不用我回答了吧,我想任何一个街头变戏法的人,都可以给出正确的答案。”   冯若昭无奈地撇撇嘴,“好吧,如果这个人是个骗子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行为根本就不能解决这个房子实际存在的问题。”   “这个没有讨论的必要,”周傲云懒洋洋的说,“能不能解决今天晚上看看就知道。”   冯若昭狡黠地一笑,看着他说道:“要不然,今天晚上你和淳一,一起就住在这栋小楼里头,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可以吗?”   “我当然没有问题,”周傲云毫无惧色,“甚至我一个人住在里面,也没有关系。我想现在就进去仔细看看,你帮我申请一下。”   等法师施法完成撤离之后,冯若昭对冯老太太说道:“曾祖母,刚才傲云说,他和淳一想今天一起在小楼里诵经驱邪,不知是否可以呢?”   冯老太太正担心法师作法效果还不够好,听到冯若昭这么说,自然满口答应。当即便叫人为两个小和尚安排诵经驱邪所需的一应用具。周傲云对别的倒没什么要求,却提出要一架长长的梯子。众人虽然费解,但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于是依言找了架木梯来。因如今府中无人敢进这小楼,下人只将梯子抬到楼前,由淳一和傲云自己抬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冯若昭早早的便起了床,来不及练功便去了后花园的小楼。不顾荷花和杨柳的劝阻,她直接跑上去叫门。   一敲门,里面便传来淳一略带疲累的声音,“请进。”   冯若昭心中稍安,推门进去,只见淳一坐在香案前对着经书,两只眼睛熬得红红的,原来他竟真的念了一夜的经,而旁边床榻上周傲云却睡得香甜无比。   冯若昭问:“淳一,昨天晚上你们有听到怪声音吗?”   淳一点头,“有的。”   冯若昭指一指周傲云,“他也听到了吗?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淳一回答:“师弟只说:不用害怕,没什么了不起的。然后就睡了。”   冯若昭按捺不住,上前将周傲云摇醒,“快醒醒——快醒醒——”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周傲云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见是冯若昭,便勉强坐了起来。   “我听淳一说昨天夜里又有怪声,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冯若昭急切的问道。   “很简单的事,没什么好害怕的。”周傲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摇晃着身子又倒下去,闭上眼睛继续睡。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木头开裂而已,建议你们家换木梁吧!”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你想要多复杂呢?”周傲云说道,“好吧,再给你多一点解释。因为今年的冬天太过干燥,木头的含水量过少,导致内应力的出现。内应力过大到木材的结构不足以支撑的时候,木头就发生开裂。所谓的怪声其实就是木头开裂发出的声音。因为白天外部环境相对来说比较嘈杂,所以不太容易能听到。可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容易听到了。好了,现在可以让我睡觉了吗?   原来真的就这么简单!冯若昭轻吁了一口气,“好吧,你接着睡吧。淳一,你一晚上没睡了,赶紧也休息休息吧。”   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冯若昭练好功,吃过早饭,便去见冯老太太,“曾祖母,早上我已经去看过了。傲云和淳一他们在那里念了一晚上的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倒是傲云说,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咱家那小楼建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吧,横梁有些不太好了,为了稳妥起见,需要更换一下,才能住人呢。”   冯老太太想了想,说道:“也是,咱们家这房子是从别人手上买过来的,先前别的房子都修过,就那小楼买的时候还好,所以没有动。如今算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是该要修一修才好。要不然年前也就算了,里面也不要住人了。等过完元宵节之后,再请几个工匠回来看看。”   她顿了顿,又说道:“如今马上也要过年了,那两位小师傅也无处可去,不如就留他们在府里面暂住吧,每日去小楼那里诵诵经,也好把邪气去去干净。等到过完年以后,再让你三叔祖安排他们做事。”   冯若昭笑道,“曾祖母想的周到,这样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小楼闹古怪的事情至此总算告一段落。冯若昭得了空,坐下来,提笔给宇文赫写了一封长信。一是给他报了平安,二是讲述了自己收留傲云和淳一的事,三则问候了一下他的身体关心了一下他的近况。   冯若昭写好信的草稿,拿去给萧先生看过。萧先生替她略做了一些润色,然后又对她说道:“方才傲云和淳一他们一起来过我这里了。淳一资质普通了些,性情却是极好的。傲云那孩子却刚好相反,性情古怪了些,资质却极其不凡。我看他在典籍文章诗词歌赋上几乎是一窍不通,倒是在算学天象之道上造诣颇深。”   冯若昭笑道:“据他说,他师傅也是这样的人呢,想来是受了他师傅的影响。”   萧先生叹道,“傲云如今不满十岁,就已经懂得那样多,未来不可限量。他所说的许多东西甚至是我闻所未闻的,若非亲见,实在难以相信。”   冯若昭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来他天赋上也是有几分的。”周傲云的知识体系比现在这个时空超前了几百年,唯有天赋之说才能解释得过去。   萧先生亦点头赞许,又略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向冯若昭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与姑娘说,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冯若昭笑道:“先生为何还这般客气,叫我若昭就好了,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萧先生一笑,“好,”这才又接着说道,“是这样,今日傲云在算学上的所知令我大开眼界,我想着,这年前年后,趁他们还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请他每日傍晚来为我讲一讲课,每次半个时辰,并不耽误你白天上课,也不耽误他休息,不知是否可以呢?”   冯若昭略一沉吟,便说道:“我帮先生去问问他,想来应该是可以的。只是——”她笑着道:“先生也知道,他性情有些古怪,言语也过于狂妄,就怕无意中得罪了您……”   萧先生微微一笑,“大凡有才华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几分古怪之处的,不在这里就在那里,我自然懂得该如何与他相处,再说他还是个孩子,我更加不会计较这些。”   冯若昭笑了笑:“先生是豁达之人。”   萧先生一叹,“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人生本当如此。”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决定从明天开始,恢复正常上课。冯若昭从萧先生那里出来,便去了冯老太太院里,一进房,却看到韩氏也在,两人的面色都有些落寞的样子。冯若昭正在奇怪,冯老太太向她说道:“你来得正好,你阿爹写信来了。可惜,唉……”她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冯若昭瞥见韩氏手中拿着的书信,便向她问道:“娘,阿爹的信上说了些什么?”   韩氏勉强笑道:“也没什么,主要是给你曾祖母问安的。”   “可以给我看看吗?”冯若昭问。   “你看吧。”冯老太太说,这才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   原来就在她决意要接冯若昭母女过来济南住的时候,便想着年后要走的时候,把她们直接送到小孙子冯获那里去令他们一家团聚。于是冯老太太让冯添替自己写了一封信,向冯获说明此事。   谁知道如今刚刚收到冯获的回信,信上却说如今他所辖区域绿教疯狂作乱,十分的不太平,让家人务必不要前往否则有性命之虞。   冯老太太收到信,因不识字便马上叫了韩氏来念给他听。韩氏念完,两人都大失所望,同时又不免为冯获的安全担忧起来。   冯若昭知道曾祖母为自己一家用心良苦,心中十分感动,便笑着安慰道:“绿教作乱,必定也不是长久的事,迟早要被朝廷覆灭的。阿爹虽然在那里,到底不是冲锋陷阵的武将,上阵厮杀的事情也轮不到他,安全上应该也不用太过担心。曾祖母这里我觉得挺好的,若是曾祖母不嫌弃我们的话,我倒是想长长久久地和曾祖母呆在一起。最好等阿爹那边太平了,曾祖母和我们一起去阿爹那儿,那样才好呢。”   冯老太太见她如此乖巧,忍不住抱了她笑道:“曾祖母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既这么着,在我这里安心住下罢,别的都不用管,回头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语出明朝洪应明《菜根谭》   ☆、第47章 目标一半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一晃八年过去了,又是临近年关的日子,冯若昭骑着马,与冯添并驾走在街上。如今的她脸蛋身量犹带着青涩,一双剪水双瞳却是分外明亮犀利。   为了外出方便作男装打扮的她,看起来便是一个十足俊俏的少年儿郎。再加上她所骑乘的那匹白马,是宇文赫所赠的西域良种,毛色光洁,神骏非凡,更加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一阵冷风吹来,她微闭了双眼,偏过头去,屏住呼吸避开寒意。   冯添笑问她道:“冷不冷?”   冯若昭摇了摇头,“不冷。”   冯添知道自己这个侄孙女从小习武,身子较一般闺阁贵女强健,又喜欢骑马外出活动。是以他今日去二人合股开的宝丰银号给雇工们发年礼,便邀了股东之一的冯若昭也一起跟去看看。   八年前,冯添打算开个小小的钱铺时,冯若昭果断拿了不少钱出来参了股,之后在她不断的提点和周傲云的协助下,冯添竟然将宝丰从一个平淡无奇的只经营铸银兑钱的小店,发展成为今天的宝丰银号。   如今的宝丰银号在济南府已经颇有声望,在原有的业务的基础上逐渐发展出存款放款、保管保证、汇兑票劵等等这些前所未有的新业务,生意越做越大。去岁已经在莱州府那边开设了一家分号出来,主做海贸上的生意。如今正雄心勃勃地计划着在别处开设第二家第三家……   来到宝丰总号大门前,正在柜台里值守的淳一立刻迎了出来。自宝丰银号建立以来,他一直在里面踏踏实实地做事,几年下来便有了一笔小小的积蓄。   头几年时,淳一还坚守着佛门各种清规戒律,幻想着有朝一日重回京城普庆寺,后来渐渐地觉着当和尚无望,倒慢慢地习惯起红尘俗世来。如今的他已经彻底断了出家的念头,蓄起头发不说,前两年还娶了老婆生了娃,小日子过得甚是和美。   只有周傲云依旧以防虱子的名义坚持将自己的脑袋保持着寸草不生的状态,并且从未对任何女性表现出哪怕一点点带有性别色彩的意识。   “没错,生存和繁殖是生物的两大本能。”在有一次被冯若昭八卦到怀疑他的性取向时,他解释道,“可是我不认为我有繁殖的需要,尤其是在这个没有避孕套可用的时空。与一个女性建立长期稳定的性关系,那是极其无聊乏味而且相当麻烦的事情。”   “难道你从来都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冲动?”   “没有,”周傲云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认为原因应该出在我的下丘脑神经发育受损。我必须得承认我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性冷淡,我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包括我,你也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这种混淆概念的提问方式,”周傲云认真地看了她几眼,皱眉,“你说的是哪种喜欢?如果作为穿越者伙伴的话,我是喜欢你的。可是如果作为□□对象……”   “啊,呸呸呸,”冯若昭赶紧打断了他,“我随便问问的,你接着当你的性冷淡吧。”   “是不是性冷淡我不在乎。我本来是研究自然界基本规律的,可是现在做的全是应用数学的工作,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周傲云抱怨。   “你首先得生存,小奥运。”冯若昭提醒他,然后好言安抚,“如果你想继续你的理论物理研究工作的话,也许你应该想办法先解决那个你一直在提出却一直没有能解决的问题,要怎样才能从现在这个系统换回二十一世纪的那一个。”   看着周傲云一筹莫展地样子,冯若昭暗笑,先给他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没准儿哪一天真的被这家伙发现了穿越回去的奥秘呢,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尽量按自己的想法充分利用这家伙的聪明才智,来让大家都能活得好一点。   经济是一切的基础,这一条简直就是放之四海而颠扑不破的真理。比如开银号这件事,自从银号的生意开始回本盈利之后,她在这个时空生存的安全感和满足感大大增加了。而周傲云作为一个超强的计算工具,在这种金融机构中发挥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今天当她找到周傲云时,他正在桌案前拿着一张大大的白纸折来折去。冯若昭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好奇地仔细端详了一番,却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忍不住问道:“这是在折什么?”   “飞机。”   “折纸飞机?好像没有你这么复杂。”   “我折的纸飞机可不是给小孩子玩的那种。”周傲云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那是哪种?”冯若昭饶有兴趣地问。   “那种。”周傲云简短回答,反手指了指身后。   冯若昭这才注意到,在他身后,那原本为了附庸风雅而陈设的博古架,此时上面的坛坛罐罐已经不见了,换成了各种不同造型的纸质模型。   她忍不住凑上去细看,只见架子上有轮船、摩托车、火车、电话机……维妙维肖,连许多极微小的细节都被精心呈现了出来。   冯若昭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都是你折出来的?”   “没错,”周傲云略带得意地说,“每件物品都是用一整张纸完成的,怎么样?”   “很厉害,”冯若昭发自内心地赞赏。这里的每一件折纸都充分地表现出了周傲云匪夷所思的观察能力和空间布局能力。   她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子,却转过身来看着周傲云,“可是……你真的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对方并不抬头看她,继续着手中的折纸艺术,“你让我现在做的工作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也许在开设新店的时候还能稍有些难度,毕竟不同的地方情况不同,在数据统计和分析上需要作一些调整和改善。可是,一旦整个店开始正常运转起来之后,我不可能再继续做那些重复性的工作的,那是在浪费我的生命。”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谨慎地折出一条又一条痕迹,动作不快也不慢,却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所以,我现在不如干干这个,也许我能成为一代折纸大师被人们载入史册呢。”   “好吧,对不起,也许我早该想到让你做一些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冯若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他对面重新坐了下来,“和我说说吧,小奥运,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周傲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他沉默了,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终于他缓缓说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回京城普庆寺去当和尚,和从前一样。”   灭佛诏书已发数年,天下佛寺被毁过半,还俗者无数。普庆寺早已不复存在,同门师兄弟除了淳一之外亦已去往极乐世界。可对周傲云来说,那依然是他最熟悉最习惯最向望的所在。只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冯若昭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半晌方才说道:“这样,我们可以把这个作为一个长期的目标来实现,短期之内,我们可以先实现一半,比如说回京城……”   周傲云惊讶地瞧着她,有些难以置信,“回京城?为什么?”   “有三个理由。”冯若昭调整了一下坐姿,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欢快起来,“第一、我和三叔祖都觉得是时间考虑在京城设立宝丰的分号了。第二、我的父亲回京任职了。第三……第三就是刚才说的,可以先实现你的愿望的一半。”   周傲云看着她,“据我曾经从你那得到的信息,你似乎并不喜欢你在京城的那个大家庭,而根据这个时空人们的约定俗成的社会关系准则,如果你回去的话,是必须和你的家人们呆在一起生活的,你真的决定要回去委曲求全吗?”   冯若昭无奈地耸耸肩,“我不知道,就我本人的意愿来说,一半一半吧。可是不管是我母亲也好,还是我曾祖母也好,她们都对京城之行充满期待,并不会因为我的感受不好,就作出放弃的决定。”   周傲云点点头,“很显然,你的父亲是她们生命中的重要角色,所以与他相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没错,”冯若昭说,“其实对我来说,也应该是这样。可是——”她笑了笑,“我对他毫无感觉。”   她毫无感觉的原因其实她自己非常清楚,是源自她出生起冯获这个父亲角色的严重缺失,以至于父女二人现在如同陌生人。果然,周傲云也这么认为,“对你这个女儿来说,他可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是的,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可是如果从实际利益的角度出发的话,她很清楚在未来与冯获相处中,她必须与这位便宜老爹搞好关系,这对她的声誉、地位等等人生种种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事情也许并不像现在想的那么糟,只能边走边看了。”她说,想着自己那位父亲貌似也不是一个能让谢夫人顺心的,按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自己再用用心,与冯获交好应该问题不大,“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回京城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想到了宇文赫。一别八年,能再见到他,应该是她说服自己回京城去最大的动力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外地出差中,每日更新时间不定,见谅。   ☆、第48章 沿河北上   因冯老太太思孙心切,过了元霄节没几天,济南冯家便忙忙地收拾行装准备上京。   冯老太太带着冯若昭和韩氏去见冯获自不必说。因这回要去京城开设宝丰分号,冯添必须要在京城居留时间颇长,因此,冯添夫妻俩早早地派人去京城把原来的老房子打扫出来,准备长住,带上了女儿冯芙冯蓉还有年仅三岁的小儿子冯蒙。   在冯老太太的力邀之下,冯清也带了孙子赵嘉宏和孙女赵嘉珍与众人一起同行,算是去京城凑热闹走亲戚开眼界。   此外,还有萧先生与阿琇母女俩,傲云和淳一及淳一一家,另有若干管事随从仆役等等,再加上各种杂物,满满当当装了六条大船,浩浩荡荡地沿着运河北上。   要见自己喜欢的孙子冯获,冯老太太自然十分欢喜,然而想到那位与自己天生不对付的儿媳妇谢夫人,老人家就颇有些不太舒服。路上行船间,离京城越来越近,不免有些长吁短叹起来。   这一日,在某处码头停泊休息,韩氏自去与丫头们安排饭食,冯若昭与冯老太太闲坐,她旁敲侧击地探问,冯老太太原就不是一个喜欢藏着掖着拐弯抹角的,三下两下便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其实她与谢夫人不睦,倒也没为着什么大事,与冯若昭同谢夫人三观冲突不同,她和谢夫人矛盾无非是些生活上的鸡毛蒜皮,彼此看不惯罢了。谢夫人嫌弃冯老太太土包子,坐在高堂大屋穿着绫罗绸缎还是个泥腿子像,冯老太太觉得谢夫人生活奢靡、自私狭隘、虚伪矫情、不知所谓……   冯若昭嘻嘻一笑,“老祖宗,您的意思我明白,就是不想跟祖母住在一起嘛,对不对?”   冯老太太泄愤一般地把黄澄澄的旱烟锅子在船舷上磕得砰砰作响,口中说道:“我看也没几个人愿意和她住,你愿意?你若愿意,当年也不会被她撵到庄子上去,我也不会接你们来了。”   冯若昭抿嘴一笑,十分自然地接过冯老太太手里的旱烟杆,从烟袋里装了一锅掺了细碎参沫的烟丝,按磁实了,递还过去,口中说道:“全靠曾祖母疼我和我娘,我们在济南府您这里日子过得可舒心了。”   “如今,您老人家和我们一起进京去,怎么样也得尽量让您也过得舒心一点才对呢,是不是?所以呢,我早有些准备了。原本是想到了京城时,再给您老人家一个惊喜的,如今也差不多了,就提前告诉您罢。”   冯老太太在手炉里的火炭上点着了烟丝,笑了起来,“还跟你曾祖母玩这个呢,什么惊喜,快说!”   “是,”冯若昭笑应,“是这样。我在京里买了处房子,就在三叔祖他们家房子隔壁。曾祖母您要是不想去国公府住呢,咱们就去那里住,倒也方便得很。那房子有五进,还带个小花园。咱们这么些人,应该都住得下的。”   冯老太太又惊又喜,拿旱烟杆指着冯若昭,连连叹道:“你这丫头,你这丫头,了不得,了不得啊,这几年到底挣了多少钱,居然都能自己买房子了!”   冯若昭笑道:“全是托了老祖宗的福气,沾了三叔祖的光,这买房子的事也多亏了三叔祖,不然光靠我自己是不成的。”   冯老太太笑道:“你和你三叔祖合伙做的那生意,你自己也是花了不少心血的,我记得有那么几年,你每天看帐本都看得好晚。”   冯若昭一笑,“既然大家一起做事,总归要同心协心,尽力把它做好才是。”   冯老太太含笑点头,又问:“你娘知道这事吗?”   “娘只知道我想要买,还不知道已经定下了,也就是这年前年后最近的事,”冯若昭解释道:“便是银子,也是三叔祖暂时帮我出的。三叔祖说了,待我去看过,确定要了再给他钱,三叔祖原来的房子略小了些,住他们自己一家人是差不多的,若是再多些人就难免显得逼仄,所以,我若不要那房子,他便自己要了。”   “京城里置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冯老太太笑眯眯地道,“这么好的事,你三叔祖肯关照你,看来你跟他相处得还真是不错。”   冯若昭笑道:“三叔祖为人大气,一向关爱后辈,我很是念他的情呢。”顿了顿,她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私心想着,咱们既然在京城有合适的落脚的地方,就不一定非要住到国公府去,曾祖母您说了算,您说咱们住哪儿就住哪儿,总之,我一直陪着您。”   冯老太太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轻松开怀起来,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大大咧咧地道:“既这么着,谁还上赶着找气受啊,得,咱们到京以后就去你那房子里住,反正你三叔祖就在隔壁,我住在那里,你和你娘跟着我,话也是说得过去的,也不怕没人照应。等回头见了你爹,也叫他到我们那边去……”   冯若昭笑道:“我们都听老祖宗您的。”   正在说笑之间,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噔噔噔跑过甲板的声音,隐约又传来呼喝吵闹,冯老太太一皱眉,“谁在外面?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话音刚落,秋水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声音微颤,径直向冯若昭道:“姑娘,出麻烦事了!”   冯若昭一怔,旋即冷静地道:“什么麻烦事,说!”   “管五在旁边岸上遛瑞雪的时候,被路过的一队官兵抓了,硬说瑞雪弄伤了他们的人,要把瑞雪扣下呢。”   瑞雪是冯若昭那匹白马的名字,她十岁生日的时候宇文赫特意送给她的生辰礼。如今才刚满五岁,毛色如雪,矫健俊美,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马。因这次它亦跟随着坐船进京,每到一处停泊之地,专门负责照管这匹马的小厮管五便会将瑞雪牵到岸上去,让它松快松快。   管五知道这匹马是昭姑娘的心爱之物,故而对它照料得十分细心,他一向胆小心细,行事稳重,好好的怎么会弄伤人呢?   冯若昭问:“什么意思,到底弄伤了人没有?”   “管五说没有,”秋水道,“他说他骑在马上根本没有动,那人往地下一躺,就非说瑞雪把他腿踩了。”   冯若昭冷笑了一下,原来是碰瓷,想不到这时空也有这个。   冯老太太站了起来,“这帮人是瞎了狗眼,讹钱讹到我们家头上来了。我出去看看,打不死这帮狗娘养的王八羔子!”   冯若昭忙扶住了她,“老祖宗别生气,先坐下,多半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国公府的人,所以才这样的。好歹还有我们这些后辈在这儿呢,怎么能劳动您老家人出手,他们可不配!”   冯老太太想了想,“你说得有理,我出手倒是抬举他们了。”   “正是呢,”冯若昭拿了帽子戴上,立马化身成为一位年轻俊俏的少年公子。她爱男装简洁,进出亦方便,因此这一路上都是穿的男子衣衫。她向冯老太太笑道:“我出去瞧瞧热闹去。”   冯老太太亦是爱马之人,知道冯若昭对那匹瑞雪爱若珍宝,若不去亲身看着事情解决,恐怕内心煎熬无比,当下只点点头,嘱咐道:“你去看看就好,有什么事尽有你三叔祖呢,你还小,可别随便动手。万一实在不行,只管来找我。”   冯若昭明白曾祖母关爱之意,当即应道:“老祖宗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来到岸上时,岸边已经聚了一大堆人,分作两拨,一拨是秋水口中的官兵,一拨便是冯家的人。冯添此时也已经到了,正拿了尹国公府的帖子向那领头的军官笑道:“……早说了,原是一场误会。我这下人毛手毛脚的,回头我一定重重责罚。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请大人收下,一则给这位兄弟治伤,二则算是赔罪。”   冯若昭听在耳中,明白冯添这是想要息事宁人花钱消灾的意思,否则跟这群人纠缠下去,虽然最后对方也多半讨不到什么好处,但是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气力。这些当兵的一年的军饷也不过十数两银子,二十两并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尹国公府冯泽的帖子,想来他们应该会就此罢手了。   岂料那军官把张帖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几遍,冷冷一笑道:“尹国公府虽然贵不可言,但也是天子臣属,也是要讲王法的。如今我兄弟被你们的马伤了腿,现在完全不能行走,没准他就此成了废人,下半辈子就完了。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让他一家如何生存?这二十两银子就想了结此事,未免太便宜了些。”   见他出言不逊,对尹国公府毫无忌惮之意,冯添脸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那依大人的意思,要多少银子才能了结此事?”   那人冷哼一声,“银子我们是不要的,这马是行凶的罪魁祸首,必须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雷的小天使鍋小兔,人生第一次,谢谢你的支持和鼓励,谢谢!   ☆、第49章 顺利抵京   眼见着今日之事难以善终,冯若昭在秋水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上前来向冯添道:“三叔祖,这位大人说我们的马伤了他的手下的兄弟,依我之见,银钱也好,马也好,都可以先暂时放在一边,给人治伤才是第一要务,不如先检查一下伤者的伤势,看看究竟是何情况,尽早医治,然后再谈后续之事。”   冯添苦笑了一下,心道:我如何不知该先确认受伤真假,然后才好谈别的。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这伙子人摆明了就是来讹诈的,先时以为他们不过是为了几个钱,哪知道竟是瞧上了冯若昭的这匹好马,竟大有不搞到手绝不罢休的架势。   那军官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冯若昭一番,“你又是谁?”   冯若昭抱拳行礼,“在下尹国公的嫡孙……冯昭,还未请教大人官衔名讳?”她倒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对冯泽的帖子也不大买帐,   那人略拱了拱手,有些不耐烦地简短回答:“直隶漕运衙门参将陈雄。”   冯若昭其实记不太清楚参将究竟是几品的官,但印象中是肯定大不过冯泽的。此人为什么揪着国公府的人不肯放过,倒是真的令人费解。   只是此时在人家地盘上,对方皆是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官兵,自己这一边多是老幼妇孺,若真是应对失当,暴力冲突起来,己方只怕要吃大亏的。因此如今之计,还是只能尽量和平解决此事,不可以硬碰硬。   她想了想,便说道:“陈参将对手下兄弟如此维护,想来也一定赞成应该先处理伤势的,对吧?”   陈雄斜了她一眼,“话虽如此,只是这地方偏僻,一时上哪里找郎中去?”   冯若昭道:“受伤的那位在哪儿呢,请让我先看一眼。”   “在那儿呢!”陈雄向旁边一指,冯若昭顺着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躺在地上,苦着脸皱着眉头,在那里哼哼唧唧。   “是哪条腿受伤呢?”冯若昭问。   那中年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未回答,陈雄却抢着道:“两条腿都伤着了。”   冯若昭打量了两眼,“看起来并没有流血……”   “是内伤!”陈雄说。   “对对,是内伤,伤着筋骨了。”那中年汉子连忙附和道,“外面看起来没事,其实伤的可重了,我都不能走路了。”   冯若昭笑了笑,“那你现在双腿是什么感觉呢?是疼痛难忍,还是麻木无知觉?”   “呃——”中年汉子犹犹疑疑地道,“是疼痛难忍……”   冯若昭一拍手:“这样就好办了。说来倒巧我们船上正好有一位萧氏金针的传人,你这症状正适合用针灸来治,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让她给你针两下,令血气通畅,保管你立刻站起来健步如飞。这针法极其神妙,只是有一点,如果是对正常人的腿施针的话,反倒会令他终生残疾。”   陈雄和那中年汉子都愣住了,半晌陈雄才咬牙说道:“这个不妥!我可信不过你说的这个什么萧氏金针的传人。”   冯若昭微微一笑,从去而复返的秋水手中拿过一个红木匣子,递给陈雄,“请陈参将看看是否信得过这个呢?”   陈雄打开匣子看了两眼,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只听冯若昭不急不徐地接着说道:“若是你连这个也不信,那我们就只能一起去找这名帖的主人了。这马原就是他的,如今陈参将想将马带走,势必得要先跟他打个招呼,请他同意了才行。”   “岂敢,岂敢。”陈雄将匣子盖好,恭恭敬敬地交还给冯若昭,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赔笑道:“是我一时糊涂,误会了,误会了,请勿见怪。”   他团团一揖,又道:“我这兄弟既未流血,想来伤势应该不重,休养两天就没事了。”   冯添道:“这二十两银子还请收下,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兄弟们喝酒。”   陈雄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说着,便让其他手下背起那中年汉子,自己则上了座骑,带着手下们快速离去。   看着陈参将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冯添向冯若昭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弄了张王爷的帖子?这可是花钱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先前也从来没见你用过。”   “很久以前王爷给我的,一直收在家里,也没什么地方用得上,”冯若昭回应道,“想不到今天倒派上大用场了。奇怪的很,这参将究竟是几品官?怎么祖父的帖子都不管用,还得把王爷的帖子搬出来,才镇得住他。”   “据我所知,也就是三四品的样子吧。”冯添沉吟着道,“也许他另有什么背景我们不知道,回头到了京城以后,我着人打听打听。”他望向冯若昭,“这事却是不好直接与你祖父说,事情既已过去,也就罢了,省得让他多添烦恼。”   冯若昭点点头,心中暗赞冯添人情练达,“三叔祖说得是。”   回到船上,她把大略经过与冯老太太和韩氏都说了,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二人总算放下心来。冯老太太道:“等到了京城,咱们用心备一份礼,给王爷送去。今日要是没有他这份帖子,还不知道这事情要怎么着呢!”   冯若昭嗤地一笑,“这帖子是王爷好多年前送给我的,才不要算在现在的人情上呢。我且等着,看他今年会不会给我送生辰礼。他若送了,我就回礼给他。他若不送,我才不要送礼给他呢!”   冯若昭的生日和花朝节刚好是同一天,算算日子,在此之前到达京城时间应该绰绰有余。到目前为止她并未告诉宇文赫自己会回京定居,只想等真正到京城之后再突然给他一个惊喜。   与冯若昭相处日久,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冯老太太和韩氏都笑了,“你这孩子,算盘打的倒精。”   船队又沿着运河继续北上,好在之后一切顺遂,没过几天便到了京城。弃舟登岸之后,码头上早有国公府派来的车轿迎候。船上一行人坐了车轿,却按冯老太太的意思,径直往冯添和冯若昭自己的房子那边去了。   负责迎候的管事不敢违逆冯老太太,只得先随了众人而去,同时打发人飞速回府,将此事报与冯泽和谢夫人。   冯泽听说老娘要带着冯若昭母女俩回京,原就在担心这次不知又会和谢夫人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哪里想到,还未见面,老娘就已经隔空直接给谢夫人脸上来了一巴掌。当下只觉得头都大了,但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娘,他也无法,只得赶紧叫人备了马,亲自往冯添这边来。   到了冯添这边,还未等众人一一见礼寒暄完毕,冯老太太便着急问道:“获哥儿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来?”   冯泽道:“获哥儿如今在通政司当值,我已经打发人去告诉他了,让他尽量早些回来。通政司的公务一向繁忙得紧,只怕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只得请您老人家见谅了。”   冯老太太忙道:“不必催他,总归公事要紧。只是这么忙,也得注意身子才行,获哥儿从小身子就不好……”   冯泽诺诺称是,又单独拉了老娘进里间,想私下和她说两句话。谁知他还未开口,冯老太太就已经说道:“你若是来劝我住到你那边去的话,就不必说了。”   冯泽听说这话,忙跪下说道:“母亲多年未见,好赖给个机会让儿子尽孝。”   冯老太太道:“你若真的有孝心,就让若昭她们陪着我住在这边,别的话也不用多说。这些年,她们陪着我住惯了。没有了她们,我吃饭也不香,睡觉也睡不安稳。”   冯泽咬了咬牙,心里很是明白母亲不愿意去国公府的原因。当年冯老太太与谢夫人不睦,身兼儿子和丈夫两种角色的他焦头烂额,有些地方处理得不甚圆满,让冯老太太很是伤心。故而,扶灵归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如今要说服她回国公府居住,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叩头含泪道:“您老人家来了京城,却连国公府的大门都不肯进,传扬出去叫别人如何看待咱们家呢,御史知道了,也肯定要参儿子一个不孝的罪名。”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见他苦苦哀求冯老太太有些不忍,把他拉了起来,“既这么着,待我休息几天,就过去瞧瞧。不过事先说好,我肯定不会住在那边的。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连住在哪里都不能自己做主,我活着也没什么劲儿。”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冯泽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又见母亲这些年更苍老了许多,一头头发几乎已经全白,心中颇有些伤感,只得温声道:“好,我都听母亲的,过几日我亲自来接您。”   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房子是老三新置的?看着倒还不错。只是陈设略差了些,我明天打发人给您送些家具玩器来,我瞧着丫头仆人好像也不太多,明天干脆再送几个人手过来,给您使唤……”   冯老太太连忙摆手,“罢了罢了,我们也是刚到,还没收拾利落呢。你先什么都别送,都凑在一块儿乱哄哄的,倒让人烦躁,不如等回头我们这边收拾好了,我看看缺什么再和你说,你再帮我弄来。”   冯泽略一思索:“这样也好,母亲可一定记着这事。或者,等一下,我和若昭打个招呼让她让得这事,那丫头从小伶俐,如今想必更加办事妥贴。”   提起冯若昭,冯老太太一脸欣慰加自豪,“那还用说?她如今可是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又回来啦!   ☆、第50章 父女相见   天色已黑,众人陪着冯老太太用了晚饭,只留下冯清冯泽冯添三姐弟陪着老太太闲话消食,其它人等都各自回房收拾安顿。因萧先生有晕船之症,一路上状态不佳。冯若昭心里惦记着,没有回自己房,而是直接去了萧先生那里。   见她来探望自己,萧先生道:“我已经没事了,你着人送来的清粥小菜很是开胃,我用了不少。”   冯若昭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只盼着先生身子康健,刚才我一路走来,粗粗看了两眼,觉得这房子有些地方还得再收拾收拾才好,只是一时不知从何处入手,回头先生帮我一起看看。”   萧先生道:“这都好说,明日我和你一起四处逛逛。”   冯若昭道:“那先生先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明日再来看您。”   从萧先生那里出来,迎面正碰上一个婆子打着灯笼过来,却是奶娘刘嬷嬷,见是冯若昭便忙道:“正找姑娘呢,刚才老太太那边打发人来说二爷来了,请姑娘赶紧过去呢。”   “我娘呢?”   “二奶奶已经去了,请姑娘也赶紧去吧。”   一路疾步快走,冯若昭来到了冯老太太屋前,只听得里面冯老太太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声,显见得十分开怀。   “昭姑娘来了。”   随着丫头的通传声,冯若昭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兴奋好奇和一丝微微的紧张走了进去。   只见冯老太太身侧坐着一个人,因身上穿着官服,所以分外惹眼。   冯若昭走进去时,那人也正好向她这边望过来,四目相对之下,冯若昭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字眼竟然是:妖孽啊——   便宜老爹居然男生女相,长得比那位进宫为妃的贤妃娘娘还要美上三分。虽然按这时空的标准有娘娘腔的嫌疑,但是用二十一世纪的审美眼光来看,那就是妥妥的花样轻熟美男啊,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盛世美颜!这颜值简直爆表啊……   冯若昭这厢内心各种花痴病犯,落在其他人眼里却成了天真少女初见亲爹孺慕之情天然流露,韩氏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上来拉了女儿向前,“傻孩子,还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拜见你阿爹!”   冯若昭在心中暗暗酝酿着情绪,跪在地上磕了头,叫了声“阿爹——”。   冯获离座,上前来扶她,“快起来。”   冯若昭随之站起,却拉着他衣袖不肯撒手,只见她泪水盈眶,不能自持,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哎,唉——”冯获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欠疚,只能扶了女儿,轻轻抚着她的肩背,温声劝说,“昭儿莫哭,昭儿莫哭……”   韩氏在旁默默拭泪,冯老太太亦红了眼睛,上前来搂了她在怀,“你这傻孩子,见了你阿爹,不说说笑笑,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冯若昭这才渐渐止了泪,勉强笑道:“我见了阿爹,又是欢喜又是伤感,不知怎的眼泪就下来了。”   “看这孩子可怜见的,”冯老太太带着几分嗔怪地望向冯获,“以后,你可得加倍地多疼疼昭丫头,不然我可不依的。”   冯获连连称是,“我知道,我知道。若不如此,便是我自己也不依的。”   大家都笑了,又坐了片刻,冯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虽然心里高兴却精神有些不济,忍不住打了两个呵欠,冯泽忙起身道:“母亲这些天连日赶路,十分辛苦。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我再带他们过来给您磕头。”   “别别别,”冯老太太连忙摇手表示反对,“别带那么多人来,这些天着实有些累,且让我清清静静地休息几天。要磕头的话,等我回头过去你们那边再磕也来得及。对了,若晟让他来,那小子如今也长成大人了,带来让我瞧瞧。”   冯老太太挂念的国公府中人极少,冯若晟是其中之一,而且她知道冯若昭与他关系不错,因此,特意叫他来见上一见。   冯泽一一答应了。冯获却面有难色地道:“祖母,孙儿明日还得上朝办差,只怕得到晚间才能过来了。”   冯老太太道:“公事要紧,你自去办你的事,得了空再来也是一样,要我说,你不如搬到我们这边来住,反正地方也有,你老婆孩子也都在这儿呢。”   冯获微一犹豫,随即笑道,“这事不急,等祖母这边收拾安顿好了再说。”   冯老太太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是怕你娘不答应呢,还是怕你的姨娘们不答应?我这个乡下糟老婆子,如今说话都不管用了。刚还说要多疼疼昭丫头呢,转个身就忘了……”   见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不悦,冯获既惶恐又歉疚,急忙跪下道:“孙儿不敢,祖母莫要生气,是我错了。”   冯泽亦上前来,陪笑道:“母亲莫气,明日打发人先搬了获哥儿行李过来,他下衙以后直接过来就可以了。”又在儿子肩上一拍,催促他:“快说。”   冯获道:“是,从明日开始,我就住这边陪着祖母。”   冯老太太斜了冯获一眼,“说晚了,没有你住的地方了。”   冯获抱了冯老太太的膝盖,陪笑道:“好歹求祖母可怜我,随便给个地方,不拘哪里,柴房马房也行的。”   冯老太太忍不住扑哧一笑,却又板起脸,“那就给你间破柴房罢,以后可不要说是我强要你搬来住的。”   冯获忙点头,“是是是,是我哭着喊着求着,祖母大发慈悲,才让我住下的。”   冯老太太笑得止不住,向冯若昭道:“快把你爹扶起来。”又道,“一把年纪,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样油嘴滑舌没个正经的,也不怕孩子看了笑话 。”   冯若昭诚诚恳恳地道:“老莱子尚可彩衣娱亲,阿爹陪老祖宗玩笑几句有何不可。看老祖宗笑那么开心,阿爹这是大大的孝举,我只有敬佩的份,又怎么会笑话呢?”   冯老太太笑眯眯地看了冯若昭一眼,转向冯获道:“瞧瞧,果然是父女俩,跟你一样都一般地嘴巧。”   冯若昭抿嘴一笑,“我是这些年跟着老祖宗学的。再巧也巧不过老祖宗去,”   冯获含笑附和:“那是,我们父女俩加起来也比不过老祖宗,刚才一番话可是吓得我汗都下来了。”   冯老太太大笑,“那是你活该。”   说笑一阵之后,冯老太太最后向冯泽道:“明日叫若晟过来我见见。还有获哥儿的三个姨娘和孩子,也叫她们一并过来。”   冯泽和冯获都应了,待他们离开后众人便各自回房安歇。冯若昭自己收拾得差不多,过来看韩氏,见她仍坐在灯下发呆,便问道:“娘还在想什么呢,怎么还不睡?”   韩氏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苦涩,“明日你爹的姨娘要带着孩子们来,我有些……”   冯若昭试探着问,“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   “是啊,”韩氏惆怅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们好不好相处,我这心里实在有些七上八下的。”   冯若昭心想,该怎么面对老公的小老婆……这方面我也没什么经验啊。可是老娘现在这种还没见面就畏惧三分的架势,很明显完全不是大老婆该有的画风啊。   她理了理思路,劝慰道:“娘不用担心这个。你是正妻,她们既做了妾,天生地身份地位就不如你,想在这个家里好好过日子就得听你的。”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做妾也是有做妾的规矩的,你只管先立下规矩,只要阿爹没有意见,以后照规矩行事就是了。她们若安分守己,你也不用理她们,她们若是不安分,那你就该骂骂该罚罚,不要心慈手软就是了。”   “今晚老祖宗让她们明日过来,也是这个意思。你是正妻,她们该要主动来拜见你的。就是她们生的孩子,也应该是管你叫母亲,管她们叫姨娘的。老祖宗和我绝对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用担心什么。”   韩氏勉强笑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想起这些人和事就有些心烦罢了。”   冯若昭一哂,“说来说去,那就只能怪阿爹了。这些烦心事都是他弄出来的。”   韩氏摇头,“他一个人在任上多年,身边没人服侍怎么能成?这个倒怪不得他。”   冯若昭撇了撇嘴,对韩氏这番替冯获洗白的说辞颇是不以为然。她这位便宜老爹什么都好,就是在娶小老婆这一点上让人很是鄙夷。长年在外地要人服侍也就算了,还整上三个,难道是为了凑一桌四个人打麻将么?   不过,这种话却是不好对韩氏说,对韩氏来说,冯获毕竟是她的丈夫,一别多年,整了三个小老婆,总归要替他找个理由出来说服她自己。   事实已经如此,再怎么诟病也无济于事。如今只能希望韩氏拿出正妻的派头来,那三个妾也能各自安守本分,如此才能和谐相处。可是,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韩氏到底能不能压得住那三股风,还真是难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坐了一天的车,还晕车了,很晚才开始码,所以更新晚了,sorry   ☆、第51章 又见堂兄   第二天早上,冯若昭吃过早饭,如约去找萧先生。萧先生休息了一整晚,总算精力恢复如常。两人从大门口开始,一边走一边看,时不时还停下来商讨几句,约莫花了一个时辰,才将整个宅子看完。   最后到了东面的小花园里,冯若昭一指池塘边的竹亭,“先生累了吧,那边有太阳,不如过去坐一坐,晒晒太阳,喝口茶歇一歇吧。”   萧先生亦笑应道:“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有点累了。”   在亭中檐下回廊上坐了,丫头们端上茶果来,冯若昭亲自为萧先生奉茶,问道:“先生觉得这宅子怎么样?可还住得?”   萧先生接过茶杯,笑道:“自然是住得的。这宅子看着风水不错,原来的主人应当也是富贵人家,材料和做工都不吝金钱,甚是考究。只是品味上稍微有限了些,略显俗气。不过,这一点上改动起来倒也容易,不用大动,只稍作调整,就会不一样。”   听萧先生的意见与自己竟是不谋而合,冯若昭心中甚喜,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既然如此,我回头就跟三叔祖定下来:这宅子我要了。”   “多少钱?”   “四百八十两。”   萧先生点点头,慢慢地啜了一口茶,“这价钱买这地界的这房子,还算公道。”说完,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抬眼看了看冯若昭,欲言又止。   冯若昭笑了笑,“先生有话请说,我们师生相伴多年,彼此性格品行都是极熟的,不用顾虑什么。”   萧先生这才缓缓说道:“若昭,你一个女儿家,小小年纪便置下这样的产业,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既有超出常人的成就,也须得有面对恶意中伤的心理准备才好,如果能避开的话,还是尽量避开。”   冯若昭暗暗警醒,十分感激萧先生提点。一想之下又觉得有些为难,便向萧先生说道:“我买这宅子,除了三叔祖本身经手之外,我只和曾祖母、娘还有先生你们三人主动说过。可是这件事想瞒住家里其她人恐怕已经是不可能了,三叔祖那边,还有,祖父父亲那边,只怕都已经知道了。”   萧先生沉吟良久,说道:“我朝虽不如前朝那般对女子管束严苛。但多数也是沿袭旧例,倡导女子遵循三从四德的。未婚之女在家从父,若真是讲究起来,你这宅子按理是要交给你父亲的。”   冯若昭吃了一惊,毫不犹豫的断然拒绝,“这个,我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这些年,她和韩氏傍着冯老太太过活,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挣得几百两银子买下这座宅子,怎么能仅仅因为一个血缘关系就要把这个宅子拱手让人?这么多年,冯获对她可并没有尽到丝毫做父亲的责任,她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什么在家从父这种糟粕规矩的。   萧先生见冯若昭的态度甚是坚决,她了解自己这位学生,知道她一向颇有主见,心智成熟,与常人不同。因此也不劝她,只轻声说道:“话说回来,令尊也是大家出身,又是饱读诗书之人,你是他亲生的闺女,他应该也不会贪图你的什么东西。只不过,要小心有小人借机生事,从中挑唆,最后导致你们父女不睦,那就得不偿失了。”   冯若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了,谢先生提醒。”   二人又商议了一回这宅院中何处该增添些什么物什,何处该减去些什么东西等等。萧先生借机教了一些宅院布局以及风水的习俗知识,令冯若昭受益匪浅。   正在说话间,冯老太太那边打发人来寻冯若昭,说是冯泽带着冯若晟等人来了。   萧先生起身说道:“你去吧,我先回房了。回去以后,我会把刚才我们商讨的内容先列一个条陈出来,等回头和你确认之后,就可以按照这个条陈一项一项的来做改造了。”   冯若昭喜道:“先生想得很是周到,这样最好不过了,有劳先生。”   萧先生自行离开,冯若昭正准备去冯老太太那里,还未走出花园大门,迎面正碰上一个人。虽然八年未见,她仍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正是自己的堂兄冯若晟,便笑着行礼:“几年不见了,大哥哥可好?”   冯若晟惊喜地咧开嘴,笑嘻嘻地地上前来拉了冯若昭双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使劲儿在她头顶上揉了几把,“不错,不错,长高了许多了!”   冯若昭无奈地扒拉两下,勉强将自己头发理顺,嗔怪地说道:“大哥哥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见面就动手动脚的,真是讨厌!”   “几年不见三妹妹了,跟你亲热亲热,哪能叫动手动脚呢?”冯若晟不改嘻皮笑脸的本色,“真要动手动脚啊,应该是我们俩来比划比划,看看谁厉害,来吧,来吧——”他说着,摩拳擦掌,一幅就要动手的架势。   冯若昭白了他一眼,“不要,曾祖母叫我过去呢,没空跟你玩。再说,我也不会跟人打架。”   冯若晟道:“没事的,你不用着急过去,刚才就是曾祖母让我自己过来花园这边找你的,一会儿我们一起去见她老人家就好了。这会儿一堆姨娘还有你的几个弟弟妹妹在那里,可没什么好去的。来来来,试试看,让我看看你这几年,跟着曾祖母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他嘴里说着话,手上已经一掌呼地拍了过来。眼看就要击在冯若昭背上,却被她忽然侧身一闪,避了开去,口中责备道:“大哥哥,你欺负人!”   冯若晟笑而不答,动作并不停,一掌接着一掌招呼过来。   却见冯若昭手中突然银光一闪,竟然多了一把小小的短剑,堪堪抵挡住了冯若晟的拳脚。无论他攻击得如何迅急,冯若昭都似是刚刚好勉勉强强能化解开。每每冯若晟拳脚击出,倒好像是主动送上去戳到她的短剑上似的。   十余招过后,眼看着一时难以取胜,冯若晟总算停了手,笑道:“好你个小丫头,你耍赖,竟然用兵器!”   冯若昭不为所动,反唇相讥,“哼,大哥哥,你怎么不说你比我大好几岁呢?非要和我动手,你这叫欺负人!”   冯若晟大笑,“你是我妹妹,不欺负你欺负谁?”   冯若昭斜他一眼,“好个不着调的哥哥,我都不想理你!”   冯若晟若无其事,“你不理我,我理你是一样的。”说着,十分自然地将冯若昭手中的短剑接了过去,“给我瞧瞧——”   他仔细的端详了一番那支花影剑,说道:“虽然小了点,倒还算精致,哪儿来的?”   冯若昭大方答道:“八年前,我去济南府时,韶鲤送给我路上防身的。”   “噢,是他啊……”冯若晟把玩着花影剑,一时却陷入了沉默。   见他说话和表情都有点怪怪的,冯若昭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也没什么不妥——”冯若晟将花影剑还给了她,犹豫了一下,却又问,“你这次回京城,广陵王知道吗?”   “不太清楚他知不知道,”见冯若晟如今对宇文赫的称呼生疏了起来,冯若昭心里升起一丝疑虑,口中回答,“应该是不知道的吧,我并没有告诉他。”   冯若晟点点头,迟疑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如今,我们家和他的关系可很是有些尴尬……”   “怎么说?”冯若昭心中疑云更重,向竹亭一指,“我们去那边慢慢说吧。”   “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坐下来以后,冯若晟沉吟着道,“祖父最近这两年一直以养病为由赋闲在家,这个你知道吗?”   冯若昭吃了一惊,紧接着却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直觉得冯泽有点怪怪的,具体是哪里怪,却一时说不上来。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就是冯泽太闲了。   连冯获都表示要上朝办差只能晚上过来,而冯泽,从昨天到今天都是陪着冯老太太的,一陪一整天,这并不正常。   “祖父是真的生病了吗?”她有些担心地问。   冯若晟微微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冯若昭心中隐约着更加不安起来。冯泽明明没有病,却称病不出,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明。   冯若晟不答,却反问:“这些年朝廷下诏灭佛的事,你知道的吧?”   冯若昭微一颔首,“我知道。”   冯若晟进一步解释:“灭佛之事,太子是非常反对的,但皇帝仍然坚持如此。因此,在执行诏令的过程当中,太子有意让拖延减缓些,祖父正好参与其中,而且多多少少按太子的意思在办事。后来有人以此为由,参了祖父一本,令皇帝很是不高兴。不久祖父又反对修道炼丹之事,更加触怒了皇上……祖父自己也有些心灰意冷,所以干脆称病去职了。”   难怪——   冯若昭这才明白,为什么尹国公府的帖子,在路上没有以前好使了,真真是世态炎凉……不过这些情况,济南府那边却是一点都不知,想来是冯泽不欲让冯老太太知道从而为其忧心的缘故。   她想了想,问道:“那,你说的这些,与广陵王又有何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白天完全没有机会码字啊,唉……   ☆、第52章 三位姨娘   “如今朝廷局势甚是混乱,皇上天天忙着修道炼丹,朝政基本上都是交给内阁处理的。”冯若晟接着说下去,“内阁中人又分为三派,一派是原本的正统,拥护太子的,一派就是以周欢为首的那些人,他们打的是顺王的旗号,再有一派是这几年才渐渐成型的肃王党。”   冯若昭暗暗心惊,想不到元武帝竟已昏庸至此,必是他表露出了对太子的不满之意,才会令这什么顺王党、肃王党生出非份之想。   虽然惦记九五至尊这位置的人从来没少过,皇子争储内斗什么的一点也不稀奇,历史上哪朝哪代都有,但是于国于民于争斗中人,都实非幸事。   通向皇位之路从来都布满腥风血雨,令人步步惊心。一旦失败便只有以身相殉,别无退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像宇文赫这种皇长孙,如果一旦太子失位,他的结局可想而知……   她隐隐地只觉得焦虑,却听冯若晟继续说道:“从前皇帝不问朝政的时候,一直是由太子监国。可是,后来皇帝与太子之间渐生嫌隙,周欢一党借机上位,仗着皇帝宠信如今与太子一派势同水火。两派相争,弄得朝中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这时肃王摆出一副大公无私实心办事的模样,居中调停,主持公道,引得许多人对他赞赏有加。如今肃王声望渐起,隐隐地直逼太子,都夸肃王贤明忠厚,礼贤下士……”说到这里,冯若晟停顿了一下,显得有几分不太好意思。   “如今我阿爹也渐渐地有那么点偏向肃王的意思,只不过碍着祖父不太敢罢了。倒是二叔——”他抬头看了冯若昭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他可是妥妥的顺王党。”   冯若昭吃了一惊,“我以为我们全家都是向着太子的呢,我阿爹怎么会是顺王党呢?你听谁说的,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不会错的,”冯若晟望着她,语声缓慢却十分肯定,“边区绿教作乱平复之后,周欢亲自上表为二叔请功,让二叔回京任职也是他们提出来的!二叔回京之后,也以门生之礼前去拜望了周欢。如今就算他自己否认自己是周欢一党,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冯若昭觉得心中有些泛空,犹如一脚软绵绵的踩不到实地上的感觉。她想了想,向冯若晟确认:“你刚才说,如今我们家跟广陵王的关系有些尴尬,就是因为我阿爹投靠了周欢的缘故吗?”   冯若晟叹了一口气,“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了。总之,如今韶鲤对我们家肯定是有些芥蒂的。过年的时候,我随祖母入宫,他都对我视而不见。后来,我专程去探他,他也称病推脱了。”   冯若昭怔怔出神,“可是,我年前还收到了他送来的年礼呢……”   “二叔也就是年前才刚刚从边县回来的,或许那时候,韶鲤还不觉得有什么,”冯若晟推测说,“又或许他待你确实与他人不同。具体究竟如何,我也不好说,他不肯见我,我也没法儿问他。问金磊那小子吧,他也一个字都不肯告诉我,简直能把人气死!”   此时的冯若昭已经无心再听冯若晟的分析和抱怨,心中只是回想,这近来半年宇文赫那边的表现,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原本每年过年之前,收到他送来的年礼以后,她都会写一封信附上回礼给他。宇文赫回信来得也很及时,年前或年后,最晚不会晚过元宵节。然而,今年却是例外的,直到元霄节过完,她离开济南府都没有见到他的回信。   如今这个例外似乎已经可以找到原因了,但是偏生这个原因,是她最不想接受的。多年的交情被外来的政治因素所影响,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悲哀。更让人悲哀的是,这样不堪考验的交情她还一时难以释怀,真是的……   冯若昭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好吧,倘若真如冯若晟所说,冯获是周欢一党,那么,宇文赫与自己断交,也算情有可原。虽然她如今年岁和能力渐长,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改变父亲的政治取向。   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一片,沉默了半晌,冯若昭咬了咬牙,勉强笑道:“我们来京的路上,用到了广陵王的名帖,曾祖母还说要备份礼好好谢谢人家呢。我原本打算这几天亲自去拜望的,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省得自讨没趣。回头我只叫人把礼物送过去算了,毕竟借了人家的名号沾了人家的光,不能欠他人情。”   冯若晟无声地点点头,一时二人都沉默了,这时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来催,“老太太屋里摆饭了,请晟少爷和昭姑娘过去呢。”   二人收拾了心情,出了花园去前面,到了冯老太太那边,冯若昭总算见到了老爹的小老婆三人组,她们分别是:何姨娘、毕姨娘、柳姨娘。   借着国公府的一些旧关系,冯若昭早已从侧面知道了一些关于她们的情况。何姨娘和毕姨娘原本都是谢夫人给冯获的丫头,后来在谢夫人授意之下给的姨娘的名儿。柳姨娘却是冯获在边县时自己娶的。   何姨娘素来有贤良忠心的名儿,虽然识字不多,但是聪明能干,口齿伶俐,被谢夫人视为可靠之人。所以,虽然到如今也未能生个一男半女,但却是三个人里面最早当上姨娘的。   毕姨娘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亦远不如何姨娘有心计,但架不住人家有颜值,三个姨娘中她生得最为标致,再加上生了一对龙凤胎:冯若春和冯若晓姐弟俩个,因此倒无人敢慢待她。毕竟,冯若晓是冯获目前唯一的儿子。   柳姨娘是冯获娶的第三位姨娘,她的经历说起来倒是让人有些唏嘘。她的兄弟曾是冯获的同窗,后来她父亲获罪,死在狱中,全家被流放到边县,母亲和兄弟相续染病而亡,只剩她孤苦一人,嫁与冯获为妾。   柳姨娘虽不及毕姨娘五官标致,但胜在官宦人家出身,颇懂诗书,眉眼间自有一种妩媚风流之态,又与冯获言谈相得。因此,虽然她膝下只有一女,但如果真正论起受宠程度,她反倒应该算是三人中的第一人。   她的女儿名叫冯若曼,比冯若昭小两岁。和冯若昭一样,脸型五官都比较像冯获,然而与冯若昭随着年岁增长眉眼间越来越明显的坚韧犀利不同,冯若曼的气质和柳姨娘相类,大有柔弱婉约我见犹怜之意。   而那对龙凤胎姐弟俩冯若春和冯若晓今年十岁,长得更像他们的美人儿亲娘,连气质都是一般的傻白甜味道。冯若昭一边与这三人见礼寒喧一边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遗传基因的强大影响力。   见礼完总算可以入席,冯若晟自去外间与冯泽一起用饭,留下一干女眷在冯老太太这里。冯老太太正面独坐,左手坐了韩氏,右手坐了冯若昭,然后依次是冯若春、冯若晓和冯若曼,三位姨娘却站在旁边服侍。   冯若昭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想了想却什么都没说。有冯老太太和韩氏在,这姨娘坐还是不坐的问题,实在轮不到她来决定,而且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她低了头,只当没看见,专心吃饭。   龙凤胎中的姐姐冯若春开口向毕姨娘说道:“娘你也坐下吃啊,还站着干什么?”   毕姨娘有些尴尬地笑道:“早跟你说过了,要叫姨娘的,怎么又忘了?你自己先吃,不要管我了。”   冯若春咬了咬唇,撅着嘴,一脸的不开心,却不再说话。   弟弟冯若晓却转向冯老太太和韩氏,可怜巴巴地央求道:“曾祖母、母亲,能不能让几个姨娘也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啊?”   韩氏面露为难之色,犹豫地望向冯老太太,冯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慢条斯理地喝着汤。饭桌上一片沉默,气氛十分尴尬,良久只听得轻轻的啜泣声,却是冯若曼发出来的,她肩头微微抖动,显见得正在努力抑制着自己,却终究无法自持。   韩氏忍不住开口,“祖母,您看——”   “好了,”冯老太太嘴角抽动了两下,放下汤匙,抬头向三位姨娘道,“你们都坐下,一起吃罢。”   三位姨娘齐声道不敢。   冯老太太道:“叫你们坐下吃,就坐下吃,罗嗦什么?再不坐下,曼丫头的眼泪都能把我们冲跑了,还吃什么饭啊!”   听到这话众人都笑了,冯若曼亦破涕为笑,却在柳姨娘的眼色示意中,忙忙地离了座,娇娇怯怯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扰了曾祖母用饭,给您老人家赔罪……”说着,便跪了下去。   冯老太太注视了她片刻,笑了笑,移开了目光拿起筷子,“赶紧起来吃饭罢,再折腾饭菜都要凉了。”说完,目光落在桌上那盘桂花鸭上,她将鸭头挟起,放进身边冯若昭的碗里,充满爱怜地道:“我记得你最爱吃鸭头的,怎么今天忘啦。”   冯若昭一笑,“有弟弟妹妹在呢。”   “哟,一时我倒忘了,”冯老太太眨巴了两下眼睛,如梦初醒一般,“唉,人老了就是糊涂。算了,都已经挟给你了,今天你先吃吧,下次再给他们也是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吃饭,冯老太太想帮韩氏立立规矩的,结果没能立起来。   ☆、第53章 转变思路   在冯若昭看来,冯老太太帮自己挟个鸭头这种举动,应该是她老人家关爱之情的自然流露,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二人脾气秉性相投,八年朝夕相处下来,感情自然绝非几个初次见面的弟弟妹妹可比。   然而,落在一些有心人的眼里,这似乎是冯老太太某种无声的宣告,宣告冯若昭嫡女的尊贵身份,他人不可逾越。   众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好容易吃完,冯老太太向三位姨娘道:“好了,我也累了,今日你们先回去罢。”   何姨娘微微躬身,笑应道:“是,明日我们再过来给老祖宗和姐姐请安。”   冯老太太往榻上靠枕上歪了歪,放松了身子,又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旱烟杆,点着火抽了一口,这才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打今儿起,你们的相公要住在这边的。你们就留在国公府,替他好好服侍太太,也就算尽到你们的孝心了。”   何姨娘昨晚已经从冯获那里得知此事,故而神色不变,低下头去,应道:“是。”   倒是毕姨娘和柳姨娘这两房却是此时才听说还有这事,忍不住微微色变。   冯若春娇声抗议:“曾祖母,我想跟阿爹呆在一起——”   冯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应道:“可以,让你姨娘留在国公府,你来这边,跟着你母亲就是了。阿晓若想跟你一起来,也可以。”   冯若晓有点发急:“曾祖母,姨娘不可以跟我们一起来吗?”   冯老太太毫不犹豫地摇头,十分干脆地拒绝:“不可以。”   毕姨娘的唇角哆嗦了一下,脸色发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见弟弟骤然碰壁,冯若春也呆住了,她的脑子里可没有跟自己亲娘分离这条概念。倘若爹娘只能选一个,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老太太转向冯若曼,“曼姐儿,你呢?你也想跟着你阿爹住到这边来吗?”   冯若曼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自己娘一眼,柳姨娘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面上表情柔和恬淡,似乎眼前的事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冯若曼暗暗咬了咬牙,脸上却柔柔一笑,轻言细语地道:“我听老祖宗的,住哪边都可以,只求能有机会时常去另一边探望,我就心满意足了。”   冯老太太注视着她,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今日都先回去吧,你们几个小家伙要不要住过来,容我跟你们阿爹再商量商量,回头再说。”   众人应了,待她们离开,韩氏亦站了起来,笑道:“祖母先歇着,我和昭儿也回去了。”   冯老太太吧嗒巴嗒地抽着旱烟,若有所思,“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冯若昭道:“曾祖母,您和娘说话,那我先出去了。”   冯老太太却道:“你也留下,在旁边听听,如今你也渐渐大了,有些事情迟早也得知道,不如现在就开始罢。”   听她说得郑重,韩氏和冯若昭都端正了形容,凝神细听,“老祖宗请讲。”   冯老太太摒退了屋内丫头婆子,坐直身子向韩氏道:“今日你犯了大错,你知道吗?”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亦不严厉,但是这句话从她这样身份的人嘴里说出来,落在韩氏耳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韩氏惶惑不已,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慌乱无措地道:“孙媳无知,请祖母教我。”   冯若昭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此时这情形她实在不宜说什么,默默地随着韩氏跪了。   只听冯老太太问韩氏:“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妻妾相处该是什么样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韩氏咬着唇,低声回应:“知道。”   “既知道,你还替她们求情说话?!”冯老太太对着韩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性子善、心肠软,可是无论如何,今天都不是你发善心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你是正妻啊——今天第一次见她们,都乱了规矩,以后再想立起来可就难了,你明不明白?!”   韩氏泪珠滚滚而下,抽抽噎噎道:“孙媳只想着,我真心待她们,她们总不好对我不敬……”   “糊涂!”冯老太太简直要被韩氏蠢哭了,“你知道她们是什么样人?还是你觉得自己地位牢靠得很?我跟你说,这三个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你倒好,上来就露了自己的软肋给别人看,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昭丫头想想!”   韩氏哭得难以自持,冯若昭在一旁各种煎熬。韩氏的性子——   唉,虽然头一天晚上她也曾提点过让老娘按规矩办事,可是临到了事头上韩氏仍然还是老样子。说得难听点,她这老娘就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这八年来,她们母女俩和冯老太太一起生活,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韩氏一直都没有承受什么压力。冯老太太知道孙媳心地善良性子软弱,但是没想到竟然这般不堪。原想帮她撑一把的,结果没想到反被她自己塌了台。   冯若昭想了想,诚诚恳恳地向冯老太太道:“曾祖母,我们已经知错了。如今这样子,接下来怎么做才好,还求您老人家教导。”   按这个时空的社会习俗与行为准则来考虑,冯老太太的说法不无道理。问题既然已经产生了,一味责备韩氏已经于事无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才是最重要的。   冯老太太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你们先起来,别跪了。”待冯若昭把韩氏扶了起来,她又道:“都坐下吧,听我说。”   冯若昭扶着韩氏落了座,又上前来帮冯老太太新装了一锅烟丝,冯老太太瞧了她几眼,忽然开口问:“昭丫头,你觉得接下来怎么做才好?”   冯若昭唇角微翘,“老祖宗,接下来的事您都已经有主意了,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了,就不要为难我了吧。”   冯老太太忍不住笑了,心中不快缓和了不少,“你个小机灵鬼!你倒说说,我有什么主意了?”   “第一步,让阿爹住到咱们这边来。第二步,让姨娘们呆在国公府。这两步是已经做了的,至于第三步……”冯若昭眨了眨眼睛,“我觉得,应该是让弟弟妹妹他们住过来。曾祖母,我想得对吗?”   冯老太大笑眯眯地瞧着她,眼神中满满的喜爱,“好丫头,这第三步你是怎么想的?”   “弟弟妹妹年岁不大,尚可教化,将他们与姨娘隔开,是为了他们好。如果他们能尽快和母亲亲近起来,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冯若昭回答。她并不傻,只一想便明白冯老太太前后这一系列决定的关窍所在。   虽然在她看来,宅斗宫斗什么的实在无聊无谓又无趣,一群女人被困在方寸大小的地方,为了争夺一些有限的资源抓着各种鸡毛蒜皮互踩互撕,有这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走出去给自己开拓些新的资源出来呢。   她原本没想过上来就将这些人当作假想敌,用宅斗的思路来考虑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但是如今依照冯老太太的说法,不这样考虑显然是不行的。你不去踩人撕人,人家却有可能要来踩你撕你。再想到上午萧先生那一番提醒,冯若昭悚然而惊,愈发觉得曾祖母英明威武。   冯老太太此时内心也对这个曾孙女赞赏有加,她在冯若昭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想不明白这些的。以她的爽利性子,原也不喜欢宅斗的调调,只不过后来做了国公夫人,又有了谢夫人那样厉害角色的儿媳,硬生生被逼成了一个宅斗老手,而过程之中的各种辛酸艰难,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她轻拍了两下冯若昭的肩膀,笑道:“你说得对。接下来,你娘那里,你多提点着些。”   冯若昭使劲点点头,“唔,我知道。其实接下来,娘那里倒简单,无非细心些,把阿爹照顾好,等弟弟妹妹们来了,把他们也照顾好,不出什么事,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康健康的,就可以了。”   冯老太太目光转向韩氏,“听到了吗?”   韩氏既羞且愧,站起来垂首道:“是,孙媳知道了。要老祖宗这样为我们操心,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冯老太太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必说这些。”她想了想,又向韩氏道:“先前在济南府的时候,家里有你三婶操持,咱们乐得清闲。如今我们既与他们家分开住了,咱们这宅子里也得有人管家务才行。”   见韩氏和冯若昭都点头表示认同,她接着道:“除了你也没别人了,你就先管起来罢,有什么不知道的或者拿不定主意的,问我,问你三婶都使得的,若是一时顾不过来,让昭丫头帮衬着些。”   母女二人都应了。冯老太太这才略微放心,又想起一事来,向冯若昭笑道:“过几天该是你生日了吧,怎么过生日你自己想想,然后跟你娘商量着办,只要你喜欢,一应花费都从我这里支应。”   说到过生日,冯若昭第一反应便是,每年过生日都会提前几天收到宇文赫的礼物的,可是今年呢……   想到这个,她就只觉心中空落得难受,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笑着回冯老太太道:“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日,我想着自己家人一起吃碗面就好了,不用怎么操办的。老祖宗,您想要看戏吃酒就直说啊,不管有没有过生日都可以帮您请的。”   冯老太太向她腰间上轻轻一戳,笑骂道:“你这丫头皮痒了吧,敢拿你曾祖母开涮!”   冯若昭闪身躲开,正要再说上几句逗笑的话,屋外却有人报:“公主府来人,要见昭姑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54章 公主请柬   公主府?冯若昭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哪个公主府?”   秋水进来笑回道:“是信宜公主。”   “哦,”冯若昭随即明白,向冯老太太和韩氏道:“是金磊金相公他们家呢。”   冯老太太道:“那快请进来吧。”又对韩氏道:“你先回去洗个脸,静下来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做。从明日开始,像这些个事情就都由你来应对了。”   韩氏低头称是,自回房去不提。过了一刻,丫头们领进来一个褐衣仆妇,冯若昭仔细瞧着,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似的。   果然,这妇人上前行了礼,自称是公主府来的二等仆妇郭氏,接着便向冯若昭笑道:“几年不见,姑娘都长这么高了,出落得越发庄重大气了。”   冯老太太笑问道:“你们以前见过?”   那郭氏笑回道:“是,几年前定远侯府樊老夫人过生日,奴婢服侍着我家少爷,有幸见过姑娘一次。”   冯若昭也想了起来,当年这郭妈妈是跟着金磊的,便笑道:“是了。你家少爷可好?”   “劳姑娘惦记,一切都好。”郭妈妈说着,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木匣子,“今日奴婢来,是替公主请若昭姑娘赴宴的。过几日是花朝节,公主在集秀园办花朝宴,请姑娘务必赏脸。这是给姑娘的请柬,到时候凭着这个入园的。”   京城之中,高门大户女眷们交际频密,一年之中各种名义的集会宴席数不胜数,但是若论规格之高名气之大人气之旺,信宜公主宇文琼每年在集秀园所办的花朝宴,却是个中翘楚。   信宜公主是元武帝的嫡亲长女,当年曾随父打过仗立过战功的人,素得各方宠爱尊重。她性子爽朗,好热闹,喜奢华,又是个极有情趣的。每年花朝节之时,遍邀皇室宗亲和京城中家世显赫的未嫁女子以及青年才俊,齐来集秀园赴会,又安排许多文娱雅趣之事让众人各展才艺,借此促成了不少佳偶良缘。因此,有那好事的口舌轻浮的又或是嫉妒或是古板之人,私下管公主府的花朝宴叫做“红娘宴”。   在信宜公主为代表的皇室众人的影响力之下,花朝宴已成为京城贵女心目中的高逼格盛会。尤其是那些已近摽梅之期的姑娘们,无不以收到花朝宴的请柬为荣。赴宴之时,从外在衣衫首饰到内在琴棋书画,等等诸般事务,无不精心准备,以求脱颖而出,钓得如意郎君。   就连冯老太太这样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也都听说过花朝宴的大名,想到冯若昭已是金钗之年,参加一下这样的盛会亦有些益处,况且公主府能邀请冯若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的是对她这个人的认可,断没有拒绝不去的道理。   再加上信宜公主的小儿子金磊,不仅认识冯若昭,还与冯若晟素有交情,这些冯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因此,未等曾孙女儿说什么,她便笑道:“辛苦了,劳驾回去告诉公主,谢她请我们家丫头,到时候必去的。”说着,又让丫头取赏钱来。   郭妈妈使命已成,谢了赏便告辞离去。冯若昭这才从秋水手里接过那装请柬的匣子,一看之下,不由得赞了一句,“这匣子倒不错。”   紫檀木制成的匣子,打磨光滑并未用漆,透着沁人的馨香。整个匣子只在盖面上雕了一支栩栩如生的桃花,显得十分地雅致。   打开匣盖,内里一张泥金如意云纹粉蜡笺,随着上面的字迹映入眼帘,冯若昭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   那是宇文赫的亲笔!   她一把抓起纸笺细看,上面不过寥寥十数字:二月十五日花朝良辰,邀冯氏若昭集秀园共赏春景。   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字样。落款处盖的是信宜公主的印章。与其说是请柬,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则通知书或者入园凭条。   冯若昭拿着那张纸笺看了又看,确定这几个字的的确确是出自宇文赫的手笔。这些年他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宇文赫的字迹她最熟悉不过了,断不会弄错。   明明是公主府送的请柬,怎么会是宇文赫亲笔所写呢?偏偏写出来的内容又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官样文章,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冯若昭一头雾水,心里七上八下,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能冲到宇文赫面前,揪着他问个清楚:你到底在玩什么呢?!   见她神情不太对劲,冯老太太问:“这纸上写了些啥?有什么不对么?”   冯若昭将自己从纷乱的情绪中摆脱出来,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看着这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我在猜到底是谁写的呢?”   “管它谁写的,只要上面那大印是真的就行。”冯老太太对此不甚在意,却惦记起曾孙女儿的穿着打扮起来,“那天你穿什么去好?赶紧回房去看看,挑一挑合适的衣服,先给我瞧瞧。不行的话,赶紧新做一身,让针线上人赶一赶,应该来得及。对了,你娘手艺好,也可以帮忙……”   冯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冯若昭却心思有些恍惚,只听了个大概,含糊地应了几句便回了自己房中。   秋水见自家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初次接到这种宴会邀请有些不知所措,便去禀告了韩氏。   韩氏得知公主府请女儿赴花朝宴,甚是欣喜,又听秋水说女儿接了请柬之后状态不佳,便忙过来探望。   冯若昭不得不打起精神,反过来劝慰了韩氏一通,“初时是有些不知怎么办好,不过后来想到了,我都能收到这个请柬,大姐姐和二姐姐必定也会去的,到时候我只跟着她们就是了。”   韩氏觉得有理,便说道:“既这样,明日我们去一趟国公府可好?来了这几日,一直没有去拜见你祖母,我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妥当。你也可以见见你姐姐,问问她赴宴的事,好心里有数。”   冯若昭想了想,“去国公府的话应该要先回曾祖母,看她老人家怎么说。我们最好是跟着她一起去,省得麻烦。”   韩氏知道女儿是不想独自面对谢夫人的缘故,她自己也有同感,而冯老太太曾答应过冯泽近期会过府一趟,只是具体哪一天尚未确定。若能三人同去,有老太太替她们撑场子,自然比母女二人自己去更靠谱。   想到这些,韩氏便道:“我先去把咱们从济南带来的礼物整理出来,然后去见你曾祖母,看她老人家定下哪天过去,咱们就一起去。”   冯若昭略一思索,“娘,这会儿我跟你一起去挑礼物吧。我想起来,前几日还在路上的时候,曾祖母曾经吩咐过,回京以后要给广陵王送一份礼表示感谢的。我们现在去把礼物准备准备,明天就打发人送去。”   “是了,还有这事。”韩氏一笑,“幸亏你提醒,不然我都忘了。”   和韩氏一起挑好了送给广陵王的礼物,冯若昭亲自写了礼单,交与秋水道:“明日你和秦管事跑一趟,将这些礼物送给王爷。王爷那边若问话,你实话实说就好,无需隐瞒什么。”   接着,又帮着韩氏挑好预备带去国公府的礼物。韩氏去见了冯老太太,回来告诉冯若昭道:“你曾祖母说了,明日先和你祖父打个招呼,后日咱们仨一起过去。”   冯若昭笑道:“这样最好了,离着花朝宴还有七八天呢,要准备什么也来得及。”   到了晚间吃饭的时候,冯获也回来了,一家三口陪冯老太太一起用饭。   饭毕坐在一起闲话,冯老太太向冯获道:“今日你那三个姨娘带着孩子们来过了,我很是喜欢。我想着,让孩子们也住到这边来。一来你回来方便与他们见面,二嘛也好让他们与我们仨儿多亲近亲近。我一把年纪也就算了,你媳妇毕竟是他们的母亲,昭丫头是他们姐姐,老是这么生疏着也不是个事儿,你说呢?”   冯获笑道:“祖母想的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姑母带着嘉宏和嘉珍在咱们家,如果再一下子加多他们三个,只怕这里太挤了些,又太吵闹扰得您不得安宁。不如过一阵子,等姑母他们回去了,再让孩子们来长住,岂不更好?”   冯老太太心中打了个突,猛然间想到了一些自己先前没有想到的东西。   冯获的话固然有些道理,然而,往深了细想一层,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这事儿不急,可以往后推推。   那么,这事情到底急不急呢?自己这一行人,一来就命冯获搬离国公府,他已经照做了。如今紧接着又强要三个小家伙与亲娘分离的话,未免一下子把动静整得太大,事态整得太过激烈。   站在冯获的位置上来考虑,三个姨娘和庶子庶女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感情自然是有的。他不愿意让她们伤心,也是在情理之中。   看他现在的说辞,究竟是想拖得一时是一时地敷衍自己呢,还是想着慢慢来,慢慢劝导姨娘和孩子按自己的意思办呢,还真是不太好说……   万一把他逼急了,祖孙间生了嫌隙,弄出些原本没有的猜忌和怨气来,连累了韩氏和冯若昭,那可就大大地不合算了。   看来这第三步急不得啊……一番思量之后,冯老太太得出了这个结论,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仿佛十分随意地大大咧咧地道:“唔,那就回头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太投鼠忌器啊,第三步只能徐徐图之了。   ☆、第55章 新奇玩意   见冯老太太并不坚持,冯获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孙儿先和她们说一声,让她们心里有个准备。就是父亲和母亲那里,也得先打个招呼才好,还望祖母体谅。”   冯老太太一笑,没再说什么,却换了话题道:“过几天就是昭丫头的生日了,你这个做爹的打算怎么表示?”   祖母在庶子庶女的事情上让了步,嫡女过生日自己当然不可以太小气。冯获心念一转,已经有了些计较,便含笑道:“祖母是知道我的,向来财来财去惯了,只怕还没有昭儿这丫头富裕呢。寻常的首饰玩器,也配不上她。倒是新近结识的一位西方传教士,送了我一样新奇玩意儿,还有点意思,就转送给她罢。”   冯若昭听说是从老外那里来的,一时好奇心起,问道:“阿爹说的是什么样东西?”   “那东西还在国公府那边我的书房里面,没有我发话,他们不敢擅动的,明日拿过来给你看就知道了。”冯获道,“很是有趣,把极微极细之物放在下面,用那东西来看,一下子就变得极宏极巨。哪怕是只虱子,放在下面看的话,身上的毛都一根根清晰可数。”   听起来像是显微镜啊,冯若昭心想,果然听冯获接着道:“所以,咱们有人著书记述这东西,管它叫显微镜。”   冯老太太曾经从儿子冯泽那里得过一副老花镜,可惜她既不识字也不做针线,平日里都不太用得上,拿到手只新鲜了两天,便丢在箱子里积灰。   这会儿听着孙子说这什么显微镜说得有趣,只当是和老花镜差不多的东西,便说道:“等明日拿过来了,给我也瞧瞧。若真是这么管用,咱们射箭的时候眼睛上套一个,把靶子变得大大的,岂不是百发百中?”   冯获和冯若昭都笑了,二人皆知老人家这是理解偏了。冯若昭有心解释,却不好说出来,她可不想暴露自己是个穿的。   冯获却笑道:“祖母说的这种也有,不过跟这显微镜有些不同,那种叫千里镜。先时只有皇上那里才有,如今南边儿的富贵人家也不算很稀罕了,回头我给您老人家弄一个来。”   晚间回房安歇,韩氏想起女儿提醒过自己的事,一边服侍冯获宽衣,一边笑问道:“后日祖母带我们去国公府,相公有没有空一起去?”   冯获摇头,“我公事繁忙,就不去了,等休沐之日,我再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按照女儿事先提点自己的应对之策,韩氏柔柔一笑,“也好,回头相公去的时候,我和昭儿再跟您一起去,也是一样。”   二人结为夫妻已有十多年,可惜一直聚少离多。多年分别之后的今夜,夫妻第一次共宿,韩氏特意精心装扮了一番,灯光映照下,这一笑,似乎多了几分妩媚颜色。   冯获心中一荡,抬手抚上妻子下颌,轻笑道:“这些年不见,有没有怨我?”   韩氏羞涩难耐,不敢与他对视,垂了眼眸,声如蚊蚋,“妾身不敢。”   “那有没有想我?”冯获继续调笑。   韩氏红晕满腮,只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冯获心中轻叹,自己这位妻子人品自然是好的,可惜性情实在乏味了些。   当年,他坚持要娶韩氏,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冲着韩氏这个人去。而是一为了跟谢夫人赌气,二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以冯获看来,韩氏父亲虽然被贬官,韩家暂时失势,但韩大人在清流中仍然颇有名望,士大夫们虽然不敢公然跳出来质疑元武帝,但是私下里不少人替韩大人被贬不平。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并没有看错。近年来已经渐渐地有一些声音,尤其是以太子为首的那些人,包括肃王党在内的也有一些,都在提议重新起用韩大人。   韩氏虽然本人才能平平,但是,这些年她不在自己身边,竟然能教养出冯若昭这样一个聪明乖巧能力出众的女儿,倒也还算有功。以冯若昭目前的资质来看,倘若在她未来的婚姻大事上运作得法,必能给自己的前程增添一笔极大的助力。   想到这些,冯获心情甚佳,一边向妻子腰间裙带摸了过去,一边微微俯身在她耳边,柔声轻笑道:“已经很晚了,早些安歇了罢。”   第二天一大早,冯获离家上朝之前,打发人去了国公府与冯泽说那台显微镜的事。冯泽来时,便将它一并带了过来。   作为一个曾经见识过电子显微镜的穿越者,冯若昭表示这台光学显微镜实在太初级了,跟小孩子的玩具没多大区别,她对它实在很难产生什么兴趣。   倒是随显微镜附送的一本名为《镜说》的小册子引起了她的注意。拿起来粗粗一阅,原来是由这位名叫常博良的传教士所写的,里面讲述了基础的光学知识,还介绍了包括几种眼镜、望远镜、显微镜在内的制作方法。   这种来自西方的科学技术知识,正是这个时空的中国所欠缺的。若是能大力促进科技的交流、推广和应用,往大了说可以造福黎民百姓,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往小了说,自己也可以从中获取丰厚的利益回报。   冯若昭脑子里隐约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科学技术知识上,周傲云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但是目前她还欠缺一把合适的钥匙。如果能找到这把钥匙,来实现他的价值最大化,应该比把他局限在某个银号里面做点计算的活儿要有意义得多。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和周傲云一起,拜望一下这位传教士才好。   知道冯若昭收到了花朝宴的请柬,冯泽特意把她叫到僻静处,说道:“信宜公主并非势利之人,我如今赋闲在家,她也给你们姊妹发了请柬,这是她的好意,你们不可以不去。只是这世上从来也不缺小人,有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也有眼高于顶自大狂妄的,万一到时候不幸遇到,只管避开,实在避不开的话,千万莫要争一时口舌之快,逞一时之气,最后反对自己不利。”   冯若昭暗暗心惊,知道祖父这是给自己提前打预防针的意思。其实想想也是,那么多差不多年岁的贵女齐聚这花朝宴上,没有比较没有竞争那是不可能的。既有比较有竞争,那就不可能相安无事一团和气,势必要生出些明里暗里的矛盾出来。所以从这一层意义来说,这花朝宴既是机会,也是考验。   不过,对冯若昭来说,她是无所谓的。无欲则刚,她又没打算在这花朝宴上钓什么金龟婿。虽然按这个时空的标准,十二岁的女孩子已经可以慢慢相看起来了。但是在冯若昭的概念里,谈婚论嫁什么的还早得很呢。   更何况,她现在被宇文赫写的那张纸笺搞得心情乱七八糟,到花朝宴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见金磊,搞清楚宇文赫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对其它的什么人她压根儿就不感兴趣,应该也不会和别人发生什么矛盾冲突。   因此,见冯泽作这样善意提醒,冯若昭笑道:“祖父的意思我明白,到时候我跟着姐姐,尽量少说多吃就对了。我不会惹事的,您放心吧。”   冯泽失笑,“从小到大都那么能吃,怎么现在还这么瘦。”   “就是因为瘦,所以才敢多吃嘛。”冯若昭笑,又正色补充说道,“想来应该是我每天练武的缘故,体力消耗大,所以不容易胖。其实我一点都不瘦,只是不显罢了。说起来还得谢谢祖父教我从小习武。”   “我也是看你想学才教的,”冯泽道,“好在你学了武也还好,性情反倒似乎更加平和了。”   冯若昭笑了笑,“我可一直记得祖父当初和我说过的话呢,我习武本就是为了修身养性,不是用来争强斗狠的。”   冯泽点点头,“所以,我倒不是很担心你,却担心你二姐姐。她有时候太过任性,又是个暴脾气,在外面吃过两次亏了也没什么太大长进……”   冯若昭心中冷笑,当年她就知道,以冯若星的性子迟早要吃大亏。论理说如今年岁渐长,这种为人处世的水准也该随之增长才对,不过听冯泽这话的意思,好像长进不多。不过,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冯泽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让自己帮衬着她些吗?   果然,冯泽接着说下去,“回头花朝宴上,她若有什么不妥当,你们毕竟是姐妹。该提点的地方还是要提点,该援手的地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若我们冯家在外不齐心,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笑话。”   以冯若昭对冯若星的了解,她这位二姐姐的不妥当基本上都是自己作死犯蠢弄出来的,提点她也要她肯听得进去才有用,倘若她不听自己的,惹出了事来,自己再去帮着她,那自己成什么了?   我又不是她妈!笑话不笑话的,咱也顾不上那么多!总不成出了什么事,不怪那个始作俑者,倒怪起自己不施援手吧,那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却一脸诚恳地向冯泽说道:“祖父的话我都记下了。两位姐姐只要跟我在一起,我都会尽我的能力照顾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历史上,显微镜是明末清初时从西方传入我国的,不过真正用于科学教育和研究却是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蛮可惜的。   ☆、第56章 姐妹重逢   晌午时分,跟秦管事一起去给宇文赫送礼的秋水回来了,见到冯若昭时,神色间却是有些畏缩犯难。   冯若昭心知事情不妙,便主动开口问:“怎么样了?直接说,没有关系。”   秋水咬着唇,垂下眼睛,十分沮丧地道:“奴婢无能,姑娘交代的事情没办成。”   “怎么说?”   秋水把从头到尾的经过细细地讲了。她和秦管事两人,不要说广陵王这个正主了,就连位子稍微高一点的公公都没见着,知道了二人的来意之后,只有一个小太监出来打发了他们。   “那小公公传话说,王爷说了,那帖子是他多年前给的,他自己早就忘了,不必挂在心上。如今无功不受禄,这些礼物他是不会收的,接着就让我们走了。”   这是摆明了要和冯家划清界限啊——冯若昭苦笑,闭上眼睛,坐在椅中揉着自己的眉心,心中只是恨恨的。不给自己回信,不肯见冯若晟,现在又不肯收自己的礼,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可是那张他亲笔手书的请柬,又算怎么回事?!这个宇文赫!到底在玩什么?!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好摆一摆手,对秋水说道:“这事就这样吧,你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秋水刚出去,冯若昭正郁闷着,荷花进来说道:“禀姑娘,刚才三老爷那边的四喜来了,说三老爷问姑娘今天下午有空没有,若有空,三老爷请姑娘过去一趟,商量银号的事。我见姑娘正在和秋水姐姐说事儿,没敢打扰,就让她先回去了。”   冯若昭深吸了一口气。是了,自己还有正事要办,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吧!她振了振精神,向荷花道:“去回三老爷一声,就说我吃完中饭就过去。”   冯若昭知道,冯添找自己多半是为了宝丰在京城开分号的事情。在这时空里做银号这种生意,如果不是有大背景是做不来的,在京城这种地方尤其如此。   以前在济南和莱州,单凭冯泽尹国公的名头就足够压得住地方上各种势力。可是如今在京城这种皇亲贵戚高官云集的地方,单凭冯泽的势力就未必够了。   冯泽如今赋闲在家,贤妃娘娘亦不如从前受宠,尹国公府这名头的份量大打折扣。原本还可以借助一下广陵王宇文赫的势力,按冯若昭的想法,宝丰京城分号她是有给宇文赫规划了一部分干股的。   可如今,人家连她送去的一些寻常礼物都不肯收,两人的关系岌岌可危,近乎决裂,那么,目前这宝丰京城分号到底要不要开要怎么个开法,就得慎重考虑了。   吃完饭去了冯添那边,冯若昭也不避讳,将目前他们所面临的局势以及自己的想法悉数对冯添说了。   对于宝丰京城分号的开设需要慎重进行这一点,冯添亦深表认同。他沉吟着道:“如今你父亲走周欢那条线,咱们是不是也可以考虑……”   “我觉得不好,”冯若昭想了想,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则我父亲那里未必会同意我们借他那边的势。二则就算他同意了,父亲目前只有五品,在周欢他们那群人里面也算不得什么高官,分量未必够。三则祖父那里肯定会有看法。咱们不能为了挣点钱,弄得亲人失和,那代价未免就太大了。”   冯添捻须思索,“你父亲如今跟周欢走的亲近,也未见你祖父怎么样。”   冯若昭道:“或许祖父这两年不在朝中为官,早就看淡了这些派系争斗。又或许我父亲一意孤行,坚持如此。祖父反对无用,只好听之任之。”她笑了一下,“三叔祖应该也知道,我父亲向来不是太听话的。”   冯添也笑了。   冯若昭又道:“或者,要不然,三叔祖您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祖父的口风?”   “算了,我知道你祖父一向是拥护太子的。”冯泽已经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却又道,“咱们房子都定了,人也来了,什么都不做也不妥当。我想这样,咱们生意可以先开始慢慢做起来,目前规模不用大,架势也不用高调,就从最简单的兑钱开始,把市面行情先熟悉起来,待局势明朗了再做打算。你觉得如何?”   冯若昭点头,“这样挺好的,就按三叔祖您说的办吧!”   第二天一早,冯若昭和韩氏收拾妥当,陪着冯老太太过去国公府。   冯荃和樊氏变化都不大,单是老了些。谢夫人却不光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晦暗的脸色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从前眉眼间那股神采飞扬和高冷狠厉几乎消失不见。   想来这两年冯泽赋闲在家,贤妃娘娘恩宠不再,都对她打击挺大的,冯若昭在心里暗暗猜度。面对这位并不疼爱自己的祖母,她生不出什么同情心,可是却不能不生出许多忧虑来。   尹国公府毕竟是自己的家族根基所在。在这个时空里,个人与家族的命运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尹国公府就此衰败下去,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冯荃和冯获都还在朝中为官,只要他们能够顺利接力,官运享通,尹国公府的尊荣还是保得住的。如今的关键是在皇帝接班人上站队的问题,目前老爹站队周欢为首的顺王党到底靠不靠谱啊……   冯若昭突然觉得有些恐慌,关于时局她所知其实非常有限,虽然从情感上来说,她自然觉得太子比较靠谱,可是顺王、肃王甚至其它的什么有可能成为皇位备胎的这些人,会不会比太子更靠谱呢,她真的不知道啊。   有些事情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先前在济南府的时候,冯若昭觉得这些政治上的事情似乎离自己都很遥远。可是如今回到京城,数天下来她深切地感受到,政治从来是和所有人的人生紧密相连的,看来以后得在这方面多下点功夫才行。   一面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她一面跟一大堆人见礼。最后,长辈们在一处说话,让她和两个姐姐,带着两个庶妹自去旁边房里玩耍。   冯若昭如今小有身家,因此给两个姐姐准备的礼物都颇有些看头,她给冯若晴和冯若星各送了一面西洋来的玻璃镜子。   也许是长大了为人处事多少有了些长进,也许是看在了那玻璃镜子的面上,冯若星十分难得的对冯若昭保持了前所未有的友好。   甚至在听说冯若昭也收到了花朝宴的请柬之后,冯若星对她拍了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带着她。   她对冯若昭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的,你到时候跟着我们就是了,我姐姐已经去过两次了,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就当是去吃吃喝喝玩玩。”   冯若晴在旁边柔柔的一笑,“三妹妹休听她胡说。倘若真的只是吃吃喝喝倒也罢了,偏偏这个玩字却是大有讲究的,去之前心里可得有些准备。”   冯若星不以为然,“我知道,你说的不就是那些做诗啊画画什么的嘛,反正是可以自己选的,又不是非参加不可。我就是一个都不参加,又能怎样?   冯若情斜睨她一眼,笑道:“自然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只不过,你下次再想去,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冯若昭笑道:“想来姐姐必是一直都表现出色,所以今年都第三次收请柬了。”   冯若晴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笑。   冯若星却戏谑地眨了眨眼睛,“都去了两趟了,也没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我看,如果今年你还定不下来的话,祖母就该着急了。”   冯若晴红了脸,“这又不怪我,来提亲的那些人祖母全都看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冯若昭笑着替她打圆场,“终身大事总归慎重些好,祖母这样谨慎也是应该的。姐姐如今年纪还小呢,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冯若晴点点头,“正是呢,我也这么觉得。”   冯若春和冯若曼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人和三个姐姐都不太熟,一时也插不上话。   此时好不容易见她们说话告一段落。冯若春开口向冯若晴问:“大姐姐,我和妹妹是不是也是等到十二岁,就可以去参加花朝宴呢?”   冯若晴一怔,面色略微有些为难,据她所知,花朝宴邀请的贵人,只有皇室宗亲不分嫡庶,其他但凡和皇帝不是一个姓氏的,都是嫡系出身的才有资格参加,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庶子庶女被邀请去花朝宴的。   可是这种事却是不好直接对眼前的庶妹说,她只好含糊地说道:“只要公主府给你下请帖,你就可以去参加了。”   冯若星却冷笑了一声,毫无顾忌地直接说道:“你们两个就不要做白日梦了,你们俩是姨娘生的,花朝宴怎么会请你们?想得到挺美!”   听到这话,默默坐在那里喝茶的冯若曼突然抬起头来,满脸惊诧,眼泪夺眶而出。   冯若春却呆了呆,脸涨得通红,猛然间跳起来怒气冲冲地斥道:“二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冯若星飞快地瞥了一眼冯若昭,见她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便毫不客气的回复冯若春:“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有说错。难不成你说话声音大些,你就不是姨娘养的了?”   冯若晴有些听不下去,向妹妹道,“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三姐姐,二姐姐这样欺负我们,您帮我们说句公道话好吗?”冯若曼突然出声,一双泪眼望着冯若昭,秀美的小脸上表情哀怨无比,配合着微微发颤的轻柔声音,显得十分地楚楚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57章 人心难测   这是要拉自己下水,挑自己去正面刚冯若星的节奏啊。冯若昭瞬间便明白过来,心头顿时生出一股反感。这时空的小姑娘,一个二个的可不简单,小小年纪就懂得玩这些个手段了!   只可惜——   她选错了人,自己跟老娘韩氏可不一样,没那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冯若昭抿了抿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我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罢。”   冯若曼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发白。冯若春气得眼睛都红了,拉了梨花带雨般的冯若曼,“不要理她们!走,我们告诉祖母去!”   冯若星看着两人的背影,脸上表情既愤恨又厌恶,“哼,就会干这种跟祖母告刁状的事!”   冯若昭心中暗笑,跟祖母告刁状这种事,你以前也没少干嘛。嘴上却笑着试探问:“他们两个是怎么得罪你了?”   冯若星冷哼了一声,“我就是看她们两个不顺眼!搞不清楚自己身份,还真以为自己正经主子千金大小姐呢!一个蠢得不得了,什么都不会,就会跟祖母拍马屁。一个一天到晚装柔弱,动不动就好像人家欺负她似的,其实净占便宜了……”   冯若晴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刚才你说的虽然是实话,却不必那么难听,闹到祖母那里肯定又是你的不是。”   冯若星轻蔑地笑了笑,“我才不怕呢!祖母也就轻描淡写的说我几句,最多嘴上赔个礼,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冯若星恶意满满的吐槽中,可以看出这年前年后的,冯若星和两个妹妹相处得并不是很愉快。冯若昭心中暗想,这一点对自己来说应该利大于弊。   有冯若星这个炮仗冲在前面,给庶出的这些人一些警醒和压力是有好处的。至少万一哪天自己真的不得不和她们开撕的话,冯若星相关的这一系人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如今二人在某些方面是取得了共识的,并且还一定程度地相互认可,冯若昭决定要和这位二姐姐尽量维护好关系,于是随口笑道:“几年不见,二姐姐看人的眼光越发睿智了。”   被她夸奖,冯若星一反常态的有些羞郝起来,“有她们两个以后,我算是明白了。以前我看你不顺眼,是因为你确实伶俐,衬得我各种蠢笨,难免对你有怨气。”   见冯若昭笑吟吟地并无不悦之意,她接着说下去,“如今长大了,也明白了一些道理,人比人气死人,我就是比不上你,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比了,服了你了。可是那两个不一样啊,要身份没身份,要本事没本事,歪心思倒是一大堆,让人讨厌!”   冯若昭笑道,“二姐姐把我抬得实在太高了,弄得我好生惶恐,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怎么会,”冯若星道,“不说别的,就说你跟三叔祖合伙做的那生意,我们就做不来。”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刚开始出了一点本钱而已,全靠三叔祖愿意照顾晚辈,才让我挣了一点小钱。”冯若昭笑道,却试图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我听说,大姐姐这两年帮着大伯娘打理绸缎庄,做的有声有色,那可比我厉害。”   “我那个才真的是小钱,”冯若晴轻轻柔柔地一笑,“辛辛苦苦的,就挣点脂粉钱罢了。所以啊——”她瞟了冯若星一眼,“我说让星丫头拿点钱出来入股,她只是不肯,嫌我那里挣的钱太少,远不如妹妹你开银号,本身做的就是钱的生意,来得快。”   冯若星嘻嘻一笑,“是啊,三妹妹,我听说,你们这一回来京城是打算要开银号的分号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我也参上一点股啊?”   冯若昭心头一凛,感情冯若星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可是合股做生意,跟凑份子吃饭可不一样,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说他们现在分号建设计划暂缓,根本不需要很多的钱来入股,就说这对做生意的认知和经营的理念等等,股东间都需要进一步的了解和考量。   人心难测,冯若星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并不清楚。是不是真心相待,也无法确定。倘若贸然地把她引入,她一旦多生事端,或者要对生意的做法指手画脚,又或者对投资回报提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那这生意就没法儿做了。   想到这些,冯若昭笑了笑,说道:“姐姐想要参股,我自然欢迎之至。不过我们才来京城,市面行情都不太熟悉,刚开始只能从兑钱做起,不要说赚多赚少了,一两年之内成本能不能收回来都要两说呢。”   “啊,这样啊……”冯若星忍不住有些失望,她原本一向对挣钱没什么概念,对做生意更是一窍不通。只不过听说冯若昭与三叔祖合开银号如何了得,又见冯若昭进京就自己买了一处宅院,这样大手笔的事情就在眼前,不免动了些心思。   冯若昭接着笑道:“咱们是一家人,既要合伙做生意,也得照做生意的路数来,不能稀里糊涂地坑了姐姐。那铺子这几日就会开张,不如等六个月以后,铺子运作正常了,我拿帐册来给你看,到时候姐姐知道了我们的经营状况,再决定要不要投钱,这样岂不更加妥当?”   冯若晴笑赞道:“妹妹这么做,才是正经合伙做事的意思呢。”她向冯若星微一点头,“三妹妹做事很妥当,你听她的就是了。”   见自己嫡亲姐姐也表示认可,冯若星再无不同意见,“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谢夫人那边的丫头过来传话,“太太叫三位姑娘一起过去呢!”   冯若星问,“什么事?”   那丫头陪笑着道:“奴婢也不知道什么事,好像是毕姨娘带了四姑娘来,在太太和老太太面前哭了一场,然后太太就让我来请三位姑娘了。”   冯若星冷笑,“就知道是她们在作怪了。”   冯若昭却微微一诧,问道:“只有四姑娘吗?五姑娘呢?”   丫头摇摇头,“这个奴婢却是不知,并没有看到五姑娘。”   “那柳姨娘呢?”冯若昭进一步确认,“有没有来?”   丫头还是摇头,“没有。”   三人一起到了谢夫人那里。果然,毕姨娘带着冯若春找谢夫人哭诉了一通,正是为了冯若星刚才出言不逊的事。不过正如冯若星所料,谢夫人并没有怎么责怪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姐妹间要相亲相爱今后不可如此了的话。   教育完了冯若星,柳姨娘才带着冯若曼姗姗来迟。到了跟前,柳姨娘便跪下赔罪道,“曼丫头实在哭得不堪,我让她整肃仪容,所以来迟了,望太太老太太见谅。”   冯老太太坐在上首,微闭着双眼,只管装死。谢夫人却似笑非笑地瞧着柳姨娘,“我若不请你们娘俩,你们是不是就不打算来和我说这事儿了?”   柳姨娘微微垂了眸,态度十分恭顺,答道,“回太太,奴家觉得,小孩子拌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奴家自知身份微贱,不敢拿这些来烦太太。”   站在一旁的毕姨娘脸色变了,她就算再怎么愚钝,此时也听得出来柳姨娘话里的意思。   顿时心里有些发急,向谢夫人开口分辩,“太太,其实我——”   谢夫人一抬手,止住了她,“你不必说话,我心里有数。”她微一沉吟,向几个晚辈道:“好了,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出了谢夫人的院子,冯若春拦到冯若曼跟前,生气地质问:“我们不是说好了,和娘说了之后,就一起去祖母那里的吗?你们怎么又变卦了?”   冯若曼的表情显得十分委屈,“我是想去的,可是娘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让我去。”   毕姨娘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和女儿是被柳姨娘母女俩给摆了一刀。被人当枪使了不说,还在谢夫人面前落了一个不识大体小题大做的印象。   她心中甚是恼怒,过来拉了女儿,在柳姨娘面前狠狠的啐了一口,“跟这种人还有什么话好说,我们走了!”   冯若昭和两个姐姐站得远远的看着这一切。冯若晴叹道,“明明是一家人,偏偏弄得个个像乌眼鸡似的,你踩我,我踩你,何苦呢?”   冯若星不屑地冷笑,“狗咬狗一嘴毛,活该!”说完拉了冯若昭,“走了,去我们院里坐坐,比这里清静。”   冯若昭应了,正要转身离去,却见柳姨娘向自己走了过来,含笑道:“请三姑娘暂且留步,奴家有句话说。”   冯若昭站住,表情淡然而从容,“姨娘请讲。”   柳姨娘道:“方才阿曼慌乱之中口不择言,央求姑娘替她出头,实非忠厚之举。奴家已经训斥过她了,这就让她给姑娘赔罪。”   说着,冯若曼已经上前,盈盈地施了一礼,“妹妹无知,请姐姐原谅。”   冯若星只是冷笑,一脸的鄙夷,“又来装……”话未说完,已经被冯若晴捂了嘴,强行拉走了。   冯若曼满脸委屈,万般哀怨,怯怯地道:“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还望姐姐不要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什么的最讨厌了,写起来让人各种精分 (╯_╰)   ☆、第58章 陪侍之人   冯若昭不得不承认,从柳姨娘目前的行为来看,她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   不管是不让自己女儿去谢夫人面前告状,还是现在过来给自己赔礼,都显出一片貌似忠厚的姿态,让人难免会生出些许好感出来。   然而,在冯若昭这双嫩壳老心的眼光下,装出来的忠厚和事实上的忠厚,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其中的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倘若柳姨娘母女确实忠厚的话,在决定不去将此事告诉谢夫人的时候,就应该及时去阻止毕姨娘这样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姗姗来迟不说,还在谢夫人面前落井下石。   方才冯若曼挑拨不成,现在又跑来和自己赔礼,看样子是想要和自己交好的意思?也许她们觉得自己年纪小,看不出她们的这些心思,又受母亲韩氏的影响比较好糊弄吧!   冯若昭深知,和这种人交好,风险真心太大,没准儿哪一天她就会背后捅你一刀,踩着你往上爬。   不过,目前和她们还没有到要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程度,毕竟她们还没有做出侵犯自己实际利益的行为。   在这样的前提下,姨娘之间要互撕什么的,冯若昭乐见其成,就算闹腾大了,那也是该冯获头痛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大家各守本分,保持距离。她们不要想着来踩自己,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挑衅她们。   冯若昭既没有表现出热络,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只语声平和地道:“姨娘言重了。就像姨娘说的,原本只是小孩子之间偶尔拌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那会儿没有掺合,此时妹妹也不用向我赔礼,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柳姨娘陪笑着附和道:“是,姑娘说的对,这事就让它过去。以后阿曼若是有什么不妥当,还望姑娘看在姐妹的份上,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若是姑娘慈悲,能教导她几句,那就是她的造化了。”   这是一个劲的和自己套近乎,往自己身上蹭的节奏啊!   冯若昭心里暗暗好笑。在她看来,评判一个人终归是要听其言而观其行。她不会因为几句好话就对她们下结论的,却要看看她们今后如何表现!   她淡淡地一笑,回应道:“各人的造化,终归要靠各人自己。妹妹聪明伶俐,以后必定是个有造化的。”   柳姨娘轻轻一叹,“愿如姑娘吉言。只是再怎么样,也终归是比不上姑娘的。”   冯若昭笑了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姨娘若无其他事,我要走了。”   柳姨娘让到一旁,“姑娘请自便。”   冯若昭离开之后,冯若曼向柳姨娘问,“娘,你看三姐姐信我了没有?”   柳姨娘拉着女儿的手,一边向自己所居的小院走去一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容易——我原以为他和大娘差不多,可是看看她刚才应对我们的样子,言语和蔼,态度可亲,内里却甚是警觉疏远,跟大娘可完全不一样。仔细想想也是,她这种小小年纪就能跟人合伙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种好糊弄的?”   冯若曼心中暗暗生出一丝惧意,不禁有些慌乱,“那——娘,我还要住到爹爹那边去吗?万一三姐姐和二姐姐一样,处处针对于我,那该怎么办?”   “你必须跟着你爹爹,”柳姨娘毫不迟疑地作出判断,“我们娘俩的身家性命,根基终究在你爹爹身上。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倘若我们两个都不在你爹爹身边,时间一长,他对我们的感情必然变得淡薄,那时候我们就成了无根之萍,真的就只有任人欺负的份了。”   “至于你这位三姐姐,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横竖还有你爹爹在。我看那丫头也不是那种会没事找事主动挑衅人的性子,你只要对她处处尊重恭顺。她应该也不会为难于你。”   “你要记住,你天生身份不如她,目前实力也不如她。所以,在你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千万莫要与她作对。一旦哪天你决定与她真的翻脸的话,你必须有十足的把握让她永无翻身的机会,你明白吗?”   冯若曼使劲儿点了一下头,“明白。娘说的,就是兵法中的: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   “对,”柳姨娘接着说,“所以在此之前,你都要尽力去讨好他,包括你爹、大娘和老太太那里也是一样。你要在他们面前示弱,让所有的人觉得你安分守己没有威胁,这样你才能有变强的机会。”   “我懂了,”冯若曼深吸了一口气,“我会按照娘教我的去做。可是,娘,您一个人留在这边,周围全是一群恶人,没有一个好的。我实在放心不下。”   柳姨娘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娘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娘只盼着我的阿曼哪一天能够出人头地,让所有这些恶人都不得不来讨好咱们,看咱们的脸色行事,那时候娘就有好日子过了。”   两天之后,恰逢冯获的休沐之日,韩氏原说带着冯若昭和他一起去国公府,早上起来却有些头痛脑热。   冯若昭替韩氏看了一看,觉得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而已,但是不太放心,又请萧先生来把了把脉。   萧先生瞧过之后,说:“没什么大事,想来是宜人最近操劳的缘故,风邪入体,开副药来吃,发一发汗,就好了。”   于是,冯获向冯若昭道:“你在家陪着你娘,我先去国公府一趟,左右下午就回来了,并不会耽误很久。”   冯获走后,冯若昭在萧先生指导下开了药方,打发人去药铺抓了药,拿回来亲自守着熬好,看着韩氏吃下去,待她躺下睡了,这才出来。   回到自己房里,见秋水正在整理衣服首饰,便随口问:“我说挑三套衣服出来去花朝宴上穿的,怎么样了?”   秋水笑回道:“已经备好了,只等姑娘看过,就拿去给奶奶和老太太过目呢。”   冯若昭粗看了一下,说道:“行吧,就这样吧!差不多就得了。”   秋水知道自家姑娘向来在穿衣打扮上不甚精细讲究,因此也不多说,只又说道:“姑娘那天想带谁一起进去?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起来。”   据冯若晴的介绍,去参加花朝宴,随你带多少仆从,最后能被允许陪着入园随身服侍的,却只有一个名额而已。   早年的花朝宴上,能够陪侍在贵人身边沾光的,自然是贵人们最亲近的侍从。   可是后来,花朝宴名气日盛,追捧者越来越多。于是便有那心思活络的,身份地位虽不够收花朝宴的请柬,却想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又与那被邀之人沾点儿亲带点儿故,于是便假托是那被邀之人的陪侍,混进园去。   这些以陪侍之名混进去的,虽不能与正经的被邀之人一般待遇,却可以与许多大富大贵之人近距离接触,说不定碰上个有缘分的于身份地位上不甚计较,就可能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   这一点机会在某个六品小官家的女儿成功进入顺王府为妾时得到了印证,越发引得一些人家特别女儿还有些姿色的,将这花朝宴陪侍名额看成了通向荣华富贵之路的一道绝佳跳板。   于是,如今的花朝宴每年请柬一出,便有各种走关系托门路甚至钱财交易,只为求一个陪侍的名额。弄得入园陪侍的那些小姑娘,十成里面倒有五成,并非是正主的丫头,而是各种沾亲带故甚至八竿子打不着边只是买卖的关系。   当然,也有如冯若晴这种爱惜自己羽毛不肯随便带人进去的。毕竟陪侍之人的一言一行,都与正主相关,倘若陪侍之人闹出什么事来,带他进来的正主脱不了干系。   信宜公主对于这一切心知肚明。然而对她来说,首先这个事情控制起来有难度,其次也没有太坏的影响。反正到了园内,有些区域只有正主才有资格进入,所有的活动也只有正主才能参加。   花朝宴连一个陪侍的名额都受人如此追捧,也更加证明这宴会的吸引力够强人气够旺。总归是借着宴会之机成人之美,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通过此举,还可以笼络人心。所以,信宜公主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冯若昭听到秋水问到这个问题,想也没想,便答道:“当然是带你去了,还能是谁?”   秋水既感动又欣慰,“姑娘惦记奴婢,奴婢自然心里欢喜的很。可是方才阿琇姑娘来坐了坐,跟我打听花朝宴的事儿。我听着她那意思,好像很想让姑娘带他去见识见识似的……我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打算的,所以也没敢往实处回她。姑娘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好?”   冯若昭这才突然意识到,阿琇今年就要满十五岁了,正是恨嫁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从情感上来说,这事儿原是小事一桩。这些年她俩一起长大一处念书,二人关系亲如姐妹,带她去个花朝宴什么的,简直就不算个什么事儿。   可是,以冯若昭对萧先生的了解,萧先生如今虽然家世破败地位微贱,但内里世家的那股子傲气风骨从未变过。她若知道此事,是必定不会同意的。   在冯若昭看来,对阿琇来说,目前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参加什么花朝宴,而是需要尽快解除官奴婢的身份。否则,就算碰到什么好姻缘,也很容易变成有缘无分。   而要做到这一点,在目前冯若昭所认知的范围之内,有这个能力的人,只有广陵王宇文赫。按说这一次花朝宴,自己应该是有机会见到宇文赫的,只是到时候他愿不愿意搭理自己,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个,冯若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中无限惆怅。 作者有话要说:  《淮南子·兵略训》:“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先忤而后合,前冥而后明。” 白莲花什么的,也是一种生存之道啊,嘿嘿嘿   ☆、第59章 一起赴宴   冯若昭这厢在为带谁和自己一起去花朝宴而踌躇不定。国公府那边,见到冯获之后,柳姨娘便主动提出,让冯若曼随冯获而去。   冯获才刚在毕姨娘那里碰了钉子——毕姨娘实在舍不得一对儿女离开自己,听冯获一说要带儿女住过去,便止不住地哭闹着表示反对,弄得冯获头大不已。   因此,到了柳姨娘这里,见她主动提出此事,不免十分意外,“你舍得曼丫头?”   柳姨娘轻轻柔柔地一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一则为了丫头的前程,跟着相公和大娘自然比跟着我要好。二则老太太既然有这个意思,总不好叫相公您夹在中间为难。所以,相公还是带了她去罢。”   说到这里,她眼圈儿微微泛红,语声里也带了一丝悲戚,“只是阿曼年纪还小,我有些不放心。求相公看在咱们素日的情份上,多照拂着她一些,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听了这一番话,再对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毕姨娘,冯获发自内心地觉得柳姨娘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他心中感动,握了她手,柔声道:“你放心。横竖离得也不远,我答应你,只要我来这边,必会带上阿曼回来探你。”   冯获自去冯泽书房说话,柳姨娘一边为女儿打点行李一边又叮嘱她许多话语。说到即将举行的花朝宴,冯若曼问道:“娘,我可不可以让爹爹帮我,叫三姐姐带我去参加花朝宴呢?”   柳姨娘摇了摇头,一口否定:“不要。”   “为什么?”冯若曼不解,“人人都说那是个好机会……”   “是机会没错,可是光有机会没用,还得恰逢其时,”柳姨娘耐心地剖析给女儿听,“你以为娘没动过这个心思?可是我后来仔细想过了,你不能去,原因有三:”   “一是你才刚过去,就借你爹爹支使你姐姐,必然让她对你生出反感,于你今后不利。二是你现在年纪尚小,还未长开,在人堆里面不能显得出挑,只是混个脸熟,不如不去。”   “再有一点,以你姐姐陪侍的身份去参加花朝宴,格调上与她差得太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应该做这样自降身份的事,代价太大。”   “你现在还小,你要有耐心,等待一个合适的十拿九稳的机会。要做到不击则已,一击必中。知道吗?”   “知道了。”冯若曼回应,若有所思。   柳姨娘把女儿拉到身前,爱怜轻抚着她的鬓发,“以后什么事都要靠你自己了,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最后能得到什么。千万不能稀里糊涂的。”   “你去后,不用惦念娘,就算再怎么想见我,也莫要去求任何人,省得惹人厌烦。你爹爹少不了常来国公府给你祖父祖母请安,到时候自然会带上你。”   ……   诸如此类的话语,絮絮地说了许多。冯获知道母女二人必有体己话说,冯若曼自出生以来从不曾离开过亲娘,自有一番难舍难分,他也不忍催促,于是,一直拖到用了晚饭,冯获方才带着冯若曼离开国公府。   这厢冯若昭想来想去,私下去找了阿琇,向她确认,“听秋水说,姐姐有意和我一起去参加花朝宴?”   阿琇与冯若昭相处日久,二人之间也没有很多的客套,见她主动来问自己,便说道:“听秋水说,你还没有定下来谁和你一起去。既然这样,就带我一起去见识见识吧!”   冯若昭笑道,“带你去容易,先生知道吗?”   阿琇倒也不扭怩,撅了撅嘴说道:“我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若知道我哪里还能去啊……”他笑瞧着冯若昭,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妹妹问这个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带我去就直说嘛,扯我娘做什么?”   冯若昭一笑,“怎么会呢!我带谁去都是一样,只不过只能以我的陪侍的名义。姐姐是先生的爱女,我只怕委屈了你,到时候在先生那里,我可没办法交代!”   阿琇笑道,“妹妹想的实在太多了。我和娘如今仍是官奴婢身份,就算真的当你的陪侍又如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不介意,你又何须在意?大不了回头娘知道了,我一力承担就是了,决不叫她怪罪到你头上。”   见冯若昭仍然有些犹豫,她又半撒娇半哀怨地说道:“我从来没求过妹妹你什么事儿,今儿个好不容易才求你一次,你若不答应,可真的是太伤我的心了。”   见阿琇前后话语说得面面俱到,态度恳切,冯若昭实在有些难以拒绝,仔细想想,也不是去干什么杀人放火不得了的事,不过就是跟着自己去玩一玩,萧先生就算知道了,应该也没什么。倘若万一真的从天而降一桩好姻缘,那就皆大欢喜了。   想到这里,冯若昭对阿琇说道:“那你这几日准备准备,我们一起去花朝宴。”   阿琇大喜,上来抱住她臂膀,眉开眼笑的道:“妹妹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冯若昭想想,又问:“那天你如何出门?见你出去先生不可能不问的。”   “这个你放心,我早想好了。”阿琇胸有成竹地道,“前两日我娘去探她在宫里时认得的一个老嬷嬷。那人患了腿疾,娘帮她施了针,过几日又要去呢,正好是花朝宴那天。那人家在城外十几里的村上,她要去的话是走得极早的,并不会耽误我们事情。”   冯若昭道:“这样就好,我们只要巳时到集秀园就可以了,并不会很早。”   阿琇道:“这些你说了算,我跟着你就是。”顿了顿却又说,“只是我娘一向喜欢简朴,现在要去花朝宴,我都没什么合适的衣服和首饰……”   冯若昭明白她的意思,便立即说道:“这有何难?你这两日抽空到我房里去,看中什么衣服或者首饰,只管拿去穿戴。”   阿琇愈发欢喜无限,“妹妹对我这么好,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以后你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得到的,尽管找我。”   冯若昭笑道:“一点点小事罢了,说得这么严重做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随着春回大地,天气渐暖,没过几日便到了花朝节。头一天下午,果然如阿琇所说,萧先生来与韩氏打招呼,就明日出城之事申假。正好冯若昭明日要去参加花朝宴,并不在家中,萧先生要去为故友治病,韩氏自无不允之理。   到了第二天,萧先生早早地便出了门。冯若昭亦收拾停当,带了秋水几个上了车,却并不立即出发,而是绕到后边角门上,悄悄地接了偷偷溜出来的阿琇,这才一起向集秀园而去。   集秀园在城南五里处的青螺山下白潮河旁,原是前朝的皇家别苑,元武帝攻下京城之后,将其赏给了长女信宜公主。   后来信宜公主从江南请来赫赫有名的园林大师和叠山名家,对整个园子进行修整改造,不惜花费重金和劳役,前后历时近七年,方才打造出如今京城的第一名园集秀园。哪怕没有花朝宴之事,集秀园也是无数人向往的一处美景之地。   冯若昭和阿琇到达时,还未到宾客们入园的高峰时段。饶是如此,在门口经历排队安检登记等等手续,也还是花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得以正式入园。   两人各领到了一朵写着自己名字的纱制绢花,所有入园之人都须将此绢花别在胸前。区别只在于冯若昭拿到的绢花是红色,而阿琇那朵是绿色。同时,她们还得到了一张园内地图,以及一份十分详细的活动说明。   按照这活动说明上的介绍,她们首先得去一个叫做德云殿的地方,选出几样自己愿意参加的活动报名,之后就可以按照时间安排去相应的活动地点,参加自己所选的活动。   不过,冯若昭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今天她来的主要目的为了找金磊,进而找到宇文赫弄清楚状况。   可惜在门口的时候,她向接待她们的下人打听金公子的下落时,却是无人知晓,只叫她进园之后到德云殿看看。   到了德云殿,东西两厢分别接待男女贵客。冯若昭和阿琇随着指引到了西厢,只见里面佳丽如云,却也不算十分喧闹。大家都轻言细语,斯文有序。有原本熟人在此相聚叙话的,有看着墙上各种活动介绍不知如何选择举棋不定的,也有拿了纸笔在那里一边写一边和旁边人讨论的……   冯若昭惦记着要去找金磊,便向阿琇说道:“这里看样子还得花不少时间,我先去找一找金公子,你在这里替我等大姐姐和二姐姐,顺便随便选两个活动咱们去玩玩。既来了,一个活动都不参与,也不好。反正我有几斤几两你都清楚,莫要选太难的让我出丑就行了。”   阿琇知道她着急找人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帮自己和母亲解除奴籍,自然是一百个支持,当下便笑道:“那不如将我们俩的绢花换换,然后你就可以放心去找人了,也不用着急往回赶,实在不行我替你就是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认识我们。我有几斤几两你也清楚,总归不会让你的名字出丑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要出场了,要不要上来就给女主来个脖子以上的可以描述的部分呢,还没想好o( ̄- ̄?)   ☆、第60章 竹溪尽处   听阿秀的这个提议,冯若昭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然而,她还未来得及细想,阿琇已经快手快脚地把两个人的绢花都摘了下来,然后将那绿色绢花替冯若昭戴上,一边将她推转了身子朝向门口,一边口中轻笑着说道:“快去吧!去吧!”   大庭广众之下冯若昭不好伤她脸面,无奈之下只好笑着回头,小声叮嘱道:你可要好好保管我的绢花,千万莫要弄丢了。你也别去参加什么活动了,就在这里等我,我尽快回来。”   “知道啦,”阿秀满口答应着,笑着催促,“你快去吧,这么啰嗦,倒象我娘似的。”   冯若昭从德云殿西厢出来。在殿外拉了几个过路的仆役,打听金磊的下落,却没有一个人知晓的。   公主府的这帮仆役本来就因为今日花朝宴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又见冯若昭配的虽然是绿色绢花,身上衣饰却十分华贵,便把她当作是是那种以陪侍之名随某位正主混进来的投机之人。   又见她一门心思地要找自家小主人,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有人不免起了促狭之心,便向冯若昭说道:“刚才好像看见小少爷在东配殿那边,姑娘若是着急,不妨去找找看。”   冯若昭这个穿越脑子,原本就远不如土著们在意男女大防。心情急迫之下,听到这话,也未多想,便直接进去逛了一圈,可惜没有找到人不说,还引得里面一堆贵公子纷纷侧目。   她马上意识到不妥,十分沮丧地退出了东配殿。刚走到门外,却正好碰见两位佩着红色绢花的贵女,相携着逶迤而来。   这二人原是要向西殿而去,见到冯若昭从东面出来,不免微微一诧,着实多看了她几眼。   冯若昭迟疑了一下,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定远侯府的樊悦霞。见到熟人,她脸上习惯性地浮起一丝笑意,上前打招呼道:“樊姐姐好。”   樊悦霞却皱眉,上下打量她几眼,疑惑的问道:“你是……”   “姐姐认不出来我了?”冯若昭含笑回答,“我是若晴若星的妹妹若昭啊!”   “若昭?”樊悦霞神色微凛,目光扫过对方胸前的绿色绢花,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鄙夷的冷笑,“我原以为你讨好了广陵王,必然是此间的贵客,怎么连张花朝宴的请柬都收不到,还要用奴婢的身份混进来,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冯若昭这才想起来自己和阿琇的绢花换过了,正想解释,可是对方的言语中冷嘲热讽恶意满满,显见得不是误会那么简单,心中便也有了些怒气,一时并未说话。   和樊悦霞同行的那一名穿粉红色衣衫的贵女,也是一脸的不屑,“用奴婢的身份混进来也就罢了,居然如此不知廉耻,刚进来就跑到男人堆里卖弄风骚,看样子是想男人想疯了。”   冯若昭怔住了。   自打从济南回来,自己与樊悦霞连面都没见过,怎么上来就这么大的敌意?旁边那位就更不用说了,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呢,怎么好像挖了她们家祖坟似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个家伙今天一定是吃错药了。冯若昭内心着实郁闷,真够倒霉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好心上来打招呼,结果没想到遇到两只有病的。   不过想到冯泽曾经提醒自己的那些话,她咬了咬牙,决定忍了。人被狗咬了,总不见得要跟狗一样咬回去。她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转头便走。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穿粉红衫子的那位竟然冲了过来,拦在她面前,一脸高贵冷艳的斥道:“你这奴婢好大胆子,竟敢如此无礼,见了本郡主,还不跪下请安?!”   樊月霞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帮腔,“你这奴婢,在郡主面前还如此倨傲,实在太过无礼!”   冯若昭忍无可忍,一时怒气上头,便冷冷道:“姐姐休要吓唬我,郡主何等高贵身份,是大家闺秀的楷模,怎么会是这位这样,一开口就男人来男人去的,我看想男人的是她自己吧。这人一定不是郡主!”   丰宁郡主气得脸色煞白,忽然欺身上来,扬起手掌,就向冯若昭脸上扇过来。   冯若昭身子一闪,轻轻松松便避了过去。   丰宁郡主咦了一声,微微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冯若昭身手如此敏捷。不过,她本人也不遑多让,应变速度也是极快的,当下化掌为刀,对着冯若昭的颈项间直砍过来。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郡主请住手。”   随着这声音,一道蓝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欺身过来,丰宁郡主只觉手腕忽然一震,手掌不由自主地向一旁弹开,与此同时,她和冯若昭之间多了一个人。   冯若昭趁机后退了三步,定睛一看,来人却是一位中年男子,相貌十分普通,身上穿的也是极普通的公主府仆役的衣服,看上去十分不起眼,没想到倒有一身好功夫。   丰宁郡主咬牙跺足,怒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来管我的事?”   那人行了一礼。陪笑着说道:“小人刘三,只是这公主府上一名普通的杂役。并不敢管郡主的事。只是公主有令,集秀园中,除了擂台之上可以打斗之外,其他地方一律不得私自斗殴。小人只是在执行公主的命令而已,还望郡主莫要为难小人。”   信宜公主如今虽已不再参与朝政,但是身为长公主,又是昔日曾经立过赫赫战功的人,深得众人的尊敬,尊敬之外又有几分忌惮,即使是丰宁郡主的母亲隆和公主,靠着一个十分给力的驸马,如今在朝堂上颇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见了信宜这位长姐也是恭恭敬敬的。   因此,丰宁郡主见这位仆役,抬了信宜公主的名头来压自己,倒也没敢太多质疑。况且刚才与这人一交手之下,她就知道自己这几招花拳绣腿,绝非此人对手。于是只得勉强压下心中一口恶气,拉了樊悦霞道:“我们走!”   樊悦霞和丰宁郡主离开后,冯若昭上前,向这这位名叫刘三的男子道谢,“多谢刘叔为我解围。”   刘三笑道:“姑娘不用客气,听说姑娘在找小金相公?”   “正是呢,”冯若昭随口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知道,姑娘请随我来,我带你去。”   “太好了,你只要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了,我自己去找他,不用麻烦你的。”   刘三的目光扫过那朵绿色的绢花,却依旧十分礼貌地微笑着道,“小金相公所在的地方一般的人是进不去的,若没有人领着难免有些不便。况且这园子极大,有些地方姑娘家一个人走着,难免让人不放心。横竖小人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就让我护送您过去罢!”   冯若昭见他态度甚是真诚殷勤,又想到自己身上戴的是陪侍之人的绢花,恐怕确有行动受限之处,只好说道:“那就有劳刘叔了。”   刘三挥一挥手,便有两个壮汉抬着一乘小轿过来,请冯若昭坐了。然后,抬起轿子,刘三陪同在侧,一齐健步如飞地向园子西面行去。   冯若昭坐在轿内,拿出那张园内地图出来,对照着行进的路线,判断自己所处的方位。轿子开始是向西,后来又折而向南。最后,在一片竹林外,终于落了下来。   她正在疑惑此处在地图上看并无任何标注,刘三却道:“到了,请姑娘下来吧。”   冯若昭走出轿外,只见前方并无道路,却有一道清澈溪流自竹林间蜿蜒流出。   刘三含笑说道:“那地方就在前面了,请姑娘自行进去,沿着溪流一直走到尽头就是。”   冯若昭再次道了谢,按刘三所说向那竹林深处行去。   时近中午,太阳正好,金色的阳光穿透竹叶,在身上地下洒下斑驳的光影。四野静谧,只有溪水潺潺和鸟鸣清扬,恍惚间如临仙境。   走了不到一刻,眼前渐渐开阔起来,溪流尽头竟是一处山坡下的泉眼,泉眼汇集成潭,有两个人正坐在潭边垂钓,宽袍大袖,脚蹬木屐,看起来闲适已极,恍如谪仙。   冯若昭还未近前,其中一人抬起头来,笑道:“可算来了,等你好久了。”只见他圆乎乎的脸上一双笑眼迷成了两道缝,虽然身量相貌都已成年,却仍不脱憨厚童真之意,正是金磊。   另一人侧身而坐,此时亦转过头来,目光在冯若昭身上扫来扫去,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   冯若昭心里猛地一紧,这是宇文赫啊——   当年看是个萌正太,现在看不折不扣美少年一枚,老天爷还挺厚待他的,居然到现在还没有长歪,不过不知道性情是不是还是和从前一样……   她莫名地觉得有些紧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却听金磊道:“你们聊吧,我可要走了。”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到二人中间时,却又停下,左看看右看看,又笑道:“别傻呆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了,有什么话进屋去说吧。”   宇文赫神色如常,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抖一抖衣襟,然后看了冯若昭一眼,简短地发出命令:“跟我来。”说完,仿佛根本懒得理会她,自己当先向旁边的小木屋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总算又出场咯,撒花~。~   ☆、第61章 满心悔意   屋内光线昏暗,冯若昭的眼睛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脑子里面也有些乱,原本想到的许多见面时要对宇文赫说的话,此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正在昏沉无措之际,两只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宇文赫面对着她,两人之间距离极近,他温热的呼吸犹如春风般拂上她的脸,一双眸子闪亮如星深深地望着她。   冯若昭吓了一跳,“你——”   才刚吐出一个字,她的嘴巴就被他封住了。他的唇轻柔而热烈地覆上来,反复碾压着她的理智,温软湿润的舌尖坚定而不失耐心地探寻着,试图寻求进一步的深入。   冯若昭的脑子仿佛轰地一声被什么炸开了,前世身为成年人在某些方面的记忆因为这个吻而被迅速地激发出来——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这样的体验了,对方并不是自己讨厌的人,长得还挺养眼,技巧熟练让人舒服……   几乎没有任何抗拒,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回应着他,他的唇舌变得更加灵活而贪婪,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是一个漫长的亲吻,冯若昭的大脑几乎已经不能思考,整个人轻飘飘地仿佛要飞了起来。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宇文赫终于放开了她。   她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发出一声满足般的长叹,双颊绯红,一双眼睛却是水汪汪的,明艳妩媚,更甚桃花。   宇文赫搂着她,柔声笑问道:“怎么了?”   冯若昭一转头,把脸埋在他胸前,略带了几分羞涩,“我累了……”   “这样就累了?”宇文赫轻笑,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一直抱到榻上,两人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宇文赫一只手搂了她在怀中,一只手握着她手。   方才亲昵之举的甜腻似乎仍萦绕在二人周围,一时间他们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谁也不说话。   冯若昭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二人重逢的场景,老实说刚才那突然而来的亲吻并不让她觉得十分意外。她又不是小孩子,一个男人持续地对一个女人好,这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既然接受了对方的这份好,自然是有些思想准备的。   只不过最近宇文赫做的几件事让她有些看不懂,所以初上来还是有点懵的。这会儿她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了,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盘算,从他刚才的行为来看,两人的关系并没有自己原本想的那么糟,接下来该用什么方式相处好呢。   他不喜欢柔弱挂,自己也不耐烦装白莲花,传统的那种哭诉自己被占了便宜然后就要男方如何负责任的戏码也不用演了,他应该感受得到自己其实也挺享受的。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的,不过,广陵王妃的位子只怕没那么容易弄到手。有些东西越想要越是求不来,姿态太低反倒让人轻视,也不用老想着要谁对自己负责任,首先想想自己对自己负责就好。   冯若昭决定,今天不说其它,先把两人之间的疑虑弄弄清楚,以后遇事才好有相应之策。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道:“你——”然后一齐停住,相视一笑,宇文赫道:“你先说。”   冯若昭把他的脸扳过来向着亮处仔细瞧了瞧,“你真的都好了?”虽然书信往来中,她早已知道宇文赫昔日蛇毒已经去尽,但是真正见面之后,却忍不住要再确认一番。   “自然是都好了,”宇文赫一笑,抬起手腕,“不信,你给我把把脉。”自从前年太子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他就不得不让自己“身体好起来”,否则那些原本拥护太子的人很可能对太子一系失去信心。   冯若昭探指搭在他腕上试了试,果然脉象一切正常。   宇文赫含笑问道:“现在放心了吧?”   “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冯若昭低下头去,拿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地划着,“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刚才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宇文赫微笑着俯首,在她耳垂上轻啄,语声低沉地呢喃,“你要是没明白的话,我们就再来一次。”   被他的举动弄得心尖儿上都痒酥酥了起来,冯若昭笑着拦了他的嘴,“别乱亲了,跟我好好说说话。”   宇文赫笑:“你说你的,我亲我的。你说吧,我听着呢。”   冯若昭无奈,只得随他去,又问:“那你前面不给我回信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不肯见我哥哥,我派人去给你送礼也被你回绝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宇文赫,试探着问:“是不是因为我父亲……”   “可以说是,”宇文赫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也可以说不是。”   “我不明白。”   宇文赫沉吟半晌,“如今朝中的局势你哥哥跟你说了罢?”   冯若昭点头,“大概地说了一些,顺王和肃王,他们各自为首的两拨人都有不臣之心。”   “嗯,”宇文赫轻叹了一口气,“年前我父亲病重,今年以来形势愈发严峻了,我这边的景况着实不太好,一着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借你父亲投靠顺王他们的名义,我趁机对你们家表露出疏远之意,并非我真心介意此事,其实是我不想连累你。否则,人人都知道我看重你,一定会有人存心利用你来算计我,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他望向冯若昭,眼神中带着一抹怜惜和欠疚,“其实,这些都怪我。我还不够强,还不能好好地保护你,所以不得不让你受这些委屈……”   他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你放心,我们这边也不是全无对策,我正在想法子,如今也快差不多了,总归年内可见分晓,你且耐心些,熬过这一阵子,我自会对你有个交待。”   冯若昭默默地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我能帮你什么吗?”   朝堂争斗自然不是她现在可以左右的,但是哪怕是最微贱的小人物,也有创造历史改变历史的可能。   可惜宇文赫虽然目光中充满赞赏之意,却笑道,“你把自己照顾好,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什么状况,别让我担心,就是帮我了。”   冯若昭一笑,“这个简单,我保证办到。”   “你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宇文赫轻叹,意味深长地问,“花朝宴的请柬是我亲笔写给你的,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冯若昭回应,语声里微带了几分撒娇,“你还说呢,我认出你的字迹了,弄得人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七上八下就对了,就是这个意思。”宇文赫唇边掠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却伸出手去轻轻摘下她胸前那朵绿色的绢花,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紧接着淡淡地道:“既然你收到了我的请柬,为何却带着这种陪侍之人的绢花,还写的是阿琇的名字,你自己的呢?”   冯若昭笑道:“在阿琇那里呢。其实我这次参加花朝宴主要是为了见你,别的事情都无所谓的,所以就让阿琇替我尽一尽做宾客的义务,把我们俩的绢花换了换。”   宇文赫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把那绢花丢回她怀中,“傻丫头,你犯错了,知道吗?”   见他语气神情都不似开玩笑,冯若昭心头不由得一紧,“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欺骗别人,让阿琇替我?”   宇文赫微微地摇了摇头,“这只是原因之一罢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什么是最主要的原因?”   宇文赫见她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得耐心解释,“花朝宴上的正主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名门望族,阿琇是什么身份?官奴婢!身份微贱犹如尘泥。你让她替你,倘若她泯然众人,不叫人知道也就罢了,倘若万一她与什么人发生瓜葛,叫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你觉得,一个官奴婢胆敢冒充名门贵女参加花朝宴,会是什么下场?!”   冯若昭恍如被人当头来了一棒,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中犹存了些侥幸,“难不成,为了这个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然你以为呢?就算不说砍了她,只是拉出去打一顿板子,你觉得她能挨几下?”宇文赫有点发急,这傻姑娘,怎么长这么大了,这些都不懂!   越是贵族扎堆的地方,越是规矩大得压死人,而且这种规矩向来是地位越低越适用,地位越高越是超然,因为你不守规矩别人拿你也没办法,可是对于一个官奴婢来说,不守规矩就是死路一条。   看来冯若昭这些年在济南府是散漫惯了,冯老太太宠着她,韩氏是个不管用的,萧先生虽然学问上佳,但是在教规矩这一点上还是不足,得另作打算才好……   冯若昭并不知道宇文赫都已经联想到让她接受再教育的问题了,她此时只是满心悔意,加一头焦灼。   虽然知道阿琇的官奴身份,可是她从未往心里去,在冯老太太那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对萧先生母女尊敬有加,她和阿琇一处长大,一直是真心把阿琇当作姐姐看待的,并不觉得二人身份差距有云泥之别。   可是,此时被宇文赫这么一说,冯若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完全对这时空阶级观念的残酷性没有一个清醒的深刻的认识。而这一点可能会要了阿琇的命!   虽说是阿琇主动强拿了自己的绢花去,可是自己并没有全力阻止,而是半推半就地依了。单是这一点,自己就难辞其咎。倘若阿琇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还从来没觉得这么惶恐过,她急忙站了起来,“那我赶紧回去找她!我和她说过了,让她什么活动都不要参加,就在那里等我的。”   宇文赫摇头叹道:“她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有嘴,你怎知她一定会听你的话?”   见冯若昭双唇紧闭,脸色发白,他有些不忍,又忙宽慰道:“你也不用急成这样,事情也未必有我说的那么严重。我先派人过去把她找到,确保她性命无忧,然后你再慢慢过去。看看你头发都是乱的,发钗也歪了,怎么见人?”   冯若昭心情稍定,“那你还不快叫人去,我的头发——”她四下张望,想找个镜子什么的。   宇文赫一笑,向角落里桌案一指,“那里有镜匣,你先整理一下。”说着,自出门去打发人找阿琇。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犯蠢什么的……呃,她已经知道错了。准备接受男主安排的再教育吧。   ☆、第62章 寻找阿琇      冯若昭对镜匆匆理好仪容,快步走了出来。   宇文赫将手中纸卷收入袖内,对她说道:“我已经看过了,这个时间的活动是在舞红亭那边做咏花诗,阿琇若是听你的话,就该在德云殿等你。若是没有听你的话,应该就在舞红亭。”   “我已经派人去了这两个地方找她,一旦找到,就会带她去见你。你先去近一些的舞红亭,如果那里没有,再去德云殿。”   “那你呢?”冯若昭心里不是很踏实,忍不住问了一句。   “目前我还不宜公然和你同行,”宇文赫解释,“不过你放心,我的人会暗中跟着你,有需要的话我也会出手帮你,你不用害怕。”   他变戏法一般地伸出手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朵红艳艳的绢花,与冯若昭原来那朵极其相似,都是宫中独有的胭脂罗所制。只不过仍然一眼可以看出与那黄绒所制的花蕊不同,他这一朵花蕊却是金丝制成,随着颤动金光闪烁,十分惹眼。   他一边为冯若昭将绢花别在胸前,一边温声说道:“这朵花上面没有名字,只有极尊贵的客人才有,你先戴着它,不然行动起来恐有不便。见到阿琇之后,莫要多说什么,你立即带她离开,后面的事情我自会帮你处理。”   冯若昭道了声谢,转身要走。   宇文赫却拉住了她,笑问:“就一声谢谢就完了?”   冯若昭无奈,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样可以了吧。”   宇文赫这才松开了她,“你去吧。”   冯若昭紧赶慢赶地赶到了舞红亭。活动尚未结束,通向舞红亭的长廊两侧已经挂上了不少写着诗句的长长的彩色纸笺。一些人正在驻足欣赏相互谈笑,每人手上一朵红色纸花,觉得哪首诗写得最好,便将纸花贴在哪张纸笺的背面。   亭东亭西皆设有筵席,亦各有几张大大的书案,男女各占一侧。此时仍有不少人拿着笔或是凝神推敲或是奋笔疾书。   几名男女管事带着些丫环仆役四下侍候。亭间独有一桌,桌上香炉中燃着一柱香,已去了大半。   冯若昭扫了几眼,在人群中并没有发现阿琇的身影,便疾步来到一位看起来最年长的管事前面,笑问道:“麻烦您,请帮我查查看,有没有一位叫冯若昭的姑娘来参加这诗会的?”   那管事见她佩戴的花式是最高级别的规格,神色不免更加恭敬,满脸堆笑回道:“姑娘暂且安坐,待小人查一查。”   说着,便立即拿了名册来看,翻了几页后,这管事便笑道:“确实有的,那位姑娘写的诗就在那边。”   “带我去看看。”   很快,冯若昭便看到了一首阿琇手书的五言律。明明白白是她的字迹,断不会弄错,冯若昭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这个阿琇果然没有听自己的话,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她究竟在哪儿?!   向那管事打听,管事也摇头表示不知,陪笑道:“方才人实在太多,小人顾不过来,并没有注意那姑娘去了哪里,请姑娘见谅。”又替冯若昭询问了其他所有在场的仆役,也都表示没有留意,并不知情。   冯若昭急得一头汗,又想到或许阿琇作完诗之后,仍回德云殿等候自己也未可知,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直奔德云殿而去。   此时的德云殿人却不多,只有几个仆役在此值守。冯若昭直奔进去,东殿西殿、殿内殿外连墙四周围都转了一遍,也没发现阿琇的影子。   冯若昭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心头各种思绪纷乱,阿琇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出事了,难道真如宇文赫所说,被人发现真实身份……   她几乎不敢想后续会发生的事情。如果发现阿琇真实身份的人并不想将此事捅出来,仅仅只想从中获利的话,那么还有挽救的余地。怕就怕这人是冲着把事情闹大,借着阿琇的事来将自己拉下水,那又该如何应对?   比如那莫名其妙跟自己开撕的樊悦霞和什么郡主,她们可是知道真正的冯若昭究竟是何人的。如果被她们发现阿琇在冒用自己的名头……   大意了!自己应该早该想到的!原本觉得不妥的时候就应该仔细斟酌清楚再作决定的!   冯若昭懊恼得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时间正在过去,风险正在加大,目前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挽救办法就是先发制人,自己主动去找信宜公主承认错误,将一切责任揽下来,应该还能救阿琇一命。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恐怕不是一般的大……倘若只是自己个人受影响也就罢了,可是若是连累家人怎么办?   ***   风拂竹叶,沙沙作响,宇文赫静静地坐在潭边垂钓,鱼钩却是空的。   忽然,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名护卫疾步走来,叫道:“王爷。”   护卫手中端着一个锦盒,此时盒盖已经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朵红色的绢花。   宇文赫站了起来,“把花翻过来。”   绢花背面三个小字,正是冯若昭亲笔所写的自己的名字。   “哪里来的?”宇文赫问。   “肃王身边的常先生送来的。”护卫小心翼翼地回答,注意到主人的神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后,他接着继续说下去,“常先生想面见王爷,说肃王有几句话让他带给王爷。”   肃王——   这位王叔还真是关注自己啊……宇文赫有些心塞,看来自己派人去寻找阿琇的事没有能瞒过他的耳目,否则不会叫人送来这朵绢花。现在他想拿这个做什么文章呢?   他疲惫地微闭了一下双眸,复又睁开,“姓常的在哪儿?”人家既已找上门来,自己也不能不接招。   “就在竹林外。”   “带他来。”   很快,一位中年文士随护卫走了进来,见到宇文赫便满面堆笑地上前来行礼,“给广陵王请安。”   宇文赫瞟了他一眼,转回头去将鱼钩抛回水中。他瞧着水中的游鱼,口中淡淡地道:“常先生不必多礼,七叔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你说吧。”   常先生笑道:“肃王听说广陵王在急着找这朵绢花的主人,有心要给王爷帮忙,就也让人找了一下。说来也巧,就刚好找到了。”   “只是肃王不知道广陵王找这人,究竟是为了人呢,还是为了花,所以让在下先把花送过来。肃王说了,若是广陵王还想要人的话,就请亲自去一趟流翠馆,肃王和那姑娘都会在那里等着,不过午时之后就不一定在了,请广陵王尽快决断。”   ——原来阿琇已经落到肃王手中了。宇文赫的瞳孔忽然收缩,然而面上却纹丝不动,连一根手指头都未移动分毫。   他久久地沉默着。在他身前,泉水落入潭中,玉花飞溅,叮咚作响。刚刚抛下的鱼钩旁已经有鱼游了过来,绕着鱼钩转来转去。   现在钩上已经有了鱼饵,也许是知道这是个陷阱,那鱼儿甚是犹豫不决,却又无法抗拒这鱼饵的诱惑。吃还是不吃,是个问题……   常先生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既不出声也不催促。   又过了很久,宇文赫突然提腕,随着一阵细碎的水花,鱼钩被拉出了水面,只是钩上已经空了,既没有鱼也没有了饵。   常先生微愕,宇文赫却笑了,站起身将鱼竿轻飘飘一掷,“走,去流翠馆。”   宇文赫到达流翠馆的时候,肃王正坐在回廊下煮酒,还未走近便有一股醇香扑香而来。   他正值壮年,五官不甚精致,却十分端正,气质沉静而内敛,整个人看上去既儒雅又平和,正是许多朝臣们所喜欢的那种典型的明君英主的模样。   此时,坐在回廊下,对着满院垂柳,他不急不徐地给面前的红泥小火炉轻轻扇着风,这一幕几可入画。   见到宇文赫,他微微地笑了,“先坐,很快就好了。”   宇文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二人中间的矮几上早已备好了数碟小菜,两套酒具。   一时酒已煮好,宇文赫主动亲自把盏,顿时香气四溢。   肃王轻啜了一口,双眸微眯,接着露出一丝陶醉的表情,赞道:“黄翰林酿的酒,果然不错……”   翰林院编修黄鹏嗜酒如命,酿酒更是一绝,不过此人性情古怪,酿酒只为满足自己的酒瘾,等闲之人去他家也讨不到一口酒喝,更不用说往外带的。   宇文赫笑笑,“七叔好人品。”   肃王放下酒杯,“若论人品,不及韶鲤你多矣。”   “七叔何出此言?”   肃王注视着他,“韶鲤用人,几近出神入化之境。但凡被你收入麾下之人,莫不恰其时、适其位、忠其事,让我等庸碌之辈不得不服。”   识人,这也许就是身为重生者唯一能做得更好的事。宇文赫在心里苦笑,如今所有事件的走向都已经完全偏离了前世,他能凭仗的也只有这一点微末的优势了。   “七叔谬赞了,”宇文赫从容地回望,“我用那些人也都是为朝廷做事,并非为我个人。你我行事,无非上为忠君体国,下为黎民百姓,七叔,您说是不是?”   “是,你说得对,你我都是宇文家的子孙,自然要为朝廷之事多多操心。”肃王眼眸一转,缓缓道,“如今吏部左侍郎出缺,我想荐一个人来坐这个位子。”   宇文赫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准备要开价了,“七叔要荐谁?”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又要出差了,啊~~~~~   ☆、第63章 悔不当初      “太常寺少卿曹功。”肃王说出了一个名字。   宇文赫沉吟半晌,方才慢吞吞地说道:“曹功办事固然老到,可是吏部之事,繁难重要远甚于太常寺,曹功历练不足,恐难服众。不如……由现在的右侍郎卢潜任左侍郎,曹功任右侍郎也许可以。”   肃王目光一冷,盯着他似乎就要发作,但是宇文赫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漆黑的双眸毫不畏惧地迎过来,眸中不带丝毫戾气,只是一片经历了岁月沉淀后的无限平静。   “曹功任左侍郎你有把握?如果你九叔反对呢?”肃王忽然收回了目光,举杯浅饮了一口。   宇文赫不慌不忙地回应:“我来安排此事,七叔到时候只需附和即可,我想应有八成把握。”   肃王把玩着手中的玉杯,沉默良久后,蓦地展颜一笑,“好,这件事就这样吧。”   他身子前倾,压低声音,望向对面少年深潭般的眼睛,“让七叔好好看看你的本事,也许你我能够联手剪除一些共同的麻烦……”   宇文赫微笑,“请七叔给我一些时间,三月之内,必有结果。”   肃王抚掌轻笑,“如此甚好,我拭目以待。”   宇文赫眸光一转,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题,“那姑娘呢?”交易条件已经谈妥,该交货了。   肃王抬手轻拍了两下,吩咐现身出来的仆从,“把那小丫头带来。”   见到阿琇时,宇文赫小小地吃了一惊。好好的一个二八佳人已经被毁了,衣衫零乱,面如死灰,清秀的瓜子脸上竟然多了两道长长的伤口。   那伤口一看就是利器新近所致,上面还在隐隐地渗血出来,血肉模糊,甚是可怖。   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脸上受这样的伤简直就是生不如死。虽然只是一个官奴婢,宇文赫还是觉得太过残忍了,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丫头在诗会上跟我眉来眼去的,我就和她聊了几句,”肃王一边啜着杯中的美酒,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一聊之下,才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贵女,只是一个官奴冒名顶替而已,就把她带到我这里来玩玩,没想到这丫头性子还挺烈,居然拿钗子把自己的脸给划了,血淋淋的,让人好生扫兴……”   他的眼神渐渐地多了几分阴鹜,“说来我倒有些奇怪,一个奴婢,韶鲤为何如此紧张?   宇文赫面色如常,淡淡地回应道:这丫头原本侍候过我,也算有几分香火情。她虽然犯了错,我也不忍眼睁睁看着她死。”   肃王微哂,“你就别瞒我了,你这么做终究还是为了那位冯三姑娘吧?”   宇文赫一笑,“还是七叔经验老到,被您看出来了。小时候觉得冯三挺讨人喜欢,如今大了倒不觉得了,长得越来越像男人婆也就罢了,竟然连首咏花诗都做不出,央了这丫头来替她,结果还把人弄丢了,急得要死,就求到我这里来了,我也不好不理她,哭哭啼啼的,闹得人头痛……”   “你倒怜香惜玉——”肃王笑了,“可是我瞧着定远侯家的樊大姑娘对你很是有些意思,你怎么就没个好脸色呢?”   宇文赫笑道:“樊大姑娘国色天香,品性高洁,犹如神祇,让人自惭形秽,只敢远远地顶礼膜拜,实在难生亲近之意。”   “呆子!”肃王失笑,“素日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倒犯起傻来了?!樊姑娘这种娶回家为妻,让她替你撑门面。回头看到你愿意亲近的,不管有多少都可以纳为妾室,随你意地亲近,岂不两全其美?”   宇文赫垂眸微笑,“多谢七叔指点,我懂了。”   肃王瞧着他道:“别的你也不用谢我,只是今天这事你着实欠了我一个人情。若不是看你的面子,这丫头早就连小命都没了。”   一道不易觉察的亮光闪过宇文赫微垂的双眸,他站起身来,笑了笑,“七叔说得是,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改日必当回报。”   ***   冯若昭站在德云殿外,犹疑不定几欲想死的时候,突然发现刘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王爷让我来告诉姑娘,您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冯若昭大喜,“在哪里?”   “王爷已经安排人直接送她出园去了,在园外等着姑娘。”   “她没事吧?”冯若昭问。   “还好,没什么大事……”刘三含糊说,“受了点轻伤。”   冯若昭这才稍稍安心,饶是她身子强健,在经历了一番奔波寻觅着急上火之后,此时陡然放松下来,却一下子觉得精疲力竭,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   勉强打起精神出了集秀园,与一干等在外面的丫头婆子会合,看到躲在车里的阿琇的模样,冯若昭不禁傻了眼。敷过药粉的伤口,看着更加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二人抱头痛哭,一个哭的是容颜被毁美梦破碎,一个哭的是满心欠疚悔不当初。   好不容易冯若昭止了泪,听阿琇抽抽噎噎地把事情原委说了。果如宇文赫所料,阿琇并没有听冯若昭的话,而是心痒之下,去了舞红亭参加咏花诗会,好死不死地偏偏遇到了肃王宇文玮。   阿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抵得过肃王这等成熟男子的魅惑,三下两下将小姑娘哄得晕头转向,老底也被知道得一清二楚,直到对方露出色狼面目欲行非礼,阿琇这才醒悟过来眼前并非良人。   可惜那时已经太晚,她羊落虎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保女儿家清白,只得狠了心拔了头上的金钗自毁容颜,惹得肃王大为光火,弃她而去。原本以为自己是必死之人,没想到宇文赫出现,这才救了她的性命。   冯若昭听了,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她并不认同阿琇这种为保清白宁可自毁的做法,但是也不得不对她生出一丝敬佩之意。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自责和对肃王这种衣冠禽兽的痛恨。   “我已经完啦……以后可怎么见人……”说完了事情原委,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阿琇又伤心地哭了起来,眼泪沾到伤口处,她疼痛难忍,不免哭得更加厉害,“我这个样子,回去怎么跟我娘说啊……我娘一定会很生气很伤心的,我好后悔……呜呜呜……”   “别哭了,”冯若昭帮她小心拭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扶着阿琇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听我说——”   “回去以后,对所有人包括你娘在内,你只说是我叫你和我一起去参加花朝宴的。然后,因为我不会做诗,又想出风头,所以叫你代我去参加诗会,不小心才惹出了祸事。对所有人都要这么说,记住了吗?”   阿琇愣了愣,嗫嚅着道:“这样全推你身上,不妥吧……”接着,她缓缓摇头,“我娘最清楚你我秉性,她不会信的。”   “不管她信不信,一定要这么说,”冯若昭道,“否则,你的身份——若是此事是你自己主动而为,你的罪就大了。万一有心人把它捅出来,你就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琇悚然而惊,舒服日子过惯了,自己官奴的身份在潜意识中被淡忘,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所有的祸事,都是自己不顾身份得意忘形之下惹出来的!   想到这里,心中更加悔恨万分,她哭泣着说道:“妹妹这样为我着想,宁愿替我承担罪责,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姐姐不要多想了,”冯若昭安慰她,“所幸性命无碍,其他都好说。如今你只管安心养伤,一切有我。”   果然如阿琇所料,萧先生并不相信自己女儿给出的说辞,她找到冯若昭问,“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若昭勉强笑道:“先生,这事都是我的错,您就……”   “若昭——”萧先生忽然站了起来,提高声音打断了她,一脸肃然。   冯若昭一惊,萧先生向来行止有礼,轻易不会打断他人言语,更不会这样高声大气。   只见她神情凝重,语声前所未有地严厉,“我问你,《周易》中说:‘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圣人乎?’这是什么意思?!”   “再有,‘人知进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故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咎。’这又是什么意思?!”   ‘君子立身,虽云百行,唯诚与孝,最为其首。’今日之事,你的诚在哪里,你的孝又在何处?!”   冯若昭怔住了,这一串的发问,每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狠狠地锤打着她的内心,让她无言以对。   再看萧先生,说完这些话,身子一软扶着桌子摇摇欲倒,目中已经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的学生,萧先生心痛之深可想而知,唉……   ☆、第64章 将功抵过   “先生——先生——”冯若昭上前一把扶住萧先生,心中既恸且慌,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她知道,萧先生外表虽然柔弱,但内心实则坚毅刚强。这些年与她共处,还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此时泪如雨下,足见她内心痛苦之深。   冯若昭亦是心痛难当,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只将与宇文赫与自己真实关系隐去,其它事情一一坦白,然后泪流满面地道:“先生,是我不好。我不该胆大妄为,擅自作主答应姐姐的要求,和她一起欺瞒你们,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萧先生举手拭泪,缓缓摇了摇头,惨然而笑,“若昭,你还是没明白。我今天哭,不是心疼阿琇脸上那几道伤,甚至也不是为着你们瞒着我偷偷行这悖逆之事。而是出事之后,你们两个的表现——我……我实在太失望……”   “先生……”虽然脑子一片昏乱,冯若昭还是转瞬便明白了萧先生的意思,她干巴巴地辩解道:“姐姐她已经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我实在不忍心再责难于她……”   “若昭,你好糊涂啊——”萧先生泪流不止,“今日之事,坏就坏在你的不忍心上!阿琇这丫头,从小就爱慕虚荣,先时咱们日子单纯平静,她也还算安分守己。可是,到这纸醉金迷的所在,她就迷失本性,生出可悲可笑之心来,所以才会有今日之祸,这些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无理要求,你不忍心拒绝,虽曰爱之,实则害之!她铸成大错,害人害己,你不指她过失令她反省己身,却教她矫饰事实推卸责任以求苛且性命……这绝非为人处世的正道!”   “我知道,你自己也并非严守礼法规则之人。正因为如此,你骨子里面对它心存轻慢。这些年你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便过于高估了自己之能和金钱之力。可是,若昭,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也是这规则的受益者,刨去这些,你有多少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世道如此,规则如此,你我身在其中,须常存敬畏之心,恒有自知之明。你只知进不知退,只知得不知丧,今日只是小受挫折,若是不思悔改,他日便注定要破家败身!”   “先生,我——”萧先生的话字字如针,扎得冯若昭冷汗涔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萧先生注视着她良久,缓缓地道:“你若真的知道错了,就该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我知道,”心念急转之下,冯若昭已有了答案,“首先我得去曾祖母、父亲母亲那里坦白领罪。”目前,家人只知昨日因为阿琇受伤冯若昭早早地就从花朝宴回来了并未参加晚宴,却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萧先生长叹一声,缓缓坐倒,刚才一番对话仿佛已耗尽她全身的力气,她低低地道:“我和阿琇会和你一起去,该是谁的罪就谁领,该担什么责就担什么责。便是立时将那丫头拉出去打死,我也认了。”   三人一起去到冯老太太那里,冯老太太正在和冯泽说话,见了她们便道:“本来正要叫人去找萧先生的,正好你们来了。咱们家庄子上闹时疫呢,不知道有什么好法子没有——咦,琇丫头不是受伤了吗,怎么也来了?”   冯泽却感觉到有些异样,包括蒙着面纱的阿琇在内,三个人的眼睛全都是又红又肿,他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冯若昭当先跪下,把大略的事情说了,诚诚恳恳地道:“总归是我糊涂,任性胡为,请曾祖母、祖父责罚。”   萧先生亦拉了阿琇跪下,“小女品性顽劣,妄行悖逆,是妾身教导无方,实在惭愧,不敢再腆居师位,请老夫人和将军发落。”   冯老太太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她向冯泽一望,冯泽站起来道:“此事全凭母亲作主,儿子自当遵从。”   冯老太太微一点头,放下旱烟杆,道:“既这么着,那我就说了。萧先生和阿琇收拾收拾,到庄子上去帮忙治时疫吧。治时疫要花钱,这个钱,若昭你来出。这样处置,你们可有话说?”   冯若昭忙道:“这个钱我愿意出。”   所谓的时疫,其实就是春季常见的各种传染病,这个时空的人们十分缺乏对传染性疾病的防治常识,包括医者在内,都还对细菌病毒这些东西没有概念,更不用说有效地防止传播了。   再加上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一旦出现传染性疾病,就很容易扩散,大规模地流行,死亡率极高。所以,这个时空的时疫都令常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可是,冯若昭知道,传染病的途径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种,如果能采取有效的措施进行防治的话,不说把所有人救治好,只是防止大规模扩散的话,应该不会很难。   萧先生原已做好了万般的心理准备,如今见冯老太太是罚自己母女俩去治时疫,知道是给机会将功抵过的意思。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做好了却是极大的功德。   她心中既敬佩又感念,拉着阿琇磕了头,道:“多谢老夫人仁慈,我们一定竭尽全力。”说着,便带了女儿下去打点行装,准备去庄子上不提。   冯若昭慢慢蹭到冯老太太身边,拿了她的旱烟杆,装满烟丝递上去,讨好地笑道:“曾祖母……”   冯老太太冷哼一声,接过烟杆,突然举起朝她脑袋上敲了过来。冯若昭吃了一惊,却没有动,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敲,顿时只觉得脑门上一阵剧痛,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她捂着脑袋,眼泪花花的,冯老太太却点着烟,抽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问:“疼吗?”   “疼。”   “你原本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   “老祖宗生气,要打我我也只能生受着。”   “你这个大傻蛋!”冯老太太瞪起眼睛,“往日你学武犯糊涂,我生气打你的时候,要么打你手掌心,要么打你屁股,什么时候打过你脑袋?!”   “打你脑袋,那是要你命的招数。刚才我那一下若带了内力,你就立时死得透透的。你不躲不挡,是因为你相信我不会要你小命是不是?可是,昭丫头啊,你这个傻姑娘……万一我没收住内力呢,万一我走火入魔失心疯了呢?”   “真的把你打死了,你还能活过来吗?!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跟谁亲近,在谁面前就容易犯糊涂。有些糊涂吃些小亏也就罢了,有些糊涂是会要了你的命的啊。曾祖母虽然一直疼爱你,但是保不住哪天我失心疯,也可能会杀了你的!不管是什么人,打你脑袋的时候,你就得该躲躲,该挡挡,该回击的时候要回击,该杀人的时候就得喀嚓给人一刀,不能心软犯糊涂,你明不明白?!”   冯老太太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得冯若昭既感动又羞惭,她眼晴里热热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哽咽道:“我明白了,曾祖母教导得是,我以后会记住的。”   冯泽向冯若昭道:“你曾祖母道理说得透彻,你一向聪明,应该明白她老人家的意思。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只提醒你一件事,虽然你从小与广陵王交好,直到昨日之事,他仍愿意施以援手,帮你解围,那是王爷宽厚仁义,并非是他欠我们家什么。你要怀有感恩回报之心才好,莫要做那轻狂负义之徒。”   冯老太太也点头附和道:“你祖父说得对,得想办法还人家的人情才好。不要再麻烦别人了,老是只求人家帮你办事儿,自己一点血不出,时间一长,纵有什么面子也不值钱了。”   冯若昭暗暗警醒,忙道:“是,我记下了。”她想了想,说道:“曾祖母,祖父,既然要治时疫,各种药材器具都得采买准备起来,我想这两天和萧先生商量着,先备些常用的东西,让她们带过去用起来,回头确定时疫的具体症候了再对症下药。”   冯泽笑道:“行,你去吧。万一手头周转不开,只管和我说,我借给你。”   冯老太太斜了儿子一眼,“省了点银子,就乐成这样,亏你还是个国公爷呢。”又向冯若昭道,“你和萧先生商量着办,只要能治好,多少钱只管和你祖父开口,曾祖母给你作保。”   她笑眯眯地半开玩笑地道,“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就算你不还,他也只能干瞪眼。”   冯若昭心中已经有了些盘算,笑道:“那哪能呢。曾祖母忘了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开银号这点信用还是要有,借钱也得付利息。总归按曾祖母先前罚的办,我是心服口服的。再说,治好了时疫也是大功德一件,又是咱们自家庄子,我出钱出力也是应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呃,女主还是干点正经事吧。   ☆、第65章 联络感情   冯泽知她性情利落,也不再多说什么,想了想,又将准备离开的冯若昭叫住,说道:“索性我这会儿回府,带你和萧先生过去,你们俩去见一见你四叔。庄子上的事一向都是他在管,现在疫情也是他最清楚,你们想怎么做或者要安排人手什么的都与他说。”   冯若昭喜道,“祖父想得周到,这样再好不过了,我这就去找萧先生。请祖父稍等我一会儿。”   出了门,她吩咐跟着的杨柳,“你赶紧回屋一趟,两件事:第一、你告诉荷花,让她找找家里还有没有素的棉纱布料,没有的话赶紧去买个十匹八匹的,至少两匹,今天傍晚前准备好。第二、昨儿曾祖母留给我的那两匣子点心,快去拿来,咱们直接到门口碰头。”   杨柳应声去了,冯若昭直奔萧先生处。说来奇怪,一旦下定了决心要正儿八经做点事情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轻快了起来,脚下生风,来到萧先生房里,把冯泽的意思说了。   萧先生亦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然开始办起正事,也不再纠结于前面的些须负面情绪。听冯若昭这么说,亦深表赞许:“我也正有此意。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吧。”   冯若昭和萧先生坐了车轿,随冯泽来到尹国公府,先去拜见了谢夫人。谢夫人一向对冯若昭没什么兴趣,淡淡地说了两句话以后,二人就退了出来。樊氏出门赴宴并不在家,二人便直接去找冯节。   冯节正在为庄上疫病之事头痛。   这次最先发时疫的就是冯若昭曾经住的瞻淇庄,后来陆续另外两个庄子上也有了。虽然前后已经请了好些个大夫去庄子上瞧病,可是疫情并未得到控制,而是此起彼伏。现在三个庄子上都已经开始死人,最早的瞻淇庄已经死了三个,弄得人心惶惶,让他十分心焦。   自从庄子上闹时疫之后,冯节也不敢再去,所知的一些情况也都是从下人那里转述而来,只能说一个大概。因此萧先生和冯若昭也只能猜一个大概。   “听起来像是伤寒一类的疫病,不算太可怕,”萧先生宽慰冯节,“若是前朝的那种大瘟疫,按这时间来算,庄子上几十口人,如今早就死光了。”   冯节苦笑,“疫情不解,还是无用。三两天就死,或是拖个十天半月,受尽痛苦才死,我看也差不多。”   萧先生说道:“四爷不必忧心,妾身总归尽力而为。若昭这边会承担一应花费,人手上还望四爷多多帮忙。”   冯节道:“这都好说,只要能除了这疫病,庄上人手随你们安排。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只是,如今许多人都听说城外面闹时疫,估计心里都是不愿意去的。”   冯若昭笑道:“四叔最清楚庄子上的事,只能烦您多操操心了。您可以和下面的人说,但凡这次参与此事出力的人,不光老天爷会记他的功德,咱们也都记他一份辛劳,赏赐是断不会少的。”   冯节一笑,“我也就随便说说,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放心,总不至于让你们没人用。”   从冯节那里出来,冯若昭向萧先生道:“请先生见谅,我还要去拜见哥哥姐姐,只怕要耽搁些时间。”   “无妨,”萧先生道,“你去吧,正好我想去市集上买些用具,再去药铺看看,有没有一些常用的防疫的香药,我就先走了。”   “我也正有此意呢,”冯若昭道,“那有劳先生了。您看中什么,直接叫人送到咱们椿树胡同那边,找荷花出来付钱就好了。晚些时候,等我回去了再去找先生商量接下来的事。”   “好。”萧先生点头应允,心中稍稍感到一丝欣慰。现在这个状态的冯若昭正是她喜欢的,头脑清楚,行动有序,是个能踏踏实实做事的人。   与萧先生分手后,因知道冯若晟一早已经往学里去了并不在家,冯若昭便去了春华院找两个姐姐。   一见到她,冯若星便大呼小叫地埋怨道:“你这丫头,说好了在德云殿碰头的。我们不过是车子坏了,不得已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时辰,,怎么后来就找不到你人了?!”   冯若昭陪笑道:“今日我来,就是特意来给两位姐姐赔罪的。昨日出了点状况,所以不得已提前回来了。没有等你们,是我不对,走的时候也没有和你们打招呼,也是我不对。今日先带这两匣点心来聊表心意,过几天女儿节,我请你们一桌好席面儿,还望姐姐们原谅我。”   她嘴里说着话,身后的杨柳已经十分乖觉地将点心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见到这两匣子宫廷细点,又听说有好席面儿赔罪,冯若星气顺了许多,斜瞟着冯若昭笑道:“这是你说的,我要城东那家聚仙楼的。”   冯若昭笑道:“没问题,我这两天就去提前订下。”   冯若晴有些好奇问:“出什么状况了?”   冯若昭含糊回应:“阿琇不小心受了伤,我就带她回去了。”   冯若星翻了个白眼,打开点心匣子,一边挑选合心意的点心一边说道:“你带她去花朝宴,真是太抬举她了。你这些丫头中随便挑哪一个带着,都比带她去强,果然给你扯后腿了吧。”   “我跟你说,昨天的晚宴你没在,实在是太可惜了,菜都很好吃的,歌舞也不错……对了,霞姐姐还问起你呢,问你怎么不在。”   没有人继续问阿琇的事,冯若昭略放松了些,又见提起樊悦霞,不禁又是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她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啊,”冯若星拿起块鸳鸯奶卷咬了一口,“唔……就是问:‘咦,怎么没看见三妹妹呢?’我就说,‘我也不知道啊,好好的,你怎么关心起她了?’然后她就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自己走了。我也懒得理她,没管了。”   “后来呀,我看见她跟广陵王在那里眉来眼去的。我就说呢,她怎么好好地问起你来,感情是想故意气你,让你没脸呢,可把我恶心坏了……说到这个,幸亏你没在,不然也要犯恶心的。”   冯若昭一头黑线,“你不是跟她关系挺好的吗?小时候总是霞姐姐长霞姐姐短的。”   冯若昭撇了撇嘴,“你也说是小时候的事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长大她越瞧我不顺眼,老是挑我的刺,嫌我不会说话,嫌我笨什么的。”   “搭上丰宁郡主以后,眼睛更是都长到头顶上去了,简直就没有几个她看得上的人。有次宴席,我倒霉死了,坐在她旁边,她居然当着一桌子人的面,说我吃得太多,嫌我长得太胖,把我烦得要死,跟她大吵了一架。”   “我就说了,我又没吃你们家的东西,人主人都没说什么,你在那里说什么呢?嫌我长得胖,我还嫌她长得太瘦呢,风吹吹就倒,将来一定不好生养,再好看有屁用,差点儿把她说哭了,哈哈哈……”   冯若晴掩口笑道:“你这张嘴也是没救了,这些年正经书不好好读,净偷偷看些杂七杂八的俚俗话本,学得满口子的市井腔调。”   冯若星这一番实力吐槽让冯若昭也是忍俊不禁,笑道:“霞姐姐喜欢的是那种正统的淑女,我和二姐姐你都是不能满足她的要求的,不过大姐姐应该可以。”   冯若晴却摇手笑道:“快别把她和我扯一块儿,我如今也是怕了她了。”   “怎么?”   “还不是为你那什么广陵王!”解决完一个奶卷,冯若星又拿起一枚荷花酥,没好气地解释道。   “有一次我们无意中碰到了,王爷托姐姐给哥哥带句话,就顺便多说了两句。结果被霞姐姐瞧见了,过来追着姐姐问王爷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各种怀疑,各种不相信,跟审犯人似的。我也说了,亏得我姐姐好脾气,若是换做我,只怕又要吵起来了。”   冯若晴道:“你觉得什么人不好,最多不理他,以后尽量少跟他来往就是了,有什么好吵的?!”   冯若星一笑,“早说了你脾气好嘛,我天生就是这么个暴脾气,改是改不了了。”   冯若昭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会儿碰到樊悦霞的时候,她会莫名其妙上来就跟自己开撕了。敢情她已经视宇文赫为禁脔了,同龄异性普通接触一下都会让她产生各种质疑,更不用说是自己这种“前女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头号敌人。   这一切的根源其实都在于她内心深处的极度不自信,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这姑娘也怪可怜的……   至于冯若星说宇文赫跟樊悦霞在晚宴上眉来眼去,这一现象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为了掩盖和自己的关系,宇文赫故意跟樊悦霞虚与委蛇。   第二种可能,宇文赫虽然并不喜欢樊大姑娘,但是以皇家标准来看,樊悦霞做王妃挺合适,准备把她娶回家,所以对她假以颜色。   第三种可能,宇文赫既喜欢自己,同时也喜欢樊大姑娘,想尽享齐人之福,眉来眼去是真情流露。   冯若昭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回,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坦然接受的。   即使是第一种情况,宇文赫喜欢的是自己,却跟一个所谓的他并不喜欢的女人暧昧不清,想想就觉得跟吃了个苍蝇似的恶心。必须和宇文赫就自己在这方面的感受探讨一下,找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相处方式,这样两人的关系才能长久。   当然如果是后面两种的话,那就没有必要继续了,给他们两个献上衷心的祝福就是。   不能和任何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这是原则性问题。不要说当王妃,就算是当皇后,这条原则也是必须的,否则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作者有话要说:  焦头烂额出差中,每天具体的更新时间不定,见谅T-T   ☆、第66章 遭遇非礼   不管究竟是哪种可能,冯若昭现在也不想纠结这个,或者说,她认为,自己纠结也没什么用。在她看来,与其纠结于某个男人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有多喜欢自己会不会还喜欢着别人这些无聊之事,还不如认认真真把自己的正经事做好。   想到这些,惦记着萧先生那里的诸多要办的事务,冯若昭略坐了一坐,便起身告辞。冯若晴和冯若星都留她吃过晚饭再走,她却坚辞了,“我还得赶着去聚仙楼订席面儿呢。”   这话说出来,大家忍不住都笑了,约好三月初三到椿树胡同那边再一起好好吃顿饭。   从尹国公府出来,见天色还早,冯若昭便对杨柳道:“这就去聚仙楼罢,顺便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卤味,买些回去晚上加菜。”   聚仙楼的卤菜是京城一绝,据说那锅百年老卤是从前朝传下来的,用的是掌柜曾祖辈儿传下来的秘方,是千金不换的家传至宝。   他们家的卤羊杂冯老太太十分喜欢,只不过冯若昭怕内脏胆固醇高,不敢让老人家吃太多,只偶尔买一些解解馋罢了。   到了聚仙楼前,冯若昭让杨柳带着小丫头绿萝去订席面顺便买卤味,她自己则在车里坐等。百无聊赖中,便细细观察起街面上的各家店铺来,逐一在心中默默比较评判。   忽然,一个人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那人三四十岁模样,相貌十分普通,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了件青布直裰,手里提着个书匣子从一处名叫明心斋的铺子走出来,步履不急不徐的,半点不惹眼。   冯若昭只觉得他看着眼熟,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可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直到那人走得没了影子,她才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来了——   那不是宇文赫的手下刘三嘛,只是多了一撮山羊胡子。人的胡子两三天不可能长那么长,是在乔装改扮吧,可是刘三乔装改扮……来这里是干什么呢?   冯若昭一时好奇心起,跳下车来,想要过去对面的那家明心斋铺子看看,守在车旁的婆子忙问道:“姑娘怎么下车了?”   她正要说话,身旁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又惊又喜地叫道:“咦,三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转头一看,原来是冯若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笑嘻嘻地瞧着自己。   冯若昭亦觉得意外,忙笑着打招呼:“大哥哥,好巧——我才从家里过来,没见着你,她们说你上学去了。”   “嗯,我这会儿就是从学里过来的。”冯若晟道,“你站门口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去?”   “我在等丫头买卤味,一会儿就回去了。”冯若昭解释,“你呢?”   “樊家表兄约我在这里喝酒,”冯若晟笑道,“你也跟我进去打个招呼吧。”   冯若昭知道他说的是定远侯府的大少爷樊悦霄,冯若晟打小便与他亲近,长大了更是臭味相投,好得如同亲兄弟一般。几年前冯若昭去定远侯府拜寿时曾经见过这位樊大公子,算得上是旧相识,既然碰巧遇上了,进去打个招呼原也是应有之义。   不过想到樊悦霄那位偏执狂妹子樊悦霞,冯若昭便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笑着推辞道:“我还是不去了吧,哥哥替我问声好。”   冯若晟却笑道:“你还是去吧,又不是什么外人,我和你说——你跟我来……”说着拉了她手腕就往聚仙楼里走,同时压低了声音道:“这小子最近家里在给他相看亲事,他各种不爽,心里正烦闷着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妹妹和我一起去帮忙开导开导他。你见多识广,能言善道,善解人意,貌美如花……”   冯若昭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冯若晟拉着她只是不放,又接连价送过来一顶顶大高帽子,她只能苦笑着说道:“哥哥别拉我了,我跟你去就是了,好歹让我先和跟我的人打声招呼。”   冯若晟这才松开手,笑道:“我见了妹妹就各种欢喜,没顾上这些,勿怪勿怪。”   正好杨柳和绿萝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见到冯若晟也在,便赶紧上前来行礼。冯若昭问:“席面订好了?”   杨柳笑回道:“订好了。”   “都买了些什么?”冯若昭揭开食盒大略看了两眼,便盖上盖子吩咐道:“绿萝带上这些吃食,让来富先送你回去。跟老祖宗和我娘说,我跟晟少爷在一起,晚些时候回,让她们不用担心。还有,那碟卤豆腐干给萧先生送去,她爱吃那个。”   绿萝一一应了,自行先回椿树胡同去。冯若昭跟着冯若晟上楼,到了二楼一处雅间,便瞧见樊悦霄的几个随身小厮守在门口。   小厮们见了冯若晟,忙上来赔笑道:“表少爷可算来了,我家少爷等好久了,赶快进去吧。”   冯若晟笑道:“你们这群狗才,都学会躲懒了呆在外头,谁在里面伺候?”   有人陪笑回道:“我们哪儿敢啊,是少爷心情不好,嫌我们碍眼,把我们统统都赶出来了,他一个人在里面呢。”说着,又抬眼睛偷偷地去瞄冯若昭。   听了这话,冯若晟和冯若昭都对跟着的人道:“你们也都暂时先留在外面吧,叫你们了再进去。”   冯若晟与樊悦霄从小玩到大,是熟惯了的,敲了敲门,不待里面答应便推门而入。冯若昭跟在他身后面,只见一个年轻公子哥儿正坐在桌边拿着酒壶自斟自饮,听到有人进来,便转过头来。   见是冯若晟,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扶着桌子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过来,说道:“晦之你来啦……”目光落在冯若昭身上,似乎眼睛一亮,有些意外,“咦……”   冯若晟扶住身形不稳的樊悦霄,闻得他满身酒气,不禁皱眉,“我还没到,你怎么就喝成这样了?”   樊悦霄不答,却乜斜着一双桃花眼只是去瞧冯若昭,又在冯若晟肩背上一通狂拍,痴痴笑道:“好兄弟……好兄弟……”   冯若晟被他拍得几欲吐血,忍不住大翻白眼,只想把这家伙丢回椅子上去。   可是樊悦霄身材高大,又醉得晕头转向不甚配合,冯若晟一人不免稍显吃力,冯若昭见状,怕他们摔倒,便上前帮忙扶了两把。   好容易把樊悦霄弄回座椅,冯若昭道:“我叫人弄些醒酒的来。”说着,转身欲走。没想到,樊悦霄突然伸开双臂横抱过来,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口中笑道:“急什么,先陪我喝两杯再说……”   冯若昭毫无防备,离得又近,被他这么一搂,便一下子倒在了樊悦霄怀里。饶是她身手矫健,也连撑了两把才站直,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她又羞又怒,反手就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樊悦霄的脸上,顿时他整个人都懵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冯若晟也傻了眼,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冯若昭面沉如水,什么都没说,直接打开门出去了。   冯若晟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一把揪住樊悦霄的衣领,眉毛倒竖,双目圆瞪,怒声吼道:“敢占我妹妹便宜,你小子是不是疯了?!还是不想活啦?!”说着便是一通拳打脚踢。   樊悦霄虽然也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人,可是酒醉之下,哪里是冯若晟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打趴在了地上。   守在外面的几个下人见冯若昭脸色铁青地摔门出来,知道不好,一窝蜂地抢进来,见冯若晟正凶神恶煞地对樊悦霄大打出手,一边打一边骂,急忙上来抱手抱腿地求情劝架。   樊悦霄此时酒也醒了六七分,知道自己是犯了错了,灰头土脸地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鼻子嘴角都流出血来,痛得他呲牙咧嘴,扶额皱眉道,“你说什么妹妹?哪个妹妹?”   冯若晟被一群人搂腰又抱腿的,不能继续痛殴樊大流氓,只得气冲冲地吼道:“哪个妹妹?我三妹妹!若昭,冯若昭!你瞎了狗眼了?!认不出她!我好心带她来看你,你居然敢非礼她!你好大的狗胆!”   听说自己刚才非礼的是冯若昭,樊悦霄整个人都慌了。他上次见冯若昭,对方还是个小女娃娃呢,想不到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极惹眼的小美人了,这变化实在太大了,他根本没有认出来!   再加上刚才他喝得晕晕乎乎,醉眼朦胧的,看到一个清丽佳人跟着冯若晟进来,还以为是为了给自己排忧解闷冯若晟特意从行院里找来陪酒的粉头……   没想到竟然是尹国公府的三姑娘,这下可真是闯大祸了!   想到书上那些个贞节烈女,被人看了脸就要毁容,被摸了下手就要把整只手给剁了,被污私通就自杀以证清白的,樊悦霄急得汗都下来了。   刚才他可是结结实实搂了人家姑娘进怀里,万一她回家了想不开,晚上拿根绳子找根房梁往上一吊……那他造的罪孽可就大了!   樊悦霄慌忙大叫冯若晟的表字,“晦之,晦之,我错了,我错了!你稍安勿躁,先别着急打我,回头我让你打个够!先赶紧去看看昭妹妹才是正经,她刚才就那样走了,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冯若晟一头的火,好心办了坏事,让自家妹妹当着自己的面被表兄非礼,曾祖母和祖父他们知道,一顿家法是妥妥地跑不掉的。更糟糕的是,事关女儿家清白名节,可大可小,不是开玩笑的……   樊悦霄说得对,倘若三妹妹因此出了什么事,那他还不得千夫所指万死莫赎啊。因此,恶狠狠地瞪了樊悦霄一眼,“你等着!我回头再来与你算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是真的打脸了,樊大公子罪有应得。   ☆、第67章 暂不追究   冯若昭脸笼寒霜,蹬蹬蹬地下了楼。杨柳和一干丫头婆子跟在她身后,并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所有人都是头一次见姑娘怒成这样,虽然猜测着事态比较严重,却无人敢紧跟着打听详情,只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地紧紧跟随着,飞快地走出聚仙楼。   上了车,冯若昭简短地吩咐了一句:“走,回家!”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杨柳放心不下,陪笑着轻声央求:“让奴婢陪姑娘坐一起吧。”   冯若昭抬眸,目光清冷犀利,仿佛能直透人心,“你来坐,不过——”她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杨柳心中稍安,赶紧上车来,小心翼翼地笑着试探道:“姑娘没事就好,跟您这么多年,从没见您气得这个样子,奴婢还真是有点担心……”   “怎么还没走?!”冯若昭并不接她的话茬,而是催促了一句,复又闭上双眼。   杨柳轻手轻脚地缩在车门口坐了,不敢再言。   马车离开聚仙楼前,向椿树胡同而去,行了一段路,拐过两个街角,到了一处僻静路段,冯若昭突然睁开眼睛,“停车。”   杨柳吃了一惊,忙探出头去,让车停了下来,转头笑问道:“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办的?”   “就停在这儿,等一等。”冯若昭道,“你下去,等晟少爷来了,就请他过来我这边,我有话说。”   杨柳迷茫地下了车,不一会儿果然看到冯若晟骑着马追了过来。   见到杨柳,他便急急忙忙地跳下了马,“你家姑娘呢?”   “姑娘在等着您呢,”杨柳回道,“有话要跟您说。”   冯若晟大步向冯若昭的马车走过去,心中忐忑不安。只见冯若昭打起车帘,虽然脸色还是淡淡的,却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盛怒的模样。   周围的下人都知趣地退开一边去。冯若晟作了个大揖,难得的一本正经地道:“今日都是我的错,刚才我已经把那姓樊的痛打了一顿,回头一定让他来给妹妹赔礼致歉,妹妹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你想骂我想打我都可以,或有什么别的要求,尽可以与我说,我一定为妹妹主持公道,让妹妹满意,只求你气顺了,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万一伤了身子,我的罪过就更重了……”   待他都说完了,冯若昭眸光闪动,“我想问哥哥,你可知,他非礼我的时候,知不知道我是谁?”   冯若晟一拍大腿,“嗨,妹妹一问就问到了事情关窍之处,果然是聪明伶俐,心思敏捷……”   被冯若昭丢了一记眼刀,他讪笑着立马接口说道:“我问了,他真的没认出来是你,那会儿我不是还没来得及介绍嘛。我刚才骂他说‘你小子狗胆包天敢欺负我妹妹,还想不想活啦’,他还跟做梦似的,反问我‘啊,你妹妹?你哪个妹妹?’。唉,三妹妹,他是真的没有认出是你,不然——”   冯若晟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嘭嘭响,“我太清楚这小子了,我以我全部的人品保证,他就算有那贼心也没那个贼胆,他确实是认错人了,否则绝对不会那样对你的!”   “他认错了人……”冯若昭狐疑道,“他把我认错成谁了?”   冯若晟一怔,表情略有些尴尬,“估计……估计是……呃,是那种女人。”   他原是不想和自家妹妹说这个的,可是他知道,以冯若昭的脑袋瓜子,没个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这一篇是轻易揭不过去的,所以只好如实回答。   “那种女人……哪种女人?”冯若昭微微蹙眉,想起在二楼走道里曾经擦肩而过的两个艳装女子,她忽然顿悟:“你说的是妓女?!”   这个词从冯若昭嘴里说出来,令冯若晟又受了一次小小惊吓。大家闺秀们轻易不会提到这些,就算偶尔不得不提及,人连青楼行院都不肯说的,都是以“那种地方”“不正经女人”表示,哪像冯若昭这样,说“妓女”这个字眼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似的,也太豪放了点。   他只好干咳两声,低声提醒:“妹妹是闺阁贵女,慎言,慎言。”   见冯若晟表情愈发尴尬,冯若昭冷哼了一声,鄙夷地道:“看样子你们都是花从老手了嘛。”   冯若晟连忙摇手表示否认,“妹妹误会了,误会了,其实我一直是很守礼的,呃……就是有时候在外面交际的时候,逢场作戏罢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冯若昭瞧着他,半晌不言语,其实刚才走出聚仙楼的时候,她就已经冷静下来,猜到了几分。   冯若晟显然是无辜的,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至于樊悦霄,世家公子的身份教养在那里,应该不可能在明知自己是谁的情况下做那样的举动,多半是喝多了脑子一时抽筋才出的状况。现在由冯若晟的说辞看,果然如此。   虽说用二十一世纪的标准来看,被一个沾亲带故的熟人拦腰抱了一把,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至少绝对没有到需要大吵大闹不依不饶的地步。   然而在这个时空,女儿家清白名节重若性命。出了这样的事,倘若冯若昭现在就表示要么非樊悦霄不嫁,要么就自己拿根绳子找房梁去,冯若晟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的。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虽然冯若昭内心的怒气在掌掴樊悦霄之后其实上就排遣得差不多了,但是她还是要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作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悲愤心情。   因此,她淡淡道:“你们男人们在一起做的事我不管。我原说不去,哥哥非要我去,我去了,却被人当做卖笑的轻薄……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冯若晟听得心头大急,正要出言安抚,却听冯若昭话锋一转,   “不过,咱们与樊家毕竟是亲戚,哥哥又一向跟他要好,我不愿让大伯娘和哥哥为难,所以今天这口气我暂且咽下,不追究了。”   “不过,请哥哥务必跟他说清楚,这一次是看大伯娘和哥哥你的面子,再有这种事,休怪我不客气。另外,以后最好不要让我遇到他,万一遇到了也别指望我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是是是,”听冯若昭说暂免追究,确认自己的屁股总算摆脱了家法藤条的威胁,冯若晟立马感觉轻松了半截,凑过来笑得一脸狗腿,“妹妹真是胸怀宽广,我先代姓樊的谢妹妹了。你这两天消消气,想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管跟我说,我让那小子去弄来给你赔罪,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   冯若昭道:“这就不必了,我也不缺那点东西。别回头开了口倒显得我们兄妹俩在借机敲竹杠似的。”   “他敢——”冯若晟一听就炸毛了,“他要这么想,我立刻和他绝交,算我白认识他一回。放心吧,你想多了,”他语气笃定地说,“樊云天不是那样人。”   冯若昭笑笑,“这事儿再说吧。今天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好,”冯若晟道,“替我跟曾祖母带个好,过两日我过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目送冯若昭一行离开,冯若晟正准备转身上马,角落里却拐出一个人来,躬身上前来笑道,“表少爷辛苦,”却是樊悦霄的贴身小厮林泉,“少爷还在聚仙楼等着您呢,原想亲自赶过来的,实在头晕乏力,骑不得马……”   冯若晟皱眉道,“那他还等我作甚?!你回去跟他说,我这两天不想看见他,叫他也别来找我!除非他还想挨我的拳头!”说着,不再理会,自行上马,扬长而去。林泉无法,只得苦着脸回去,原话禀告了樊悦霄。   樊悦霄听了,反倒轻松下来,笑道:“应该没什么事了,刚才可着实吓了我一下。”   林泉不明,“奴才瞧着表少爷还是很生气的样子,少爷怎么说没事了?”   樊悦霄笑道:“若真有什么事,他必是要揪着我不放的,绝不会就这么走了,更不会叫我不要去找他,懂了吗?”   林泉笑道:“奴才斗胆说一句,就算表少爷揪着您不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就是娶了冯家姑娘。”   “娶她?”樊悦霄摇头,“小了点,而且太凶悍了……”他原想说我刚挨了她一巴掌,转念想想觉得太丢人,便不再多说。   那林泉却笑道:“奴才瞧着那冯姑娘长得跟画上的仙女似的,少爷不是一直说想要个绝代佳人为妻嘛,所以奴才才多嘴说了两句,少爷既然无意,就当小的胡言乱语罢了。”   樊悦霄今年已十九岁,他向来自视甚高,一心想要找个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可惜绝代佳人可遇不可求,他看来看去,所见的姑娘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不满意,一不满意就在人姑娘面前各种装死作死,一来二去连做媒的人心都冷了,渐渐地无人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眼看着儿子马上二十岁了,亲事还一点着落没有,急的他老娘樊大奶奶只得亲自上阵,一天到晚在贵妇圈中厮混,四处打听适龄的姑娘,积极推销自己的儿子,一有机会就逼着他去相看,弄得樊悦霄大有自己如同滞销货物的挫败感,对老娘十分不满。   可惜这不满只敢藏在肚子里,樊悦霄和他爹樊家大爷在这一点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面对樊大奶奶时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是转个身仍然我行我素。   于是,他老娘在前面卖力推销,他跟在后面使劲拆台,弄得樊大奶奶也烦了。在经历了又一次的相亲失败之后,今天早上她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年之内他还定不下来老婆人选的话,她就会越过他这个当事人,直接拍板做决定。   老娘向来说一不二,这次看来是来真的,樊悦霄郁闷得够呛,约了冯若晟下学喝酒,于是便有了今天的事。   这会儿听林泉这么一说,虽然立即就被樊悦霄给否了,可是,当他骑在马背上,小厮们牵着一步三摇地向侯府走回去的时候,樊悦霄却开始不自觉地回味起方才醉意朦胧间看见的那个俏佳人的模样……   娶了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火车上,用手机码的,手机发的,实在不太方便,回头捉虫   ☆、第68章 儿媳人选   论家世,冯家比樊家还高着一等。论关系,两家原本就是亲戚,亲上加亲是锦上添花。论相貌,樊悦霄的亲妹子也算是京城贵女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可是冯若昭若是与她站在一起,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吸晴能力并不比樊悦霞弱。论能力,樊悦霄恍惚记得冯若晟说过冯三姑娘有自己的生意,连宅子都是自己买的。   几点总结下来,樊悦霄心想,虽说这姑娘凶悍了点,可是毕竟是自己轻薄她,这个时候凶悍一点也挺正常的。再说,女人凶悍一点也不能说全无好处,至少做人做事不容易吃亏,当老公的还能省不少心,自己的爹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么一想,他愈发觉得,冯三姑娘不失为一个当老婆的好对象。自己既然污了人家的清白,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勇于承担责任嘛,娶了就是了!   这样一来,坏事变好事,对冯若昭算是有了个交待,冯家上下不会再有什么不满,而自己的个人问题也能就此解决,简直就是两全其美有木有!   樊悦霄越想越觉得这个决定十分靠谱,简直恨不能现在就跑去尹国公府找冯泽,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好在他理智尚在,兴奋之余也知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不可以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可以自说自话。   所以,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应该先告诉家里人。家里老娘为自己的亲事已经抓狂,随便领个儿媳妇回去只要还是个母的,估计她都会同意。   家里没有问题了,就再去问问冯若晟,冯若晟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表亲加铁杆,自己娶他妹妹,亲上加亲,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反对呢。   然后,通过冯若晟探探冯家那边的口风,冯家原就是自家亲戚,冯老爷子是看着自己长大的,知根知底,一定同意。这样,两边没有问题了,就可以上门正式提亲等等,到时候皆大欢喜!   下定了决心,又把这些细节流程都想了一遍之后,樊悦霄的心情已经不知不觉地轻松愉快起来了,一进侯府便直奔后院去找自己的老娘。   樊大奶奶正和女儿樊悦霞在灯下说私房话,看到樊悦霄鼻青脸肿地进来,二人唬得脸都白了,还以为他在路上遭遇了歹徒,于是就要叫人拿樊大老爷的帖子去报官。   樊悦霄连忙拦住她们,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二人这才作罢,又叫丫环寻出活血化瘀的丸药出来,给樊悦霄治伤。   看着樊悦霄被丫头们上药时呲牙咧嘴的样子,樊大奶奶心疼得嘴角直抽抽,忍不住埋怨道,若晟着孩子,下手也太狠点,那天我见着他娘,一定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大家都是自己人,纵然是你的错,给他赔礼致歉也就是了,干什么要下这样重的手?   樊悦霞坐在一旁,慢慢地嗑着瓜子,冷笑道:“要我说还是若昭自己不好,如果她上来就表明身份也就没有这一回事儿了。又不表明身份,自己又不庄重,上来就扶扶抱抱的,也难怪哥哥要把他当作是那种不正经的女人了。”   她联想起那天花朝宴,亲眼看见冯若昭从男客所在的东殿出来,心中对自己的猜想愈发笃定。   樊悦霄道:“快别这么说,我还打算娶她回来做你嫂子呢。若是被她知道,未来的小姨子这么说她,她一定会不高兴了。”   樊大奶奶和樊悦霞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约而同地尖声叫道:“什么?你要娶那丫头为妻?!”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樊悦霞狐疑的道:“不会是昭妹妹嫁不出去,冯家故意设的局,把你装进去的吧?”   樊悦霄怔了怔,随即摇头笑道,“应该不会了,昭妹妹才刚满十二岁,哪里就急成这样了?再说,是我自己想着要娶她的,又没人逼我。说得难听点,人家愿不愿意嫁我还不一定呢!”   樊悦霞唇角笑意冷冷,“她有什么不愿意嫁的?!女儿家的清白之躯都没了,还矜持高贵个什么?再说了,她原本名声就不大好,哥哥愿意娶她,她应该烧高香才对,要我说,哥哥才叫吃亏呢。”   樊大奶奶却有些紧张,“霞姐儿,你说她名声不大好听是什么意思?我恍惚记得冯家这三姑娘好像跟广陵王有些什么瓜葛,不知我记错了没有?”   “没错,娘,她原来可着劲儿地巴结广陵王,”樊悦霞提起这个就觉得就觉得牙根儿痒痒的,“小时候他们关系很是亲密,广陵王跟她一起在她家庄子上住过一阵子,还送了她不少贵重礼物。不过,后来长大了,关系慢慢的也就淡了。如今,因为冯家二叔跟顺王走得近的缘故,他们几乎算是绝交了吧。”   “原来是这样……”樊大奶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倒知道得都挺清楚。”   “我也是听星妹妹说的,”樊悦霞连忙解释,“当时,广陵王送东西的时候,星妹妹也在。若昭为了堵她的嘴,还装大方让她从那些礼物里面挑一件拿走,星妹妹也没跟她客气,直接挑了件最值钱的,把她气个半死……”   樊大奶奶在女儿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停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听见没?这些你都不在意吗?”   樊悦霄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哪里做得准的?而且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在意这些,只要她以后老老实实,安守妇道就行了。”   樊大奶奶却是有些犹豫,她现在的心情很矛盾。儿子好不容易才确认了一个结婚对象出来,自己本该大力支持他的。可是娶妻不贤毁三代,如果真按女儿所说,这个姑娘是个不安分的,贸然把她娶回家来的话,迟早是个祸患。   樊悦霞的心情也很矛盾。她实在很难接受冯若昭成为她的嫂子。可是,如果冯若昭做了樊家的儿媳妇,伺候公婆和自己这个小姑子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个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捏她了。而且一旦冯若昭嫁了人,广陵王那边就永绝后患了。自己应该积极地鼓动哥哥去求娶冯若昭才对……   这样一想,她正想替冯若昭圆两句好话,却听樊大奶奶道:“婚姻大事,我看也不急在今天明天。这位三姑娘,就她小时候我匆匆见过一次,如今长大了,还没见过,模样性情长成了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想最近找个机会,先见一见她,再打听打听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樊悦霄和樊悦霞都觉得老娘有点多此一举不嫌麻烦,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正儿八经对家庭负责任的态度呢。因此全都对樊大奶奶的安排表示了赞同。   那厢的冯若昭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樊家列为了未来儿媳妇的人选,即将进行考察。   她回到家,去见冯老太太,正赶上一家人刚坐下吃晚饭。姑太太冯清,坐在冯老太太左边,然后依次是冯获、韩氏,冯清的孙子孙女赵嘉和与赵嘉珍,最后是冯若曼。   众人知道冯若昭和冯若晟一起在聚仙楼,还以为她要吃过晚饭才回来,却未想到这会儿提前回了,得知她还没吃饭,便忙叫丫头们添双碗筷来。   冯若曼主动又往下首挪了挪,将自己的位子让与冯若昭。冯若昭笑了笑,没说什么,径直坐下,开始吃饭。   一时饭毕,冯若昭正想告辞去萧先生那里,却听冯清笑道:“昭丫头,刚才你不在,我已经和他们都说过了,后日我就带着嘉宏嘉珍回去了。这些日子,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   一旁的赵嘉宏和赵嘉珍都上前来给冯若昭行礼,“谢姐姐款待。”   冯若昭大感惭愧。因为冯清原本与甘氏相熟,她带着孙子孙女在京城这段时间,除了住宿是在冯若昭她们这边,白日里却多是在隔壁和甘氏他们一家共处,并不曾花费冯若昭许多时间精力作陪。原以为他们至少要住上几个月,却未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当下,她笑着问道:“原说至少住到五月的,这才三月都没到,怎么就要走了?我还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子,就好好陪着姑婆和弟弟妹妹四处逛逛的。”   冯清笑道:“该逛的地方我们也逛得差不多了。你有许多正经事要做,怎好让你作陪,那样我们逛得也不心安呢。”   冯老太太向冯若昭解释,“姑婆听说闹时疫,很是担心济南家里那边,两个孩子也有些想家,所以我做主,干脆让他们早点回去算了。”   冯若昭这才稍稍安心,心中暗想着明日亲自挑一份礼物给冯清和两个小家伙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好累,晕沉沉中写的,我都写了些啥@_@   ☆、第69章 重要事情   冯清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以后,冯获向冯若昭道:“我听祖母说,安排了你配合萧先生治时疫,你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冯获公务繁忙,难得他今日回家较早,听冯老太太说了这两日发生的事,便少不得关心一下女儿。   冯若昭忙站了起来,答道:“下午才和萧先生一起去见过了四叔,听起来应该还不算太糟,明日萧先生去庄子上看看具体情形,我这边该准备什么先准备起来。”   冯获点点头,“这件事值得踏踏实实地用心去做,你只管跟着萧先生好好办,若有什么不懂的要多向人请教。太医院的人我也认识两个,有需要的话你和我说,”   冯若昭含笑躬身道:“是,我先谢父亲了。我这就过去找萧先生商量。”   冯获笑道:“你先别着急走,我还有一件事与你说。看你忙的这样,阿曼有心帮你分担分担。她能写会算,你办事的时候把她带上,也好多个帮手。她也能跟着你长进一二。”   冯若曼也站了起来,望着冯若昭,一脸真诚地附和着道:“是啊,姐姐,看你忙进忙出的,我却一天到晚闲在家里,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就让我帮帮你吧!”   冯获既当众帮冯若曼开了这个口,理由又是这么正当感人,冯若昭实在不好拒绝,只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道:“妹妹可是想好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办事可不是嬉闹玩耍。”   “既跟了我,就得服我的管听我的安排,否则人人自说自话,咱们事情就没办法做了。若是不听我的话或是事情办得不妥当,我可是不认人的。到时候,要骂要罚的,妹妹可别怪我。”   冯若曼听得心头微颤,她的原意是借这个机会跟在冯若昭身边,熟悉她的性情了解她如何行事,有个知己知彼的意思在里头,同时也让自己能够多一个表现的机会。却未想到冯若昭这般利落清楚,直接先拿了顶大帽子将自己扣得死死的。   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她只得暗暗咬了咬牙,甜甜地笑着道:“我都听姐姐的,保证不给姐姐添乱。只是我年小不经事,若真的不小心有什么失误之处,还求姐姐教我。”   她这番话说得漂亮,既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和态度,同时也将可能有的风险归咎为自己经验不足上,让冯若昭不好重罚她。   冯获也道:“阿曼年纪还小,你多些耐心教导妹妹,她长进了自然也会多帮衬你。就算犯了错,你要罚她,只要有理有据,一视同仁的,她又怎么会怪你?”   冯老太太原本一直在旁默默地抽着旱烟,忽然插了一句,“昭丫头放心,纵有什么事也翻不出天去,到时候我给你们主持公道!”   “多谢老祖宗。”冯若昭一笑,转向冯若曼,“妹妹以后就跟着我罢。我这会儿要去萧先生那里商量事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冯若曼自无不去的道理,两人一起出来,到了萧先生房中。   萧先生一见冯若昭便说道,“你来得正好,如今有一件棘手的事情。今天下午我到几家药铺去逛,发现一些常用的防时疫的药物,比如甘草磺黄什么的,要么断货,要么价格翻了几番。”   冯若昭道:“想来是最近闹时疫,买药的人多了。”她转念一想,紧接着说道:“也有可能,是有奸商借机哄抬药材价格,或是囤积居奇。”   萧先生忧心仲仲地道:“价格上涨,有钱有势的也就罢了,让那些穷苦百姓怎么办?更何况有些药物如今市面上寻都寻不到……眼下这时疫还只听说在城外头,万一哪天流入城里面,传起来更快,那就麻烦了。”   冯若昭沉默半晌,说道:“先生先尽力去做,这些事交给我来想办法。”   萧先生点头叹道:“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她递过来一张单子,“这上面是我想要,但是还没有置办好的东西。你看看,尽量能有多少算多少。明天我先去瞻淇庄,看看情形,然后再打发人来告诉你。”   冯若昭接了单子,看了两眼,交给身边的丫头郑重收好了,便带着冯若曼从萧先生那里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冯若曼试探着问:“先生说的缺药材的事,姐姐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冯若昭摇摇头,“没想好。”紧接着却反问了一句,“你有什么好主意?”   冯若曼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姐姐都想不出来,我就更没主意了。”   “唔,”冯若昭淡淡地说,“这种事原也不要你来考虑,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你跟我先去一下我那边,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你做。”   到了冯若昭房里,看着丫头们拿上来的五匹素色棉纱布料,冯若曼有些不知所措。   冯若昭亲自动手示范,拿那布料裁剪缝制出一个两头带抽绳的厚厚的四方布块,然后把它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将口鼻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冯若曼又是惊讶又好笑,这东西实在简陋,戴在脸上的观感更是一言难尽,这个三姐是怎么想着要捯饬出这么个东西的?!   “戴上这东西,可以防止病气从口鼻侵入体内。”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冯若昭耐心解释,“一定要按我说的层数十二层来做,不可以偷工减料,否则病气透过去了,不是闹着玩的。”   “这四匹纱布你先拿回去,让你房里的丫头婆子一起来做,明早日出之时,做好三十个交给我,萧先生她们明天去城外庄子上就要用的。余下的布料你带人接着做,每日至少十个,多多益善,首先把咱们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照顾到人手一个的程度。”   跟着冯若曼的两个丫头嫣红和灵翠已经听傻了,眼睁睁地被一人怀里塞了两匹棉纱,顿时心里忍不住有些埋怨起自家姑娘来,原本看看书喝喝茶赏赏花的轻闲日子不过,倒主动跑来给人当针线娘使了。   冯若曼也万万没有想到,冯若昭口中所说的“很重要的事情”竟然是这个——   可是,如今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因此脸色变了又变,却终究微笑起来,轻轻柔柔地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按姐姐说的做,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冯若昭道:“这样就好。这可是性命攸关的重要物件,只有交给妹妹亲自操办,我才放心呢。”她看了一眼怀表,“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妹妹了。你赶紧回房去开始做起来,不然明天早上三十个可就来不及了。”   冯若曼恨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脸上却仍然恭顺无比,“那我就先走了,明早再来见姐姐。”   看着冯若曼带着丫头离开,冯若昭若有所思,秋水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递上一杯刚沏好不久的茉莉花茶,笑道:“姑娘讲了半天,润润嗓子。”   冯若昭接了茶,又说道:“桌上这匹料子,今天晚上我们几个把它做完,全部制成口罩让萧先生一并带着,到那里总归用得上的。”   杨柳和荷花等一堆丫头忙拿了布料到一旁去开始动手,剪的剪,叠的叠,缝的缝。   秋水笑道:“其实不用姑娘动手,奴婢们今晚赶制三四十个,也是赶得出来的。姑娘偏安排给五姑娘,回头让人知道了,只怕有些不妥……”   冯若昭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父亲冯获,只不过说得隐晦罢了,可是,哪个职场新人刚入职的时候,不是从小事情做起的?眼高手低,只会害人害己。   她淡淡一笑,“没什么不妥。她先前又没做过什么,如今才跟我,初时也只能给她这类事情先练练手了。她若这点心性都没有,别的事情也一定是做不来的,彼此倒耽误,以后也不用跟我了。这个道理,我想大家都应该明白。”   秋水一笑,“姑娘说的是,是奴婢想多了。”转念想到药材短缺的事,又忍不住为自家姑娘担忧起来,“缺药材的事,该怎么办呢?要不然,明天让来富他们去邻近的地方看看?”   冯若昭看着杯子中氤氲的水气,只是出神,半晌方才说道:“如今是非常时期,只怕邻近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儿去。满大街药铺的去找,没什么用,还得另外想别的法子才好……”   秋水愁眉苦脸地道:“那该想什么法子?没有的东西也不能凭空变出来,人家不愿意卖,也不能去硬抢。”   冯若昭道:“那些没有闹时疫的地方,肯定还是有的,比如江南那边。如果咱们这会儿能进大批专治时疫的药材来卖,不光自己有药用了,还可以平抑市面上的物价,让老百姓能买得起药,咱们还能顺便挣点钱呢。”   秋水想了想,说道:“这法子听起来不错,可是药材采办起来要花不少时间,一下子上哪里去进许多的药材呢?再说,江南可远了,漕运听说是极慢的,这药材从江南运过来,不知道多久才能到京城,只怕咱们拖不起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冯若昭抿紧了唇,用食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这事儿容我再想想,一定有办法能解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口罩的防护效果要达到一定的厚度才能起到预防病毒的作用,但也不是说越厚越好。一般来说,12层-18层为宜。文中假定那棉纱布质量跟现代的差不多,就也按12层写了。   ☆、第70章 有备无患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冯若曼一脸疲倦地带着丫头来见冯若昭,三十个棉纱口罩总算如期完成。   冯若昭粗看了看,便叫人收了,笑道:“妹妹辛苦了,坐吧。正好和我一起先吃点东西,然后咱们去送萧先生。”   说话间,绿萝已经端了两只胭脂水的红釉小碗过来,摆在几案上,原来是炖好的冰糖燕窝,看着莹光润泽,极是诱人。   冯若曼轻声道了谢,方才坐下,小口小口地慢慢地吃起来。   冯若昭却利索得多,三口两口就喝得干干净净,连喝两碗之后,她进了隔间书房,坐到书案前,拿起准备好的物品册子翻了翻,从里面选出几样贵重的,准备送给冯清。接着,又提笔在纸上写了张单子,交给荷花,嘱咐她今天白天务必打发人去买回来。   荷花看了一回单子上列出来的东西,上面有鸿德记的八珍酥、玉容堂的花仙醉胭脂、恒润斋的四君子松烟套墨……等等各种杂七杂八。她不禁失笑,“姑娘可真细心,您也才来京城没几天,怎么这些都知道的。”   冯若昭微微一笑,笑意袅袅之余,挑眸瞟了荷花一眼,“多话。”   荷花知趣闭嘴,不敢再言,拿了单子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冯若昭从隔间里走出来,向冯若曼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到门口去送萧先生。”   接过杨柳递来的大包裹,萧先生打开来,拎起一只口罩仔细端详了一番,向冯若昭道:“这就是你昨天和我说过的罩口鼻之物?”   昨日在去尹国公府的路上,冯若昭不失时机地给萧先生科普了一些现代防疫知识,口罩当然是必需的。   “正是,”冯若昭回答,“这东西拿来防病气最好不过了,先生此去治时疫,先得把自己防护妥当了,然后才好医治别人呢。”说着,她亲自演示了口罩的佩戴方法,又再次提醒了日常使用后的清洗、更换和消毒。   虽然这个时空的人对细菌病毒没有概念,但是病气之说却是早已有之。用这个来解释佩戴口罩的重要性,理解和接受起来都比较容易。   萧先生认真听了,又致了谢,便要上车出发。冯若昭又道:“先生确认好症候,需要什么打发人来告诉我。我会尽力解决,先生不必担心。”   “知道了。”萧先生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送走了萧先生,冯若昭转回头,看见冯若曼小脸苍白眼神昏沉地站在那里勉力支撑,便说道:“我看你的样子疲累得很,先回房去好好睡一觉吧。”   冯若曼勉强笑道:“姐姐不累,我也不累,我陪着姐姐。”她一面说着,一面却忍不住地想要打哈欠,忙掩了嘴,忍得眼泪汪汪。   “看看你这样子——”冯若昭笑道,“不用你陪我了,万一你生病了倒麻烦。今天晚上,还要给姑婆他们践行,大家要一起吃晚饭的,你这样没精打采的也不好。”   冯若曼想了想,这才说道:“那我听姐姐的,我先回去睡了。”   昨夜为了赶那批口罩,她几乎一夜没睡。虽然自己并没有缝几针,但是因为担心完不成任务,她也不能安心上床去睡觉,而是一直守在那里看着丫头婆子们干活。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东西,难免手生,三十个口罩愣是花了几个人差不多一整夜的功夫。这会儿冯若曼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抬也抬不起来。听到冯若昭说得有道理,于是也不再坚持,当下便带着两个同样呵欠连天的丫头回房补觉去了。   冯若昭向身后的秋水等人道:“你们也都回去补觉吧,让绿萝跟着我就是。这会儿我去曾祖母那边。”昨天晚上她自己房里的几个丫头也都熬了大半夜,赶了一批口罩出来,只有绿萝因为年纪小针线活儿不精,所以没有让她跟着一起干。   秋水知道自家姑娘性情,也不推辞,便笑道:“那我们先回去了,姑娘若有事,随时叫我们起来就是。”   冯若昭笑道:“放心,不会跟你们客气的。”说完,自带了绿萝往冯老太太房里来。   冯老太太刚刚起床梳洗完毕,正在院中活动筋骨,见了冯若昭便笑道:“来来来,过来推两把。”然而细一打量却又道:“算了,你今儿这衣服不合适,别弄伤了你。”   冯若昭一笑,“今天是刚刚去门口送过萧先生了,明天换好衣服过来陪老祖宗练练。”   冯老太太故意板了脸,“那你这会儿来我这儿是干嘛,专门蹭饭来的?”   冯若昭笑道:“老祖宗英明,一猜就中。您腌的那个萝卜干我可一直惦记着,算算日子应该可以吃了吧!”   从济南府过来的时候,老太太把陪伴了她几十年的腌菜坛子也带上了,一到京城便开始做起了腌萝卜干。   见曾孙女的口味和自己一般的接地气,老太太心中十分受用,忙叫丫头们传早饭来。   她早年苦惯了,如今身份虽然尊贵,日常饮食仍是粗茶淡饭为主,而且各种粗活常常亲自动手。   以冯若昭的现代穿越眼光来看,这样反倒是符合健康养生的路数,因此不光口头上对冯老太太的做法大加赞赏,而且还以实际行动表示了支持,比如经常跑来蹭个饭什么的。   一老一少在一起很愉快地用过一顿杂粮窝窝头加白粥的早餐之后,冯若昭陪着冯老太太两个人在花园中遛弯。   走了没两步,叫丫头们都退开了去,她向冯老太太道:“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告诉曾祖母您知道,免得以后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拿来说事儿。”   冯老太太瞧了她一眼,神色不变,说道,“什么事儿?你说吧!”   冯若昭笑了笑,“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祖宗只答应我,听了以后千万莫要生气。”   冯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少啰嗦,快说!”   冯若昭便把昨日在聚仙楼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件事提前报备给曾祖母知道,让她老人家心里有个底,万一哪天被人提起来,也好有个说法。反正,不管怎么样,冯老太大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果然,老太太听得眉头直皱,说道:“樊家这小子平日里也一定是个浪荡子,否则怎么见个姑娘就想歪了?活该他挨打!依我说,该要把这事告诉他爹娘,让他爹娘好好管教管教才是。”   冯若昭笑道:“老祖宗说得是,可是我后来想着,这件事本身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闹大了两家脸上都不好看,毕竟咱们还是亲戚,我又没有要嫁给那人的打算……”   听到这话,冯老太太忍不住截口道:“呸,没打折他两只手就不错了,还嫁给他?!这样的浪荡子,你答应嫁我还不答应呢!”   “是了,”冯若昭微笑,“所以我想着,这次这事儿咱们就放过他了,也不要去惊动他爹娘家里人。不然闹得大了,流言蜚语的,终究还是我们女儿家的名声受损大些。”   冯老太太知道冯若昭说得有理,然而心中却仍然有些愤愤的,“这世道就是对女人太苛刻,要我说,女人得够强悍,可以让这些破名声去见鬼。只要自己行得正立得稳,不做亏心事,该吃吃该喝喝,管他娘别人说什么呢!我当年要是顾忌名声,哪有今天,只怕早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冯若昭含笑听老人家又讲了一回古,方才说道:“我也是还在修炼呢,等什么时候有老祖宗那么强,我也不顾忌这些了,怎么舒心怎么来。”   “那你得抓紧了,你可差得远。”冯老太太指着冯若昭直笑,顿了顿却又转而正色道:“你刚才说,怕有人拿这个说事儿,意思就是怕有人故意把这事情宣扬出去败坏你名声,对吧?”   冯若昭点头,“昨天在那里的人不少,传出去的可能是有的,传来传去的也不知道最后会歪曲成什么样子。我虽然可以不在意这个,只是怕万一那天传到咱们自家人耳朵里,不明真相之下,以为我真的怎么怎么样,那我就太冤了。”   冯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总归有我给你撑腰,倘若真有人存心毁你名声,你就大耳刮子抽死丫的。”   冯若昭抿嘴笑道:“祖父不让我跟人动手。”   “他懂个屁!”冯老太太一瞪眼,“我给你说,你只要来那么一次两次狠的,以后保证没人敢惹你。想当年我就是那么治住你曾祖父他们家那帮子烂人的……”   “咳咳——”随着两声干咳,冯泽从拐角处花树后走出来,一脸尴尬加无奈地瞅着自己老娘,身后还跟着冯若晟和若星若晴姐妹俩,三个小辈都在垂头望地,拼命忍笑。   冯老太太一激动起来,说话声音就大,想装不听见都难。冯泽的内心此时是崩溃的。老娘啊老娘,这样讲自己的儿子和老公家亲戚真的好吗,在小辈面前留点面子行不行。   见他们来了,冯老太太这才停了话头,直接对冯若晟道,“晟哥儿,樊家那小子你以后少跟他来往,跟好人学好人,跟坏人学坏人。你已经是定了亲的了,别跟着他学成个下流胚子。”   冯若晟一听,便知道曾祖母必是已经知道昨天聚仙楼的事了,心里直打鼓,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这时,冯泽也听着母亲这番话里有些个意思,便向冯若晟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卡文……   ☆、第71章 一时之诺   冯若晟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把大略的事情经过交待了。   冯泽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听他说把樊悦霄痛殴了一顿,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开口问道:“这事昨日你为何不告诉我?”   冯若晟苦着脸道:“妹妹和我说不想事情闹大不追究了,我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所以,就没有告诉祖父,怕惹您生气。”   冯若昭道:“是我主动把这事告诉曾祖母的。我心里想着,还是得让自己家人知道一下的好。万一哪天有外人提起来了,咱们自己家人反倒不知道,那就可笑了。还望哥哥体谅。”   冯若晟苦笑了一下,“妹妹做得对。这事儿全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你,请曾祖母、祖父责罚。”   冯若星忍不住开口插言,“分明是霄哥哥一个人的错,跟大哥哥你有什么关系,别都揽在自己身上!”   冯老太太道:“罢了罢了,你也揍了那小子一顿,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只是以后,交朋友眼晴放亮些,别傻不愣登地实心肠子一根,人家对你好你就对人好,你也得看看对方到底什么样人啊。”   冯若晟陪笑着辩解道:“樊家表兄其实人挺好的,就是略风流些,才子嘛……”   冯老太太一口打断,“什么狗屁才子,也没见他考个状元,当个翰林!仗着一点家世,会拽两句酸文,有几分人模狗样,再穿一身亮眼衣裳,就以为自己是个才子了?!我呸,才子,才子,柴禾棒子还差不多!”   冯老太太一向护短,冯若昭又是她心尖尖上的亲人,如今被欺负了,老太太心里着实不痛快,借着话头把个樊悦霄骂得是一文不值。   冯若晴悄悄拉了拉哥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自己向冯老太太笑道:“曾祖母教训得是,哥哥已经知道错了。只是如今妹妹失了清白,却是棘手,恐怕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   冯若昭听着“失了清白”这几个字只觉得刺耳,望了姐姐一眼,没有说什么。冯老太太却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神色变得更加不悦,“什么叫失了清白?什么万全的法子?你在说什么?!”   冯泽连忙接过话头,“这事慢慢再说。今天过来,主要是给你们姑婆和弟弟妹妹践行的,你们几个先过去陪着,你们三叔祖那边也要去见一见,赶紧去吧。”   四个小辈一齐应了,正要离开,却有下人来报,“门外定远侯府的樊家大公子来访,带了不少人,抬了许多礼物来,说是给咱们家三姑娘赔罪来的。”   冯若昭一听,脸色微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咬着牙只是冷笑。   冯老太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盯着冯若晟,怒声道:“咱们自己想着,就让这件事过去了算了吧,可是现在看来,有人不这么想!这姓樊的整这么大动静,到底是想干什么?!是想把你妹妹往死里逼么?!”   冯老太太是昔年在战场上千军万马中取过上将首级的人,此时她心中恼怒,气势更显凌厉逼人。   冯若晟只觉得压力山大,背上冷汗涔涔,心中转念间已经把樊悦霄这个拎不清的表兄暗暗骂了千百遍。手足无措之下,他心一横,咬牙切齿地道:“我这就出去再打他一顿,把他撵走,叫他再也不敢上门!”说着,转身欲走。   “站住!胡闹!在家门口打架,弄得满京城人人皆知,真想逼死你妹妹么?!”冯泽喝止住一时冲动的孙子,转而又向冯老太太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罢了,母亲千万莫要放在心上。一点点小事而已,儿子这就去处理,不会有事的,您别生气……”   说着,叫冯若昭三姊妹,“还不快过来扶着曾祖母,去请你们姑婆,陪曾祖母一起打骨牌。”   冯老太太向儿子道:“你去给点颜色给那小子看看,叫他老实点,不要有什么歪心思!自己做了错事,还蹦跶得这么起劲,也不嫌丢人!”   冯泽点头,“娘的意思我懂,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他在冯若晟肩背上一拍,“你小子跟我走。”   冯若晟被祖父拍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下,肩膀生疼,却一声儿不敢言语,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冯若晴方才被曾祖母抢白了几句,不免有些尴尬,主动笑道:“我去请姑婆去,”   冯若昭道:“这里姐姐还不太熟,还是我去吧。”   冯老太太道:“让昭丫头去。晴丫头、星丫头,你们两个跟着我。”   冯若晴这才敢上前来,和妹妹一左一右扶了冯老太太回房。走在路上,冯老太太温声道:“晴丫头,你刚才说那话很是伤人的心,你知不知道?”   冯若晴只觉脸上辣辣的,方才听说冯若昭被人非礼之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妹妹的清白完了,只能赶紧地要么嫁给樊悦霄,要么凑合着远远地嫁掉,千万不要影响自己两姐妹才好,却未考虑到冯若昭的感受。   这会儿听冯老太太提及,便勉强笑着为自己分辩道:“我也是为着妹妹着想……”   “就算你是好心,话也不能那么说!”冯老太太道,“你妹妹信任我们,才会告诉我们这些,因为她知道,大家是一家人,会爱惜她维护她为她着想。可是你身为姐姐,妹妹被人欺负了,你没有安慰她也就算了,却像那样贬损她,你妹妹心里该有多难过……”   “你这样当着她的面说她不清白,叫她的脸往哪里放?你妹妹算气量大的,不跟你计较。可是将心比心,换作是你自己,这样被亲人说你,你会怎么样,难道你不伤心吗?”   冯若星也道:“是啊,姐姐,你想太多了。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霄哥哥一个人的错,我们又没错,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嘛,还想什么什么法子,倒像是我们错了似的。”   她心思没有冯若晴那么深,又和冯老太太一样是个护短的性子,因此在这件事情上,反倒显得比冯若晴得体。   冯若晴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免更加羞惭,“曾祖母教训得是,是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冯老太太道,“你们都是姐妹呢,是要互相扶持一辈子的。有人被外人欺负了,自然都要帮着一致对外,断没有自己人先贬损起自己人的道理。这一点,星丫头,你也要记住。”   “曾祖母,我们知道了。”两姐妹都应了。   冯若昭到冯清房里的时候,韩氏正在那儿陪着说话,听说冯老太太要抹骨牌,两人忙起身就要过去。   冯若昭却笑道:“前面还有点事,请娘和姑婆先去老祖宗那边,两个姐姐已经在那里了,我一会儿就来。”   冯清笑道:“知道你事多人忙,不用你陪的。你去忙吧,记得晚上一起吃饭就好,有人送了你三叔祖一坛子糟鱼,千里迢迢从东平运来的。”   冯若昭笑应了,转身回了自己房里,换了身男儿装扮。然后直往前院而来。虽然她知道冯泽肯定会维护自己,但是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要来前面探听一下消息。冯老太太也知她心意,所以安排叫她去请冯清,也正是这个意思。   到了二门前,她正要出去,却一眼瞥见前院中客厅门口有两个人走出来,正是冯若晟和樊悦霄。她连忙退了回去,藏在门后细瞧。   只见樊悦霄脸上仍带着昨日的旧伤,看着有些吓人,眉眼间却透着几分喜色,甚至有些神采飞扬的模样。冯若晟却是端着一张臭脸,对樊悦霄爱理不理。   冯若昭心中纳闷,耐心等着冯若晟陪着樊悦霄送出门去,便进了方才他们出来的客厅。   冯泽一人仍在厅上,见冯若昭进来,便笑道:“这么着急?担心了吧?”   冯若昭一笑,“还好了。我知道祖父一定是维护我的,只是好奇您会怎么对付这小子。”目光一转,却落在地上的一小堆碎瓷片上,心中暗惊。   却听冯泽笑道:“还能怎么对付,无非威逼利诱罢了。捏了个杯子给他看看,又开了个条件给他,他就乖乖地走了。”   原来,这樊悦霄昨晚和母亲妹妹说了自己想娶冯若昭的打算,母亲樊大奶奶虽未即时答应,只说还要看过冯若昭再作决定,但是在樊悦霄看来,基本上已经算是答应了。   后来,樊悦霞私下提醒了他一句,既然对人家姑娘有意,如今得罪了人家,自然要备下厚礼,前去赔礼致歉才对。樊悦霄也深觉有理,于是便有了今天上午这么一出。   待见到了冯泽,他也不避忌,将自己有意求娶的意思说了。冯泽听了,未见欣喜,亦不动怒,却淡淡地道:“昭丫头如今年岁尚小,亲事并不急在此时。只是她一向心高气傲,想做她的夫婿没有本事,是绝对降不住她的。”   “男子汉大丈夫,终究以前程为要。你若对她真的有意,不如踏踏实实把心思用在学业仕途上。这样吧,后年科举,你若能进士及第,再来和我说这些,一切都好商量。那时候,昭丫头年纪也合适些。在此之前,休得再来纠缠罗嗦,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进士及第,意味着最起码也得是个探花,樊大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挑战难度不是一般地大啊……正想托赖着亲戚关系的面子,看看是不是可以把标准降低一点,可是亲眼目睹了老爷子表演徒手捏茶杯之后,他决定还是放弃跟一个武夫讨价还价。   不就是考科举嘛,行!头悬梁,锥刺股,不信就不能读出成绩来!冯老爷子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仕途重要。到时候金榜题名,外加洞房花烛,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啊呀,这么好的主意多半是昭妹妹想出来的,为的是激励自己努力上进。她一片真心期待,自己又怎么能辜负她呢?!樊悦霄被自己的脑补感动得唏里哗啦的,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信心满怀踌躇满志地回家读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樊大公子脑补能力太强大。   ☆、第72章 柳暗花明   知道了冯泽是怎么解决掉樊悦霄这个麻烦的之后,冯若昭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但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祖父,站在他的角度,这种解决方案是最好不过的。   首先,不会伤了两家的和气。如果樊悦霄真的就此开始发愤读书了,定远侯还得谢他。   其次,至少从现在开始到后年,樊悦霄应该不会再整出什么妖蛾子事情,让冯老太太动怒了。   再次,如果樊悦霄真的进士及第了,冯若昭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孩子有出息,两家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呢。   最后,如果到时候万一万一冯若昭实在不想或不能嫁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一个人考上进士及第难,可是让一个人考不上进士及第,却还是很容易的。   想到最后这一点,冯若昭也懒得再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的精神,“这事儿我都听祖父安排,”随口问了一句,“咱们没收他的礼吧?”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礼物,猜想着应该是被冯泽回绝了。   果然,冯泽道:“没有收,这个时候收他的礼,不明不白的,惹人闲话。我叫他以后专心读书,不要再来纠缠了。”   冯若昭点点头,“这样最好了,我也不想再看见这个人。”顿了顿,便转而说起别的事:“如今有另一件事,想跟您商量。”   她把缺药材的事说了。冯泽听后,略一沉吟便道,“你缺些什么,把单子给我,我先找人试试看,估计能弄到一些,不过恐怕数量有限,人多肯定是不够用的。”   冯若昭早已经准备好一份萧先生那份清单的眷抄件,将它交给冯泽,“烦劳祖父了,能有一点是一点,总比没有的强。我再去找三叔祖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找个专做药材生意的想想办法。”   “也好,”冯泽接过单子,略有些感慨,“我这两年不在朝中,人走茶凉,能用的关系只怕还比不上你三叔祖了。””   冯若昭听他说得凄凉,忙笑着安慰道:“祖父说哪里话来,三叔祖在外面交际,人家还不是主要看尹国公府的面子的。只是……”   她看了冯泽一眼,试探着道:“我听说如今父亲和顺王他们走得近,不知这是不是祖父您的意思呢?”   冯泽失笑,“怎么会是我的意思?”   “那祖父的意思是——”   冯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老了,纵有什么意思也没有用了。我也懒得管了。你大伯和你父亲他们做的是文官,如今他们各有倾向,也只能由着他们。好赖只要我还在,我不去掺和这些明争暗斗,最后不管谁坐上那金銮殿,咱们全家人性命还是可以保全的,大不了富贵日子到头,回老家种地去了。”   冯若晟送完樊悦霄回来,正听到这几句话,意犹未尽,忍不住问:“祖父觉得,如今这几位谁最有可能坐上那位子?”   冯泽当头拍了他一下,“那位子皇上还好好坐着呢,胡咧咧什么?”说着便负手走了出去。   冯若晟摸着脑袋有些不服,低声向冯若昭道:“祖父久不在朝,有些事他都不知道。我听说,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   一语未尽,冯泽的声音从门外面传来,“净是些街头巷尾乡野怪谈,你们平日里在学里就谈论这些?!还不快出来,跟我去街口黄翰林家让人家指点指点你。别后年科举,樊家小子进士及第,你名落孙山,那就笑死人了。”   冯若昭抿嘴浅笑,亦催促他,“哥哥快去吧。”   冯若晟不敢再言,忙急匆匆地去了。冯若昭想了想,仍转回内院,从角门上穿过夹道直接去找冯添。   见冯若昭来,冯添便把她往书房让,又要拿银号的账目来给她看。   冯若昭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今天来不是来看账目的,是有件事想跟三叔祖打听。”   “什么事,你说。”   “我记得咱们的客户里头,好像有做药材生意的,不知三叔祖您有印象没?”冯若昭道。   早年,在她的建议下,给宝丰所有的客户每个人都建了一套个人信息档案,大到财产生意社会关系,小到生辰爱好饮食习惯,都尽可能地进行搜集记录,作为业务往来的参考依据。冯若昭偶尔曾经浏览过一些客户资料,故而有一些印象。   “有啊,”冯添一听便道,“有个叫李彬的,我前两天还见过呢。”   “是吗?!”冯若昭颇有些兴奋,“这人是怎么个情况,三叔祖跟我说说。”   原来这位李彬家在济南府,原本只是一个小小药商,专从河北祁州往济南贩运各种药材为生。前些年的时候,因一时周转不灵,他向宝丰借贷了一笔款子,故而与冯添相识。后来,他天津那边有个亲戚,邀他一起合伙做海贸生意,他便又向宝丰借贷,一来二去,跟冯添算是成了半个朋友。   前几日,李彬来到了京城,因知道冯添如今亦在京中筹备着宝丰分号的事,特意还来家中拜望了一回,冯清所说的从东平运来的糟鱼正是他送的。   冯若昭道:“我如今正在为缺药材的事情头疼呢,三叔祖方便带我去见他一见,看看能不能请他帮忙弄些药材来。”   知道了她正负责治时疫的后勤工作,冯添笑道:“早该和我说的,不然前两天他来,就可以直接问他了。不过也无妨,我这就打发人去他家跑一趟,看他明天在家的话,我陪你一起去一趟。”   “这样最好了,”冯若昭感激地笑道,“只是又要劳烦三叔祖了。”   “一家人说这种话干嘛,”冯添道,“又不是外人,再说,还是为着咱们自己家的事情,哪能不尽力呢?”   冯若昭一笑,站了起来,“我还要去街上药铺逛逛,看看现在的行情,就不多打扰了。”   “好,”冯添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多叫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叔祖先忙着吧。”冯若昭知道冯添和甘氏正在忙着安排明天冯清一行回去的事,这会儿还接着耽误他就太不懂事了。于是,她只说道,“叔祖跟那位李老爷如果约好了,晚间告诉我一声就好。”   “行,没问题。”冯添答应着,说话间已经吩咐了人进来拿自己的帖子跑一趟李彬家。   从冯添那里回来,冯若昭对绿萝道:“你快去告诉管五,叫他备马,我要出门。我这会儿去老太太那里打个招呼就出来。”   绿萝有些意外,“姑娘要骑马出门么?”   “嗯,”冯若昭道,“不然我换男装做什么。”   绿萝的小脸皱了起来,“可是姑娘,奴婢不会骑马怎么办?”   “哈,那你就只能乖乖地呆在家里咯,”冯若昭笑了笑,“没事的,我知道照顾自己。你先去找管五叫他备马,然后去找来富,叫他和大齐还有小松子他们几个,跟着我一起出门就好了。”   绿萝应声去了,冯若昭到冯老太太房里,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出去一趟,亲自到药铺看看。先前在济南府的时候,她也时常着男装骑马出去散心游玩,因此冯老太太并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前面那人打发走了?”   冯若昭笑道:“祖父亲自出马,那还用说?”   冯老太太亦笑了,又问大概去哪里要多久都有谁跟着,确认冯若昭安全无虞,便说道:“你去吧。”   一旁韩氏提醒道:“路上小心些,尽量早些回来。”   冯若昭一一都应了,转身要走,冯若星看着眼热,也嚷嚷着想跟着出去逛逛,冯若晴拉了她劝阻:“你又不会骑马,怎么跟着去?”   冯若昭安慰她道:“我今天只是去药铺,没什么好玩的。过两天等姐姐来了,咱们一起坐车逛花市去。”   冯若星这才勉强坐了回去,“那好吧。”   冯若昭又道:“我应该会经过桂芝园,给姐姐带点心回来。”   冯若星眉眼弯弯,露出笑意来,眨了眨眼睛,“我要茯苓糕。”   冯若昭十分爽快地答应,“好,没问题。”   二月底的天气乍暖还寒,冯若昭骑着瑞雪,几个家丁陪同着,差不多跑了半个京城,大大小小的药铺看了不下数十家,了解到的情况与萧先生那天下午逛了几家药铺之后得出的结论差不多。有那么几味常用的药确实已经断货了,没断货的一些要么价格上涨要么就是成色不佳。   看样子只能指望明天要见的药材商了,她有些沮丧地想着,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便决定打道回府,走在路上疲累之余,总算没有忘记还要给冯若星带点心,便绕了一条街拐去桂芝园。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是时候要让男主又出来遛遛了……   ☆、第73章 两块点心   绕去桂芝园的路上,正好经过聚仙楼那条街。   冯若昭又想起那天在这里瞧见刘三的事,有心去那个明心斋铺子看看,到了门前却发现上面贴了张红纸,上面写着“东家有喜,歇业一天”,她只得作罢,径直往桂芝园而去。   桂芝园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糕点铺子,开在最繁华的前门大街上,供应一年四季各色时令的南北点心,生意很是兴隆。   这里常年有达官显贵光顾,掌柜的早已练就一双利眼,冯若昭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进店铺大门,还未开口,那掌柜的已经满脸堆笑地亲自上来迎接,把她往雅座里让,又要拿当季的点心单子来给她瞧。   冯若昭笑道:“不用麻烦了。今天我们都是骑马来的,不方便,赶紧给我来盒茯苓糕带走就好,改日再来光顾。”   掌柜笑应了,“那请公子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他便拿了一个小小的花开富贵的点心匣子过来。冯若昭让人会了钞,拿了点心出门。   正要上马,那掌柜的却追了出来,笑道:“请公子留步。”说着,恭恭敬敬地又递过来一个更加小巧玲珑的点心匣子,“这是本店新出的牛乳红豆酥,东家让我送给您,请务必亲自打开尝尝。”   冯若昭失笑,“我就买这么一盒子点心,你们还另外送一盒,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掌柜陪笑道:“咱们做生意求的是长远。您吃着好,以后多照顾小店生意,也是一样。”他瞧着冯若昭,轻声地又重复了一句,“东家说了,请您务必亲自打开尝尝。”   冯若昭心中一动,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你们东家。”   带着两盒点心还有在药铺买的一些零碎回到家,绿萝和杨柳正在二门上等着冯若昭,见到她便笑道:“姑娘可回来了,刚才我们还在念呢。”   “怎么?家里有什么事吗?”冯若昭随口问。   “也没什么事,”两人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杨柳答道:“姑娘早上不是叫人去买了一堆东西嘛,刚才也送进去了,不知姑娘要怎么处置呢?”   “嗯,”冯若昭和她们一起向里走,笑着道,“我早上忘记说了,那些是准备给姑婆和弟弟妹妹们带回去的,一会儿晚饭以后给她们送过去就可以了。”   拐过一处回廊,冯若昭看看近前无人,便停了下来,“等一等。”她拿过杨柳手上那盒牛乳红豆酥,“你们俩帮我看着点,有人来的话就作声。”   说着,她三下两下将盒子外面的系绳给拉开,打开匣子,不由得微微一怔,那桂芝园掌柜的话果然大有深意。   通常打开点心匣子以后,会看到点心上覆着一层隔油纸。此时这隔油纸之上却又多出了一张如意云纹的泥金纸笺来,却是与那日她收到的花朝宴请柬所用纸质相同。   一时间她的心跳开始加快,拿起来纸笺细看,上面正是她十分熟悉的字迹,却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小字:十九日,未时,兴隆街明心斋。   十九日未时,那就是后天下午;兴隆街明心斋,那不就是刘三出现过的那家铺子嘛,难怪……原来那里与宇文赫有关,这是他在约自己见面啊——   淡淡的喜悦夹杂着甜蜜流过心头,冯若昭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正把纸笺笼入袖中,忽见杨柳和绿萝都躬身向自己后方十分恭敬地叫道:“二爷回来啦。”   纸卷入袖,冯若昭不慌不忙地回转身,甜甜地笑着叫道:“阿爹,今天回来得早。”   冯获微微点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丫头,怎么穿着男装?”   冯若昭举了举手里的点心匣子,“我出门买了点东西。”   “这什么?”冯获走上前来,十分自然地将匣子接了过去。   冯若昭无奈,眼睁睁地看着老爹打开了匣子,心中暗暗庆幸那张纸笺已经被自己提前拿走了,“是我从桂芝园买回来的牛乳红豆酥。”   “怎么这会儿就打开了?”盖上盖子,冯获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问,“难不成是你嘴馋想先偷吃?”   “哪有啊!”冯若昭一笑,心念急转,紧接着不动声色地回答,“刚才我不小心把它掉地上了,怕里面点心摔坏了,所以打开来看一看。”   冯获这才去了疑,却并不将那匣子还给冯若昭,而是自己拿在手中笑道:“看着倒还好。我帮你拿着,走吧。”   冯若昭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她本想把这盒红豆酥带回自己房中去的,可是这会儿被老爹拿在手中,她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得撒娇笑道:“阿爹可帮我拿好了,那是我想要吃的。”   冯获笑道:“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到了冯老太太房中,见了众人,冯若昭拿了自己逛药铺时顺便买的两只上好人参和一些常用的成药玉枢丹、活络丹什么的,统统送给冯清带去,引得她称谢不已。   冯若星却只关心一件事,“我要的茯苓糕呢?”   绿萝忙上前,“二姑娘,在这儿呢。”   冯若星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冯获知道自己这个侄女一向爱吃这些甜食点心,便也把手里的匣子往她手上那盒茯苓糕上面一放,笑道:“还有这个红豆酥。”   冯若星并不爱红豆的口味,但是冯获是长辈,她也只得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二叔。”   冯若昭在旁边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个红豆酥我要吃的。”   冯若星将两盒点心放到几案上,回头向她笑道:“你放心,给你留着。”说着,将那盒红豆酥放在一边,只把茯苓糕打开来吃。   冯获见这边家里众人都到了,独缺了冯若曼,便问:“阿曼呢?”   冯老太太道:“已经打发丫头去叫她了,一会儿就到。”又催促冯若昭说,“昭丫头赶紧先去换了衣裳来。”   冯若昭知道满屋子人除了冯若星之外,都不爱吃甜食点心,那盒红豆酥暂时放在那里应该也无妨。于是,便回去自己房中换衣服。等她换了女装再回来时,却见冯若曼坐在下首一张椅子上,正在吃着什么,身边一个敞开的点心匣子,正是那盒牛乳红豆酥。   那可是宇文赫送给自己的点心!自己还一口都没吃过呢!   一股无名之火腾地一下从心底窜了起来,冯若昭直奔过去,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怒意,“谁让你吃这个的?!”   冯若曼吓了一跳,嘴里含着一口点心,登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冯若昭再一看,那匣子里总共只有两枚红豆酥,现在却已经空空如也,一枚也不剩了。心中怒意不由得更盛,“这是我的!谁让你吃的?!”   冯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同样带上了几分恼怒,“是我让她吃的!怎么,你想怎样?!”   所有的人都呆了,眼见着冯若昭气势汹汹地从门外冲进来,为着一盒子点心,冲自己的妹妹发脾气……连一向最疼爱她的冯老太太都觉得有些太过了。   冯若昭不服,“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是我要吃的。我才刚离开一会儿,就被人吃了。”   冯若曼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手里剩的半块红豆酥放回盒中,又把嘴里的点心吐在帕子里,带着几分哭腔道:“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回头我赔给您。”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冯获更加生气,连脸色都变了,向冯若昭道:“曼丫头昨晚帮你辛苦了一夜,今天白天补觉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肚子饿了,我让她先吃两块点心垫一垫。不过是两块点心罢了,就算是你要吃的,现在让给你妹妹吃又有何妨?你用得着像这样凶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样欺负她?!”   冯若昭低着头,咬着唇,一声儿不言语,韩氏过来拉她,小声劝道:“快,给你爹认个错吧。”   冯获怒气未消,“跟我认什么错,给她妹妹赔不是才对。瞧她刚才凶巴巴的样子,阿曼都被她吓哭了,至于吗?!”   冯若昭默不作声,半晌方才淡淡地向冯若曼说道:“刚才我一时行为过激,吓着妹妹了,是我不对,请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冯若曼忙道:“姐姐言重了,我不知道这是你要吃的点心,不然我一定不会动的。”   “好了,好了,”冯老太太出来打圆场,“昭丫头不就是护了一次食嘛。挺正常的事。任谁心心念念要吃的东西,结果没有了,被别人吃了去,肯定要发脾气的。我记得阿泽小时候,在家门口拿着一根红薯干啃,被邻居家的小毛抢了,愣是追了三四里地呢,还在泥地里跟人打了一架才把红薯干抢回来……”   冯泽在旁边一头黑线,老娘你讲道理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拿自己儿子举例子,好歹如今儿子也是个国公,小时候为一根红薯干打架什么的这种黑历史还是不要提了啊喂。   好在冯添也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把冯若昭拉了出去,“昭丫头,你出来,我跟你说点正事。”   冯若昭知道必是与那位姓李的药材商有关,便忙跟着冯添到了外面。果然,到了外面冯添便道:“李彬那里我原想约明天的,可是他说明天不方便,问后日上午行不行,你没问题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女主还是有点喜欢男主的吧   ☆、第74章 把柄在握   “没问题。”冯若昭略一想便满口答应下来。后日上午去见李彬,正好下午去明心斋赴约,倒也方便。   冯添微微点头,“那好,后日我陪你一起过去。”   冯若昭道:“是不是要准备一些礼物带去?三叔祖觉得什么礼物合适?”   “这个你不用操心,”冯添笑道,“我心里有数,到时候你只说是我的侄孙,跟我一起过去就是了。”   两人在一起又谈了谈新开的宝丰钱铺,不免提起周傲云来。冯添道:“我看你得给他找点什么事做才好。钱铺现在事情不多,他一天到晚抓着淳一家的小豆子讲些神叨叨的东西,没人听得懂,最近又在埋头做个什么仪,说是给小豆子玩的。那东西还要用玻璃磨出来,吓,价钱可不便宜,偏生你又说他的花费都从你那里出,不让禁着他……”   冯若昭只得赔笑道:“让三叔祖费心了,我这几天得了空就去瞧瞧,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   一时屋内宴席齐备,两人这才停了话头,入席吃饭。冯若昭原本心里有事,方才又与冯若曼闹了些不快,胃口也不甚好,只略吃了两样便停箸不食。   冯老太太吃完饭便向众人道:“你们都早些散了罢,阿清留下来陪我说说话。”众人都知,这是母女俩个要说私房话的意思,便都听话地散了。   冯获却把冯若曼叫到自己书房里,问道:“你老实与我说,你母亲和姐姐平日里究竟待你如何?你不要怕,实话实说就好。”   冯若曼轻言细语地道:“阿爹放心,母亲和姐姐待我都很好,今日之事纯属偶尔,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姐姐也只是一时着急,我并不怪她。”   冯获瞧着她,半晌方道:“今日之事我都瞧在眼里,你也不用一味地委屈自己替别人说好话。她们若对你不好,尽管告诉我,我自会为你做主。”   冯若曼躬身道:“我知道阿爹疼我。只是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呢?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是一家人,许多事情看开一点也就过去了。阿爹在外面繁忙劳累了一天,我不想您回了家还要为了我操心烦恼。”   冯获听了心中感动,又想起柳姨娘也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心中更觉眼前这个女儿可怜可爱,“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么懂事。”   冯若曼柔柔地一笑,“我不能像姐姐那样为家里挣钱出力,就只能尽量让自己安守本分,不为阿爹添麻烦了。”   冯获道:“你性子贞静,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相夫教子才是第一要务,太过要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顿了顿,他说道:“好了,你回去吧,今晚早点休息,明日一早送完你姑婆,我带你去看你娘。”   冯若曼心中窃喜,垂首敛眉应了,转身退出门去,手中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帕子,唇边隐隐露出一丝既兴奋又得意的微笑。   回到自己房中,她便叫丫头灵翠,“打水来,我要洗脸。”   很快半铜盆温水便准备好了,冯若曼拿手试了一试,皱眉道,“这水太凉了,快去厨房打些热水来。”又叫嫣红,“把昨儿个叔婆给的蜂蜜找出来,给我冲一杯。”   将两个丫头都从面前支开了,冯若梦打开手中的帕子,帕中正是那团她先前吐出来的红豆酥。那会儿冯若昭冲进来向她发脾气的时候,她正好感觉到自己嘴里吃到了什么东西,刚要吐出来,又被吓了回去。   后来,她感觉那东西不一般,便多了个心眼儿,偷偷地吐在了帕子中,一直握到现在。此时,她从里面捻起一团东西,放入水中清洗,洗干净之后,拿到灯下细看。   原来是一个小小的长圆形的珠子,中间有穿孔,似乎是一个挂坠。整个珠子是一种如血般的殷红,带了一些弯弯曲曲的白色痕迹,表面布满细浅的鱼鳞状纹路,握在手中只觉莹润如玉。   以冯若曼的阅历,她还看不出来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可是,直觉告诉他,这东西非同寻常,应该是有人特意放在那红豆酥里面的。   这样一件不寻常的小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冯若昭带回来的点心里面呢?再联想到这位三姐今天的过激反应,冯若曼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看来这个姐姐十有□□在外面干了一些让人不齿的苟且之事,这东西就是私相授受的证物——   冯若曼心中冷笑,将这颗白纹赤珠细心地贴身收了起来,正好明日过去国公府,她可得好好地跟自己的娘亲商量商量。   第二天早上,冯若昭正在院中陪着冯老太太推手,冯清带着两个孩子进来磕头辞行,又含着泪说了些保重身体的话。   冯老太太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走了走了,一大早哭哭啼啼的,干什么呢!”   “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娘,难免伤感……”   “伤感啥呀,”冯老太太道,“去瞧瞧他们给你准备的满满两大车东西,你就开心了。”   冯清哭笑不得,只得拜了一拜,随后离开。冯若昭跟着送她出去,到了院外冯清拉着她手,温声笑道:“昭丫头不要送我了,回去陪着老太太罢。我知道,老人家看着没事,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你一向得她喜欢,以后更要多陪陪她才是。”   冯若昭点头,“我明白,姑婆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曾祖母的。您回头得了空,随时想来京城逛逛就来,我们都是欢喜的。”   冯清笑应了,自有一堆丫头婆子殷勤送出门去。门外冯泽冯添冯荃冯获等人都已等候多时,见她出来,便一起浩浩荡荡送她出城。   冯若昭回到冯老太太那里,陪着用完早饭,又到花园里遛了弯,再一起收拾了一回菜地。   冯老太太一边拿着锄头熟练地翻地一边叹道:“那会儿你姑婆陪着我在菜园子里干活的时候,个儿还没有你高呢,唉,日子过得真是快啊,如今她也是当奶奶的人了。”   冯若昭知道曾祖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惦记自己闺女的,为了让老人家宽心,她笑道:“我看姑婆的气色就看得出来,她在赵家日子过得挺舒心的。”   “嗯,你姑婆有一点好——知足,”冯老太太道,“那会儿与赵家做媒的时候,最后是她自己拿的主意。你曾祖父还有点嫌赵家一个土财主配不上咱们家的意思。你姑婆就说了,赵家知根知底,赵和是个实在过日子的。”   “她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嫁给这样的人家她心里踏实。真要是硬把自己当成什么千金贵小姐,嫁到那读书的做官的人家里去,一天到晚地净是些弯弯绕绕,累也累死了。”   “姑婆说得是,”冯若昭随口道,“嫁人不一定要大富大贵,最重要的是合适。”   冯老太太瞟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哟,你倒知道了。道理懂得通透,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的给我瞧瞧?”   “曾祖母快别打趣我了,人家还小嘛,”冯若昭娇笑着转移话题对象,“要催也该催大姐姐才是。”   “你大姐姐和二姐姐有你祖母和大伯娘呢,我才懒得管,”冯老太太只揪着她不放,“我现在只想着,什么时候你的终身大事定了,我也就可以放心闭眼睛了。”   “呸呸呸,老祖宗别吓我,”冯若昭撒娇道,“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我还想着您教孩子们学武呢。”   冯老太太在她脸蛋上轻轻一捏,眼里满满的宠爱,故意沉了脸骂道:“好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丫头,还没嫁人呢,连孩子都出来了,真是不害臊!”   冯若昭眨了眨眼睛,“我说的是大哥哥的孩子,大哥哥不是已经订了亲了吗,有孩子也是不远的事了。”   冯老太太忍不住笑了,“你个小机灵鬼,就会胡扯蛮缠!”   二人一起用了午饭,冯老太太准备歇中觉,对冯若昭道:“我知道你这丫头好意,怕我伤心难过,所以一直陪着。这都一大半天了,你也累了,去歇歇吧,晚间不用过来了。”   冯若昭笑道:“陪着您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的事,怎么会累呢,老祖宗言重了。”   冯老太太道:“我没事,你就放心吧。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情,哪能一天到晚陪着我呢。你那生意,还有治时疫的事儿,不都得操心?还是和先前一样,你早晚有空来瞧瞧我,然后该干嘛干嘛。我自会找乐子,你不用担心。”   冯若昭心中感动,抱着冯老太太的胳膊轻声道:“我知道了,曾祖母,您对我真好。”   冯老太太伸手过来爱怜地轻轻拍了拍她,“昭丫头,你自己要争气,才不枉曾祖母这样对你,明白吗?”   “唔,明白。”   回到自己房中,冯若昭刚端了杯茶,在书案前坐下,正想理一理思绪,萧先生的书信便到了。   信中主要说了两点意思:一是她已按先前和冯若昭商议的方案,将庄子上所有人进行隔离治疗和隔离观察。二是她根据病人的情况初步拟定了一个治疗方案,在原来的药材清单之外又增加了几味,希望冯若昭这边能够尽快将它们筹备到位。   冯若昭将萧先生所说的新增的几味药名称,细心地抄录下来,立即叫了人去市面上采购。刚吩咐完这些,韩氏来了,身后跟着丫头抱着两匹缎子。   冯若昭奇道:“我这里布料一大堆,娘又拿这些来干嘛?”   丫头把缎子放下便退了出去,韩氏向冯若昭道:“今天你父亲带着阿曼去国公府那边了,晚些时候,等他们回来,你把这两匹料子拿去送给你妹妹。”   冯若昭瞧了瞧那两匹料子,却是上好的江南来的织锦缎,韩氏一直收着不舍得用的。心中有些不快,抬眸望向韩氏,“这是娘你自己的意思?”   她五官生得清丽妩媚,几乎无可挑剔。偏偏整张脸的骨相虽然小巧精致,却稍嫌冷硬,因此在许多人看来,美则美矣,却不够温婉。从小她眉眼间就带着几分英气,越长大气势越盛,眼眸淡淡一扫,韩氏就莫名地有点心虚起来。   她定了定神,在女儿身边坐下,轻声道:“昨天晚上你阿爹在我面前说了几句,说你对妹妹太……严了些。我私心想着,你给妹妹送两匹缎子,就算是安抚一下她。你爹心里,也能好想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说要把男主拉出来溜溜的,可是写着写着,有了些新的想法,所以加了一些情节上去。男主要晚一点出来了,不好意思。   ☆、第75章 索性公开   冯若昭简直要被气笑了。   点心是自己买的,事先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是自己要的。转个身就被老爹拿给别人吃了。自己一时气不过吼了两句,结果当场给赔了不是还不够,现在老娘还让自己巴巴地给人送东西。这算怎么回事?!   她很是想问问韩氏: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过,转念一想,以老娘一惯的性子,今天有这样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韩氏向来都是听别人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更何况现在说话的这个人是在她心里大如天的相公。   想到这里,冯若昭连生气的兴趣都没有了。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就依了他们又如何?不过是跑一趟说两句虚情假意的好话,送就送咯。   这样想着,她便一口答应下来,“好,这料子就放在这儿吧,我晚些时候去送。”   韩氏原以为女儿还要闹一闹小孩子脾气,别扭别扭,自己再苦心劝说一番,此时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不免更加欢喜,“这样最好了,以后你对妹妹和气些,省得你爹有误会,只道是我没教好你。”   冯若昭笑笑,“娘的一片苦心我明白,只盼着阿爹也能明白才好。”韩氏这样不惜委屈自己的女儿,努力地搏贤良,来求丈夫的欢心。倘若冯获有心倒也罢了,怕就怕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只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那就太可悲了。   到了晚间,得知冯若曼回来了,冯若昭便带着两匹缎子过去找她。   冯若曼有些意外,“姐姐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冯若昭笑道:“你我原是姐妹,互相关照也是应有之义,两匹料子不算什么。”   冯若曼一笑,“我有些话想私下和姐姐说,不知姐姐是否愿意?”   这回轮到冯若昭意外了,把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之后,她向冯若曼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冯若曼从贴身的小荷包里拿出那颗白纹赤珠,轻轻放在冯若昭面前的案上,“这个东西,姐姐赶快收好了,莫要让人瞧见了。”   冯若昭面上表情有些讶异,瞧瞧冯若曼,又瞧瞧那颗珠子,却并不伸手,“这是什么?你给我做甚?”   冯若曼走近前,低声道:“这是昨天我从那份红豆酥中吃出来的,想来是别人送给姐姐的,却无意中被我拿到了,实在是抱歉得很……现在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事,我还给姐姐,你快些收起来吧。”   冯若昭还是没有动,她望向冯若曼,对方一脸诚挚殷切,显然是一心为了自己着想,只想着帮自己保全秘密。   如果冯若曼说的是真的话,这东西应该是宇文赫送给自己的。她伸手轻轻拈起珠子,细细打量——的确是一件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儿。   为了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惊喜,他将这颗珠子暗藏在红豆酥中,难怪说要让自己亲自打开尝尝,原来,不光是要亲自打开,还得亲自吃……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这颗珠子竟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落在了冯若曼的手里,整这么麻烦……冯若昭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半天不动,冯若曼心里还有点着急,这会儿见冯若昭总算拿了起来,看着那珠子出神,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按照冯若曼原本的想法,是要拿着这东西直接捅到冯获那里去的,可是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和自己娘先商量一回更稳妥些。   到了国公府,娘俩关起门来说私房话,她拿这颗珠子给柳姨娘看了,柳姨娘端详了半天,方才说道:“瞧着有几分像是吐蕃国的天珠,如果是真的,这东西可是价值千金。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吗?!”冯若曼一喜,“我瞧着这东西就不一般。”这才将昨日发生的事细细地说了。   柳姨娘心疼自己女儿,将她搂在怀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让我的阿曼受委屈啦。”   “没事,”冯若曼笑了笑,“娘,我想着把这件事情告诉爹爹,你觉得怎样?三姐姐这么紧张它,一定有问题!或者我自己把它留下来?我敢打赌,她一定不敢来找我要的。”   柳姨娘想了想,“不好……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声张,悄悄地找个机会把这东西还给她就是了。”   冯若曼差点跳起来,“为什么?”   柳姨娘道:“我来问你,你说这东西是她和别人私相授受的,可是那人是谁,你知道吗?”   冯若曼一怔,“不知道。”   柳姨娘又道:“我再问你,你说这东西是你从她买的红豆酥中发现的,谁能证明?”   冯若曼又是一呆,“只有我自己……”   “好,退一万步,就算你父亲相信了你,这东西是从那红豆酥里来的,”柳姨娘接着道,“你又如何能证明,它是有人特意要送给你姐姐的呢?如果她抵死不认,说她不知此事,你又能如何?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冯若曼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丧了气,“这么说,我发现这东西全无用处了?”   “也不算全无用处,”柳姨娘沉吟着道,“你且听我的,将它带回去,宜早不宜迟,悄悄地还给她,而且要告诉她,这件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没有告诉任何人,叫她放心。”   “就这样?”   “对,就这样,”柳姨娘十分肯定地道,“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你纵有这东西在手,却没有其它的证据,不管是偷偷留下还是贸然将它捅出来,除了得罪人之外,没什么好处。但是,你悄悄地把它送还给她,就不同了。”   “一来是向她示好,表示你是站在她那边的,不会出卖她,叫她更加信任你。二来,叫她放松了警惕,继续与那人来往,这样你才有机会得到更多证据。”   “最后,就算要将她的丑事抖落出来,也得找准时机,想个巧妙的法子。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是最要不得的。只要她拿了这颗珠子,就不怕以后没有机会。”   “倘若她不承认这事,装糊涂不要呢?”冯若曼想了想又问。   “傻孩子,”柳姨娘轻轻一笑,“那你就也装糊涂,只当是真的无意中的得的,自己拿了这颗珠子,也不算吃亏呀。”   听柳姨娘分析得头头是道,冯若曼对自己的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冯获回去之后,她便想着要尽快找个机会把珠子交给冯若昭,没想到正好冯若昭主动来访,于是连忙把它拿出来,又极尽诚挚地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此时,只要冯若昭把这珠子拿走,也就算是默认了跟送这颗珠子的人有关了。   可是,她拿着珠子端详了半天,并没有把它收起来的意思,却喃喃叹道:“这可真是颗漂亮珠子啊,妹妹当真舍得送给我?”   冯若曼含笑道:“这本来就是姐姐的东西,我还给姐姐也是应该的。”   冯若昭一笑,“那倒也是,这红豆酥可是我买回来的。”说完,她突然扬声叫道:“杨柳,进来。”   守在屋子外头的杨柳应声而入,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冯若昭似笑非笑地瞟了眼一脸诧异的冯若曼,然后对杨柳说道,“昨天我买的红豆酥,不是都被五姑娘吃了么。刚才五姑娘告诉我,她从红豆酥里面发现了一件小东西。”   “喏,就是这个,”她伸出手,将珠子放进杨柳手中,“你先收着,明天让来富带着你,去一趟桂芝园,跟他们掌柜的说说这事,问问看,是不是有人不小心遗失的?若是的话就直接还给人家好了。”   冯若曼傻了,心中有些发急,“姐姐,这东西可贵重,你这样处置不合适吧?”   冯若昭眸光一挑,笑道:“妹妹这什么意思?咱们刚才可都说清楚了,这既然是我的东西,自然是任由我处置。”   她笑意渐敛,“妹妹想得实在太多,话也说得太多了!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道理妹妹应该懂的。如果不懂的话,我们一起禀明父亲母亲,好好教教你。”   她已经想得很明白,这珠子既然落到了冯若曼的手里,不管她如何作保证表忠心,只要自己私下拿了,势必会成为对方手中的一个把柄。   可是不拿吧,这东西被冯若曼白白的得了,自己又不甘心。所以,不如索性将它公开了,过了明路,光明正大的拿到自己手上,反正有宇文赫在背后,桂芝园的掌柜是肯定没那个胆子和自己抢东西的。   哪怕作最坏的打算,这么折腾一通,东西送回桂芝园那边,最后被宇文赫收了回去,那也比落在冯若曼手里强。   这样的应对显然超出了冯若曼的意料,她一张俏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这个三姐姐不是一般的精明,自己想获得她的信任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她感觉得到,从昨天到今天,冯若昭已经开始反感她了。冯若曼勉强笑道:“姐姐说得是,其实东西也不能乱吃的,昨天吃点姐姐的东西,姐姐就那个样子,可把我吓坏了。”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提醒对方:你不要太过,你自己的行为也有让人生疑之处。   可是冯若昭神色自若,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嗯,那以后记住了,不要再动我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别宅斗了,赶紧让我出来。 女主:再等等,我还得干点正经事先。 男主:……   ☆、第76章 再见故人   冯若昭早上过去的时候,冯添一家正在吃早饭。   甘氏见了冯若昭,便笑着打趣她:“好俊俏的哥儿,这是要出门去相亲么?”   冯若昭今日穿的是一袭绣着银色忍冬花的玄色锦袍,头上发髻高束,插一支竹叶浮雕饰面的竹节形银簪,愈发衬得她面如冠玉目若秋水,清新素雅中透着风流俊俏,十分引人注目。   见甘氏开他玩笑,她便上前夸张地长长一揖,嘴里笑道:“听闻贵府女公子才貌双全,小生特来求娶。”   冯芙和冯蓉都吃吃地笑了,依偎在母亲身边道:“我们有姐妹俩,你到底想娶哪一个?”   冯若昭眸光闪动,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显出难以取舍的模样,复而又调笑道:“两位姑娘都貌若天仙,让小生好生为难,不如一起都嫁给我吧!”   甘氏笑得打跌,“你这调皮丫头,扮男人扮得还挺像。”   冯添已经吃完了饭,漱了口,亦笑着接口道:”阿昭从小扮到大的,怎么能不像?若是不像,老太太也不会放心让她出门了。”   甘氏瞟了冯若昭几眼,笑道:“也是,这模样在外面,便是男子也嫌惹眼,更不用说姑娘家了。”   冯添笑道:“也就只能干看看罢了。”说着,自和冯若昭一起出门。   那位叫李彬的药材商在京城亦有一处商行分号,正开在百业繁华商贾云集的玉河街上。李彬自己居住,却在离商行不远只隔了两条街的一处小宅院中。冯添与他相熟,且又提前约好了,便带着冯若昭直接去了他的住所。   宝丰银号对外的东家一直是用的冯添的名义,李彬并不知道冯若昭的身份,只当她是冯添的族中亲戚晚辈,跟着长辈出来跑腿办事长见识的。是以见面之后,只夸了一句“令孙真是一表人材”之后,便对她不甚在意,只与冯添攀谈起来。   看了一回冯若昭递过来的药材清单之后,李彬开口说道:“贵府想要的这些药材我们这边大略都是有的。”   冯若昭闻言大喜,冯添亦笑着赞道:“李兄真是好本事,如今祁州那边的药材都十分短缺,想不到你们还有存货供应。”祁州是北方最大的药材集散之地,离京城也不算远。据说去年秋季药市开市期间就被人把这些药材一扫而空了,如今拿着钱想买都买不到。   李彬笑道:“冯二爷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这事多亏了我那远房外甥。去年他便打发了人到江南去采购,所以才有一些。要说这原是些寻常的药物,谁曾想如今就能卖到缺货呢!话说回来,我们那船药采办起来也是很费了些力气的。眼下还在路上呢,估计再过个两三日就能到京城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叫了小厮进来,吩咐道:“快去商行那边瞧瞧,叫小陈掌柜过来。就说我昨天跟他说的要买药的贵客到了。”   三人闲坐了一会儿,因说起李彬的海贸生意,他又道:“我们跑的是新罗和东瀛一条线。如今我那外甥心又大了,还想要再往南边去。又想自己造船不说,还捣鼓洋人航海用的东西。”   “他非说洋人的那些东西比咱们老祖宗用的好。花了几千两银子,买回来一套,从工具到书籍,东西倒是齐全。可惜书里全是洋文,又看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真真胡闹……”   冯添笑道:“年轻人嘛,图个新鲜也是有的。”   李彬道:“是啊,昨天我还陪着他去找个洋和尚,想去请教人家的。结果去了才知道,那洋和尚已经回南边去了。如今那么一大摊子东西,只好丢在那里,真是可惜了……”说完又是一阵摇头叹气。   冯若超心中微动,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李爷,可知那洋人航海之物是从哪国的来的?”   “好像是叫什么吉利……”李彬想了想,“哦,对,是英吉利。”   英吉利?那应该就是英国了。冯若昭暗暗有些兴奋,她想到周傲云这个大杀器,便向李彬道,“可否方便将那洋人的书给我看看?我有位朋友,精通好几种洋人的话语文字,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们呢。”   李彬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你那朋友现在何处?”   “就在京城之中。”冯若昭回答。   李彬大喜,“还望小公子帮忙引见,李某必有重谢。”   “这个容易,”冯若昭道,“一会儿这边事了,我就带你们去。”   冯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冯若昭道,“你说的那位朋友是谁?我认识吗?”   冯若昭一笑,“就是傲云了。”   冯添奇道:“他还通晓洋文?”   “是,”冯若昭笑道,“他比我可厉害多了。”   说话间,方才被叫去找人的那个小厮已经回转,李彬见他只一个人,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回事?小陈掌柜呢?”   那小厮凑上前来,附在李彬耳旁嘀咕了一阵子。   李彬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站起身时却是满面歉疚,向冯添道,“实在对不起二位,让你们白跑一趟。那批药材昨晚已经有买主定下了,是我那外甥操办的,我也是这会儿才知道。”   冯若昭大感意外,正要说话,冯添已经道:“是哪家的买主,是否可以商量商量,匀一些出来给我们呢!”   只见李彬苦笑着摇头,“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唉,此事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冯二爷能够体谅。今日是我的不是,您想骂想打都由您。改日必定带我那外甥,一起亲自登门致歉。”   见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冯添和冯若昭也不好再说什么。二人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无可奈何外加无计可施,冯添只得站起身来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辞了……”   冯若昭却忽然道:“等一等,方才李爷不是说,有洋人的书需要翻译的,还没有拿来呢。”   李彬一愣,自己舅甥俩闹乌龙失信于人,又怎好还让人家给帮忙。他不免有些扭怩,“这怎么好意思?”   冯若昭淡淡一笑,“大家都是朋友,能够帮的忙还是要帮。一码归一码,您也不必往心里去,以后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李彬赞叹道,“公子小小年纪,心胸宽广,气量非凡,倒衬得我这做长辈的小家子气了,不愧是名门贵胄出身,李某佩服。”   说着,忙吩咐身边下人,“还不快去请小陈掌柜,就说我这边找到通晓洋文的先生了,让他带上那套洋人的物事赶快过来。”说完,让丫头重新换了茶来,又另加了许多时鲜水果点心。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蓝色布袍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身量高壮,肤色微黑,虽说不上俊美,五官却端正有型,看上去相貌堂堂一脸正气,让人一见便心生信赖。   冯若昭左看右看,只觉得他眼熟。待那男子上前来见礼,说道,“小子陈一鸣,拜见冯二爷,冯小公子。”她一下子想了起来——   哇,这不就是瞻淇庄旁边的陈家村里头,那个喜欢读书写字的少年陈一鸣嘛?他还给自己送过水仙花呢,可惜后来自己很快就离开了瞻淇庄,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没想到两人今天会在这里碰到。看样子,陈一鸣并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走读书那条路,而是做起了生意。也不知这几年他经历些了什么……   冯若昭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回,却并不急于与陈一鸣攀认旧相识。毕竟多年未见,对方如今是个什么境况性情,她还吃不准,不如谨慎一点的好。   那陈一鸣见到冯若昭也觉得心中纳罕,他早知冯添是尹国公的庶弟,可冯若昭毕竟是国公府嫡系贵女,等闲不是他这种人可以见到的,且时隔多年,他虽然越看冯若昭越觉得可疑,却不敢贸然相询。   因此只是说道:“方才舅舅说找到通洋文的先生了,不知在何处?可否让我见一见?”   冯若昭笑道:“那人是我的朋友,我随时可以带陈兄过去见他。不过我有些好奇,是否可以把那套东西拿出来先让我一观呢?”   陈一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当然可以,请稍候。“说着便叫伙计抬了个大箱子进来。   打开箱子,只见里面琳琅满目,有好几种冯若昭叫不出名字的怪模怪样的仪器,有一堆大幅的纸卷,还有两本厚厚的书。以她那几乎快要忘干净了的英文水准,只能看出其中一本是英文的,而另外一本是非英文的。   不过,这些应该难不倒周傲云同学,冯若昭想着,也许是这些年被周傲云震惊了太多次,以至于如今的她对周傲云有一种谜一般的信心。   她向陈一鸣说道:“应该没有问题。我带你去见我那位朋友。”   陈一鸣瞧着她那微微带笑的脸,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听起来十分突兀的问题,“请问……你喜欢养水仙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快要结束了,本来想存点稿的,没想到放个假比上班时还忙,存不出来=.=   ☆、第77章 佳人有约   听到这话,冯若昭知道陈一鸣多半是认出自己了,便笑道,“喜欢的,那花儿开起来可香,谢谢你。”   陈一鸣眼神瞬息连变,惊喜中又似乎带了一丝隐隐的落寞,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走了出去,叫伙计们备车,拉上那口箱子,准备和冯若昭一起去宝丰钱铺。   冯添对冯若昭道:“你祖父约了我下午有事,我就不过去钱铺了,你带他们去吧,路上小心些。”   冯若昭应了,等了陈一鸣收拾妥当,便一起去宝丰钱铺找周傲云。   二人骑上了马,她正要直接向东面去,陈一鸣却带了几分羞郝道,“等一等,先绕到商行那边去一下吧,我拿点东西。”   惦记着下午未时的约会,冯若昭点了点头,说道:“那可得抓紧时间了,我下午还有点别的事情。”   陈一鸣道:“不会耽误很久的,拿了东西就走。”   不一会儿,行到李家的商铺门前,他跳下马进了铺子,很快便又疾步走了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却是一只天青色的瓷钵,里面一丛翠绿拥着数朵黄白的小花,原来是一盆水仙。   他双手递给冯若昭,轻声道:“送给你。”   冯若昭略有些意外,随即笑着接了过来,说道:“谢谢你。”   她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两眼,赞了一句,“这花很漂亮。”便将它交到旁边从人手上,“先放车上,仔细收好了。”   陈一鸣道:“这花儿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金盏玉台。”   那花朵形状极美。每一朵都是六片单瓣白色花瓣平着展开,中间一个黄色喇叭状的副冠围着花蕊,宛如金盏放在玉台之上,故有此名。   这是陈一鸣两年前特意从南边儿漳州弄来的水仙名种,又花大价钱买了一个汝窑的精致花盆来配,与当年那陶土盆装着的杂品有云泥之别。   他一直精心养着这盆水仙,为的也不过是幻想着今日今时这情形。当面将这花儿交到冯若昭手中,以搏佳人一笑罢了。   二人骑马并行,冯若昭望了他一眼,试探着问,“几年不见,你还好吗?”   “多谢相问,我很好。”陈一鸣轻叹,“只是让你失望了。”   冯若昭一愣,转瞬便明白过来。当年她资助陈一鸣,确有鼓励他好好读书上进的意思,而如今,他走了商贾之道。以这个时空的标准来看,确实是“堕落”了。面对冯若昭时难免心存卑下之感。   可是,他并不知道,其实在冯若昭心里,对商人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偏见。   她劝慰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商贸之事,上可利国,下可惠民,于己亦有好处。我怎会失望呢。”说着便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娘呢,她老人家还好吧?”   陈一鸣眸中闪过一丝悲戚之色,“我娘已经不在了。”   原来,冯若昭离开瞻齐庄的那年,腊月底陈一鸣的母亲便因病去世了。他孤单一人,族中亦无近亲,无人收留,好在还有一个做生意的舅舅李栋在天津,没奈何,只得投奔了他去。   舅母不愿供他读书,只得弃笔从商,跟着李栋跑腿打杂,几年下来,颇有长进。后来李栋与族兄李彬等人合伙做海贸生意,他也跟着办事。李彬对他很是赏识,正好在京中设一处商行分号,便要了他来做这分号的掌柜。   知道了陈一鸣的经历,冯若昭有些感慨,却往正面宽慰他道:“如今你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否则也坐不了这掌柜的位子。我记得——”她忍不住轻笑起来,“你以前是极害羞的,说话是都不太敢看人,而且一说话就脸红。哪像现在侃侃而谈的,不知多利索。”   陈一鸣苦笑了一下,“生活所迫,没有办法,混口饭吃罢了。”说完,他看了看冯若昭,欲言又止。   落在冯若昭眼里,她笑道,“你我原是旧相识,有什么话直说便可,不必客气。”   陈一鸣吞吞吐吐地道:“那批药材我卖给了别人,你会不会怪我?”   冯若昭想了想,正色回答道:“你卖药在先,见我在后,没有道理怪你。你若能再帮我想想办法,我自然是感激你的,如果实在不能,你必是有你的苦衷和为难之处,我怪你做什么?”   陈一鸣默然不语,半晌方才低声说道:“多谢体谅。”   冯若昭一行赶到宝丰钱铺时,午时已经过半。   她急匆匆的把陈一鸣带到周傲云面前,“就是他了,你自己跟他说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事必须要先走了。晚些时候我再过来找你们。”说完转身便要走。   陈一鸣愕然,“你还没吃中午饭呢……”   冯若昭看着刚从隔壁馆子叫来的一桌席面咽了口口水——她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可是如果吃完饭再出发的话,时间肯定是来不及的。   她只得说道:“你们吃吧,今天实在太仓促了,不好意思。下次我准备好,我们再一起吃饭……”   冯若昭到达兴隆街的时候,才刚刚午时三刻。她并没有直接进明心斋,而是带着来贵等四个从人进了聚仙楼,到了二楼包了一个雅间,要了一桌酒菜。然后对他们笑道:“你们在这里吃着喝着等着我,我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她这几个随从跟她多年,早知道冯若昭的秉性脾气,也明白许多讲究忌讳,因此也不多话,来贵笑道:“要公子破费了,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去办,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尽管吩咐。”   冯若昭点头,“你们只呆在这里等我就好。莫要管什么闲事,生什么意外,就可以了。”   交待完从人,她独自一人悄悄地下了楼,从聚仙楼的侧门溜了出去。然后晃到大街上,这才慢慢地,装作随意闲逛的样子,晃进了明心斋。   这明心斋是一间卖书籍兼售字画的铺子。冯若昭走进去,还在顾盼之间,已经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掌柜迎了上来,含笑拱手道,”这位公子,想要什么书?还是字画?”   冯若昭取出那张纸笺,“请问这上面的书,贵店有吗?”   那老掌柜仔细一瞧,目中闪过一道亮光,忙道:“有的有的,请公子随我来。”   说着,一路躬身点头,十分恭敬地带冯若昭往后走。原来这书坊是传统的前店后厂的布局,铺面之后便是制版印刷装订的作坊,作坊后又是一处院落,看起来似是书铺中伙计们的居所。   在院中并不停留,却穿出院子后门,沿着一条僻静窄巷走了几十步,才来到一处宅院门前。老掌柜含笑道:“公子可以直接进去,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老朽失陪。”   冯若昭道了声谢,伸手去推门。那门竟是虚掩着的,应手而开。她走了进去,原来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映着院中几棵绿树叶如翡翠,树上无数白色小花散发着淡淡清香。绿树中间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圆桌和两张圆凳。桌上摆了几盘已经做好的菜,看起来应该是刚刚烧好的,还冒着热气。   冯若昭感觉自己更饿了。好在她听到右边的屋子里传来烧火炒菜的声响,刚要进去瞧一瞧,宇文赫的身影却出现在了门口。   他眼神清亮,望向她波澜不惊,“你来了,再等一等,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可以吃了。”   他的言语和腔调都十分自然,稀松平常得让冯若昭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和他是一对老夫老妻,已经在一起过日子过了几十年似的。   紧接着,当她反应过来厨房里只有宇文赫一个人,而且他手里拿着的还是锅铲的时候,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堂堂的王爷居然还会自己动手烧菜?!看着宇文赫熟练的如同行云流水的动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宇文赫端起那盘刚刚炒好的菜,看了她一眼,薄唇边掠过一抹轻笑,“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洗手,帮忙拿筷子!”   冯若昭连忙听话地净了手,拿了两双筷子跟在他后面出了厨房,带着几分讨好地叹道:“真是没想到,你还会烧菜……闻起来真香啊,正好我还没吃饭呢。”   宇文赫把菜放在桌子上,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他拿起筷子浅尝了两口,“我记得你口淡的,应该还可以,你尝尝看看。”   冯若昭试吃了一下,“挺好的,”她说,又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口淡?”   “咱们可是在一起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知道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宇文赫眨了眨眼睛,凑了过来,瞟着她轻笑着低低地道,“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   他薄薄的唇弯成一个勾人的弧度,语声低沉温软,闪亮的双眸中眼神柔和若春风,令人沉醉,想起上次在集秀园……冯若昭顿时觉得有些耳热心跳起来。   好歹自己也是二世为人,居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撩得浮想联翩……害羞了!天哪——   她正在自我鄙视,宇文赫却已经坐直了身子,眼神由魅惑转为清明,向她笑了笑,温声说道,“快吃吧,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我已经吃过了。”   冯若昭心中感动,笑了笑,“那我不客气了,我可是饿了。”   “嗯,你吃吧。”宇文赫说,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她身边慢慢地喝着。   冯若昭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在心里感叹,人跟人之间的感觉真的是太奇妙了,虽说其实她现在跟宇文赫见面的频率真心不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呆在他身边就是感觉很心安,既舒服又放松,不像是只认识了几年,倒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做饭给喜欢的人吃是一件幸福的事。   ☆、第78章 及早抽身   冯若昭放下筷子,“我饱了。”却又拿了一个红艳艳的大苹果,“可以吃吗?”   宇文赫微微一笑,“知道你喜欢吃苹果。这是洗干净了的,放心吃吧。”说着,拉了她手,“走 ,去屋里说话。”   “还是在外面罢,”冯若昭犹豫着推脱。有了上次的经历,她预料得到进屋以后这家伙多半要干什么——少不得要上来亲热亲热的。   虽说她其实并不抗拒这个……可是想到他和樊悦霞的传闻,以及她自己现在和他这种偷偷摸摸来往的状态,心底就隐隐约约地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了?”宇文赫凑过来,在她耳畔低低地笑道,“你确定要就呆在院子里吗?这会儿可是至少有五六双眼睛在瞧着我们,如果你不介意他们看着我们亲热的话,我也无所谓在哪里的……”   话未说完,冯若昭已经揪着他的胳膊往屋里去了。   这一行为造成的结果就是,她手中那个苹果的一大半都被宇文赫吃掉了——从她嘴里抢的!   头上发簪也被他拿走了,一头长发散开如同黑色瀑布,冯若昭靠在他怀里,宇文赫把玩着她的长发,仿佛十分随意地问道:“为什么扮成男人,我还是喜欢你,穿女装的样子。”   冯若昭一笑,向他解释,“今天上午,跟我叔祖一起出门办事呢。”   “办什么事?”   见他询问,冯若昭便把庄子上有疫情,自己因为缺药找药的事情说了。   宇文赫笑了,“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如今朝廷缺治瘟疫的药都缺的厉害。”   见冯若昭十分不解。他便进一步说明道,“绿教作乱,西北死伤无数,如今瘟疫横行,便是军中也是缺医少药的。”   “朝廷也没有办法?”冯若昭有些难以置信。   “犯疫病的人太多,运了一些药过去,可惜是杯水车薪。现在找药商,药商也拿不出来。”   冯若昭接口道:“嗯,这个我知道,听说,去年祁州药市开市的时候,不知是什么人把好几种常见的药材几乎一扫而空。如今,偏偏成了治疫病最要紧的几味。”   “嗯,朝廷派人去查过了,是海外来的客商,已经运出海了,如今只得去南边采办,恐怕不是一时之事。”   “那患病的人该怎么办呢?”冯若昭有些忧心仲仲。   “只能暂时把他们圈禁起来,听天由命了。能活下来最好,活不下来也只能说是天意了。”宇文赫淡淡的说,“我在城外有个庄子现在也有疫情,就是这么处置的。”   冯若昭心中暗惊,她本来还想着不知宇文赫这边是不是能帮帮忙弄点药。如今看来,自己都不必开这个口。连他自己庄子都没药可用,哪里还能帮得上自己呢。   还是陈一鸣挺有先见之明的,从江南弄来了治疫病的药材。想到这个,冯若昭忍不住说道:“也不知道陈一鸣那一船药究竟是卖给了谁……”   想起他那十分为难迫于无奈的样子,冯若昭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是被官府买了去?”但是马上又被她自己否定了,“也不对啊,如果真的是官府买,他可以直接告诉我,没有必要这样藏着掖着的嘛。”   宇文赫眸中笑意流转,“反正也没有卖给你,你想这么多干什么?”他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呢喃道:“跟我在一起,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我可要不高兴了。”   被他的举动弄得痒痒的,冯若昭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一边闪躲着一边说道:“我也就是惦记那批药材罢了。对了,说起来朝廷不是缺药吗?你怎么好像对那船药不太感兴趣似的?”   宇文赫淡淡道:“此事有别的人负责,我管他作甚?况且你不是说,已经有买主定下了吗?”   冯若昭叹了一口气,“是啊,想想我就觉得头疼,曾祖母让我和萧先生一起治疫病,现在看来,能防着它不再扩散就不错了。想要治好,只怕没那么容易,听说现在城外疫病闹得可凶了,有的整个村的人都患病了……”   “所以,最近你就不要出来到处乱跑了,乖乖的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宇文赫轻点着她的鼻子说道。   “我知道了,对了,这个给你。”冯若昭拿出准备好的两只棉纱口罩,“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我的针线活儿不是很好,你可别嫌弃。这个挺管用的,戴在口鼻之上,预防病气是最好的。你若是必须要出城或是往那人多的地方去,就带上它,以防万一染病。”   宇文赫看了看,郑重收了起来,笑道:“你倒有心。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把你自己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明白,”冯若昭答道,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说道,“上次花朝宴我提前走了,一直想去公主府当面向信宜公主致歉的,可是好像公主最近一直都在宫里,是怎么回事啊?她没有怪我吧?”   “信宜姑母最近一直在宫里侍疾,皇祖父身体欠安。”宇文赫说,“你不用老惦记这个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上次你走后,金磊跟她打过招呼,她不会介意的,你放心吧。”   “那就好。”顿了顿,她终于把那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我听说……你近来跟定远侯府的樊大姑娘很是要好,是真的吗?”   宇文赫微微一怔,没有回答,却抬眸瞟着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你在吃醋?”   “谁吃醋啦?!”冯若昭的第一反应是否认,紧接着却自嘲的笑了,“好吧,听说这个我是有点不舒服。你只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宇文赫抓起她一只手放在唇边,把那如玉般的手指一只一只地吻过去,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不是真的。”   直觉告诉她,这个答案才不是真的,冯若昭有些心烦意乱,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不要敷衍我,跟我说实话好吗?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一本正经的,令得宇文赫也终于严肃了起来,“好吧,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   他一面看着她,一面谨慎地选择着字眼,“我现在必须要得到定远侯府的支持,定远侯现在镇守山海关,这很重要。樊姑娘一直对我……很好,我也不能太过不近人情令她伤心。可是,我发誓我喜欢的人是你,你应该明白的,是不是?”   听着他的话,冯若昭的心一点点地凉下去,有些先前她没有想到的东西现在都涌进了脑海里。   樊悦霞现在是在明路上的,就算大家都知道宇文赫是为了她的家世才与她亲近又如何,他肯定会要给她一个交待,可是自己呢?   祖父赋闲,大伯和自己父亲都偏向他的政敌,怎么看他都没有理由对自己青睐有加,两人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来往,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所说的为了自己的安全,可是难道更重要的原因不是出于对整个时局的考虑吗?   有朝一日他大权在握,如果依然喜欢自己,自然可以赏个经过权衡利弊后的位份,可是如果不喜欢了呢?既然他已经有他所说的必须要交好的女人,自己这样与他私相往来又算怎么回事?   所有的儿女情长爱意缱绻,在权力争夺之中,都是轻如鸿毛脆若薄冰,随时可以被无视被牺牲。可笑自己原本还抱有那么一点幻想,以为他和别人不同,如今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偏生他这样做,自己还无话可说,总不能为了叫他照顾自己的感受而放弃权势争斗,对他这样的身份来说,要么成功上位,要么就是死,绝没有中间的路可走。   难怪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冯若昭望着宇文赫,只觉得心口一阵又一阵微微地疼。也许应该趁自己现在陷得还不算太深,及早抽身罢。   “我明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落入耳中却陌生得厉害,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似的,“所以我必须要离开了。”   “若昭——”宇文赫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别这样!”他抓住她的肩膀,“你在说什么?”   “我要离开了,”冯若昭抬眸望向他,“时候不早了。”   “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宇文赫微微蹙眉,拉着她的双手,“再多给我点时间,我保证——”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宇文赫皱眉,沉声道:“什么事,说!”   门外一个人轻声回道:“主人,小七来了,有紧要事情禀报。”   “让他先等着。”宇文赫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又转向冯若昭,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不开心了,对吗?”   自己现在的心情……哪里是不开心三个字所能形容的呢?冯若昭有些茫然地微微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现在不说这个了,我心里有点乱,你有事先忙吧……回头再说,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应该不算虐吧,应该不算吧,我没想写虐文的。恋人间的小误会小别扭小摩擦什么的,很正常的哈。   ☆、第79章 还有朋友   冯若昭回到宝丰钱铺时,太阳已经西斜。周傲云伏在桌案上,正专心致志地捣鼓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仪器。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陈一鸣已经不在了。   “坐,”周傲云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说话,“我马上就好。”   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怪模怪样的椅子,上面还有一个靠垫,看起来很像是现代时空里的沙发,冯若昭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   果然一种软软的欲拒还迎的熟悉感觉向她袭来,真舒服啊……   她把自己整个人放松了半躺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靠垫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周傲云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怎么样?这椅子是不是很舒服?”   “嗯……”冯若昭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是很舒服,你自己做的?能不能帮我也做一个?”   “可以,”周傲云答应得十分爽快,“可是你必须得答应我,现在马上站起来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先站起来,快!”周傲云催促着。   冯若昭一脸懵懂地被他拉了起来。   “五十个深蹲,现在就做!”他说。   “啊?”冯若昭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要啊了,五十个深蹲,”周傲云重复了一遍,“快做吧,快!”   被督促着莫名其妙地一口气做完了五十个深蹲,即便是冯若昭这种常年锻炼不辍的人,也觉得腿疼。   当她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捶着自己的腿,忍不住笑了,问道:“你在玩什么?这是干嘛?”   周傲云递了杯热茶过来,“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呃——”冯若昭这才发现,好像……真的……自己的情绪是没有方才那么沉重低落了。   “快速缓解坏心情的好办法,”周傲云对她说道,“这样剧烈运动有两个好处:第一,血液流到腿上,减少脑部的供血量,可以转移注意力;第二,大脑会分泌脑内啡,这是止痛的一种激素,会让你感觉舒服。”   “……谢谢你,”面对他的科学解释,冯若昭愣了半秒,紧接着反应过来说道,“我会坚持运动的。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你一向很有好奇心,如果不是情绪低落,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应该过来关注我正在做的东西了,可是你没有。”   原来是这样,冯若昭笑了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刚才在做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是六分仪,我还在调校。”周傲云道,“航海的时候可以用它来测量天体高度来确定自己的纬度,是这个时空里能够实现的最好用的仪器了,比今天你那位朋友带来的象限仪要好用的多。”   冯若昭吃了一惊,“那你告诉他了吗?”   “当然,”周傲云回答,“他的智力还算正常,我讲解给他听,他就明白了。他很想要这台仪器,我告诉他这个得问你。他走的时候说了,他会去找你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冯若昭说,“为什么这个事情要问我?你们可以直接谈的。”   “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周傲云道,“这个六分仪,你想卖给他或者是送给他,都可以。”   冯若昭有些讶异,“可是,这是你的东西——”   “你是我的朋友。”周傲云说,他的语声自然而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小事。“而且,我画好了图纸,我想如果再做第二台的话,应该会更容易一些,质量也会更好一些。”   “我懂了,”冯若昭说,“这件事情我会看情况再作决定的。对了,那两本需要翻译的书呢,现在怎么说?”   “那是两本海员用的工具书,”周傲云回答,“在这个时空里算是不错了,虽然有一些错误。那本英文的,很快我就会把它翻译出来。另外一本西班牙文,需要多一点时间。”   西班牙文?冯若昭真心要给他跪了,“这个语种你也会?”   “很简单啊,”周傲云随口说道,“比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都要简单。”   好吧!冯若昭顾不上自己已经碎得不能再碎的膝盖,“你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那我先走了,有什么新的进展随时通知我。”   “好,”周傲云说道,“把这张椅子带走吧,送给你了。”   “你不要?”   “你不是喜欢吗,就送给你了。”周傲云有些遗憾地叹气,“如果能有软质聚氨脂泡沫就好了,最好是高回弹性的……”   “啊?你说什么?”   “就是海绵。”他飞快地回答,又坐回了桌案前,似乎已经懒得搭理她了。   冯若昭自叫了人进来,把沙发椅搬上车拉回去。“我走了。”她说。   周傲云突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不要老躺在上面,记得多运动。”   “我知道,你也一样。”心头一股暖流淌过,冯若昭暗暗庆幸,自己其实还是很幸福的,有这么一个同为穿越者的朋友。她提醒道,“最近外面传染病很流行的,你尽量别出门啊。”   “你不是打发人送口罩来了吗,”周傲云转回头去,继续手上的工作,“我会小心的。”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在二门上见到杨柳,冯若昭正准备让她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椅子搬到自己屋里去。   杨柳却小声道:“姑娘先跟我来,有件事要现在和您说。”   两人到了僻静处,冯若昭问:“什么事?”   “今天奴婢按姑娘说的,带了那颗珠子去了桂芝园。”   冯若昭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档子事情呢,今天见到宇文赫的时候,竟然忘记问他了。于是,便说道:“怎么样了,那边怎么说?”   “那边掌柜的说,没听说有人丢这东西,既然姑娘得了,那就是跟姑娘有缘,自己留下就好了。”   这个回复倒也在意料之中,冯若昭心想,“嗯,然后呢?现在有什么问题?”   杨柳显出几分羞愧之色,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回来以后,二爷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件事了,把奴婢叫了过去,然后……那颗珠子就被二爷拿走了。”   冯若昭盯着她,“叫你过去以后,你都说了些什么?”她一双眸子亮若晨星,眼神柔和,却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杨柳慌忙表白自己的忠心,“奴婢只说了从昨晚在五姑娘那里开始的事儿,就是姑娘把珠子交给了我,然后今天我去桂芝园的经过,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冯若昭目光一敛,淡淡地说,“没事了,你去吧。让他们搬椅子的时候小心些,别磕坏了。”说完,自己径直往冯老太太这边来。   恰好冯获和韩氏还有冯若曼,刚陪着冯老太太用过饭,正坐在那里闲话。   冯老太太见冯若昭回来了,很是欢喜,拉了她上榻挨着自己坐了,笑眯眯的道:“听你三叔祖说你在钱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   冯若昭含糊地道:“有点累,我不饿。”   冯老太太笑道:“你父亲今天特意从桂芝园给你买了牛乳红豆酥回来,尝一点吧。”说着,转脸示意了一下,便有丫头从冯获身边的小几上拿了个点心匣子过来,打开盖子恭恭敬敬地捧到冯若昭面前。   冯若昭明白,这是借机想让自己和父亲修好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冯获自己想着的,还是冯老太太授意的。现在那颗珠子在冯获手里,也不知他到底打算想要怎样……   她站了起来,向冯获略微躬身,“谢谢阿爹。”   冯获摆了摆手,“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你坐下吧。”   冯老太太笑着亲手帮她拈了一块红豆酥出来,“快吃吧。”   冯若昭依言坐了回去,接过红豆酥慢慢地咬着。   桂芝园的点心名不虚传,入口酥软,甜香满颊,然而她心中却不无苦涩地想到,这份红豆酥已经不是前日那一份了啊,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与前日大不相同了……   原本又酥又甜的点心此时在嘴里却是味同嚼蜡,正吃着,忽然听冯获说道:“听说,前天的那份红豆酥里有一个小东西,阿曼从里面吃出来的,是无主之物。她挺喜欢,我就给她了。昭丫头,你是姐姐,这种小东西给妹妹,你应该没意见吧?”   冯若昭身子微微一颤,她抬眸望向冯获,父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默默地对视了几秒。   冯若昭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妙。显然,在冯若曼的推动下,冯获对自己已经产生疑虑了。   他之所以决定要把珠子给冯若曼,一方面是满足冯若曼的要求,另外一方面同时也是在试探自己。如果自己坚持要这颗珠子的话,只会让他的疑虑更深。   罢了,罢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冯若昭颓然地想着,自己不是已经决定了要抽身了吗?那就从这颗珠子开始吧!   她笑了笑,平静地说道:“我无所谓,不过是件小玩意儿,阿爹既然已经拿去了,那就随您处置吧,你们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口气做几十个深蹲来改善心情的办法,是来自知乎上一位名叫开元的网友的高票答案,据说很有效,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试试。当然了,祝福大家每天都有好心情,用不上这个~.~   ☆、第80章 忍无可忍   冯若曼唇角噙着笑,眼里满是说不出的欣喜和得意,上前轻快地福了一福:“那就多谢姐姐了。”   冯若昭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而,对方却并未就此退下,她的目光在冯若昭身上转了两圈,接着便显出几分讶异的神色说道:“好奇怪啊,姐姐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是挽着发髻插着发簪的,怎么这会儿回来就改成发带了呢?”   冯若昭心头一凛,挑眸直视着她,“你想说什么?”   冯若曼露出招牌式人畜无害的柔弱微笑,“我是想说,姐姐出了一趟门,好好的怎么发式不一样了呢,我就是觉得挺奇怪的,没什么别的意思。”   冯若昭对这个妹妹彻底无语了。她面儿上说没什么意思,可是言语中却明里暗里都在不遗余力地给自己泼脏水!自己看爹娘的面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退让,她却越发地得寸进尺,还真当自己这个姐姐是泥巴做的?!   心中怒极,脸上却露出盈盈笑意来,冯若昭往冯老太太身上一靠,抱着她的胳膊撒着娇半开玩笑地说道:“老祖宗,您瞧瞧,妹妹才刚从阿爹那里占了我的便宜去,这会儿又仗着阿爹宠她,都管到我这个当姐姐的头上来了,.我做什么事还得向她交待交待呢,看样子离以后妹妹来当家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曼丫头想当家?她能当谁的家?!”冯老太太表情还是笑呵呵的,目光却说不出的冷,在冯若曼身上扫了一扫。   冯若曼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却又壮着胆子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姐姐自然不用向我交待什么,我只是一片好意关心你,你这么说我,倒好像我犯了什么忌讳似的……”说到后面,竟似还有几分委屈。   冯获若有所思地瞧着冯若昭,目中带着几分狐疑,韩氏有心想帮女儿圆场,心慌意乱之下却说了句帮倒忙的话,“昭儿,你今天是不是在外面重新梳过头了?”   冯若昭微闭了双眼,努力地遏制住心底那股想打人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只竹叶银簪——   还好记得从宇文赫那里要回来了。当时她走得匆忙,没有心思在那里梳发髻,便直接拿了根发带把头发绑了,没想到竟然被冯若曼留了意,借题发挥,想在上面做文章。   她把发簪往旁边案上一放,淡淡地道:“今天发髻绑得太紧,头皮疼,所以我就松了发髻,换成了发带。想不到这么点小事都引得大家这么关心我,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冯获整肃了脸上一抹尴尬的表情,轻轻咳嗽了两声,站了起来,“没什么事就好,一家人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昭儿你千万不要想多。”他转向冯老太太,“祖母,我们先回去了,您早些歇息。”   冯老太太吧嗒吧嗒地嘬着旱烟杆,“你们三个先走吧,昭丫头刚回来,陪我再坐会儿。”   冯若昭站了起来,送他们三人到房门口离开,回转身,却见丫头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清亮的汤里雪白的面条,配着翠色青菜和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   “特意给你下的,用鸡汤煮的,可香了,”冯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她说,“快吃吧。”   冯若昭默默地坐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面,不知为什么刚挑了两根面条起来,便只觉得心头一股子酸楚直涌上来,激得她眼眶发烫,眼泪顿时止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唉——”冯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摆摆手,把身边的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   她在冯若昭身畔坐了,轻抚着她的肩背,“我的乖乖昭丫头伤心啦……有什么委屈,跟曾祖母说说……”一面说着,一面拿袖子替她擦眼泪。   “没什么,”冯若昭使劲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地道,“我就是太累了。现在缺药缺得厉害,我到处想办法找药也找不到,我着急……觉得自己好没用……”   “唉,傻丫头,”冯老太太心疼得自己的眼泪也要掉了出来,搂了她轻轻拍着劝道,“这种事情,你尽了力了就好了啊,实在找不到,那也是没有法子的,没有人会怪你的,你可千万不要自己怪自己。”   “嗯,我知道了……”冯若昭掏出帕子来擦干眼泪,勉强止住了哭泣。   “除了这个,还为着什么哭呢?”冯老太太带着疑问望着她。   “没有了……”   “肯定还有,”冯老太太十分笃定地说道,“这么多年,你遇到的难事儿多了,可没见你这么伤心过。嗯……我猜着,还有为了曼丫头吧?”   冯若昭沉默着。   冯若曼根本不值得自己掉眼泪好吗,真正为之落泪的那个人自己只能把他的名字深埋在心底,谁也不能说。但是客观上,她就是要造成这样的结果,让人以为自己是受了冯若曼的气觉得委屈。   她哽咽着抱怨道:“本来在外面事情就不顺利,回到家里还各种糟心……”   “唉,”冯老太太叹了口气,“我明白,我明白。”她轻轻抚着冯若昭,缓缓地温声劝慰道,“昭丫头,你一向是个明白人,咱们实话实说啊。你跟你爹处得时间太短,比不得你妹妹从小一直跟着他,感情比你亲厚。你爹那个人呢,从小我看着长大的,我是知道的。”   “他呀其实也是个重感情的,你都不知道他年轻时候做过些什么荒唐事儿,唉……所以,他时不时地会偏心一些你妹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你妹妹呢,本来就比你要熟悉你爹,知道他的性情喜好,天天地哄着他讨他欢心。如今生她的姨娘不在跟前,她一个人在这儿,又时不时地摆个柔弱相出来,越发招你爹疼她。你呢,偏偏和她是个反的。”   “你事情多人又忙,跟你爹处得少,性子还那么要强,什么事总是想自己抗着,心有什么苦楚轻易也不愿意和人说,所以,唉……你啊,要么改改你那性子,多缠缠你爹撒撒娇,要么啊,就得看开一点。”   冯若昭垂首不语,半晌方才轻声说道,“老祖宗说的话我都懂,以后我尽量改吧。只是——其实,我今天气的并不是阿爹偏疼妹妹,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我气的是明明是一家人,平日里我对妹妹也算不错,我自认对得起我这个当姐姐的身份。可是她为什么一门心思地往那不堪的地方想我,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什么意思?!”冯老太太微微吃了一惊,目光闪动,“你是说……刚才她拿你的头发说事儿?”   冯若昭冷笑,“这还不算什么呢!曾祖母,您是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接着,她便把昨天晚上自己过去给冯若曼送布料,然后冯若曼认定那颗珠子是有人私相授受给自己,非要塞给自己的事情细细地说了。   “还有这种事?!”冯老太太眉头紧锁,“这么说,是她认定你跟人有私情,然后才把那颗珠子给你的。结果你不认,她又眼热那东西,借了你爹的手,又把它要回去了?”   “嗯,”冯若昭道,“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且不说这颗珠子究竟是不是从红豆酥来的,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她吃出来的,那我就奇怪了,怎么吃出来的当场那会儿她不说,当天晚上她不说,还非要一直等到第二天的晚上,去过国公府见过了柳姨娘,才私下里跟我来这么一出呢?”   “原来弄了半天,她是一门心思地认定我跟人有私情呢。我就不明白了,难道我多出了几趟门,多认得了几个人,就一定是跟人有私情?别人这样想我,我无所谓,可是一家子自己的妹妹也这个样子……”   “这丫头太过分了,你纵有什么过错,也轮不到她来说话!”冯老太太恨恨地道,“从前在济南府的时候,你也是常出门的,也没见谁说过什么。你正经事办了那么多,给这个家里出了那么多力,她坐在那里享福,不念着你的好,还要耍这样的心机,黑你踩你,简直太没有良心!”   冯若昭小心地打量着冯老太太的神色,继续委委屈屈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她弄错了误会了我,觉得我犯了这样的事,她也应该直接禀明老祖宗您或是父亲母亲才对。”   “可是她没有,却偏偏私下里把东西塞给我,还说什么保证不告诉别人,完全就是纵容鼓励的意思。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我简直不敢往深了想……”   “这丫头的心思也忒恶毒!”冯老太太眼睛冒火,“她这是看见你在泥里,不仅不救,还要把你往里面推一把!这哪里是姐妹呢,这简直就是仇人!不行,我现在就要把她叫过来,好好教训教训她!”   “老祖宗,您先消消气,消消气,听我说……”冯若昭连忙劝阻,待冯老太太略平静了些,这才接着温言细语地说道:“阿爹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呢,您若现在发作她,岂不是让阿爹心里不痛快,生出嫌隙来就不好了。”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这个事情就这样算了?不行,一定要说说清楚!”冯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这丫头太可恨了!”   “自然是要说清楚的,”冯若昭沉着地道,“不过,我刚才说的都是我的一面之词。老祖宗,您相信我,可是别人不一定相信呢。得想个法子,让大家看看,五妹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您再好好地教导教导她,也好叫人口服心服。”   冯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望向冯若昭,“那……你想到了什么法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第81章 咎由自取   也许是因为连着几天在外面奔波劳碌,冯若昭第二天就病倒了。冯老太太心疼的不行,一天之内跑来看了她好几趟。   冯获因为公务繁忙,晚饭后才从衙里回来,听说女儿病了,少不得要立即前来探视,冯老太太也跟着一起过来。   只见冯若昭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面色潮红,额头见汗,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翻来覆去睡得不甚踏实,偶尔呻吟一声,嘴里还喃喃地说两句胡话。   冯获坐在床边,凝神细听了一阵,这才发现她说的几句话竟然是:   “阿爹,有人欺负我……”   “我好难受,阿爹,快来救救我。”   “阿爹你在哪儿啊,救救我呀……”   一面说着一面嘤嘤地哭。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闺女,看她病成这样,冯获心里也不好受,再听到这样的话语,想到自己素日对这个女儿关爱甚少,心中不由得更是酸楚愧疚,握了她的手,柔声说道:“阿爹在这儿,别怕啊,阿爹会好好保护你的。”   冯若昭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囔声,翻了个身,挣脱了他的手,朝向里面睡了。冯老太太拭了拭微湿的眼角,轻声道:“咱们出去吧,让她睡会儿。”   冯获替女儿掖了掖被子,和冯老太太一起出来,又问了一干丫头给冯若昭请医服药用饭等等诸事。   秋水道:“姑娘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隔壁叔婆听说姑娘病了,带了二位姑娘来看过,送了一罐蜂蜜柚子茶来,奴婢冲给姑娘喝,姑娘一口气喝了半杯。”   冯老太太略欣慰地道:“那个酸酸甜甜的,倒还开胃。”   冯获道:“她若想喝,就给她再喝一些。只是柚子性寒,也不能太多了。看她还想吃点别的什么,只管说,叫人弄就是了。”   秋水一一应了。冯老太太又随口问:“曼丫头来过没?”   秋水摇头,“没有。奴婢们忙得很,也没顾得上去告诉五姑娘,许是她不知道吧。”   冯老太太不悦,“昭丫头这都病了一天了,连住在隔壁的人都知道了,她这住在一起的反倒不知道,说出去可笑!”   冯获也暗暗觉得冯若曼不像话,亲姐妹做得反倒不如亲戚,看来这丫头是有点恃宠而骄了,于是便向冯老太太说道:“阿曼年纪小不懂事,今天实在太晚就算了,也省得扰了昭儿休息,明日一早我一定说她。”   “你是她们的亲爹,你自己看着办吧。”冯老太太仍然有些不快,“别总是扯什么年纪小,再怎么小也就比她姐姐小两岁。”她在冯获胸口上拍了拍,“你这个当爹的,可得把心放正了,不能老是偏袒一个。宠归宠,错了就要认,别找借口。”   冯获悚然而惊,忙道:“祖母教训得是,以后我会留意的。”   第二天早上,冯若曼来给父母请安的时候,被冯获狠狠地教育了一通。   冯若曼面红耳赤,双目含泪,“早上给曾祖母请安的时候,并不曾听说姐姐生病。后来,我一直在屋里做针线,也没有人和我说这个……”   “你的意思是你曾祖母故意瞒着你陷害你?”冯获有些烦躁地打断了她,“不要做错了事就找借口。你若有心自然会知道。我知道你和你姐姐不亲近,平常也就算了,如今她生病,你不闻不问,就是你的不对,你明不明白?”   冯若曼暗暗咬牙,忍气吞声的回答:“明白,我一会儿就去看姐姐。”   到了冯若昭的院子里,却被丫头拦在了房门外,荷花笑着道:“请五姑娘明天再来吧,姑娘好不容易才刚刚睡着,就别打扰她了。”   冯若曼一肚子气,却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地回去了。接连两天,她每次去探冯若昭,都被挡在了外面,见不到人。到了第三天,据说冯若昭大有好转,这才总算是让她进去了。   进了卧房,只见冯若昭靠坐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几天下来仿佛消瘦了不少,一双眼睛却反似更显冷利。   她捧了一个小小的白玉琉璃碗在手上,慢慢地喝着里面的药汤,见冯若曼进来,只恹恹地一挑眸,便移开了目光,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病成这副形容惟悴的样子,冯若曼心里感觉十分舒坦,笑了笑说道:“我来关心一下姐姐病好了没。”   “你倒有心,多谢你了。”冯若昭十分短促地笑了一下,向丫头们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妹妹有些话要说。”   房间里只剩下姐妹俩以后,她望向冯若曼,“好了,现在没人了,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不妨说说明白。你应该知道,我根本就不想看见你。”   冯若曼笑了,自行走到床边的一张椅子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是啊,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对了,这颗珠子我戴起来很好看,特意过来让姐姐也瞧瞧。”她已经把那颗白纹赤珠配上了璎珞,挂在自己的金项圈上。   原本最早柳姨娘教导她的是,在冯若昭面前要尽量扮柔弱装恭顺,可是来了之后,她才发现这个姐姐根本不吃这一套,反倒弄得她自己憋屈得够呛。   尤其是经历了做口罩和红豆酥珠子的事件之后,她觉得,想靠和冯若昭搞好关系从而占什么便宜已经是不可能了,还不如借着老爹的手打压她来得靠谱。   所以如今她对冯若昭人前恭顺,而到了人后,仿佛是为了补偿自己在人前的憋屈,她老是控制不住地要极尽所能地打击对方,对方越痛苦越生气她就越开心。   冯若昭目光在那珠子上一扫,恨恨地道:“你戴着这个来看我,是存心想气我吧?”   冯若曼拿在手中把玩着,笑吟吟地道,“对啊,我是存心的,我真的很喜欢它哎。尤其是想到这颗珠子是从你那里弄来的,我就更开心啦。”   冯若昭微微摇头,这姑娘绝对是有心理问题啊,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穿过来跟她当姐妹——   她用无比气愤的语气说道,“你就是个小人!那天晚上,你自己说把它还给我的!隔天你又出尔反尔,利用阿爹把它抢回去。你说话不算数!”   “哈哈哈,”看到冯若昭生气的样子,冯若曼开心地笑了,“那又怎样?你承认这珠子是你的野男人送给你的,不就好了,我自然会还给你的。可惜,你偏说是无主之物。既然是无主之物,是我发现的,自然归我所有咯。”   “你——”仿佛是被她的歪理给气得狠了,冯若昭猛烈地咳呛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那盒红豆酥原本是我的东西,我没有同意,就被你吃了,现在连里面的东西也要归你?你也太无耻了!”   “那没有办法啊,”冯若曼越发快活,得意洋洋地道,“阿爹疼我,要把你的红豆酥给我,我怎么能辜负他的好意呢。”   “阿爹是被你蒙骗了,”冯若昭道,“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敢全部告诉阿爹吗?!你一门心思地叫我承认我跟人有私情,到底是什么居心?!”   冯若曼一脸鄙夷地笑道:“姐姐,这会儿没有旁人,你也别装什么高贵纯洁了。你见天儿地往外跑,跟男人们混在一起,说得好听是做什么生意办什么事,实际上不就是为了方便找机会四处勾搭男人嘛。”   “就算有私情也没什么奇怪的,我都答应了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你怕什么呢?如今偏弄成这样——呵呵,可惜了这颗漂亮珠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冯若昭不甘心地发问,“我明明待你不薄……”   “是啊,”冯若昭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姐姐待我是不错。还给我吃燕窝呢,那么漂亮的小碗,那么好的燕窝……”她的笑容渐渐扭曲,变成一种混合着嫉妒、不甘和恨意的丑陋表情,“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用过那么好看的碗,那燕窝也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为什么我这么可怜……瞧瞧你这房间,为什么不是我住在这里,为什么是你……”   这熊孩子真的是有心理问题啊,也不知道柳姨娘是怎么教养的……冯若昭心中一阵恶寒,只觉得这个妹妹既可怜又可恨还可笑。明明是自己凭本事辛辛苦苦挣回来的东西,到了这种人眼里居然成了被她仇视攻击的理由——   她盯着冯若曼,“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这些话告诉阿爹?”   对方不屑地笑了,“尽管去告诉好了,我才不怕呢,你看看阿爹是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人直奔了进来,冲到冯若曼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冯若曼骤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直接给扇到了地下,顿时眼冒金星,脑中一阵嗡嗡作响。   然而,她瘫坐在地上,却是吓得傻了,连哭都哭不出来。方才挨耳光的那一瞬,她已经看清,这突然冲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父亲冯获!   冯获脸色铁青,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来:“你说我会相信谁?!”   紧接着却是韩氏和甘氏扶着冯老太太随后跟了进来,三人都是一脸的沉重严肃。   原来,今日冯获休沐,早与冯老太太说定今天陪她抹骨牌,于是早上来探了一回冯若昭之后,就与韩氏、甘氏一起陪着冯老太大抹牌作戏。   牌打到一半,忽然有丫头进来禀告说冯若昭今天精神好了许多,刚刚已经能自己坐起来吃药了云云。冯老太太十分开怀,当即便拉了三人一起来探望。   到了院外,却见两人的丫头都站在那里,这才知道姐妹俩在私下说体己话。冯老太太一时兴起,要偷偷进去,想听听这对小姐妹在一起说什么,然后冯若曼就悲剧了……   反派总是死于话多啊,看着泣不成声的冯若曼瑟瑟发抖中被两个婆子从自己房间里拖出去,冯若昭在心里默默地给她点了个蜡,自己应该可以清静一阵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联手曾祖母,战斗力max,妹妹还是嫩点,没有亲妈加持,很容易就被反杀。当然,自作孽,不可活。   ☆、第82章 朝堂之事   韩氏重新再进来的时候,冯若昭已经起床梳洗完毕,正坐在桌边摆弄那盆新得的水仙。见韩氏进来,便甜甜地笑了,起身叫了声娘。   “快坐着,才刚好些,怎么就起来了?”韩氏走过来,抚着女儿的肩背,带着几分怜惜地说,“不再多睡会儿?”   冯若昭笑应道:“不睡了,连着睡了几天,全身都僵了,起来活动活动反倒舒服些。”   她扶了韩氏在椅上坐下,又问:“阿爹没事吧?”刚才看冯获的样子,当真是气得狠了。   韩氏道:“没事了,罚了你妹妹一个月不许出房门,还要抄一百遍《女诫》。唉,你妹妹这回是犯了大错了,难怪你阿爹生气。”   冯若昭淡淡地笑了笑,“但愿她以后能改罢,现在改还来得及。”   “对了,你爹说这个还是给你。”韩氏放了个帕子包着的东西在桌上,打开来原是那颗白纹赤珠。   冯若昭撇了撇嘴,“我也不想要了……”   “还怨你爹呢,”韩氏只当她是小孩子赌气,“他说了,以后会好好补偿你的,快收好了啊。”   冯若昭这才随手丢进了自己的妆匣里,又见韩氏身后小丫头手中拿着个托盘,里面是些信封纸张样东西,便问:“娘,那些是什么?”   “我正要和你说了,”韩氏道:“都是和你有关的。”于是一样一样地拿给冯若昭看,原来是一些礼物单子。   “这是你祖父那边送来的。”   “这是樊公子送来的。他听说你病了,很是担心,还想见你呢,被我劝走了。”   “他是怎么知道我病了?”听说樊悦霄也来过,冯若昭简直头大,“肯定是哥哥告诉他的。娘你收他的东西做什么,我可不要,扔掉扔掉。”   “好好好,”韩氏赶紧说起另一张单子来,“这是公主府的金公子前天和你哥哥一起来的时候送的。原本想见你一见的,结果偏生你又病了。”   金磊来过……难道又是宇文赫授意的……冯若昭拿起那张礼单扫了一眼,有些心烦意乱,顺手将它丢在一旁。   又有一封信笺放在她面前,“这是萧先生的信,昨天来的……”   这还算是点儿正经事情,冯若昭马上拿了起来,“娘昨天就该给我的。”   “你昨天不是还躺着嘛,我怕你着急,才没告诉你,”韩氏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问你药的事情怎么样了。”   冯若昭一口气把信看完,只觉得心情十分沉重,萧先生的信不长,但字里行间那种心急如焚却是十分明显,想来必是她在那边的情形严峻得很。   “对了,说起药……还有一件事,”韩氏又道,“有个叫陈一鸣的前两天找了你三叔祖,说什么药的事儿,要跟你当面说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韩氏略微有些不悦,冯若曼的那些话固然是胡言乱语,但是女儿渐渐大了,总归得有些讲究懂得避嫌才好,“有什么事一定要跟你说,别人不能说?我只说,你病着呢,得等你好了再说。他就说,等你一好了,就马上打发人去告诉他,看样子有点急。这几天天天打发人过来问你好了没有……”   冯若昭暗暗吃了一惊,陈一鸣为了药的事来找自己应该没有别的原因,只可能是他能弄到药给自己了!   一时,她顾不得去考虑对方究竟为什么这么着急,因为她自己其实也挺着急的。当即便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找他!”   韩氏站了起来,把她按了回去,嗔道:“看你急得,你病才刚好,可不许又往外跑了。”   “哎呀,娘,人家是要卖药给我的,”冯若昭道,“萧先生那边可等着呢,这是救命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急?!”   “不行——”韩氏急了,“你爹说了,让你以后尽量少在外面抛头露面,你也想想自己的身份!”   冯若昭气馁,带着几分赌气地说道:“好吧,那赶紧打发人去请他来。然后,我们隔着屏风说话,娘你也坐在旁边看着,这总可以了吧。”   韩氏松了口气,点点头,“这样还差不多,可别让娘为难,你跑出去,没事还好,若有什么事,又成了娘的不是了。”   冯若昭在心里大翻白眼,却一时无计可施。冯若曼这样闹一场,虽然把她自己给闹悲剧了,但是对冯若昭来说,也不能说是全无影响。至少在父母这里,已经让他们警醒起来,不可以再像先前那样任她依着自己的性子自由活动了。   天哪——   简直让人太不爽了,可是不爽也没办法,这个时空就是这样的社会准则。自己没办法改变,只能尽量想办法去适应了。   冯若昭道:“我知道啦。”说完,便叫了杨柳去吩咐外面的人快去请陈一鸣。   转回身,目光落在桌上陈一鸣送的那盆水仙上,便笑道:“这水仙不错,我拿去送给阿爹,摆在书房里头。”冯获今天的表现不错,父女关系可以趁热打铁,顺便也给自己与陈一鸣避避嫌。   韩氏道:“你去吧,你爹正在书房呢,一会儿和他一起过来吃中饭。”   冯若昭扶了秋水,让绿萝端了水仙跟着,到了冯获那边,只见他正坐在窗边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张信笺,愁眉不展,怔怔地只是出神。   冯若昭走进去,叫了声阿爹,冯获这才反应过来,又让她坐,“有什么事吗?”   “别人送我一盆好水仙,给阿爹摆在书房里。”冯若昭笑道,“听说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金盏玉台。”   冯获拿起来细细看了一回,笑道:“水仙我不懂,不过这盆着实不错,正经的宋朝汝窑瓷。你从哪儿得的?”   “一个姓陈的朋友送的。”   “你那朋友倒大方,”冯获道,“以后这样贵重的东西,不要轻易收。”   “知道了,”冯若昭笑道,“我又不懂古玩瓷器,只当是寻常的物件呢。许是他为了感谢我帮了他的忙,才送这个给我的。”于是,便把帮陈一鸣翻译洋文书籍的事说了,同时她已经决定,准备把周傲云做的那架六分仪也送给他。   冯获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如今渐渐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意了。我虽不是那样古板的人,但是毕竟咱们这样的家世,好歹还是要有些规矩的,不然太不像话了,以后你名声不好听,可是要嫁不出去的,就算嫁出去了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冯若昭明白父亲终究还是为自己好的意思,却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笑着道:“那我就不要嫁人了,我只守着阿爹和娘亲过日子就好。”   冯获拍拍她肩膀,“别说傻话,爹娘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不嫁人,怎么有子嗣?没有子嗣,老了以后孤苦伶仃的,谁来照顾你呢?!”   冯若昭撅了撅嘴,决定撇开这个让她心中隐痛的话题,“阿爹刚才在看什么呢?好像很发愁的样子,碰到什么难事了吗?”   “也没什么,”冯获回答,“从前在边县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给我写来的信。说是他们那边现在瘟疫横行,死者甚众,偏又缺医少药,他这个地方官无计可施,焦头烂额。”   “按说,像这种瘟疫流行的情况,朝廷应该要有所动作的吧?”冯若昭问。   “当然应该如此,往年偶有瘟疫的时候,朝廷会派医派药进行防治。”冯获回答,“可是今年情况不同,药材不足,纵然有医者,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且,西北平乱的大军还未回朝,便也染上了瘟疫。有药可用,也得先紧着他们,哪里能顾得着百姓呢。”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近来,朝堂上天天地为了这个事情吵架,周阁老要大军先回来再慢慢医治,李阁老和刘阁老要先医好了然后再回来。各有各的理,吵得几乎要动手打起来。”   冯若昭听得入神,追问道:“周阁老就是首辅周欢周大人吗?”   “嗯。”   “李阁老和刘阁老呢?”   “礼部尚书李承裕,工部尚书刘孚敬。”   冯若昭想了想,“这种事,还是要皇上作决定才好啊。”   “皇上长年修道,很难见到人的,最近听说圣体欠安,越发难见了,连几位阁老都见不到的,”冯获说,“送进去的奏折也没音讯。”   冯若昭又问,“那阿爹觉得谁对谁错,应该支持谁?”   冯获一笑,并不回答,却反问道:“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朝堂之事做甚?”   “我听着挺有趣的,”冯若昭拉着他袖子撒娇:“阿爹讲给我听听嘛。”   冯获被她缠不过,只得道:“我跟你随便说说可以,不过出了这个门,万万不可再对他人言。”   冯若昭道:“这个阿爹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乱说的。”   冯获这才道:“其实朝堂之事,无所谓对错,全看你站哪一边。比如周阁老,为什么着急要西北平叛军队快些回来,没有别的原因。最近皇上圣体欠安,朝中人心不稳,带兵的贺东学贺大人是周阁老的人。”   “他如果回来了,周阁老的心就定了。周阁老心定了,等于顺王的心也就定了。至于另外两个人为什么反对,原因是一样的。李阁老的背后是太子,刘阁老的背后是肃王。这个时候这两人都是不愿意看到顺王势力大涨的。”   冯若昭奇道:“周阁老贵为首辅,位极人臣,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他支持太子不就好了,太子毕竟代表的是正统啊,他为什么要去支持顺王呢?”   “因为他的所做所为,太子一直是看不惯的。”冯获解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太子的可能性,他若不另外选人助其上位的话,一旦太子承继大统,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就算太子仁厚,不忍杀他。太子身边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必会敦促太子杀之而后快。”   原来如此,冯若昭弄清楚了朝中大略局势,想到心中存了许久的那个疙瘩,忍不住又问道:“我听说,阿爹也是周阁老的人,是真的吗?”   冯获笑了笑,“你觉得呢?”   “别的我不知道,”冯若昭沉吟着说,“如果单是听阿爹刚才的这些话,倒像是中立的。”   冯获瞧着女儿,眼神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却缓缓地道:“很多时候,把人归为一党,都是很简单粗暴的。同窗、同乡、举荐了你、提拔了你等等,你就被划到某个势力之中去了。然后,这个时候你怎么办?”   “你想毅然决然划清界清?一没有那么容易,二最后很可能两边不讨好。仕途官场,最难做到的就是独善其身。你想不选边不站队?不好意思,那你连为官的资格都没有了。所以,不选边是绝无可能的,只是看你能不能选对。选对了就飞黄腾达,选不对就只能怨自己眼光不好时运不济了。”   冯若昭蹙眉,心事重重地道:“这么听起来,阿爹是被硬生生圈成顺王党了。可是如果最后这个不对,可怎么办好呢?”   冯获摸摸她头,“你不用太担心,阿爹官位不显,就算哪天要清算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沉重又复杂,喃喃地道:“也不知这次皇上的病能不能快些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军队从来都是最重要的资源,所以暂且体谅一下男主吧。   ☆、第83章 全面改造   这时门口却来了一个人,抚掌笑道:“好好好,父女俩如今这么亲近,可喜可贺!”   冯若昭转头一看,原来是祖父冯泽,不由得十分欣喜,上前扶了他臂膀,娇声笑道:“祖父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倒吓我一跳。”   冯泽笑着打量着她,问道:“你病好了?”   冯若昭还未答话,冯获已经替她说道:“今天早上才刚能下床,这会儿就到处乱跑了。”   冯泽道:“小孩子就是这样,说病就病,说好就好。”又看了看冯若昭,“好像略瘦了些,今天我又给你带了些上好的雪花银耳来,早晚炖了吃一盅补补。”   冯若昭含笑道了谢,冯泽却正了神色,说道:“今天来是有件重要的事。上次我来时和你曾祖母合计了一回,要给你请个专门教规矩的嬷嬷来教导你……”   教规矩的嬷嬷?这是要全方位收紧自己自由的意思啊——冯若昭一听就头大如斗,再听下去不由得更加郁闷。   “巧得很,你姑姑那边荐了个人来,是今年才刚从宫里出来的。人我已经带来了,这会儿在你曾祖母那边,你现在就过去见她吧。她姓廖,你叫她廖嬷嬷就好了。”   冯若昭撒娇嗔怪道,“祖父您这事儿办得……也太利索了。”   “跟我的好孙女有关的事,我当然得办利索点。”冯泽嘿嘿一笑,紧接着却又笑叹道,“你这丫头,说话没大没小,都是在济南被你曾祖母宠坏了的,回头看嬷嬷怎么收拾你!我可得先跟你说明白了,这嬷嬷是娘娘荐来的,你曾祖母和祖母都点了头的,你可得尊重着人家。”   “这个祖父尽管放心,”冯若昭眨了眨眼睛,“最多以后,我在她面前把嘴巴缝起来,什么话都不说就是了。”   “那正好,我们可就落清静了,刚才可是把我烦扰得不行。”冯获也笑着打趣了她一句,又催促她道,“你快去吧,不要让嬷嬷久等。”   冯泽留在冯获的书房里父子俩说话,冯若昭自行往冯老太太房里去了,一进门,便瞧见房里多了一个靛蓝衣衫的妇人,心知是那位廖嬷嬷了。   她小时候在国公府也是有过教引嬷嬷的,只不过后来去了济南,并未随身带着。在冯老太太身边的时候,一则冯老太太本身并不十分看重世家的那些所谓规矩,二则宠爱冯若昭,不忍太拘着她。因此虽然也请了两个嬷嬷跟着,作用却是有限。   自到了京城以后,接连出了些事故,冯老太太心里便有些犯嘀咕,与儿子冯泽一说,冯泽便道:“娘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昭丫头如今慢慢大了,正想着给她找个人好好地教教规矩呢。”于是,今日便带了这位姓廖的嬷嬷过来。   以前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冯若昭在心里哀叹,从今天开始,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首先,举止上就得注意了。身为大家闺秀,眼晴四下乱瞟是大忌。因此,冯若昭进门之后,并不着急打量新来的那位嬷嬷,只微微低着头,上前给座上的冯老太太和韩氏见礼。   冯老太大见了冯若昭,自是欢喜,为她介绍那蓝衣妇人,“这是廖嬷嬷,你祖父特意请来教导你规矩的。”   冯若昭上前拜见了,廖嬷嬷侧身受了半礼,然后扶起她,含笑道:“姑娘快快请起。奴婢本是愚钝之人,幸得国公爷和老夫人看重,托我来照看姑娘,是奴婢的荣幸。”   冯若昭落落大方地笑道:“嬷嬷客气了,应该说是我的荣幸才是。”   她细看了这位廖嬷嬷几眼,约摸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适中,肤色白净,一张圆脸上淡眉细眼,略施了些脂粉。发髻梳得纹丝不乱。身上衣衫虽不华贵,针线做工却是极好的。整个人看着干净、精致又舒服。   廖嬷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既然把姑娘托给了我,少不得我以后要时时跟着姑娘,提点姑娘许多事情,只盼着姑娘能够明白长辈们的一片苦心,听得进奴婢的话,不要厌憎奴婢才好。”   这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的意思啊,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怎么干涉自己的生活了。冯若昭心里有些打鼓,却只能微笑道:“不会的,大家都是为我好呢,我明白。”   冯老太太在旁边亦笑道:“嬷嬷不用担心,我们家这丫头是最懂事不过的,一定会听你的话的。她若不听你的话,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打她。”   廖嬷嬷微微点头,向冯老太太和韩氏道:“老夫人既这么说,那奴婢就有把握了。刚才姑娘进门来,步子虽急了些,眼神倒正,这一点就很好。请老夫人和宜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教导姑娘,相信过不了多久,哪怕是进宫里去,姑娘的言谈举止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听到这话,冯老太太笑得十分开怀,韩氏亦欣喜万分,“那就有劳嬷嬷了。”   一时有丫头进来,道午饭已经得了问摆在哪里。冯老太太向廖嬷嬷道:“嬷嬷也还没用饭吧,不如先吃饭了,然后再说教昭丫头的事。”   廖嬷嬷微微躬身道:“谢老夫人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现在不饿,吃饭的事情不急,只是大胆请求老夫人,能不能给姑娘单独设一处用饭的地方,让奴婢先看一看姑娘用饭时的仪态举止是否都合规矩,等教导好了再让她陪老夫人一起用饭。”   冯老太太自然无有不准,当下便让冯若昭以后在自己屋里用饭,方便廖嬷嬷细细教她各种用餐礼仪。   当冯若昭在桌子前坐下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廖嬷嬷往自己身子后侧一站,开启挑剔监督模式时,她拿起筷子,面对着满桌子丰盛菜肴,顿时有些食不下咽。   这个廖嬷嬷看起来真的很尽责啊,想要对自己进行各种行为的全方位的监督和改造,只怕是从此以后吃喝拉撒睡觉说话……全都要管了。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恶趣味的念头:难不成自己回头上厕所她也会跟着?   天哪——   冯若昭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打起精神,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正准备开始吃饭。忽然听到身后的廖嬷嬷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当食不叹。吃饭是件高兴的事儿,叹气是万万不应该的。姑娘以后可要记住了。”   冯若昭心道,我本来也觉得吃饭是件高兴的事儿,可是你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吃,随时准备挑我的毛病,我就难受了啊。然而她嘴上却只得轻声回应道:“知道了,谢嬷嬷提点。”   她拘谨万分小心翼翼地吃着饭,才刚吃了一半,杨柳过来道:“回姑娘,外面来人说,李记商行的小陈掌柜来了。”   “太好了。”冯若昭马上把筷子一放,一下子站了起来。紧接着便立即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旁边还站着个廖嬷嬷呢。整个人顿时便蔫了,讪讪地又坐了下去。   廖嬷嬷微一皱眉,向杨柳道:“姑娘正用饭呢,让那人等一会儿就是,何必着急来打扰。”   杨柳笑道:“嬷嬷有所不知,这人是姑娘着急要见的——”   话未说完,廖嬷嬷已经变了脸色,轻斥道:“往口!胡言乱语!姑娘何等尊贵,怎会着急见一个商行掌柜?!这种话传出去,叫姑娘的脸往哪里放?!”   说完,她转向冯若昭,带着几分愤慨道,“这丫头出语不逊,玷污姑娘名声。按奴婢从前在宫里时的规矩,犯了这样的错,按例要掌嘴十下。如今奴婢初到,还不清楚府上是如何责罚的,请姑娘定夺。”   冯若昭怔住了,她看得出来廖嬷嬷确实是在真心实意地履行她的职责,并非耍奸挑事,但是杨柳……真的是太无辜了!这几个丫头跟着她这么多年,她可从来没体罚过她们。   好歹也是在国公府呆过的人,从前的老仆妇带出来的,大体上的规矩还是懂的。只不过,先时跟着冯若昭一直宽松惯了,到了廖嬷嬷这里,忽然标准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一个不慎便触了霉头。   看来,接下来不光是自己要重新适应,身边的这一群人,也得和廖嬷嬷有一个磨合的过程。   想了想,她站起来,扶了廖嬷嬷臂膀,轻言细语地笑道:“嬷嬷一心为我着想,我心里十分感激。只是嬷嬷初来,大家彼此也不甚熟悉,难免有一些差池和误会。您看这样如何——”   “劳嬷嬷受累,这两日把我身边人行事的规矩也细细地定了,让她们一条一条地拿笔记下,以后呢,就按这个行事。杨柳今日的过错暂且先记下,以后若再有差错,就一起罚,您看可好?”   冯若昭开口求情,言语也有道理,廖嬷嬷也不好不给面子,便略松了面皮,道:“好,今日就依了姑娘。不过,请姑娘先把饭吃完再说。外男不可轻易相见,更何况这人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贵人,而是商贾贱籍,姑娘能不见还是不要见了。”   听着她的话,冯若昭心中说不出的反感,却只得耐着性子陪笑道:“嬷嬷说得有理。只是这人经营药材生意,咱们家庄子上闹疫病,正需要他帮忙弄药来救人性命,十分的要紧。我先时也曾与他打过交道,确实是一个良善老实的,嬷嬷尽可以放心让我和他见面。”   廖嬷嬷犹豫了一下,好容易才下定了决心道:“姑娘若一定非要见他,那待奴婢为姑娘安排一二。您稍安勿躁,先用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教规矩的嬷嬷来了,是件好事,也是坏事。   ☆、83   陈一鸣在门房里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有人把他引到了倒座房里的一处小偏厅。   偏厅里一架水墨山水屏风横在正中,屏风后影影绰绰地几个人影,见他进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说道:“好了,姑娘在这里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陈一鸣既惊讶又迷惑。上次在宝丰钱铺与冯若昭急匆匆地分手之后,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即使后来没有等到冯若昭回来,也十分体谅地想着她应该是有事耽搁住了。过了两天通过冯泽,来找冯若昭的时候,却因为冯若昭生病,见不到人。   他心里有事天天派人来探消息都被拒之门外。今天好不容易有人来道冯若昭请他过去商议事情,于是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就急匆匆的赶来了。却没想到,竟受到这样的冷遇。饿着肚子,等了好久不说,现在到了这里,座位也没有,甚至连冯若昭的真人都看不到了。   他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药材的事情现在有一些眉目,应该可以帮姑娘弄到一些。只不过这中间我担着极大的干系,请姑娘摒退左右,我要面见姑娘,确认身份了才可以说。”   此时的冯若昭和他一样,也是忍了又忍,听到这话便立即转向旁边的廖嬷嬷,露出一个央求的笑脸,“嬷嬷,你看——”   可是廖嬷嬷并不看他,只是向着屏风那边淡淡的说道:“姑娘身份尊贵,能够这样见你已经足见诚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绝不可以,请勿作非分之想。”   哪有这样跟自己朋友说话的?!冯若昭实在忍不住,“嬷嬷——请不要这样说好吗?”   听到廖嬷嬷的话,陈一鸣一怔,顿时涨红了脸,愤然说道:“在下自知身份微贱,从不敢对姑娘有非分之想。我本尘泥之人,原就不配当姑娘的朋友,今日之事,只当我没有说过,就此告辞!”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冯若昭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哎,陈兄,你别走啊——”说着便要往外追过去,却被廖嬷嬷一下子拉住了胳膊,“姑娘万万不可!”她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放开我——”冯若昭试图挣脱她的手掌。   “姑娘,不可以!”廖嬷嬷死死地拉着他。   眼看着陈一鸣已经走的没有影子了,情急之下,冯若昭的动作里不免加上了几分力道,一带一推之间,已经将廖嬷嬷甩开一旁,然后疾步追了出去。   “陈兄——陈兄——”大门外陈一鸣都已经跨上了马背,冯若昭才好不容易追上了他,拦在马前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今天是个误会,我这个嬷嬷新来的……唉,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别生气好不好……”   陈一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过来,我告诉你。”   待冯若昭走近前,他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冷冷地道:“今夜丑时,通惠河上沉剑桥处,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去那里见我,药材的事我依旧帮你,不然从此不必再见了。”   他始终面无表情,说完这话也不再多看冯若昭一眼,猛地一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他那几句话信息量太大,冯若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猛然发现自己的举动已经吸引了几个路人,驻足在那里指指点点。此时府里的丫头婆子也从里面跑了出来,“姑娘快进去吧!”“唉呀,姑娘,这可太不像话了——”   冯若昭在一群人里面没有发现廖嬷嬷,便问道:“廖嬷嬷呢?”   杨柳低了头,想笑又不敢笑,“廖嬷嬷刚才被姑娘推得跌在地上,摔得半天爬不起来,刚才捂着腰去老太太那边了。”   天哪——   冯若昭顿时只觉得大事不妙,刚才好像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的呀,怎么就把人给撂地上了呢?!一眼瞥见周围人几乎个个都是一副憋笑的表情,她忍不住又是气又是笑,“你们还笑?这下我可要倒霉了!”   杨柳笑道:“老太太一向最疼姑娘,没事的!更何况,今天的事廖嬷嬷也不占理啊,如今连阿琇都染上疫病了——”   荷花忙叫道:“杨柳——”   杨柳停了话头,表情仍然有些愤愤不平。   冯若昭大吃一惊,急问道:“阿琇也染病了?!你们怎么知道的,萧先生怎么没跟我说?”   见周围人都缄口不言,她急了,催促道:“快说啊,怎么单瞒着我,再不说实话我可要生气了!”   荷花见她急得声音和脸色都变了,忙说道:“姑娘莫急莫急,阿琇染病也就是最近的事,还不算严重。”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冯若昭盯着她问。   “前几天,大齐送东西去庄子上,回来说的,”荷花道,“萧先生特意嘱咐了,不让告诉姑娘,就是怕姑娘着急上火的,偏偏杨柳嘴快——”   “不怪她,”冯若昭缓缓说,“这种事情不该瞒着我的。”   “就是啊,”杨柳接口道,“可是这位嬷嬷一来,什么都不知道,还什么都要管,这不准那不行的,我看老太太一定不会理她的。”   “你想得太简单啦,”冯若昭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今时可不同往日……”这廖嬷嬷是宫里的娘娘荐来的,原是极有脸面的,今天才来第一天,就丢了这么大的人,就算冯若昭再怎么占理,把她推倒在地上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受罚,是无论如何都交待不过去的。   她放缓了脚步,想了想,“我……我还是自己先去神堂跪着吧。”   冯老太太来京后,和原来在济南时一样,在家里设了一处神堂,供着关二爷,说是既可招财,又可镇宅保平安。冯若昭决定先去那里自己罚跪,一则表态,二则避免撞在曾祖母的气头上。   果然,听说冯若昭自己在神堂里面罚跪,冯老太太阴沉着的脸色终于稍微和缓了一些,轻哼了一声,对自己的丫环锦绣说道:“还算这丫头识相,去,跟她说,让她在那里跪一天一夜,明天这个时候再来见我。跟所有人说,包括她爹娘在内,就说是我说的,谁都不许去看她,不许给她送吃的,更不许人陪着!”   接着转向旁边的廖嬷嬷,又是满怀歉意又是痛心疾首,“这个丫头实在太不像话,都是被我宠坏了。且先让她跪着,好好反省反省,明日让她来给嬷嬷赔罪。”   丫头们拿了活血的药油来给廖嬷嬷搽在腰上,冯老太太又道:“让我来看看,帮嬷嬷推拿几把,这样好得快。”   廖嬷嬷只是跌了一跤,受了些惊吓而已,其实身上并无大碍。她跑来找冯老太太,无非是从未遇到这样的事,只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羞愤难当。   冯老太太帮廖嬷嬷上药推拿,晚间安排了一桌子好酒好菜,亲自作陪,算是给足了面子。又与她讲了许多冯若昭的好处,廖嬷嬷心中之气渐渐地平了不少,主动向冯老太太说道:“姑娘跪了这许久,应该也知道错了,这次就饶了她罢。天气还冷,莫要冻坏了她。”   冯老太太摇了摇头,一脸毅然决然,“宠归宠,有错就得认。说跪一天一夜,就得跪一天一夜,少一个时辰都不行。只是这丫头前几天病了,今儿个才刚好……”   想了想,转头向身边锦绣说道,“拿那件松绿提花多罗昵的斗篷出来,送给那丫头。夜里寒气重,别又病了,回头请医吃药的,倒给家里添麻烦。”   夜已经很深了,冯若昭跪在神堂中双眼微闭,昏昏欲睡,烛火摇曳,忽明忽暗。远远的忽然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响,传入耳中,似乎化作一阵急促的警铃。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澄澈,在烛光映照下显得分外明亮。   已经子时了啊,如果要去赴约的话,现在就得走了。冯若昭有些犹豫,望着神坛上的关二爷小声说道:“关公老爷,你平生最看重朋友了,那我现在为了朋友偷偷跑出去一会儿,你应该会支持我的是不是?”   “我不想失去陈一鸣这个朋友,我很后悔今天那样对他,让他很失望很生气,我如果今天不去见他,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他如果不原谅我,就没有人帮我找药材了。可是现在阿琇染了疫病,我必须找药救她,不然如果她不幸死了,萧先生一定会伤心死的,我也会很伤心的。你帮我保佑她一定不要死好不好?”   “我知道,一个姑娘家半夜偷偷地溜出家去,还是去见一个男的,这样做是很不对的,可是我和他清白坦荡,我问心无愧。若是今晚不去的话,我一辈子都会不安心的。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不守规矩。以后我一定谨言慎行,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大家闺秀。”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回应她的却只是无边的寂静。与其说是在求祷关二爷,倒不如说是在说服她自己。   冯若昭咬着唇望着神坛上的关公像,“关公老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说完这话,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然后转身轻轻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又作死了……   ☆、第85章 突生变故   通惠河是京城漕运的主河道,它从西北到东南穿城而过,直通着南北大运河,不管是从内陆还是外海来的进京船只,最终都汇集于此。   白日里,河上百船聚泊,千帆竞速,一片热闹繁华景象。只有到了夜晚,才褪去暂时的喧嚣浮躁,回归宁静。   当年太祖皇帝得天下后,第一次入京初登大宝,经过此桥时,曾经沉剑于此,以求天下太平再不起兵戈之意,沉剑桥由此而名,自那以后,离此桥上下游百丈之内都无船只停泊,以示对这位开国皇帝的尊崇和爱戴,年长月久下来,这一条渐渐地便成了行船人约定俗成的惯例。   在京城的街头巷尾甚至流传说,□□皇帝的那支宝剑已经化为蛟龙,藏身在沉剑桥的那片水域之中,若有人对□□皇帝不敬,夜间泊船于此,便会触怒这只蛟龙,引来祸事。   然而,在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却有一条大大的沙船在黑暗中缓缓行来,停在了沉剑桥前。轻柔的划水之声,甚至没有惊动河畔树上的睡鸟。   船头没有悬灯,舱内亦无烛火。这条沙船借着夜色隐匿了身形,静静地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黑暗中,宇文赫从眼前拿下单筒望远镜,低声发问:“你确定就是这条船吗?”   此时,他们身处在沉剑桥头一处十分普通的房屋内,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中静静地潜伏着十数个蒙面黑衣人,每一个人都是身材矫健全副武装的好手。有几个人也正趴伏在门缝和窗前紧紧地盯着这只在夜色掩护中行来的船只,眼神中带着些许兴奋、紧张和期待。   此时刘三一身干练装扮,看上去犹如悍匪,他手里也拿着一个单筒的望远镜细细地审视着河上那条船,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就是这条船。今天属下派了个荣马子混上去做了暗记。他们假装是粮船,实际上舱里一味子药材味儿。”   宇文赫在屋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目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缓缓道:“那就好,等一下接货的人到了,我确认清楚,你们就动手。”   刘三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您不用亲来的,属下们保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宇文赫微闭了双眸,轻叹道:“到底是救人性命的东西,能留着还是尽量留着吧。万一是我们弄错了呢?我总要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几天前,他收到线报,顺王那边近期很可能弄到了一大批治疫病的药材,正准备暗中转运给西北贺东学的军队。如果贺东学那边收到这些药材,军中疫情改善,只怕他很快就会带兵踏上回京的路途。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这支军队队滞留在京城地区的范围之外,无论如何必须要拖到三月之后……除了毁掉这批药材,别无他法!   刘三道:“您先歇着,有什么异动,属下们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窗台上已经有一个人小声喊了出来,“快看,有人出来了!”   宇文赫精神一振,上前透过望远镜凝神向外看去。果然,那沙船的船舱里出来了一个人,似乎是喝过了酒,脚步有些踉跄,被人扶到了岸上,却又摆了摆手,让其他的人回到了船舱里,自己独自一人晃晃悠悠的向桥上走去。   “这人是要干什么?”刘三小声嘀咕着。   只见那人在桥上,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似乎有些烦躁不安。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那身影轻巧婀娜,竟是个女子,直奔桥上那人而去。   “这是要跟人私奔?!”刘三诧异了,不会自己真的弄错了吧,那就糗大发了!等一等,那女子看着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那不是冯三姑娘嘛?!”因为太过吃惊,他失声叫了出来,下意识地一转头,旁边宇文赫也正好转过脸来,带着几分恼怒地斥道,“喊什么?!”接着,又一脸阴沉地转了回去。   刘三知道,此时宇文赫的心情一定糟糕透了,他的恼怒三分是向着自己,却有七分是为着外面的那个女子。他紧紧地闭了嘴,缩了缩身子,只求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况。   冯若昭在陈一鸣面前停了下来,一时顾不上说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场马拉松跑下来,就算她这种天天煅炼的人,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对方眼里露出欣喜的神色,“你真的来了——太好了!你没事吧?”见冯若昭气喘吁吁的样子,他有些担心,上前来扶她。冯若昭摆摆手,闪开到一旁,靠在桥柱上,“我没事,我怕赶不及,一路跑过来的,一会儿就好了。没事,没事。”   见她有意地避开了自己,陈一鸣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慢慢地也凑到了桥栏上。   冯若昭闻得他满身酒气,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转头过来主动开口与他聊天道,“你不是原本说药材都卖了吗?怎么又有了?”   陈一鸣笑了笑,“我私瞒了一部分,原本是想拿到黑市上去卖高价的。可是既然你……那批药材就给你。”   他望着冯若昭,眼神显得有些异样。今天白天一时愤怒之下他提了一个极为刁钻的要求,没想到冯若昭竟然真的赶来赴约,这让他意外之余心中不免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冯若昭避开他的目光,笑道:“总不好叫你吃亏,你该算多少钱,依旧算给我就是了。”她望向河面上的沙船,“是在那条船上吗?”   “不,不是,”陈一鸣说,“那是给原来的买主的。”   “那你让我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陈一鸣拿了一样东西出来,递给冯若昭,原来是一支发钗,“你拿这个,去城外石亭闸边的黄家村找一个叫花姐的女人,她会把那批药交给你的。”   原来如此,冯若昭接过发钗,心中只觉得欢喜畅快,对陈一鸣也充满了无限感激之情。她拿手帕将那只钗子细细地包好,放进怀里收藏妥贴,这才抬起头来向对方一笑,“这下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陈一鸣原本因为心情郁闷,喝了不少酒。此时只觉得酒意上来了,有些心浮意躁。冯若昭一笑之下,他只觉得一颗心突突地直跳,脑中尽是一些缠绵旖旎的念头,让他难以自制。不由得斜睨了眼,脱口调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今夜就别走了罢!”说着,整个人已经凑了过来,俯低身子就向冯若昭唇上吻去。   冯若昭吃了一惊,一闪身避开了他,后退了几步,低声冷喝道:“陈兄——请你自重!”   陈一鸣停住了,显得十分失望,低低地哀怨道:“难道姑娘真的对我无意?”   冯若昭正色回答道:“我来是为了药材,陈兄应该明白。我当你是朋友,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才会深夜至此。请陈兄莫要让我失望。”她行了一礼,“我要回去了,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请陈兄回头将费用单子着人送给我,我即刻付钱,谢谢你,告辞!”   说完,不再犹豫,转头急匆匆地向来路离开。   她急急忙忙地奔出好大一段路程,拐过两个拐角,确定陈一鸣再也看不到自己了后,方才停了下来。她一下子靠在墙上,感觉到一阵紧张过后的头晕目眩。刚才她与陈一鸣面对面相处的时候,很是有些紧张。尤其是当对方表现出明显不轨的意图的时候,她就更慌了。   若是单只有陈一鸣一个人还好说,放倒她应该不是问题,可是她看得出来,那条沙船上还有别的人,倘若陈一鸣真的心存恶念,再多来两个人的话,就算不是什么练家子而是普通人,她也是跑不掉的。还好她及时用言语稳住了对方,立即抽身离开。否测后果不堪设想。   好险——好险——   冯若昭只觉得一阵阵的后怕,暗暗决定以后打死也不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定了定神,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人和车马的动静。   不好!   她四下环顾,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才发现,这里前后左右竟然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心急之下,她慌忙向另一条小巷跑过去,却一下子与几名官差模样的人撞了个正着。   “什么人?”   “站住!”   “你们又是什么人?!”   一阵混乱过后,冯若昭逃跑失败,被抓住了,两只手被绳索牢牢地反绑了起来,让她动弹不得。   “臭娘们——”被她打倒的那个巡夜人爬了起来,想扑上来揍她,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且慢,这么娇嫩的姑娘,莫要打坏了。”   “这姑娘看着娇滴滴的,下手可不轻,痛死我了……”巡夜人哼哼唧唧地,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丝丝的抽着冷气。   说话的那人微微一笑,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衣,发髻十分随意的绑着一根布条,看着很是像那些江湖码头上扛活的,一双眼睛却是亮如鹰隼,透着令人窒息的威严出来。   他不知从哪里摸了一吊铜钱出来,扔给了巡夜的官差,笑道:“下了差去喝两杯,就不疼了。”   巡夜的几个人离开了,却把冯若昭留给了这一支暗夜中行进的车队。灰衣人上前来,绕着她细细的打量了一回,“你是哪个府里跑出来的?”   见冯若昭不答,他也并不生气,只笑了笑,“你现在不说话,自然有让你想说话的地方,先乖乖跟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剧情正在越来越狗血了,蠢作者能力有限T-T   ☆、第86章 风云变幻   “头儿,不好了——”刚刚前去探路的手下急匆匆地奔过来,一脸的惊慌失措,“着火了,烧起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灰衣人已经抬头,注意到了被火光映成暗红的天空。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发出了一声简短的命令,“快!”   十数名精壮的汉子跟在他身后,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河边,但是很明显,已经晚了。   未等他们做出更多有效的行动,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熊熊燃烧的大火球所吸引时。数支劲弩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之中激射而出。   嗖嗖嗖,瞬间便倒下去了五六个人。紧随其后的是一排雪亮的刀刃,自夜色中闪现,宛如嗜血的野兽露出了森森的白牙。席卷一切的冰冷和锋利,肆意的收割着生命。   冯若昭已经傻了,大火仍然在燃烧。不断的有人在她身边倒下去,生平第一次距离杀戮是如此之近,心中的恐惧无法形容。   她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冷汗涔涔而出,两腿发软,瘫倒在地上。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恐惧更加重着这种令人窒息的恶心感,她不由自主地干呕起来。   鲜血飞溅,熊熊大火中闪现着一些绝望的面孔,呼喝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是很快便归于平静。   冯若昭伏在地上,紧紧的闭着眼睛,不忍再看身前的任何景象,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啊!   有人接近了她,在她脑后轻轻拍了一掌,随即她便真的昏睡了过去。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安然地躺在床上。   居然是她自己的床!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不,不对,身上还穿着昨晚出门的衣裳。那……那只发钗——她猛然想起来,连忙向自己怀里摸去。   已经没有了!   冯若昭惊跳起来,大声叫喊着,“秋水——秋水——杨柳——荷花——”   绿萝跑了进来,“姑娘,你醒了?”   冯若昭只觉得双腿发软,有些头晕目眩,她无力地坐了回去,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怎么回来的?你知不知道?”   绿萝奇怪的望着她,“姑娘不记得了吗?你昨晚一直在神堂里罚跪,今天早上,老太太和老爷去看你,发现你晕倒在地上,然后就让人把你抬回来了。老爷已经发话了,说姑娘身子不好,又生病了,只能静养,接下来两个月都不许出这个院子。”   什么?冯若昭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她越听越迷惑,“那……秋水荷花还有杨柳呢?”   绿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老爷说他们没把姑娘照顾好,让姑娘犯了大错,所以一人打了二十下板子,这会儿还下不来床呢。”   “怎么会这样?!”   只听绿萝接着又道:“老爷还让我告诉姑娘,姑娘这两个月只能待在自己院子里,如果不听话硬要胡来的话,就把我们统统打死。”   说完了这些,她望着冯若昭,一脸乞求可怜巴巴的道:“姑娘,你以后,千万要听廖嬷嬷的话,不要再和他对着干了。不然我们都要没命了。”   冯若昭捂着脸,只觉得脑子里乱作一团,昨天晚上……后来到底发什么了事?   祖父不会是因为自己对廖嬷嬷不敬,所以才责罚自己身边的丫头的。昨天自己在神堂罚跪的时候,他也在这边,如果要责罚秋水她们几个,应该不会等到今天。而且,他让绿萝转达给自己的那些话,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另有深意。   她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说道:“我要见祖父他老人家,你去帮我请他来。”   如今最要紧的事就是去把黄家村的那批药材拿到手,然后送去庄上救人。可是,那只发钗却失了去向,现在想来,应该就在那个把自己送回来的人手里。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祖父肯定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的,必须要把这个事情告诉他,虽然自己不能出门,但是拿药救人的事情却是刻不容缓。   绿萝一脸惊慌,拼命摇头,“奴婢不敢,老爷说了,这两个月不许任何人来探视,他自己也不会来的,请姑娘老老实实呆着,不要东想西想。”   冯若昭无语,又转了两圈,说道,“那我写一封信,帮我转交给他,总可以了吧!”   绿萝犹豫了一下,“这个……也许奴婢可以试试看!”   冯若昭很快地写好一封简短的信件,交给了绿萝,“快去,务必让祖父亲自拆开。”事已至此,她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绿萝过了很久才回来,冯若昭正窝在沙发里发呆,见她回来便忙问道:“怎么样了!见到老爷了吗?”   “见到了。”   “他看了信没有?怎么说?”冯若昭着急地追问。   “看了,老爷只说了一句话:知道了,别的什么也没说。“绿萝回答。   冯若昭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此丢开,这件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自己也算是尽力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天晚上的情景,一边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边是冷酷血腥的厮杀。陈一鸣不知道怎么样了,多半已经死了,虽然他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可是罪不至死……想到这个,她就莫名地有些哆嗦。   好不容易睡着了,全是一些或是血淋淋或是烧得黑焦的面孔,在她梦里反复出现。连续几个晚上,她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然后,冯若昭真的病倒了。   病中每晚,她总是迷迷糊糊的,噩梦连连,睡不安稳。有一天半夜,朦胧中唇上掠过一阵熟悉的温软,伴随着一声轻叹,她挣扎着醒来,却发现黑暗中空寂一片。她想,也许是自己在做梦吧……谢天谢地,总算不再是噩梦了。   说来奇怪,自那以后,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再有那些恐怖残酷的景象来入梦了,睡得踏实了之后,身体也慢慢地好了起来。   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整个人的精神状况渐渐恢复了正常,冯若昭主动要求了廖嬷嬷陪在身边继续教导。廖嬷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回冯三姑娘是真正从内心里接纳了自己了。   又过了几天,一个天气晴朗的早上,冯若昭坐在回廊下的躺椅上,看着丫头们给笼子里的鸟雀洗澡。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钟声,好像是从皇城方向传来的。她有些吃惊,缓缓站了起来。   “好像是出什么事了?”有丫头说道。   廖嬷嬷的脸色却刷的一下白了,“那钟声敲了几下?”   旁边的丫头们纷纷道:“好像是九下。”“我也听到了,应该是九下。”   正在诧异之间,锦绣急匆匆地从冯老太太那里过来,给大家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元武皇帝驾崩了。   “老太太说,把首饰都除了,一会儿换上素服。”锦绣道,“老太太和二奶奶这几日都要去举哀,托了隔壁叔婆帮忙照看家里,最近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去找隔壁的叔婆……”   “锦绣姐姐,”冯若昭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是谁……承继大统吗?”   锦绣眨巴了两下眼睛,“什……什么大桶?”   “就是接下来的新皇帝是谁呢?”   “当然是太子喽。”锦绣毫不犹豫的回答。   “真的?”   “当然是真的,”锦绣说,“二爷匆匆忙忙的回来了一趟,亲口说的,然后又走了。”   一直悬在冯若昭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如果是太子承继大统的话,那么宇文赫的未来几乎没有悬念,太子之后,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肯定是属于他的。只是父亲会不会被清算呢……   她心里又是喜,又是忧,正在怔怔出神。却被锦绣拉到了一旁,小声对她说道,“有件事告诉姑娘,庄子上的疫病已经开始好转起来了,姑娘不用担心了。”   “真的?!”冯若昭喜出望外,“阿琇也没事了吗?”   “没事了。”锦绣回答,“姑娘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和别人讲。”交待好了一切,便匆匆地去了。   元武帝去世是举国哀悼的大事,尹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更不必说,着实忙乱了一阵子。又过了好些天之后,冯若昭才陆陆续续地从丫头婆子们的嘴里知道了一些消息。   不光元武帝死了,顺王也死了,肃王被圈禁。以首辅周欢为首的大批官员被革职下狱抄家贬黜。新皇已经登基,年号改为宏庆。而新的宏庆帝唯一的嫡子,曾经的广陵郡王如今已经晋为睿亲王。新皇病弱体虚,难以操持政务,如今朝政大事多由睿王主理。   冯若昭知道,这每一条消息,说起来不过短短数语,然而背后不知经历了多少刀光剑影血风腥雨。眼看着宇文赫离他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这片大好河山万千臣民终将是他囊中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得让人无语,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第87章 新朝新事   两个月禁足期满,正好刚刚除去国丧的素服。一早冯若昭去给冯老太太请安。正碰到冯获出来,父女说了两句话,冯获就急匆匆地走了。   原来今天是大祭礼的日子,按制冯老太太这样身份的命妇夫人也是要参加大祭的,只是因她年事已高,前些时候频繁的地举哀奠祭,劳累之下不免有些触动旧疾,新皇宏庆帝仁厚,特许她回家休息,直到出灵之日前往即可。   冯若昭行了礼,便被冯老太太拉着上榻挨着她坐了。老太太握着曾孙女的手,大力又不失亲热地拍了两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二人相对无言。半晌,冯老太太方才挤了一句话出来,“你——都好了吧!”   “都好了,”冯若昭回答说,“家里都还好吗?”   “都好,”冯老太太道,“你祖父又当兵部尚书了,还加封了一个太师的名头,比他爹当年还要风光了。”   冯若昭十分意外,问道,“祖父是立功了吗?”   “嗯,”冯老太太淡淡地道,“壬子宫变那日他带人控制了皇城,稳住了局势,所以给他记了一功。”   冯若昭吃了一惊,“这么说祖父之前一直是在韬光养晦?”   “掏什么光,养啥?”冯老太太有些听不明白。   冯若昭一笑,“就是说祖父一直在假装示弱,骗了许多人,实际上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到合适的时候才给敌人反击。”   “嗯,对啊,不过要说骗人……”冯老太太嘿嘿一笑,“谁也比不上你爹,连周欢那么奸猾的都被他骗了。”   “啊?!”冯若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她未曾接触的地方,原来发生了那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啊什么呀!”冯老太太笑眯眯的道,“回头让他自己跟你慢慢说吧,不过,最近估计都不行了,他刚升了督察院左俭都御史,更忙了。”   冯若昭又惊又喜,“这么说,其实,阿爹他也是太子的人?”   冯老太太嘿嘿一笑,“看把你激动的,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好了。过不了多久你娘就要给你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的?!”冯若昭喜出望外,“太好了,娘可一直盼着这个呢!”   见她十分高兴,冯老太太亦是欢喜,“全家都盼着这个呢!”   正在说话间,韩氏进来了,笑道:“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冯老太太笑道,“说你呢,我刚告诉昭丫头,说你有孕的事儿,让她也高兴高兴。”   冯若昭已经过来,亲亲热热的扶了韩氏坐下,“娘,几个月了?有没有叫大夫看过?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让我看看你脉象……”   “两个多月吧,”面对女儿的关心,韩氏欣慰地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没事,我这也不是第一次生你的时候,我心里有数。”   三人一起说了会儿话,因又说起庄子上疫病的事。“萧先生应该过些时候就能回来了。”冯老太太说。   “不知别处的疫病,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冯若昭还是有些担心,“如果,光是咱们庄子上好了,别的地方止不住还是无用。”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韩氏说,“我听你爹说,朝廷从海外弄了许多药材,还派了专门的官员负责此事,应该不会再传疫了吧。”   “那就好,”冯若昭微微颔首,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些猜想,面上却只微笑道,“新朝新气象。”   “新皇登基,总会有些不同的。”冯老太太淡然说道,“听说,现在,拜佛也不禁了,皇上带着数珠儿就在那里祭先帝呢,也没人敢说什么。估计过不了多久,京城那些大小寺庙,又该有人烧香磕头了。”   宏庆帝尊佛由来已久,人尽皆知。而先皇受周欢挑唆崇道灭佛,这也是宏庆帝与周欢党势同水火的原因之一。   冯若昭心中一动,笑道,“傲云知道这个该高兴了。”   冯老太太道,“是啊,这这孩子倒是个一心向佛的,一直剃着光头,不肯蓄发还俗。”   冯若昭暗笑,周傲云坚持光头主要是为了防虱子,若说他一心向佛就太抬举他了,也没见他几年如一日的坚持吃素。至于为什么不能坚持吃素,周傲云也是很有理由的,冯若昭又被他科普了一次。长期吃素会使人体缺乏维生素B12,会导致恶性贫血等多种疾病。   韩氏说道:“说起傲云,我倒想起来了,前些时候,他送了个古里古怪的东西在你三叔祖那边,说是给你的,回头我叫人给你搬过来。”   冯若昭道:“我一会儿去三叔祖那边,有一阵子没见了,也该过去瞧瞧。我去的时候,顺便带过来就是了。”   韩氏道:“那也好。”   冯若昭到冯添那边,甘氏见了她便亲热地上前来,拉了她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回病得可长,好在只是略瘦了些,气色还不错。”   冯若昭笑道,“劳叔婆记挂了,您送的荠菜饺子我吃了,可香得很。”   这时,门口冯添走了进来,正好听到,笑道:“那是我包的。”   甘氏白了他一眼,“是是是,好吃的东西都是你做的,又没人跟你争功。”说着,自己却摒不住笑了,向冯若昭道:“我常说,你叔祖上辈子一定是做厨子出身的,这辈子还这么喜欢捣鼓各种吃食,也不嫌麻烦。”   冯若昭笑道:“叔祖捣鼓这些还不是为着叔婆您嘛,吃得好了,身体才会好呢。”   甘氏被她说得心中舒坦,笑道:“就是一不小心老是吃得太多,他自己做完了,反倒吃得不多,光看着我吃,肉全长我身上了。”   冯添笑道:“好心留给你吃,反倒落埋怨,看来好人是做不得的。以后我跟你抢的时候,可别怨我。”   他们夫妻俩在那里打情骂俏其乐融融,冯若昭却在不经意之间,想起了某个曾经做饭给她吃的人,也是喜欢看着她吃得酣畅满足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有些失落。   那夫妇俩笑闹完了,甘氏自去忙自己的事,留下冯添向冯若昭道:“你来得正好。我要跟你说些事情。”说着,便叫丫头们取了个箱子来。打开来看,里面正是那台六分仪,还有几大摞手稿,却是当初陈一鸣托了周傲云翻译的海员工具书。   冯添道:“这些傲云说是你要的,让我转交给你。还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先时咱们钱铺生意做得小,铺面有得多。刚好傲云这小子想要卖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就分了一块铺面给他,结果还真有人看中了……”   冯若昭有些无语,却耐心听冯添说下去,“现在他嫌钱铺那里地方小,想要个大大的地方,我不知道你这边是怎么想的?”   冯若昭想了想,“叔祖觉得,他那些东西可以当生意来做吗?”   “可以做,只是一时之间可能销量不高,”冯添正色道:“他做的东西都是前所未闻的奇货,至少我就从未听说。成本略高,价钱自然便宜不了,能买得起的人有限。只不过,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所以,我觉得,可以先慢慢做着,让人渐渐地知道这些东西的好处,以后看情况再大量投入。”   “叔祖说得有理,”冯若昭点头表示赞同,“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帮我打听一下原来的普庆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把那地方买下来,这个钱我自己私人出,不必从公中动用了。”   冯添微微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想把那地方买来给傲云当作坊用?”   冯若昭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估计便宜不了,我记得普庆寺可不算小,少说也得上千两了。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价格。这种庙产现在只怕还有些忌讳在上头,如果再加上各种打点,只怕得近两千两了。”冯添踌躇着说。   冯若昭却丝毫不见犹豫,她笑道:“这个钱以后应该可以挣得回来的,叔祖只管帮我打听去,要多少钱我来想办法。对了,这事先不要告诉傲云,回头等买好了,再告诉他。不然万一买不成,倒叫他失望。”   冯添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你别说,这个事我还真的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虽说,你祖父和父亲如今都加官进爵了,按说,咱们在外面应该更好办事儿了。可是,前几日,我见你祖父的时候,他还跟我好一通嘱咐,叫我越发要低调小心行事,生怕我在外面借他的名头胡作非为呢。”   冯若昭在心中对冯泽肃然起敬,“祖父这样才是做官的长久之道呢,不知多少人位高权重之后,往往忘乎所以,变得狂妄自大起来,纵容家人属下为所欲为,最后惹下祸事不可收拾,落得身败名裂。祖父还能清醒如斯,倒是难得。”   冯添道:“那是,如今他和你父亲都升了官,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呢。”   ☆、第88章 重回旧地   带着周傲云给的箱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冯若昭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默默地看了一阵子。陈一鸣……刚才在冯添那里,她原本是想问问他的下落的,但是最后却忍住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就当它真的是一场噩梦吧。   她把东西放回箱内,身边丫头婆子虽多,来来往往却都轻手蹑脚的,不敢发出什么声响,生怕惊忧了自家姑娘。所有人都感觉到她近来的变化,她的举止变得更加沉稳优雅,气质更加冷静而难以捉摸。   “把这个收起来吧。”冯若昭盖上箱子,仿佛将自己心中所有的纠结和迷茫也一并收入其中。她感觉自己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站了起来说道:“铺纸,我要画画。”   荷花连忙去拿纸,杨柳找画画的颜料,冯若昭道:“不要什么颜色,磨墨就好了。”   一时纸墨都齐备了,她拿了支紫霜毫开始写写画画起来,画了改,改了涂,涂了扔,折腾了一大半天,最后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来,放下笔,摩挲了两下手掌,“好了。”   侍立在旁边的丫头们连忙捧上早已备好的水盆来让她净手,洗手后接过秋水递上来的茶,冯若昭向她说道:“拿我画的这个图纸交给秦管事,让他去找个积年的老铜匠,帮我做这两样东西。”   秋水好奇,细瞧了两眼,不由得笑道:“奴婢瞧着,这东西好像是一个大钳子和钳子的一半?”   冯若昭喝了口茶,“嗯,你说得没错。”因受韩氏怀孕的影响,她忽然想到应该要做两把产钳有备无患。因此,费了好一番功夫,画了双叶产钳和单叶产钳的图样出来。   前世她长年接触各种医疗器械,帮助难产的产妇分娩用的产钳可以说是在这个时空里制作起来最容易同时也是最实用的东西了。就是使用起来有些麻烦,得多加练习才好。虽然有一定的副作用,但也只是一定的机率问题,总的来说,好过眼睁睁地让产妇和胎儿活活地难产而死。   “就是模样奇怪了些,”秋水说,“姑娘是要做什么用的?”   “保平安用的。”冯若昭笑了笑,现在还不宜说什么防止难产这种犯忌讳的话,“尽快做出来,拿来我看,说不定不合用还得改改。”   秋水听话地去了,过了几天秦管事拿来做好的样件,冯若昭细细验看,又提了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如此反复了两趟,才总算是做好了。接着便又加制了两套,做好后,冯若昭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细细地解释说明了产钳的作用和用法,打发人一并送去给萧先生,让她有机会可以在几个庄子上和附近的村里试用。   接下来,冯若昭又开始琢磨着做听诊器。因先帝驾崩,按制百日之内,京城各种娱乐宴饮婚嫁都是被禁止的,因此连端午节这样重大的节日也在无声无息中度过去了。却正好让她专心致志地窝在家里捣鼓各种让身边人看不懂的东西。一边捣鼓一边与萧先生书信往来,不知不觉地攒下了厚厚地几大摞信件。   夏天很快便过去了,原本说的是,疫病基本消除之时萧先生便会回来,如今却为了验证冯若昭的那些器械和办法,萧先生留在庄子上完全不想离开。   当冯若昭开始和萧先生探讨关于种牛痘的想法之后,眼看着天气渐渐地凉爽,疫情也终于宣告结束,得了冯老太太点头,她也跑去瞻淇庄上暂住。每日与萧先生一起反复实验不断探讨改进,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每每经过一些昔日旧地,却常常有个熟悉的身影从心底跳出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一定很忙吧……还是他已经把自己忘了呢……想到这些问题,冯若昭觉得自己也应该再忙一点才好。   直到某一天,眼看着中秋节临近,冯老太太从城里打发人来接她回去过节,同时给冯若昭捎来了一个好消息,普庆寺终于买下来了。   原来,自灭佛之后,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寺庙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许多原本香火鼎盛规模较小的寺庙,被官家全部拆除,将木料砖石用作他处。大量土地也或转卖或被收归官中。而普庆寺因为规模较大,且又靠近商埠码头喧闹之处,高门大户看不中,寻常商贾也买不起,就算有那买得起的,对于这种昔日的佛门之地心中不免有些敬畏。   因此普庆寺免遭拆除噩运,只是被贴上了官家的封条封存至今。然而,年长月久,不免僧房残漏,屋宇倒塌,毁损的佛像蒙尘结网,走进去满眼的萧索破败。   被突然带到了普庆寺里,周傲云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望向冯若昭微笑,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你想不想抱抱我?”   冯若昭知道,他一向不爱与他人有身上的亲密接触,现在允许自己抱抱他,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正说明他心情好到了极点,对自己十分感激。   她也笑了,“想,不过先存着吧,等我哪天斋戒沐浴焚香祝天……”   “调皮。”周傲云皱眉,十分难得地作了一个搞怪的表情,然后二人相视而笑。   “我有一个想法,你看这样行不行?”冯若昭说,“这个地方近商埠码头,原是极好的做宣传用的地段,寺里地方大得很,我们把前面一部分修复成原来的样子,可以吸引香客们进来。然后,在后面拿出几个房间来给你做制造和陈列,包括我做的几样也可以一并陈列。那些东西如果真的能被人们应用推广起来的话,可是不小的功德。”   “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没什么意见。”周傲云在院子里信步走着,轻轻拍了拍一棵桂花树的树干,那树上已经结了不少细小的花朵出来,隐隐地透着幽香。   他带着几分感叹和满足地说道:“这棵树我以前给它浇过水,那时候它才约一点三五米的高度,现在都快两米啦。”   冯若昭笑了笑,“这些你都记得这么准确。”   “如果你想知道我浇完水之后那天晚上的斋饭吃的是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的。”周傲云说,“想忘都忘不了。”   “如果你的记忆力这么好的话,”冯若昭道,“我觉得,你可以慢慢地抽空把你在旧时空的那些知识写下来,编成书,不管现在有没有人能看得懂,我觉得迟早是有用处的。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找人来帮你一起记录整理。或者也许你可以试着收几个弟子什么的。”   周傲云想了想,“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等钱铺改钱庄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会开始专心做这些。那么,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先把这里修复好?”   冯若昭和冯添已经决定,要将京城分号的生意扩大,做到与济南府总号差不多同等水平的程度。周傲云的作用不可或缺,估计有得忙一阵子了。   冯若昭道:“这些你不用操心。我已经安排人专门来做这个了,过几天等他们把设计好的方案交过来,我再跟你一起看看哪些需要调整改动的。或者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先记下来,回头一起讨论。”   “这些需要很多钱吧,”周傲云忽然说,神情变得有些扭怩起来,“前些时间,我卖出了一台六分仪,多少钱我还不太清楚,是他们谈的,好像有一百多两?不过我还没有做好交货……”   “嘘——”冯若昭把食指放在嘴巴前面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个。”   转眼到了中秋节,全家人齐聚尹国公府宴饮,纵然某些人互相有些疙瘩龌龊,这样的场合却是一片和谐。   冯老太太在坐,谢夫人身为儿媳,不得不带头起身敬酒。让众人未想到的是,她来到冯老太太面前,刚举起酒杯,还未开口说话,忽然身子一颤,随着杯子跌落,整个人瘫倒下来。   冯老太太年事虽高,反应却不慢,一把将她扶住,这才免于她直接摔倒在地。众人被唬了一跳,顿时都围了上来。更有胆小的如冯若晓,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冯老太太却是沉着不乱,喝道:“慌什么?!都走开,别挤在一起,让若昭过来看看。把那个哭的带走,吵得人心烦!”   冯老太太心里最是清楚,冯若昭多年跟着萧先生学习医术,总有个七七八八,至少比这一帮人凑在一起乱哄哄的还帮不上忙,要靠谱多了。   冯若昭凑近细看,只见谢夫人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一张脸涨得通红,牙关紧咬,鼻子呼吸却是响声如雷,看样子多半是中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代产钳来源于钱伯伦家族。17 世纪早期彼得·钱伯伦(1572~1626) 看到分娩过程中,胎儿的头部迟迟不能娩出,许多胎儿因此夭折,甚至有些产妇也因产程过长而死亡,就想制造一种工具改变这种悲剧。 彼得终于创制出了一种有孔的且与婴儿头形相合的弯曲状产钳,在分娩过程中拉着胎头协助胎儿娩出,挽救了许多产妇婴儿的生命。 但钱伯伦家族视产钳为家宝,对其严格保密,只在本家族代代相传,秘 密使用。 直至 1670 年,钱伯伦家族将此秘密出售给了阿姆斯特丹的鲁思海西 和其他医生,产钳才逐渐被世人所知。   ☆、第89章 判若两人   原来谢夫人在这一回朝代更迭之中,既为丈夫替太子党暗中活动擅动刀兵而惴惴不安,又为贤妃娘娘丧夫却膝下无子而发愁,紧接着老公儿子站队成功顺利加官进爵……这一番心情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再加上接连地致祭举哀,劳累之下竟突然触发了急症。   冯若昭当下便向冯泽问道,“祖父,家里有至宝丹吗?”至宝丹是中药温病三宝之一,常用急救的药,一般有钱人家是长备的。果然,冯泽忙道:“有!”说话间已经有伶俐丫头急急忙忙地跑去取了。   冯若昭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数枚金针,在谢夫人头脸的几处穴道上刺了下去。等至宝丹拿来之后,又用力拨开她的牙关,连灌了三颗丹药下去,这才让丫头婆子们把她抬回房放到床上去。   接着,冯若昭要了纸笔,开始写药方。药方写完交给冯泽,“请祖父派人速去备药,越快越好。”   冯泽接了药方,交与旁边的冯荃和冯获,那两人也都是粗通药理的,看过之后并无异议,于是立即打发人去办了。   冯泽瞧着冯若昭,嘎声道:“你祖母病情如何?”到底是结发妻子,如今看她情形不大好,心中难免忧心紧张。而冯荃和冯获也十分煎熬,如果谢夫人万一不幸离世,他们不仅仅要承受失去亲娘的痛苦,还得遭遇仕途上的损失。   冯若昭想了想,才十分谨慎地说道:“虽然凶险,但是应该也不算全无希望。刚才经我施救之后,一时半会儿祖母不会有性命之忧。且等药备好了,服下去看看,如果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众人听她这样说,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些。因出了这样的意外,宴饮也就此结束,各自散了。韩氏有孕在身,有这里也帮不上忙,冯老太大自带了她回去。冯若昭和冯获都留了下来,只待给谢夫人进一步医治。   因时间已是晚上,又逢着中秋时节,把药配齐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一直到后半夜,药汤方才熬制好了端上来。   谢夫人此时仍然昏睡未醒,冯若昭先拿金针试了试,确认她是浅昏迷状态,这才捧了药汤,亲自一匙一匙慢慢地喂了进去。   好不容易把药喂完,冯泽等人早已熬不住,回房暂歇去了。冯若昭也觉得困乏难耐,便向值夜的丫头道,“我在外间榻上略躺躺,祖母若有什么异常,及时叫我。”   她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丫头们摇醒了,叫道:“三姑娘,夫人醒了呢!”   冯若昭闻言忙翻身坐了起来,天色还只是朦朦亮,来到谢夫人床前,只见她眼晴睁开了,似乎恢复了些神智的样子,却仍然说不出话来,身子也动弹不得。   这时,冯荃冯获都来了,见谢夫人的情形不由得半喜半忧,“这可如何是好?”   冯若昭想了又想,重新又拟了一个方子,“再改服这个试试。”   冯荃和冯获都看过了,冯荃向冯若昭道:“这是仿资寿解语汤的意思?”   冯若昭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道:“是。伯父觉得可以吗?”   冯荃拈须点头,向冯获道:“三丫头小小年纪,于岐黄之术上就有这样的造诣,当真难得。”   冯获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表现也颇是满意,嘴上却不免要谦逊几句,“不过是一时凑巧碰对了罢了。”   正说话间,冯泽也来了,听说谢夫人已然苏醒,心中宽慰了许多,向冯若昭道:“你祖母突然发病,幸亏有你在,才免于性命之忧。只是她现在尚未痊愈,少不得还要你多劳累几日。你原来住的地方还空着,我这就叫人打扫出来,你暂且先在这边住下,随时好看护你祖母,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冯若昭忙道:“祖父放心,这原是我应该做的,自然尽心尽力。”   当下,便打发了杨柳回去椿树胡同,向冯老太太和韩氏禀告了这边的情况,又说了冯泽让冯若昭留下照看的意思。韩氏当即便收拾了冯若昭一些用惯的物件,然后让廖嬷嬷带着房里的几个丫头婆子一起过来尹国公府。   自此之后,冯若昭便在秋香院里住了下来。根据谢夫人的病情变化,更换治疗方案,针、灸、熨、摩、熏、蒸、汤、丸,多种办法结合。同时,借着前世有照顾瘫痪病人的经验,冯若昭叫人赶制了一个床上用的便盆,又坚持每天隔一个时辰就给谢夫人翻身叩背,帮她洗脸漱口梳头擦洗换衣……   如此这般,在她的精心照顾看护之下,一个月之后,谢夫人总算可以下床,被人搀扶着慢慢走动了。   谢夫人生病痊愈,自然少不了许多亲朋故交上门来探望慰问,她如今对冯若昭简直判若两人。每次见客都把她带在身边,一说起自己这次患病的事,便笑眯眯地对人道:“这次多亏了我这个孙女……”然后就是把冯若昭一通夸。   冯泽如今位高权重,往来的宾客自然没有不奉承巴结说好听的话的,越发把个冯若昭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下全无。饶是她如今被廖嬷嬷教导得仪态万方难动声色,面上也有些羞涩难耐。   冯若星忍不住打趣笑道:“祖母如今眼里只有妹妹了,我们都要靠边站了。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在夸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就妹妹一个是嫡亲的。”   谢夫人笑道:“你像你妹妹一样,也来服侍我一个月,我也一样夸你。”   冯若星笑道:“我倒是有那个心,就是怕祖母嫌我太笨,不及妹妹精细体贴。”   谢夫人半嗔怪半宠溺地道:“那是,上次被你祸害的那两盆花儿到现在都还没长好呢,可不敢让你再干什么了。”   接着向冯若昭解释,“春天那会儿我说给家里的几盆好茶花盆景修修枝,这丫头非要帮忙,结果被她东一剪刀西一剪刀的,剪得都不能看了。”   冯若昭含笑道:“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姐姐自然也有她擅长的事情,比如姐姐随便吃样东西,就能把它的配料成分说得八九不离十,优点缺点也讲得头头是道。这个我就挺佩服的。”   谢夫人笑道:“她也就这点吃吃喝喝的本事了,从小养得一张刁嘴。”   “姐姐是有大福气的人,”冯若昭笑瞧了冯若星一眼,“寻常人家哪里养得出这样好的品鉴口味呢。”   祖孙三人正在说笑间,樊氏回来了,谢夫人连忙问道:“怎么样了,康国公还好吧?”   康国公就是樊氏的父亲樊胜,也就是昔日的定远侯。壬日宫变之时,他率精兵骑行千里,及时阻击贺东学带兵入京,立下大功,如今亦已加封康国公。   因今日一早,樊府那边来人送信说昨晚樊胜不慎绊了一跤,崴了脚。樊氏便急急忙忙地回娘家去探望,这会儿才回来,见婆婆询问,便忙回应道:“谢太太关心,请大夫细瞧过了,父亲没什么大碍,只需将养个十天半月的,也就没事了。”   谢夫人道:“那就好。前些日子我病着,亲戚朋友送了不少上等补品药材来,昭丫头不让我乱补,许多都白放在那里。你问问看你父亲那边,若是有合用的,只管给你父亲拿些去。”   樊氏应了,又道:“我母亲让我问侯太太,说是前些日子皇上赏的园子如今已经修整好了,定了二十四的日子请亲朋们一起去乐一乐,那里菊花现在开得极好,又有瑞春班来唱堂会。您若有兴致,不妨带上咱们家的人一起都过去逛逛。”   谢夫人目光闪动,笑吟吟地道:“李阁老他们家也会去吧?”   樊氏也忍不住笑了,“太太和我母亲想到一处去了。上次太太不是说想看看他们家二郎嘛,这下正好的机会。”   冯若星听着,忍不住插嘴,“娘,你是不是在说,那个想娶姐姐的李家的小子?”   “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谢夫人道,“事情还没定,你们可别乱讲,省得坏了你姐姐名声,等我看过了再说。”   冯若星笑道:“知道了,那位李二公子我见过的,是个老实孩子,长得也还不错……”   谢夫人瞪了她一眼,“还说?”   冯若星吐了吐舌头,转向旁边的冯若昭,小声说明内情,“那家伙叫李彦,现在的内阁首辅李阁老的嫡长孙,李夫人有意让大姐姐当她的孙媳妇……”   冯若昭微笑着低声道:“那挺好的。”   却听樊氏又笑道,“别人倒也罢了,这次昭丫头一定要去,母亲特意说了,三姑娘侍奉太太孝心感人,连重阳节大小宴都一个没参加,这回一定要去松散松散。”   谢夫人笑道:“既这么着,那咱们就都去逛逛。跟老太太和你弟妹也说一声,看她们愿不愿意去。今天是十九,也没几天了,叫几个丫头们衣裳什么的都准备准备。”   樊氏一一都应了,自去安排不提。冯若星向冯若昭挤眉弄眼,朝谢夫人使眼色。   冯若昭正在莫名其妙,谢夫人故意皱眉道:“星丫头你又在搞什么怪?”   冯若星嘿嘿一笑,“祖母收的那些好东西又有机会拿些出来了,我在叫妹妹快点开口说呢。”   冯若昭更加迷惑不解,“姐姐叫我说什么?”   冯若星掩嘴,吃吃笑道:“你这个时候,应该要说:啊呀,我没有漂亮首饰怎么办,啊呀,我没有新衣服怎么办……祖母就会帮你想办法的。”   谢夫人笑嗔道:“好你个鬼丫头,一门心思就惦记着我手上那点东西呢。我先和你说,这一回可没有你的份儿。”   冯若星笑道:“我早知道了。这次大姐姐有事,三妹妹有功,祖母自然得先顾着她们两个。我虽然不爽,但是心里还是支持的。”   冯若昭目光流转,笑道:“我明白,二姐姐的意思是,大姐姐能快些嫁出去,然后她好寻个如意郎君呢。”   听到这话,冯若星愣了愣,接着难得地红了脸,扑过来要挠冯若昭的胳肢窝儿,“好你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敢编排起我来了。”   冯若昭闪身逃开,笑道:“我不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顿时,和冯若星二人绕着谢夫人一追一逃,嘻嘻哈哈笑闹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又有机会要出场了,真是不容易呀。改朝换代前后这段时间他真的很忙很忙。   ☆、第90章 命中有无   康国公府二十四日宴饮的园子叫恬熙园,原本属于昔日的内阁首辅周欢,周欢一党获罪抄家身死之后,许多家产统统收归国有,其中一些被宏庆帝拿出来赏赐给有功的臣子。   周欢把持朝政多年,聚敛的财富惊人,恬熙园作为他的一处重要产业,其秀美精妙本就极难得见,经过樊家一番整饬,更显富丽华贵。   尹国公冯泽原本也得宏庆帝赏赐了一处宅院,却被他私下里又悄悄地还了回去,他对宏庆帝道:“臣本是种田出身,生活一向粗鲁随意,有现在的几间房栖身就已经足够了。陛下赐给我那样精致的宅子,我住不惯不说,还要花钱着人照看修缮打扫,实在太不合算了,所以还是还给陛下吧。”   听到这话,宏庆帝只得把赏赐的宅子收了回去,却道:“将军居功甚伟,却不领丝毫赏赐,叫朕心如何能安。”   冯泽想了想,道:“若能得陛下将御马厩中的上等好马赏我几匹,臣欢喜无限。”   宏庆帝准其言,后对身边近侍道:“冯将军身居高位,仍不改淳朴耿直之本色,当真难得。”   这次樊府在恬熙园宴客,冯老太大和韩氏都婉拒未至,谢夫人却兴致极好,把五个孙女全都带了出来。   冯若晴知道事关自己的终身,李家的那位公子她是见过的,对方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坏,今天要双方长辈见面,自然要精心打扮。   冯若星从小就是个爱美的,出席这样的场合自不必说。冯若春和冯若曼难得出门,为了给那些贵人们留下印象,自然卯足了劲地装扮自己。   而冯若昭内心其实是不想来的,想到樊家的那对兄妹她就有点膈应。但是架不住必须要顾忌长辈们的面子,所以不得不跟着一起凑兴。谢夫人嫌她一贯的装束太素净,亲自操办了她这次出门的衣服首饰。   于是,今天的冯若昭感觉自己被活活打扮成了一个颜色鲜亮的移动人形珠宝展示架。上穿一件樱草色撒花云锦衣,配一条十二幅石榴红缕金千褶裙,扎眼得让她十分不适。再加上满头珠翠,脖子上、腕上、手上、腰上,裙角……无处不是珠光宝气,连鞋子上都缀了些珍珠攒花作装饰。   按说谢夫人的品味没有这么差的,感觉有点矫枉过正了……从闹哄哄的花厅里出来,冯若昭揉着自己有些酸疼的脖子想着,又使劲按了按自己的脸——刚才微笑着和一圈认识的不认识的太太姑娘们见礼寒喧,笑得她脸都僵了。   而尤其让她感觉不舒服的是樊悦霄的老娘樊家那位大奶奶,自见了她以后,一双眼睛就跟追光灯似的,不管她是坐是站,是说是笑,是喝茶还是吃东西,都盯着她不放。   不会真的把她当成未来的儿媳妇在考察吧,冯若昭有些不安。樊家如今也是一等一的权臣,家世绝对是配得过的,如今只看樊悦霄到时候科举是不是能如约达标。可是按现在这样的架势,就算不达标,祖父祖母那里说不定也会答应呢。   想到这些她心中莫名地烦闷,戏台上演得热闹,她却只觉得嘈杂,勉强陪着谢夫人看了一出,便离席出来走动。   她信步而走,没走两步却听到身后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说道:“妹妹去哪里?我陪你去。这里地方大,没有人领着容易迷路。”   原来是樊悦霄,他没有到前面去和男客一处,却一直守在女客这边,只想找个机会见一见冯若昭。   冯若昭却看见他就头大,碍于双方脸面,只得客气地道:“我就在这附近走走,不会迷路的。你陪别的客人去吧,不用管我。”   樊悦霄却不肯就此放弃,“妹妹也是客人,难得来一次,我陪着也是应该的。听说妹妹前些时候病了,我很是担心,如今可大安了?我送的桂香雪花糖你尝了没有,那个可好吃……”   不顾冯若昭如何面色冷冷语气疏离,樊大公子只顾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想说的一些思慕关怀的衷肠话语。   好容易等他中间暂时停住,冯若昭正色说道:“云天哥哥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此事祖父那里已有定论,我不想说太多,请你以后也不要跟我说这些话……”   樊悦霄一笑,“我明白,妹妹是嫌我话多,太聒噪了。”他从身旁的一棵木芙蓉树上摘了一朵粉色的芙蓉花,递给冯若昭,笑道:“你收下这朵花,我就走。”   冯若昭巴不得快些摆脱他的纠缠,只得接了过来。樊悦霄笑道:“好了,妹妹耐心等着,等我高中状元了,一定来娶你。”说着,转身去了。   冯若昭一怔,想说点什么却一时难以启齿,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猛然间回过神来,正想把那朵花扔进身旁水里,却忽然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转头一瞧,只见不远的花树下站着一男一女,正是宇文赫和樊悦霞。   紫衣华服的俊秀少年,高贵中透着沉稳,隐隐已经有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概。冷洌的眼神犹如深潭,看似无悲无喜,却又似有暗流涌动。柔美端庄的少女,面若桃花,眼如春水,小鸟依人地陪伴在他身侧,俨然一双壁人。   冯若昭心头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疼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难怪刚才没看到樊悦霞,原来是在和宇文赫在一起。想不到宇文赫今天也会来,真是给樊家面子……   她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芙蓉花,双手无声无息地握紧,脑子里一片混乱,这花还要不要扔,是应该若无其事地上去打招呼,还是应该装作没看见自行走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标准的从容微笑。身后的秋水以为她没有瞧见,上前来小声提醒她,“姑娘,王爷在那边呢,应该要过去行礼才是。”   “我知道。”冯若昭心神已稳,走了过去,盈盈福身行礼,“臣女冯若昭拜见王爷。”   宇文赫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冯若昭又向樊悦霞见礼,“姐姐好。”   樊悦霞还了一礼,浅笑道:“哥哥刚才对妹妹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你说以后成了一家人,我是叫你妹妹好呢,还是叫你嫂子好呢?”   冯若昭将那朵芙蓉花扔进了水中,口中淡淡地道:“姐姐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与令兄并无婚约,就算他说什么,也是他言语失当,与我无关。”   樊悦霞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妹妹不必否认,你和我哥哥早已有了逾礼之举,何必还装作自己清白无辜呢?!”   冯若昭既不生气也不慌张,望着流水淡然说道:“我是否清白无辜,并不由姐姐来评定。你若真心为你哥哥着想,便不该将他的酒后无德之举反复提及四处宣扬。一则有损贵府名声,二则显得姐姐轻佻浮躁居心叵测……”   她转向樊悦霞,一双明眸无比沉静,却锐利得仿佛能直视对方内心,“我忽然想起一句俗话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知姐姐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被冯若昭戳中了心事。樊悦霞既惊慌又愤怒,“你,你太无礼!简直是胡说八道——”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姐姐如果不明白的话,可以慢慢领悟。”冯若昭道,恕我不能多陪了,我先走了。”说完向旁连一直默然不语的宇文赫微一颔首致意,转身走了。   樊悦霞一张俏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却碍着宇文赫在旁不好发作,冯若昭一走,她便可怜巴巴地转向宇文赫,娇声叫道:“王爷,你给评评理,她也太无礼了——”   见宇文赫望着那棵木芙蓉只是出神,并不理会自己,于是。她又靠近了些,拉着宇文赫的衣袖,软语央求道:“那芙蓉花好漂亮,王爷,你帮我摘一朵好不好?”   宇文赫缓缓的转过脸来,淡然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回,说出一句让她万万没想到的话来,“那棵芙蓉树太难看了,让人把它砍了吧!”   说完,他自顾自地转身,朝另外一条路而去,只留下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樊悦霞,呆呆的站在原地,心中只觉凄惶无比,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天冯若昭后来再也没有见到樊悦霞,隐约地听说她病了。第二天和冯若星在家里花园中闲坐说话,冯若星半讥讽半玩笑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病了,还是陪什么重要人物去了。她可是忙得很,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人呢?”   冯若昭笑了笑,“我瞧着樊姐姐面色有些黄,似乎隐隐有肝气郁结之相,病了倒也正常。”   冯若星奇道:“干什么肝气郁结?”   “思虑过重,心情郁闷难舒导致的,”冯若昭解释道,“按说她年纪轻轻,原不该如此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木芙蓉,又名芙蓉花、拒霜花、木莲、地芙蓉、华木,原产中国。花形似牡丹,凌霜绽放,极为美观。   ☆、第91章 苦心孤诣   冯若星认真地理解了一下冯若昭话中的意思,忍不住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来,“你说得对,她就是想得太多!我也挺佩服她的,我要像她那样活着,早就累死了。”说着又想起自己来,一时兴起向冯若昭道:“你帮我看看,我有什么问题没?”   冯若昭还未答话,冯若晴已经走了来,抬手轻掐冯若星的圆脸,凑趣道:“你的问题我不看也知道——吃得太多。”   冯若星一面捂了脸闪躲,一面笑道:“姐姐你放心,我就算吃得再多,你那份嫁妆总归会给你留出来的。你的李二公子,祖母已经点头了。”她偷听了谢夫人和樊氏说话,知道冯若晴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   冯若晴飞红了脸,啐道:“祖母还没说什么呢,偏你又知道了。”   “我说的是真的,”冯若星叫道,“说好了,过几天李家就会找媒人上门来正式提亲的,是祖母亲口说的,你就等着看吧。”   冯若昭含笑道:“那真的要恭喜大姐姐了,看来添妆礼我们得开始备起来了。”   冯家这边一片喜气和乐,樊家那边却正在为着樊悦霞的病发愁,樊夫人私下把樊大奶奶叫到自己房里,问道:“霞姐儿这些天是怎么了,茶不思饭不想的,一天到晚懒懒的没精神,不是说瞧过大夫大夫说没事的吗?”   “大夫是说没什么大毛病——”樊大奶奶也表示很无奈,“只说孩子心思有些重……”   她低下头犹豫了半晌,又吞吞吐吐地道:“我寻思着,她也没为着什么别的,无非就是为着睿王……”   “睿王前两日刚来过,她还领着人家逛园子,”樊夫人有些不悦,“虽说她一个闺阁女儿家,这样做有些过了。我看在皇家面子上,也懒怠多说什么,依了她了,她还要怎样?”   樊大奶奶神色尴尬,却不得不为自己闺女辩解,“那丫头是有些糊涂心思,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霞姐儿又生得那样的好模样儿,按说也不为过……若说皇上那里没有一点儿这样的心思,又怎么会对咱们家这般恩宠亲近?”   “我私心想着,这事情一天不定,霞姐儿肯定就一天难安,一有风吹草动,就免不了多生忧虑。只求老爷太太怜惜她,能早些为她作主,把这事给定了,我想孩子也就好了。”   “糊涂——”樊夫人冷笑,“你们也不瞧瞧对方是什么人,咱们家就算恩宠再盛,想打他的主意,那也是痴心妄想。你趁早劝劝霞姐儿,让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丢开。她若真有那个福气,迟早等得到圣旨下来的恩宠,若是没有,便是咱们全家把三辈子的老脸都搭上去,也还是无用。”   樊大奶奶有些不甘心,“难不成皇上皇后那里——”   “不用想了,”樊夫人打断了她,“如今连朝政的七八成都是那位在做主,你以为谁做得了他的主?!你以为壬子宫变那会儿,顺王是死在谁手里的?诏书上说是肃王所为,你信吗?”   樊大奶奶哆嗦了一下,不再言语。   顿了顿,樊夫人重新开口,语气渐渐柔和,“像那位那样的人咱们霞姐儿是半分都把控不住的。她从小养得纯净娇贵,虽然聪明伶俐,但都是些表面上的功夫,哪里应付得了那些弯弯绕绕。那位将来也必定是妻妾成群的,对她好,是她的造化,倘若对她不好,该向谁哭去?我们能帮得上她的忙?”   “咱们这样的家世已经是大富大贵的了,也该要知足了。倒不如寻个普通家世的老实孩子,真心真意待她,在婆家有什么不痛快咱们也能帮她出头,比那些虚的风光名头要实在多了。”   樊大奶奶被婆婆一席话说得心服口服,只得道:“那既这样,我且再劝劝霞姐儿。”   “嗯,”樊夫人道,“她的亲事咱们也相看起来,京城里名门世家这么多贵公子,总能找到个合适的。”   到了晚间,樊胜回府,樊夫人与丈夫说起樊悦霞的事,樊胜却有不同意见,对妻子说道:“何必要如此妄自菲薄,我看霞丫头就很好。论出身、论才情、论容貌,她哪一样不是数一数二的。当初广陵王——”   樊夫人插言纠正:“睿王。”   “嗯,睿王来找我的时候,我多多少少也是看他对霞丫头有那么点儿意思,要不然,何必干那把脑袋吊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如果不能更进一步,有什么意思?”   樊夫人微微蹙眉,“不是已经抬了你的爵吗,还有那么一大堆赏赐。”   樊胜一哂,摇头道,“这些跟我的功劳比起来,微不足道。”他沉吟着,“睿王已经十四,就快十五了,按例也该要操办婚嫁之事了。我先在朝中找人写个奏折上去,探探口风。”   樊夫人忧心仲仲地道,“我总觉着睿王本人对霞姐儿很是一般,不过是瞧着咱们家的面子上装样罢了。他若无意,这事儿实在有些不妥……倘若最后只给个侧妃的位置可怎么好?”   “这些你不用担心,皇储正妃从来都不是看个人心意的,”樊胜信心满怀地道,“我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怎能为妾?皇上皇后断不会如此糊涂。”   见丈夫心意已决,樊夫人无法,只得道:“那你且小心行事,莫要把事情弄得太僵。”   “我自有分寸。”樊胜道,“皇上那里纵然不顾及咱们家的脸面,也得顾及众臣之心和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呢。”   过了几天,宏庆帝把宇文赫叫了过去,拿了一本奏折递给他,“礼部邹士安的这份奏折看过了吗?”   宇文赫展开略瞧了两眼,便微微一笑,“看过。”那份奏折的内容是奏请给他封太子并选妃的。   “内阁票拟说应该照办,”宏庆帝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儿子,“你怎么看?”   宇文赫却正了神色,将奏折放回案上,说道:“这两件事其实都是咱们自己的家事,我以为并不很要紧。当前最要紧的是整肃吏治、充实北方防务,放开边贸海贸。我想多做些国事,然后再谈家事。”   宏庆帝叹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你该知道邹士安这份奏折背后的人……只怕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你若不能让他如愿,北方防务堪忧。”   宇文赫眸中掠过一抹冷利,神色却丝毫不变,“居功自傲,罔作威福,自取覆灭,如之奈何?”   “事情还未到那一步,且看看吧,”宏庆帝缓缓道,“如今总要有所表示才好。那位樊姑娘真的难入你的眼吗?其实也可以先娶了她,以后看情形随你处置,一介女子是左右不了朝局的。”   “就算她不是吕雉武后,也难保没有霍光王莽之流。”宇文赫轻声说道。   宏庆帝心头一震,联想到近来关于康国公府倚仗权势擅作威福的一些传闻,也觉得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的婚事必须慎之又慎才好,想了想说道,“也罢,那就以今年国丧为由,将此事延到明年再说。”   “樊家长孙樊悦霄尚未婚配,”宇文赫突然接口说道,“不如在皇室中择一贵女,由父皇亲自赐婚,以示荣宠,父皇以为如何?”   宏庆帝一怔,这个主意听起来似乎不错,至少算是有所表示了,让眼前这封奏折上得也不算全无意义,“你觉得何人合适?”   “隆和姑姑家的表妹丰宁,据说跟樊家很是要好,年纪也合适。”   “我记得丰宁跟你同年出生的吧?”宏庆帝问。   “是,”宇文赫回答,“只比我小半月。”   隆和长公主在这次权力更迭中也是立了功的,让公主府与康国公府联姻,未尝不是一个安定臣子之心的好办法。宏庆帝点了点头,“这事可行,待我问一问隆和他们夫妻俩的意思。如果他们不反对的话,就这么办。”   过了两天,趁着宫中家宴的机会,宏庆帝与隆和长公主夫妻俩私下商量了一回,将自己有意让丰宁嫁入康国公府的事说了。谁都知道康国公如今圣眷正浓,且又是手握重兵的权臣,皇帝开了金口打算赐婚,哪有不愿意的呢,隆和夫妻俩当即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第二天宏庆帝即命礼部拟旨,第三天圣旨便送到了康国公府上。同一天,对礼部邹士安上奏折子的批复也发了下去。   接到赐婚圣旨,樊家人有喜有忧,喜的是皇家恩宠更深一层,忧的却是樊悦霞的事看起来仍然无望。樊悦霄接旨之后,却是痛哭流涕了一场,只捶胸顿足地喊道:“是我负了若昭妹妹,以后无颜见她了。”   如果冯若昭能听到他这话,必定会回一句:“不见就最好了。”可惜所有这一切,她都还不知道呢。   参加完恬熙园的宴会后不久,她就依旧搬回了椿树胡同那边。每日里除了陪着冯老太太,看顾韩氏的身体。其余的时间和精力都只主要集中在关注三件事情上:萧先生的医疗实践、钱庄的生意、普庆寺的建设,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觉得樊大公子有点傻萌,考状元什么的就别想了。   ☆、第92章 意外相见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还未进冬月便飘起雪花来。   某天早上,一夜大雪后格外寒冷。冯若昭正陪着冯老太太用早饭,守在门口的丫头进来,小声和杨柳咬了一阵耳朵,然后杨柳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杨柳从外面回来,却未说什么。冯若昭不动声色,一直陪着冯老太太把饭用完,离开出来之后,冯若昭才问道:“刚才出什么事了?”   “正想跟姑娘说呢……”杨柳的神色有些仓惶,“刚才他们来说,夜里头雪下的太厚,咱们家马房塌了。”   冯若昭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道:“瑞雪怎么样了?”   马上她便反应过来,应该首先关心有没有人员伤亡才对啊,于是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可有人伤着?”   “管五发现不对,就赶紧从屋子里头跑出来了,所以只受了点轻伤,只是——”杨柳低下头去,吞吞吐吐地道,“瑞雪……还有另外一匹……青花,奴婢刚才去看过,他们说……救不活了……”   冯若昭刚才听说马厩出事的时候,已经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现在被杨柳亲口证实,顿时只觉得心头酸楚得厉害。这几个月以来,也许是潜意识里有些逃避和抗拒,她都不曾与瑞雪亲近过,却未想到突然之间一场天灾意外便要了它的性命。   却听杨柳接着说道:“……管五现在已经被关起来了,等着姑娘发落呢。”   冯若昭沉默了半响,转过身去,平静地说道,“那两匹马,找个地方,把它们好好安葬了吧!至于管五,人没事就已经是万幸,何必还要为难他,让他好好休养,不必责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依旧阴沉沉的天空,“看这样子,好像还要下雪呢。你让人把家里头到处都细细地检查一下。该修缮的地方修缮一下,实在不行的地方就先锁起来,不要让人出入了,别再出什么事才好。”   杨柳应了,转身欲走,冯若昭又叫住了她,问道:“骡车还能用吗?”   “骡车应该可以用,”杨柳回道,“姑娘是要出门吗?这个天气……”   “我想去普庆寺烧两柱香。”冯若昭说。   普庆寺的整修紧赶慢赶地只完成了一半,周傲云却十分急切地早早地搬进去住在那里。因朝廷已经下明诏恢复佛教,京城里的和尚也渐渐多了起来。经过周傲云的严格筛选,普庆寺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六名僧众。今天这么大雪着实让人有些不放心,她得去看看才好。   杨柳原想再劝劝,转念一想,瑞雪出了意外,冯若昭心里肯定不好受,让她出门去散散心也好,于是便说道,“那奴婢这就去安排。”   冯若昭回房去,换了出门的衣裳,又去辞了冯老太太和韩氏。两人亦已知道马厩出事的事儿,不忍拂她心意,普庆寺也算是自己家的地盘,因此并未多说什么,只反复嘱咐随行丫头婆子小心跟着。   好在两处地方离得不远,饶是下雪天道路难行,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到了普庆寺前,只见寺门紧闭着,随行的婆子上去叫门,半天才有一个叫承远的知客和尚迎出来,见了冯若昭,陪笑道:“今天这么大雪,姑娘怎么来了?”   “雪下得大,担心这里房屋不结实,所以过来瞧瞧。”冯若昭说,“大家都还好吗?”   “谢姑娘惦记,”承远十分感动,“大家都好。有几间偏殿因为还未修缮彻底垮塌了,别的倒都还好。”   冯若昭点点头,心想,看来周傲云事先规划安排先修居所后修殿堂是对的,不然这么大雪压塌了房子,那大家就得去佛像跟前打地铺了,这种天气可是要冻死人的。   她一边走进门一边口中随口问道:“傲云呢?”   承远连忙解释,“昨日寺里来了客人,今日还未离开,傲云师父正在后面作陪呢。”   冯若昭一眼瞥见院中殿前廊下好几个精壮汉子立在那里,不由得十分诧异,“这些人是哪儿来的?就是你说的客人?”   承远道:“他们是那位客人的随从,姑娘不用害怕,请随我来。”   “那客人是什么人?”冯若昭有些好奇。能带这么些随从的人,一定不是寻常百姓。周傲云脾气耿直,能让他亲自作陪的必定是他瞧着顺眼的或者是能引起他的兴趣的,否则他都不会搭理。   承远答道:“是一位姓余的施主,年纪不大,气度不凡,说话也很有见地,和傲云师父聊得甚是投机。”   “噢?”   周傲云向来眼高于顶,一般人既理解不了他的思维,也难以跟上他的节奏,所以很少有人能够和他聊得来,也不知道这个姓余的是何方神圣……   冯若昭更加好奇,“他们在哪儿?带我去瞧瞧。”   承远笑道:“他们已经知道姑娘来了,正是让请您过去呢。”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那位余施主来头不小,随身护卫明的暗的一大堆。昨天一来便不让闲杂人等随便出入。刚才是跟他禀报过,才让我去请姑娘进来的。”   看来这家伙十有八九是个权贵——   冯若昭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忽然改变了主意,“我……还是不去了。”   承远有些意外,“姑娘怎么了?”   冯若昭道:“我就是来看看的,现在知道你们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去前面正殿,上柱香拜一拜,然后我就走了。”   承远笑了笑,知道像这种千金贵女常常是很小心谨慎,不愿意轻易见陌生人也是有的,于是说道:“也好,那我陪姑娘去。”   冯若昭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我也熟得很,你不用陪着我,我反倒自在些。”   “阿弥佗佛,”承远只得施了一礼,“那我先告退了,姑娘请自便。”   冯若昭来到空无一人的正殿,这里的房屋结构是重新修整过的,所以并无垮塌的风险。墙壁也重新粉刷,雪白干净,只有正中的佛像依然陈旧而斑驳,看着甚是怪诞。   秋水道:“奴婢记得老太太许了佛像金身的,怕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弄。”   冯若昭道:“佛在心中,以诚为要,有没有金身并不要紧。”   秋水道:“是。”   早有婆子去厨下取了些热水来,冯若昭净了手,秋水向案上取了香来,递给她。   拈完香,冯若昭正跪在蒲团上礼拜,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响。   她转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为首这人竟然是宇文赫,心慌意乱之下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姓余的……原来是他么,自己早该想到的……他这是想干什么呢?冯若昭有些无措。   宇文赫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直接走近她们。秋水自然是认得他的,不由得当先拜了下去。宇文赫表情淡淡,挥一挥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和冯姑娘说。”   他话一说完,不待冯若昭有任何反应,几名护卫已经把秋水几个人半赶半拉地带了出去,而且还顺手关上了殿门。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冯若昭干巴巴地问,神色稍显无奈,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宇文赫盯着她,昏暗的大殿上他的眼眸似乎格外地明亮,他向前走了两步,冯若昭莫名地有些心慌,“你可别乱来……这里是拜佛的地方……”   “我不会乱来的,”宇文赫平静地道,“今天当着佛祖的面,我们把话说清楚。”   “你想说什么?”也不知怎么地,冯若昭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告诉我,你对我的心意究竟如何,到底有几分真心?”宇文赫的眼神咄咄逼人。   冯若昭怔住了,她警惕地望着他,好半天才缓缓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顿了顿,一抹苦涩的冷笑掠过她的唇边,“我可记得,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您身边还陪着樊家姑娘呢,怎么今天她没有跟您一起来……”   “不要提她——”宇文赫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去见那个姓陈的,就算是为了那点药材,也不该是你一个人!”   冯若昭愣住,盯着他一言不发,一直以来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想,但是一直没有机会证实。而现在,宇文赫的话显然说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让她心中的那个猜想变得更加疑似事实。   她忍不住失声质问:“那条船是你派人烧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宇文赫再一次强调,“为什么要一个人半夜出门去见他?!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说到这里,语声一阵暗哑,停顿了下来,难以为继。   “没有,”冯若昭毫不犹豫地否认,“我和他没有什么。可是,你必须告诉我,他是不是死了?”   宇文赫的神色微微放松了些,“是的,连人带船什么都没留下。”   “是你干的?”冯若昭觉得嘴里泛起来一丝淡淡的苦味。   宇文赫无声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明知是事实,冯若昭却不愿相信,“虽然他失礼,但是毕竟帮了我大忙,罪不至死……”   “他在帮助我的敌人!”宇文赫忽然有些暴怒起来,“而你——我以为你——”他的眼神瞬间闪亮又陷入黯淡。   在稍许的失态之后,他重新变得冷酷而平静,“没错,是我杀了他,你要怎样?打算恨我一辈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沟通要有有成效才好啊。   ☆、第93章 拭目以待   冯若昭没有回答,却问道:“这次北方疫病缺药也是你操办的,对吗?”   “是。”宇文赫毫不隐瞒。重生后的他充分利用了自己预知将要发生的这次疫病,在权力争斗中大获全胜。纵然明知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而死去,也再所不惜。   他原本是准备按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将冯若昭收入自己的掌控中的,可是今天,当她意外到来,却又临时改变主意不肯见他时,一直压抑在他心中的种种疑虑终于令他无法遏制自己的冲动。   有些事情他原本是打算一辈子烂在自己心里的,可是当见到她时,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眸,面对她似乎早已了然于心的询问,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欺骗她。甚至在那可笑的忌妒驱使下,他还有些失态……这简直是——太荒唐了!他心想。   对面的冯若昭无力地闭上眼睛,心中只觉得深重的悲凉。权力争夺从来都以鲜血为祭,万千性命不过是上位者成功登顶前的牺牲。纵然这些自己三观无法接受,却是从古至今不变的现实法则。   “我不恨你,”她睁开眼睛,直视宇文赫,“事情既已发生,恨你也无济于事,我只希望从今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请求你以后多为你的臣民做些好事吧,尤其是那些底层的穷苦百姓。至于我——”   她轻柔而坚定地说,“我其实很简单,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宇文赫望着她,目光中闪动一些复杂的情绪,似欣赏又似质疑,似喜悦又似惆怅。良久,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冯若昭望着他,微微摇头,“韶鲤,曾经我以为那个人是你,真的,我真的这么以为过,可是现在……我不能接受,我喜欢的人是一个可以为了权力牺牲一切的人。”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宇文赫急切地反驳。   “我不知道,”冯若昭垂眸,掩去目中闪烁的泪光,“我觉得你是,或者说你正在变成那样的人。你牺牲了自己的良心,已经让成千上万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到现在你还在欺骗樊姑娘,让她对你抱有幻想和希望。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最后却不对她承担责任的话,只会毁了她的一生。”   “你这些所做所为,让我该怎么相信,这世上你独独对我一人真心?可以假想一下,如果有朝一日,为了维护你自己的权力地位,而必须要牺牲我的话,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宇文赫凝视着她,作出了判断,“你不信我。”   冯若昭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是的,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办法再信你。”   “那好——”宇文赫停顿了一下,似乎作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他沉声说道,“终将有一天,我会让你再信我。我会证明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冯若昭沉默,然后轻声回答,“你需要证明,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他们的死并非全无意义。”   宇文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走出两步,他忽然却又停住了,回过头来,温声提醒道:“最近雨雪频密,尽量别出门了,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   冯若昭却早已转过身去面朝佛像,既不回头也不说话,却有泪水无声地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宇文赫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转头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拉开殿门,冷风卷着雪花带着彻骨的寒意吹了进来,却吹不散他胸中的满腔热血。刚才与冯若昭的一席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他有一种很急切地想要做些事来证明自己的愿望。不为别的,只为向她,向全天下的人证明,他值得托付和信赖。   他走出殿外,吩咐门口的属下,“速速备马,我们马上回去。另外,急召所有内阁大臣入宫,一同商议赈济雪灾之策。”   秋水和一干丫头婆子在外面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殿门一打开,她们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见冯若昭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衣饰整齐,神色平静,一群人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姑娘,你没事吧?”秋水问道。   “我没事,”冯若昭淡淡地笑了笑,“王爷就和我说几句话而已,能有什么事呢?”   “那就好,”秋水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笑道:“刚才王爷那个样子……进来,可把我们吓坏了。”   冯若昭没有回应她,却慢慢的走到了殿门口,她望着宇文赫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若有所思。   “姑娘,天太冷了,我们也回家吧!”秋水试探着问。   “再等一等,”冯若昭道,“我想去看看傲云。”   周傲云正缩在屋里炕上,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却十分勉强地伸出一只手来,拿着一支他自己烧制的炭笔在面前的纸上写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他立即把纸张掀起来盖住,不想让人瞧见。   发现是冯若昭,他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丝微笑,“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怎么又回来了?”   “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所以就过来找你了。”冯若昭回答,目光落在周傲云面前的纸上,不由得笑问道,“在写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本来——想给你写封信的,”周傲云把面前的那张纸揉成一团,然后一点点扯碎,“现在看来不用了。你来得正好,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冯若昭吃了一惊,“你要去哪儿?”   周傲云,“不知道。”   “你自己要去哪儿你不知道?!”冯若昭蹙眉,难以置信地问。   “我是真的不知道。”周傲云说,“是别人带我去一个秘密的地方。”   “别人?”冯若昭更加不愿意相信了,“什么人?”   周傲云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就是你今天见过的那个人。”   “睿王?!”   周傲云闭嘴不答,却眨巴了两下眼睛,算是默认了。   冯若昭狐疑地盯着他,“你说他安排你离开这里,去一个你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那好,你告诉我,你干什么去?”   周傲云嘴巴闭得紧紧地摇着头,“我不能说。”   “是他逼迫你的?!”冯若昭有些生气起来,“他是不是要胁你了,你告诉我——”   周傲云继续摇头,“不,是我自愿的。”   “真的?!”冯若昭表示怀疑。   可是周傲云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真的。”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冯若昭气愤地喊了起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不行!我不同意!”   “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面对冯若昭的怒气,周傲云无动于衷地继续保持了淡定。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去哪里去干什么,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冯若昭斩钉截铁的道,“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不仅仅只是朋友,你同时也是我的亲人!”   “可是我已经答应他要保密。”周傲云明显被感动了,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但仍然坚持着他一贯的原则。   “好,我不为难你,我自己去问他。”冯若昭想了想说,她望着周傲云的眼睛,“可是你必须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跟我不辞而别,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好吧,只是你要尽快,没有几天了,冬至之后我就要离开。”周傲云说,“到时候你可以不同意,但是你未必能阻止。”   “知道了,我会尽快的。”冯若昭没好气的对他说,“现在我相信你是自愿的了,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想离开似的。”   “就算是吧——”周傲云及时地变换了话题,“你刚才说找我有事,是什么?”   “是这样,”冯若昭道,“最近天气很冷……”   “对,没错,”周傲云插话道,“现在是小冰河期,你知道会导致什么?”   冯若昭一时忘了自己要说的事。追问道:“导致什么?”   “小冰河期意味着全球气温大幅下降,从而引发干旱,粮食就会大幅度减产,然后必定造成饥荒,而饥荒带来的必然是人口减少和社会动荡……”   “那该怎么办?”冯若昭担忧起来。   “昨天我已经跟睿王谈过这个了,只能是想办法增加粮食产量,同时缩小贫富差距,维持社会稳定,没有更好的办法。简单点说,就是多多地种土豆、红薯和玉米这些高抗旱的农作物,同时让老百姓都能填饱肚子。”   “好吧,”冯若昭回过神来,“这些似乎不是我能力范围的事。”   “你接着说你要说的事吧。”周傲云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想着,借普庆寺这个地方做些慈善。比如发放一些粮食旧衣服什么的,如果有无家可归的。或者是遭了灾房屋损坏的。咱们这里还有不少的空的房间,可以拿出来作为临时的居所。”   以前在济南,逢着灾年荒年什么的,冯老太太也常常会救济穷人。周傲云倒也不以为稀奇。听了冯若昭的话,他说道:“虽然于大局上不能起什么作用,但小处上还是有益的。我无所谓,反正过些天我就走了,这里的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自己做主。只要别乱动我的东西就好了。   ”那肯定,这个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会让人小心注意的。”冯若昭说,“寺里人手只怕不足,我还会叫人来帮忙的。”   “你看着安排吧。”周傲云说,“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开始工作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好吧,”冯若昭无奈地站起身,“我不妨碍你了。”她准备离开,却又转回身,“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跟睿王说过关于我的一些特别的事,或者他有没有问过你……”   “他有问,可是我没有答。”周傲云用责备的眼神望着冯若昭,“我和你之间是签过协议的,你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篆94章 雪灾前后   “呃,那个协议啊——”冯若昭其实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可是看到周傲云瞪大的眼睛,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飞快地说道,“我没有忘,嘿嘿,怕你忘了嘛,所以提醒一下。”   回到家,冯若昭把想要在普庆寺做善事的想法告诉了冯老太太和韩氏。两个人自然是一百个赞成的。   冯老太太当即便拿了二百两银子出来,韩氏也出了一百两。之后,其余各处人等包括冯泽冯添那边,听说之后亦多多少少都有所表示。尤其是冯泽和谢夫人,夫妇俩一人出了一百八十两。无论多寡冯若昭都实心实意地道了谢,并让荷花一笔一笔细细地登记在册。   她也告诉众人,除了银钱之外,旧衣也是极好的捐赠之物。因此,最后除了众人筹出来的一千二百多两银子之外,还收集了满满一车的各色衣物、   冯若昭拿自己的私房钱添了八百两进去,凑成整整两千两,让荷花做好了预算,主要是粮食、被褥、炭火、药物等等越冬御寒所用的东西,然后安排人速速落实到位。   在忙着做这些的同时,她并没有忘记周傲云的事。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去找老爹冯获。冯获最近极忙,每日晚归,只有大早上的才可能碰到他的人。   韩氏和冯获正在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笑,韩氏尤其地喜色洋溢。冯若昭忍不住笑问:“阿爹和娘在说什么高兴的事儿呢?”   韩氏一笑,“我也是刚刚才听你阿爹说的,年后你外公就要回京了。”   “真的吗?太好了!”冯若昭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公其实没什么感情,却仍然替韩氏高兴。最近可以说得上是喜事连连,冯若晴的婚事不久前刚刚定了下来,明年四月便要出嫁。韩氏如今大腹便便,下月便要临盆。现在韩大人又要回京。   “只怕舅舅的职位过些时候也该要动一动了吧。”冯若昭含笑说道。舅舅韩兴杰从国子监出来以后参加朝廷考职,去了福建延平做县丞,一晃如今也有四五年了。   “那得看他政绩考评如何了。”冯获给了一个标准的官样回答,整了整衣襟,“我要走了。昭儿好生照顾你娘。”   “知道,”冯若昭却跟在他身后,“我送阿爹到门口。”   两人出了门,冯获笑了笑,问她:“到底有什么事,说吧。”   “昨天我去普庆寺,碰到……睿王也在那里,”冯若昭说道,“王爷给傲云安排了别的去处,但是具体去哪儿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事前也没跟我打招呼,所以……”   冯获一听便笑了,“这事儿应该怪我,怪我。不瞒你说,傲云原是我向王爷举荐的。先时朝局不稳,所以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应该是王爷觉得时机到了,所以就去找了他。”   冯若昭这才明白,难怪宇文赫对傲云如此器重,亲自来挖自己的墙脚。原来是自己老爹举荐的,冯获并非是不开化的保守派,对于西方先进的科学知识他一向很有兴趣也很乐于学习,周傲云的本事和价值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其实冯若昭并不是不明白周傲云于朝廷的好处,只不过存着私心,又怕他性情耿直古怪,在外面难混,所以老是想把他框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不想让他离开自己。   听冯获这么一说,冯若昭不由得撅起了嘴,显出十分不乐的表情来,“我拿傲云一直当作自己的亲人,他对我来说也是极有用处的。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弄走了,我实在不能放心。”   冯获压低了声音道:“阿爹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是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可只图一己私利,而不顾国民福祉。有一点你应该相信,阿爹是肯定不会害他的。他那么有本事,拿他当宝贝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他呢?”   “这个我相信阿爹,可是——”冯若昭仍然不太满意,“连他到底要做什么都不能说?阿爹,你知道的,傲云那个人脾气古怪得要命,万一他跟人合不来有冲突呢,万一他做的事有危险呢……”   “你知不知道,我们国人从西人那里习得红夷大炮的制造和使用已有近百年了,到如今我朝对大炮所知,仍然和百年前一样,竟然毫无进步,不尽人意之处比比皆是……”冯获突然开口,提到了一件似乎毫无关系的事,“其中最为致命的一点,便是矩度之类瞄准仪器的使用以及装填药量的把控,我们几乎一无所知。”   冯若昭瞬间便明白了过来,敢情周傲云是被弄去改进武器装备研究军火了啊——   红夷大炮,放在这个时空那几乎就是相当于二十一世纪□□一般的存在。难怪要尽量保密了。这的确是一件有利国家的事。   “我懂了,”她终于点了点头。   “你懂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冯获道。   “嗯,阿爹什么都没说——”冯若昭附和道,却忍不住又问,“我以后能和他写信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冯获谨慎地回答道,“他又不归我管。要不然……回头有机会的时候,我帮你问问睿王?”   “也好,”冯若昭无奈,只得说,“阿爹记着,回头帮我问问。”   “你也要记住,这件事你也不要和任何人提了。”冯获叮嘱她。   “我明白。”冯若昭撇了撇嘴,“这种军国大事,我一个小女子是不懂的啦!”   冯获笑了,拍拍女儿的肩头,转身去了。   这场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京城内外房屋倒塌无数,许多穷苦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幸好朝廷反应及时举措得当,不禁保证了灾民的食物和住所,而且还有效地维持了秩序和稳定。再加上像冯家这种乐善好施的人家,零零碎碎自发地做了一些贡献,因此并未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   大雪过后,冯泽来看望冯老太太,顺便带来了一个对冯若昭来说难辨好坏的消息。   原来昔日的贤妃娘娘如今的贤太妃生日快到了,宫中原要为她操办一番。贤太妃以今年国丧和雪灾为由,主动请求裁撤寿宴,太后怜惜她乖觉懂事,便说道:“那就不正式大办了,请你的家人进宫来一起吃顿饭吧。”于是,定了冯家下月二十入宫与贤太妃贺寿。   冯若昭自然也在入宫的人员名单之列。虽然她和冯老太太一样,都是属于一听说要入宫,就觉得头大的那种人。但是皇恩浩荡,是没有办法推辞说不去的。因此也只得打起精神,要着要准备什么贺寿礼才好。   冯泽又与冯老太太闲话,说起冬至宏庆帝将要至南郊祭天之事,冯老太太叹道:“这么大冷的天,还要往外跑,露天地里头拜祭老天爷,这个皇上当的也怪不容易的。”   冯泽道:“各人有各人该做的事。今年已经算简单的了。祭天后的庆成宴也取消了,只给百官们分胙肉。”   “你说的那个胙肉……我恍惚记得你以前好像提过,就是祭天用过的那些猪啊羊啊的肉,对吧?”   冯泽笑道:“是,母亲还记得。”   冯老太太点点头,“这样还差不多,祭完了大家分分,也不白费,挺好的。”她喝了一口茶,又说道:“有肉吃就不错啦,多少人无家可归不说,连饭都吃不上呢!”她本来就是穷苦出身,从前苦日子过得够够的,一向对穷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冯泽道:“母亲说的是。我也是赞成取消庆成宴的,今年国丧,本来就耗费巨大,加上现在又雪灾,朝廷确实应该节俭用度,把钱花在更紧要的地方才好。”   正说着话,冯获从外面进来,笑道:“父亲还不知道吧,今年这肉只怕是吃不成了。”   冯若昭忙上前迎他,“阿爹今天回来得早,可是难得。”   冯获进来与冯老太太见了礼,冯若昭亲手捧过来一杯热茶,“阿爹喝点姜茶,去去寒气。”   冯泽向儿子道:“你刚才说胙肉吃不成了,是什么个意思?今日太后召我入宫,出来后我就直接来了这里,倒没听说,是怎么回事?”   冯获笑道:“起因是光禄寺那边有人上奏疏,请求皇上不要再让光禄寺贴钱买胙肉了。”   原来,这庆成宴以前并不是没有过取消的先例,先帝在位时就因为身体原因而取消过两次庆成宴,但是每次免宴之后都会将祭胙分赐群臣。   虽然皇帝祭天所用的祭品着实不少,可是架不住满朝文武人数实在太多,那点胙肉其实根本就不够分的。因此,每次遇到免宴赐胙的情况时,光禄寺就必须贴补进去一大笔钱,另外购买大量所谓的“胙肉”,用来分发给百官。   如今光禄寺有人提出请求,废除让光禄寺贴钱买胙肉这种“陋例”,祭胙该是多少是多少,只分发给那些前去陪同祭祀的官员,这下难免引起了那些各种原因而不能前去陪同祭祀的人的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庆成宴,就是祭祀之后举行的宴会,至此宴举行方才算整个祭礼完成,属于最高规格的大宴级别。一般是不会轻易取消的。   ☆、第95章 黄连芯糖   冯泽问:“那后来呢”   “后来在朝堂上当着皇上的面便吵了起来,吵得皇上头疼不已,直接离席而去,”冯获道,“最后,还是睿王站出来解决了争端。”   冯若昭正拿了银钎子帮着冯老太太挑核桃仁吃,听到父亲提到宇文赫,不由得心中一动,竖了耳朵更加关注起来。   “睿王是怎么解决的?”冯泽问。   冯获道:“睿王说,我知道大家的心思,并不是看重那一点肉,而是希望皇上恩泽大家能够均沾。既然这样,所有人的胙肉全部取消,把那些肉拿去分发给受灾的百姓充饥吧。我想,各位都是国之栋梁,民之父母,如今百姓受灾人民受苦,各位大人一定心怀怜悯,绝对不会反对的。”   冯泽拈须笑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反正在京的这些人,谁也不在乎这点肉。只要三节的赏赐还有,朝廷的体面也过得去了。”   “嗯,”冯获道,“睿王说完这个,紧接着又说了一些礼部和吏部要开始规划年终的官员赏赐,希望大家各尽职守,勿要辜负皇恩之类的话。”   冯泽一笑,“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冯获笑道:“恩威并施,驭下之道,自古如此。”说完这句话他的笑容有,渐渐消失了今天还有件事,云南巡抚出缺皇上点了凡家大爷补这个差。   “樊维平啊……”冯泽皱眉,喃喃叹道:“他做云南巡抚——还差点火候啊!”   “就是啊,”冯获马上应道,“好几位阁老都反对呢,可是皇上执意如此。如今他们樊家一个一品一个二品,可是越过咱们家了——”   “住口!”冯泽脸色一变,沉声喝道,“这种话有害无益,万万不可再说了。”   冯获陪笑道:“知道了,这是在家里我才随意些,以后不说就是了。”   冯泽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冯老太太靠在榻上正闭着眼睛打瞌睡,冯若昭低着头坐在几案边心无旁骛地挑核桃,便压低了声音向儿子道:“走,去书房,把详细情形和我说说。”   冬至过后的第三天,周傲云便走了,冯若昭没有去送他,只是提前一天命人送了许多他爱吃的食物和两套新衣过去。   之后,进宫给贤太妃冯芮贺寿的日子很快便到来了,这一天,天气晴朗,让人一早起来便心情颇佳。尹国公府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在冯泽的带领下一起入宫。韩氏这次因为怀孕而并不在入宫的名单之内。冯获的三个姨娘自然也没有资格,但庶子庶女,却被准许随行。   这一次冯若昭坚决自己动手装扮自己,因此避免了像上次那样成为珠宝展示架的命运。她如今眉眼已经渐渐长开,盛装打扮之下,虽然艳丽,却并不俗气,比以往更加令人惊艳。   入宫之前,宫里早遣了人来,讲了入宫的各种礼仪规程注意事项。然而临场之时,有些人难免因为紧张或疏忽,而有些不妥当。   冯若昭虽然是第一次入宫,但好在有廖嬷嬷教导了这半年的功夫,一切竟然妥妥贴贴,不管是去拜见太后皇帝皇后在他们面前应答,还是在寿宴桌上进餐用饭,表现得都甚是得体。   宴会之后,冯芮让宫女带了家人去逛御花园,独留谢夫人说话。待众人回来,又尝了御赐的茶点,时辰一到,便不得不离开回家。   到了晚间,谢夫人与冯泽夫妻独处之时,冯泽问她道:“今日娘娘跟你都说了些什么,她还好吧,我瞧着她气色倒似比刚刚国丧那会儿好些了。”   “还好,”谢夫人道,“原本我也挺担心她的,听她亲口说,在宫里过得还好,我也就放心了。”   冯泽道,“我早就说让你不用担心。先时,皇帝裁减宫人的时候,没动太后和她们的。可见是个有孝心的。到了她这一步,只求生活平安衣食无忧就好,别的也不用多想。”   谢夫人笑道:“话虽如此,不过最近倒是有些事,跟咱们家有关,她不想也不行。”   “什么事?”冯泽奇道。   “你还记不记得,先时娘娘荐了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让她去教导咱们家昭丫头?”   “当然记得,”冯泽道,“这个嬷嬷姓廖,还是我带过去昭丫头那边的呢。怎么,忽然说起她来了?”   “娘娘今天告诉我,给咱们昭丫头推荐这位教导嬷嬷,其实不是她的主意,而是睿王的意思。”   “是吗?”冯泽并没有显出很吃惊的样子。   谢夫人瞧了他几眼,“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冯泽嘿嘿一笑,“你接着说。这个嬷嬷怎么了?”   谢夫人斜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道:“我也就是想告诉你,给昭丫头教导嬷嬷是睿王的意思。然后你看,昭丫头今日在宫里的表现,着实不错吧。”   “嗯,还行吧,”冯泽淡淡道,“你说要紧的。娘娘还说什么了?”   “娘娘还提到一件事,昨天刚刚才发生的,皇后认樊家的霞丫头做女儿了,还要册封她为郡主。”   “什么?!”这一回冯泽是真的有些吃惊了。“皇上对樊家还真是——”他略一沉吟,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来,“这个,多半还是睿王的主意。”   谢夫人奇道:“你怎么知道?”   冯泽嘿嘿一笑,“我猜的。”却转而问道,“这件事,娘娘怎么说?”   谢夫人道:“娘娘说,皇后收了霞丫头做女儿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想让霞丫头断了做皇家媳妇的念头,但是又不想让樊家太寒心。”   冯泽笑了笑,“娘娘能够看得出来,别的人应该也看得出。说白了,这就是块包着黄连芯子的糖,一口吃下去也就没事了,嘴里还是甜的。若是一定要掰碎了咬开了,只怕得把自己苦死,樊胜那个老狐狸应该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娘娘的意思是——让我们接下来多看顾着点昭丫头,”谢夫人说,“睿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怕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见冯泽并未表示反对,她接着说道:“我想着,最好能把她接过来,仍旧住在咱们这边,我亲自看着,不然我不放心。”   “睿王也许有那个意思,但也不见得最后就一定能作得准。不过……”冯泽沉吟着说道,抬眼斜瞟着谢夫人,“你想接昭丫头过来?那老太太怎么办?她和老太太最是要好。老太太离了她,怕是饭都吃不下的。”   谢夫人有些犹豫,咬了咬牙,“老太太若是愿意,一起住过来就是了。人家儿媳妇怎么做,我也怎么做就是了。”   “你呀,你呀!”冯泽指着自己的老妻,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谢夫人也是读过些书的,“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又说,有错能改,善莫大焉……”   “好了,好了,”冯泽摆手,止不住地笑,“你别给我念叨这个。等我跟她们商量商量再说。不过,回头真的接过来了,你可要说到做到。还有啊,接人过来,也是要有诚意的。一个是你的婆婆,一个是你的孙女,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回头商量好了,若要你亲自去迎她们,你可不许推辞。你自己先想想,能不能做得到?若是做不到这些,我也不必和她们开这个口。”   谢夫人沉吟了片刻,“能做到,你帮我去说。说好了,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   冯泽想了想,“获哥儿媳妇下月就要生了,不宜轻动。不如等到孩子出世,然后再接他们过来大家一起过年,这样更好。”   谢夫人一想,觉得丈夫说得有理,便道:“也好。那就等获哥儿媳妇生了之后再说,你也可以先跟老太太商量,老太太要是答应了,别的就都好说了。”   冯泽道:“我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说。”   说到韩氏生孩子,谢夫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年樊氏辛辛苦苦怀胎九月,最后生的时候有些难产,孩子在肚子里憋得脸色紫涨,好不容易生出来,不到一天就夭折了,后来樊氏就再也怀不上。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合了手念佛,“佛祖保佑,获哥儿媳妇平平安安地,给老二生个儿子。”   过了几日,皇帝皇后认樊悦霞作干女儿并要册封她为郡主的圣旨送到了康国公府,几乎与樊大郎升任云南巡抚的任命同时到达。   康国公樊胜本就已经是直隶总督,疆臣之首。如今儿子樊大郎又升任二品地方大员,同时孙女还成了皇帝的干女儿,加封郡主。康国公府荣宠已极,一时风头无两,京城上下莫不为震撼。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又腹黑了,也算是一定的补偿吧。   ☆、第96章 定情信物   冯若昭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同时,让她烦恼的事也来了,因为按照她的身份,她将不得不去参加樊悦霞的郡主册封礼,为她庆贺。   成为皇帝的干女儿,对樊悦霞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再清楚不过了。冯若昭觉得,对于这份恩宠,这位原本一门心思想要当睿王妃的樊姑娘,是不是能高高兴兴地接受,还真的是很难说。   明知道自己在樊悦霞眼里那就是毒刺一般的存在,还不得不时不时在她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冯若昭自己都替这位表姐觉得憋屈。说来说去,还是宇文赫不好……想到这个,冯若昭就有些恨恨地。   樊悦霞的册封礼定在腊月初四,这一日康国公府张灯结彩,装饰一新,府中上下一片欢悦喜庆。   受命前来册封的正使是素来与樊家交好的李阁老,副使不是别人,正是冯若昭的大伯冯荃。二人带着执事官在将至府门处下了马,早有樊胜身着朝服领着合族人众在门外迎接,樊悦霞则一身盛妆在侍女的陪伴下在仪门内跪迎。   然而细心的人会发现,她的表情虽然端庄平和,微带笑意,但是那双美丽的眼晴里却没有半分欢喜,精致的脂粉遮掩下是微红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   使者进了门,行过大礼之后便开始读册文、授宝册,再行礼如初,册封仪式就算是完成了。紧接着,使者回宫复命,而樊悦霞入宫谢恩,之后回府参加庆贺礼。   康国公府大摆宴席,宾客云集,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又有歌舞杂耍百戏助兴,当真是热闹非凡。饶是樊悦霞心中并无半分喜乐,在这样的场合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作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模样来,应酬这些前来祝贺她的人。   正在席间觥筹交错,宾客们酒酣耳热之际,门口忽然来报:睿王来了。众人不由得再次感慨了一下皇家对康国公府的盛宠,樊悦霞封郡主,连睿王也亲临来贺。   趁着宇文赫还没进门众人整肃仪容,冯若昭瞅了个空子,借口更衣遛了出去。说是更衣,其实就是上厕所。上完厕所出来,她问樊府的侍女,“你们家花园在哪边呢,带我去逛逛。”   那侍女知道她是自家夫人的外甥孙女,算是很近的亲戚了,也未多说什么,带她去了花园,到了门口,便陪笑道:“原该陪着姑娘在园子里逛逛的,只是今日府中客人多,有些忙不过来,奴婢必须要回去了,请姑娘见谅。”   冯若昭忙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你去忙吧,我和秋水逛一逛,一会儿自己会回去的。”   侍女告了罪便走了。冯若昭带着秋水,一路随意溜达溜达着,忽然想起那年曾在樊家遇见宇文赫的事,便向秋水问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儿有个叫水云洲的地方?”   秋水笑回道:“怎么不记得,姑娘和大少爷在那里见过王爷,还一起吃了饭的。姑娘还得了件好衣裳。”   “可惜现在穿不了了。”冯若昭略带遗憾地说,又回忆着道:“呃……我还记得那里有两棵好腊梅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过去瞧瞧。”   樊府花园极大,且又因为间隔的时间久了一点,两个人对路径记不熟悉,绕来绕去,约摸花了半个时辰才到达水云洲。   到了那里才发现,水云洲已经有人在了。一堆侍卫守着房前屋后,冯若昭几乎立刻猜出屋子里面的人是谁了。她拉着秋水就想离开,可是却被侍卫们拦住了。一个人进屋去禀告,片刻之后,他出来向冯若昭笑道:“请冯姑娘一个人进去,王爷和樊姑娘,都在里面等着你呢!。”   什么?!   冯若昭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没等她想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已经在侍卫的催促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内有两个人,果然是宇文赫和樊悦霞。宇文赫站着,表情平静,樊悦霞低着头,坐在榻上,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两个人离得颇远,一看局面就不太愉快,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冯若昭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自己还真是没事找事啊,原本就是想避开这两个人的,怎么偏偏就鬼使神差地自己送上门来了呢?   正在自怨自艾心里打鼓之间,宇文赫走了过来,去拉起她的手,口中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要和樊姑娘说,你给我们做个见证。”   冯若昭想也不想地把自己的手缩到一边,避开了他的,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王爷有话请说,我在旁边会听着的。”   “好,”宇文赫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并不生气,只笑了笑,“那你仔细听着。”   他转向樊悦霞,温柔却十分坚定地说道:“樊姑娘,我确实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先前令你误会颇深,是我的错,我十分抱歉。我不敢奢望你一定能原谅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怨我恨我,将来找到一个真正适合你对你好的人,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冯若昭站在那里,听他说了这么一段话,只觉得尴尬无比,内心不安到了极点,简直恨不得自己立马原地消失。   宇文赫这是在彻彻底底地和樊悦霞一刀两断啊,老天在上,怎么偏偏被她给撞上做这什么见鬼的见证人了呢?她真的不是故意跑来的!   樊悦霞低着头,只是不说话。冯若昭一心只想装死,屋内陷入了让人难堪的沉默之中。好半天,只听得一阵悠悠的叹息声,樊悦霞终于抬起头来,却是表情淡淡,无悲无喜。   她看看宇文赫,又看冯若昭,忽然展颜笑了,说道:“王爷放心,我不会怨你恨你的。这几日家里人也劝过我几次,我已经想明白了,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我先前执念太重,让王爷为难了,是我不对。”   她缓缓起身,急步上前来,向宇文赫深施了一礼,“我给王爷赔礼了,请王爷恕罪。”   宇文赫忙虚扶了她一下,“樊姑娘太客气了,你——想明白了就好。”   樊悦霞又转向冯若昭,拜了下去,满面羞愧地道:“先时我对妹妹多有误会,糊涂之下做了许多失礼的事,是我的错,还望妹妹看在咱们原是亲戚的份上,原谅我。”   “姐姐言重了,”看樊悦霞突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主动向自己赔礼道歉。冯若昭十分意外,又有些感动,连忙劝慰她道,“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有人不好,你不用跟他道歉的。”   似乎是被冯若昭说到了自己心槛里,樊悦霞流露出激动的神色来,眼圈儿都红了,哽咽道:“妹妹胸怀宽广,远胜于我,我……实在惭愧。以后,我得向妹妹多多亲近讨教才是,你不会嫌弃我吧?”   “姐姐快别说这样话,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冯若昭忙道,“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多多亲近也是应该的。”   樊悦霞破涕为笑,“妹妹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等一下妹妹跟我走,我们好好说说话。”她拉着冯若昭的手只是不放,向宇文赫道:“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可要走了。”   宇文赫负手而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若有所思,“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冯姑娘说。”   “那我在外面等着妹妹。”樊悦霞含笑低头,目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恨意,躬身告退了。   冯若昭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寒冷,“王爷有话请说,我出来很久,该要回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有样东西要给你。”宇文赫突然开口,伸出一只手来,手中拎着一样东西,在那里轻轻地摇晃着。   冯若昭瞥了一眼,不由得怔住了,这是那只羊脂白玉的双鱼玉佩啊!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   她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她知道,这是宇文赫的心爱之物,多年来一直带着从不离身。现在把它给自己,这算什么?   “你……这是——这算什么意思?”她磕磕巴巴地问。最近时常听说他勤于政务的消息,现在又睹他解决了和樊悦霞的关系。在她内心深处,对他的观感其实已经大有好转。但是面上的矜持让她表示拒绝,“这么贵重的物件,小女子可不敢接受,王爷还是自己留着吧。”   宇文赫不慌不忙地回道:“本王所赐,你这个小女子必须接受,否则算大不敬……”   冯若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揪了过去,握在自己手中,“王爷没事了吧,没事我先走了。”   “你还没谢赏。”   ……   冯若昭只得行礼,口中道:“谢王爷赏赐。”   宇文赫忽然凑了过来,在她耳边呢喃道:“这是定情信物,你可要保管好了……”   冯若昭猛地后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义正辞严地道:“王爷请自重!”她将玉佩递了回去,并不看他,“您还是收回去吧。”   “傻瓜!”宇文赫把她伸开的手指重新握了回去,沉声道,“这是给你的护身符——许多人都认得它的,见它就如同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就算不自己碰上来,男主也会去找她来的。   ☆、第97章 突然分娩   听说这是给自己的护身符,冯若昭不由得一怔,抬眸望向宇文赫,只见他却似换了副面孔,一脸的哀怨地瞧着她,“堂堂一个王爷,送个东西还送得这么可怜,就差跪下求她了,我心里的苦啊有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   冯若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变脸变得还真是快,一会儿摆王爷架子一会儿又装可怜。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坚持不收么?   收就收了吧,宇文赫说得对,这东西相当于是自己的护身符,拿着他的玉佩在手,万一有什么事的话会方便很多。   想了想,她说道:“王爷一片好意,臣女十分感激。这个玉佩我就先收下。不过,先说清楚,我只是暂时保管着。如果有一天……”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咬了咬唇,眼神中的意思就是“你懂的”,接着又说道:“我还是会把它还给您的。请王爷继续以国事为念,多行善举,有更多的百姓都能得到您的恩泽护佑,这才是正理。”   “我明白,”宇文赫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等着我,我也会等着你。”   冯若昭觉得耳朵根有些发烧,“我要走了……”   “你走吧,”宇文赫轻叹道,“照顾好自己。”   “多谢王爷,我会的。”冯若昭又施了一礼,然后离开。   从屋子里出来,樊悦霞和秋水都还在外面等着她。樊悦霞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挽了冯若昭的臂膀,笑道:“妹妹去我房里坐一坐,以后无事可以常过来玩。”   对于她这种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冯若昭实在有些不太习惯,而且刚刚离开宇文赫又觉得心头思绪有些纷乱,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便推辞着笑道:“蒙姐姐看重,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今日家里还有别的很多客人,姐姐单单陪着我,叫我心下实在过意不去。要不改天我再来拜访姐姐,也是一样,望姐姐见谅。”   见她说得恳切,樊悦霞也一脸真诚地说道:“妹妹这话可是当真?我是实心实意地想要和妹妹做朋友的,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说话间,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可怜巴巴。   冯若昭忍不住联想到这姑娘先前被宇文赫给敷衍惨了,好像都有些心理阴影了,心中有些不忍,便对她笑道:“怎么会呢,我自然是说真的,只看你哪天方便罢了,你定好日子,我必来的。”   “真的?”樊悦霞面露喜色,“那好,我回头下帖子给你。”   “好。”冯若昭点头应了。两人一起往前面招待女宾的厅堂而去。刚到门外,恰好碰到杨柳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一见冯若昭便急道:“正好,姑娘,快,快回家去。”   “出什么事了?”   “二奶奶要生了!”杨柳有些激动地道,“奴婢正要去找您呢!”   “萧先生来了没有?”冯若昭一听,头皮都麻了,第一反应就是问萧先生到了没有。   昨天她就派了人去庄子上接萧先生的,就是为预备着韩氏生产的事。虽然稳婆还有大夫都是早就定好的,可是有萧先生她会更心安一些。哪想到韩氏说生就要生,这离着预产期不是还有几天的嘛……   杨柳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没顾得上问。”   冯若昭无奈,只得向旁边樊悦霞躬身急急地道:“家母临盆在即,我得回去了。”   樊悦霞道:“妹妹自去无妨,回头我去看你们。”   冯若昭点一点头,自进厅堂里面去找谢夫人。因冯若晴年后便要出嫁,如今极少出门,今日樊府的庆贺宴她没有来。谢夫人只带了冯若星、冯若昭、冯若春和冯若曼四个孙女,和樊家长辈们打完招呼,便离开了樊府,直接过到椿树胡同这边。   一到家门口,还好有谢夫人在前面压阵,才让冯若昭按捺住了撒腿飞奔进去的冲动。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有剖宫产这种逆天的后备手段,女人生孩子也是存在极大风险的,弄不好照样要出人命。   更不用说现在这种连剖宫产都没有的时空,生孩子那是妥妥的去鬼门关遛达一圈,能不能回来还真难说。不过,好在韩氏不是初产妇,应该问题不大的……冯若昭不断地宽慰着自己。   一路跟随着谢夫人匆匆赶到韩氏院里,正堂里只有冯获一人,正在那里踱来踱去,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他也是收到家人去报的消息,才临时放下公事刚刚赶回来的。见谢夫人进来,忙迎上来叫:“母亲,您来了。”   “嗯,媳妇怎么样了?”谢夫人问。   “据说是进去一会儿了,”虽然是大冬天,冯获的额上微微见汗,“现在怎样我也不知。”   谢夫人看了一眼紧闭的卧房门,里面只传出一些轻微的□□声。她对韩氏第一次生冯若昭时喊得撕心裂肺的仍然记忆犹新,不由得十分奇怪,“怎么声音这么小?不会有什么事吧!”   “应该没事,”冯若昭说道,“我教给母亲一种呼吸方法,可以减轻生孩子的时候的疼痛。不用大喊大叫。大喊大叫只会耗费体力,反倒对生产不利。”   这种孕妇分娩时的呼吸法叫拉玛泽呼吸法,她只听说有这么个呼吸法,具体内容却并不清楚,有一次她无意中和周傲云提到,然后随即就拿到了一张写着详细方法的纸笺。   冯若昭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生孩子的事你也懂?”   周傲云有些不满,“一种呼吸方法而已,知道这个很奇怪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周傲云眼神有些异样,“你确定要知道吗?”   冯若昭耸了耸肩,“好吧,当我没问。”   可惜拉玛泽呼吸法只能减缓痛苦,并不能解决把孩子生下来的问题。冯若昭紧接着向冯获问:“阿爹,萧先生来了吗?”   冯获摇头,“还没有,胡大夫应该快到了。”   “曾祖母呢?”   “去神堂求神了,”冯获道,“说让好了再去告诉她老人家。”   冯若昭点点头,表示理解,“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在这种场合呆着的好。”   正说话间,门外丫头领进来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正是早先一直为韩氏诊脉安胎的胡大夫。   谢夫人忙向跟着的四个孙女说道:“你们都出去等着,别一堆人都挤在这里了,生下来了以后自然会告诉你们的。”   冯若昭站在原地不想走,“祖母,让我留下来吧,万一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帮忙……”   谢夫人一哂,“你个姑娘家,要帮忙也轮不到你,快去吧。”见冯若昭满脸不情愿,便又催促道,“你先去吧,实在不行,叫你就是了。”   冯若昭这才动了脚,跟其他人出去了。冯若曼拉了冯若春去了自己房里,只留下冯若星跟冯若昭一起,两人就近在旁边的耳房里坐了。   冯若星向冯若昭道:“你瞧见刚才那两个丫头的脸色没有,可是精彩——”   “啊,”冯若昭有些心不在焉,“我没在意。她们脸色怎么了?”   “还能怎么,”冯若星抓了桌上的花生,开始一颗颗地吃起来,“不高兴咯。”   “人之常情,”冯若昭淡淡道,“我看她们如今倒都还算安分,不高兴也随她去吧。后宅这么方寸大点地方,有什么好折腾的?无聊!”   冯若星也对两个庶妹兴趣不大,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刚才我们要离开前,我好像看到你跟霞姐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没看错吧?!”   冯若昭笑了,“你没看错。她自己主动和我说,她想通了,跟我道歉来着,说过去都是她的错,还想跟我做朋友呢。”   冯若星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无法相信的样子,“不会吧,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真的,”冯若昭道,“本来她还想拉我去她房里坐一坐,被我推辞了。她还说,回头要下帖子给我,请我专门去她那里聚一聚呢。”   “啧啧啧,”冯若星感叹道,“难不成得了个郡主的封号,品级上去了,心胸也就随之变开阔了?”   冯若昭迟疑着道,“也许……就是顿悟了吧。有些事情,只要想通了,也就没有什么了。”   “嗯,反正她王妃是肯定当不成了,”冯若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冯若昭,“你却很有希望,所以不如趁早讨好讨好你,省得以后你向她报仇。”   “二姐姐你在说什么呢,”冯若昭哭笑不得,“我可没想过什么报仇什么的。”   “你没想过报仇,那你有没有想过当王妃呢?”冯若星笑吟吟地道,“当然,你想不想的也没关系,只要睿王这么想的就行……”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冯若昭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担心我娘呢,可没心思跟姐姐开玩笑。我去瞧瞧现在怎么样了。”   说着,她站了起来,走出去慢慢踱到韩氏的卧房窗下,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   “用力,用力啊——”有人急切地催促着,伴随着韩氏痛苦的□□。   “还是不行!”   “二奶奶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   “冻产了,唉——用力啊,二奶奶!”   ……   冯若昭听不下去了,咬了咬牙,急匆匆地进了正屋。谢夫人一见她,正要说话,那边卧室的房门却突然吱呀开了,稳婆从里面出来,一脸的焦灼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冻产者,言天气寒冷,产女血气迟滞,儿不能速生。   ☆、第98章 韩氏产子   稳婆一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去,一下子都站了起来。那稳婆一时也顾不上别人,径直向胡大夫急急地说道:“二奶奶又没力气了,那药还可再用吗?”   胡大夫略一沉吟,自药箱中取了一个小药瓶出来,递了过去,“再服三颗,便不能再服了,服也无用。”   稳婆一把抓了过去,随口说了一句:“就怕现在也无用了。”   冯若昭揪住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   稳婆勉强笑道:“姑娘,这种生孩子的事,你就别掺和了,耐心等着就是。让我赶紧进去……”   “不行,我也得进去看看。”冯若昭当机立断,转向谢夫人,“祖母,让我进去瞧一瞧。我的医术您是知道的。指望这药起效果,只怕时间太长会有危险的。不如,我看看能不能给母亲扎几针,让她恢复一下体力,这样快!”   谢夫人犹豫不决,“这……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是不能进产房的!以后只怕于你婚姻不利啊——”   “祖母,现在可是人命关天!”冯若昭着急地道,”我是为了救人才进去的,神佛会保佑我的,没事的!”   她明白,之所以有未婚女子不能进产房的说法,是因为担心未嫁女见了生孩子的痛苦场景,对婚姻生育产生心理阴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讲究是有道理的。可是,现在这样的状况下,如果不进去帮忙,最后韩氏和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状况的话,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谢夫人略有些意动,望向冯获,“二郎,你看呢?”   冯获微一沉吟,向冯若昭道:“你进去,只把脉和扎针就是了,别看……明白吗?”   “明白。”冯若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转身拿过杨柳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那个木箱子。   “有什么状况,最好出来跟胡大夫商量一下。”望着女儿踏入卧房门内,冯获有些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   “到底怎么样了?!”一进产房,关上房门,冯若昭便向稳婆发问。   “胎头已经下来了……就是二奶奶没力气,孩子卡在那里出不来啊!”稳婆一脸愁苦,正和她的两个助手用宽布条子帮韩氏勒腹,试图帮忙她让胎儿出来。   韩氏勉力地转过头来,“昭儿你来做什么?!快出去!出去!”   “娘,我是来帮你的,”冯若昭回答,“你躺着,不要乱动了!赶紧恢复体力才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箱子、拿出产钳、穿上罩衣、戴上口罩、洗手、消毒……这一系列的举动以及装扮,令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惊呆了。   “姑娘,您这是——”稳婆磕磕巴巴地问,“这是要干什么啊?”她心里直犯嘀咕,二奶奶这不还没死嘛,这三姑娘怎么就穿上白衣服了呢。脸上还戴着白布,这怪模怪样的打扮,难不成是要跳大神?   冯若昭冲她们笑了笑,安慰道:“没事,这是从洋和尚那里学来的医术。”   一切准备就绪,她拿着产钳往韩氏脚头那边去,饶是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当看到宫口全开的产道时,她还是被大大地震撼了。她感觉到来自心底真切的恐惧和疑虑:   真的要这样做吗,从来没有亲自动手试过,这东西能管用吗,这可是最亲的亲人,这是两条性命……   她拿着产钳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办法做出任何行动。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冷汗一重接一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随时会从喉咙里蹦出来,呼吸变得十分粗重,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变得有些虚幻了……   不行,我做不到——   她想着,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挫败感。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就在她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稳婆惊喜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   冯若昭精神一振,只见一个小小的小家伙伴随着血水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身后还拖着一截灰色的肠子,马上她便醒悟到那应该是脐带。   太好了,冯若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退开一旁,让稳婆处理脐带,包裹小婴儿。   “孩子怎么不哭啊,”稳婆在小家伙背上轻拍着,又发现了新情况,不由得十分着急,“估计是憋太久了。”   冯若昭一听,急忙道:“快,快给我,让我救他。”没有多想什么,她把小家伙往床上一放,跪在边上便开始做人工呼吸。此时的她心急如焚,如果在一分钟之内,还哭不出来,很可能会导致永久性脑损伤的。   终于,在她连续吹了十来次之后,小家伙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了!哭了!总算哭了!”稳婆大喜,把孩子抱了起来,为他清洗穿衣打包。   冯若昭却只觉得一阵紧张过后的虚弱,软软地坐倒在地上,半天不想动弹。却问了一句:“娘,你没事吧?”   韩氏细细地应了一声,“我没事,昭儿,辛苦你啦……”   冯若昭苦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哪里啊,”稳婆满脸堆笑,“今天多亏了有姑娘在,才保得小少爷和二奶奶母子都平平安安。”   “小少爷?”   “是啊,”稳婆笑着回答,“恭喜姑娘多了个弟弟。”又向韩氏道:“恭喜二奶奶了。”   韩氏勉强说了一句,“你们也辛苦了。”便合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这一次生产着实把她累得够呛。   冯若昭随着稳婆等人出去,眼前尽是一片喜气洋洋。忽然萧先生进来,满面歉意地道:“是我来得迟了,可都平安吗?”   众人正围着新降生的小家伙欢声笑语,如今母子皆已无恙,倒也不甚在意,忙道:“平安平安,萧先生来得正好。”   萧先生不放心,看了看小家伙,说了几句夸赞讨喜的吉利话,又进去看了一回韩氏,出来以后私下里对冯若昭道:“这回可得给淑人好好补补,气血亏得厉害。”   冯若昭点点头,“我知道。我亲自拟了娘的饮食单子,给她慢慢调理。”   萧先生又道:“我瞧着别人都开心得很,你反倒好像有些闷闷不乐似的。那可是你嫡亲的兄弟,你总不至于怕他夺了你的宠爱吧?”   冯若昭笑了笑,“那哪儿能呢,不是为这个。”   萧先生笑道:“我想着,你也不是这样的人。那你能否跟我说说,是为着什么?”   冯若昭这才把自己在产房里头拿着产钳却下不了手的经历说了,又问萧先生道:“先生,用过那东西没有,真的好用吗?”   “当然,”萧先生道,“救了好几条性命了。这东西还是你告诉我好用的,怎么如今反倒自己怀疑起来了?”   冯若昭沉吟了半晌,有些垂头丧气,“也许我是在怀疑自己。我觉得自己根本用不了这东西,我下不了手……”   “这也是情有可原,”萧先生叹道,“他们是你至亲至爱之人,难免会对你有些影响。”她看着冯若昭,“我倒觉得,你也不必纠结于此。就算是你真的干不了这个,也没有什么好沮丧的。再说,你还能干别的,你弟弟不就是你救回来的?!”   见冯若昭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萧先生又接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力所不逮之处,不必自责。有些能力不足,可以学习克服。有些事实在做不到的话,也可以努力多做一些自己做得到做得好的事,也是一样。若只是沉沦于此,就此自暴自弃,于己于人,都无好处。”   听了萧先生的话,冯若昭感觉好多了,她本是玲珑剔透之人,稍加点拨便领悟明白,不由得笑道:“先生说得是,是我先前太过求全责备了。”   因冯获得了嫡子,冯府上下加发一个月月钱,府中一片喜庆。谢夫人和冯老太太尤其喜悦无限,拿了许多赏赐出来,自不必细说。洗三之日,近亲来贺,冯若昭帮着甘氏一起料理,倒也井井有条。   过了两天,冯老太太对冯若昭道:“你祖父祖母有意接我们过去国公府那边住,你觉得怎么样?”   冯若昭一怔,“好好的,祖母怎么想着这个了?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冯老太太笑道,“现在可不一样,你和你弟弟不养在她跟前,只怕她是睡不好觉的。”   冯若昭略想了想,笑道:“我听老祖宗的。”   冯老太太道:“那好,等过完年,你和你爹娘就搬过去。我还住这儿,傍着你三叔祖。你若想我了,就来看看,倒也方便。”   冯若昭道:“老祖宗何不跟我们一起搬过去?这样不是更好?”   冯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贯说你聪明,怎么这会儿倒糊涂起来了?我若也搬过去了,你出门的机会不就少了?”   明知冯老太太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欲和谢夫人住在一处。但是被她说出这样的理由来,冯若昭有些无语,只得笑道:“原来老祖宗是为我着想。”   冯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哎,我和你说,以后你过来看我,这边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偷偷出城打猎去,不然像现在,你爹娘全在跟前,我想带你出去玩都没得机会。”   原来是为了这个……这老太太!冯若昭哭笑不得,点头道:“我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玄幻新坑《魔尊撩妻全纪录》求预收 新书书名好像挺狗血,我是起名废T-T 不管怎样,我会先把现在这篇文好好写完的。   ☆、第99章 捶丸之会   这个春节,因为韩氏尚在坐月子之中,冯若昭过得甚是简单,不过是和全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去几家亲戚拜了拜年。   康国公府自然也在其列。樊悦霞见了冯若昭十分欢喜,“年前就想下帖子请你来玩的,又怕二姨坐月子,你事多人忙。”   冯若昭笑道:“劳姐姐记挂,过两日等我娘出了月子,再办完我弟弟的满月酒,应该就空闲了。”   樊悦霞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着的,这样,我邀了京城里几个相熟的姐妹,初十那天到我们家恬熙园去玩捶丸,你也来吧,我介绍她们给你认识,以后大家可以一起玩。”   冯若昭笑了笑,当年她捶丸还是叔祖冯添教的,后来去了济南府以后,常陪着冯老太太一起玩这个。习武之人,原本眼力腕力以及对力量控制的精准都非一般人可比,在冯老太太的督导训练之下,冯若昭后来的捶丸水平,连冯添这个老手都甘拜下风。   也不知道樊悦霞她们这帮贵女是什么水准,出于谨慎,冯若昭免不了要谦逊一下,笑道:“那个我玩得不好,只怕扫了姐姐的兴。”   “嗨——说这种话干嘛,”樊悦霞道,“不过是小姐妹们找个名头,聚在一起乐一下罢了,随便玩玩的,不必在意。对了,富锦公主应该也会来,这个主意还是她提的,就是我初一进宫的时候,她可喜欢玩这个。”   富锦公主是宇文赫的姐姐,她母亲虽是侧妃,却是最早嫁给宏庆帝的人,后来她母亲因病早逝,宏庆帝对这个女儿不免偏疼几分。这样的人认识一下,自然是有好处的。   冯若昭到京城不到一年,中间又状况不断,结交的同性朋友着实极少,按说是应该要多多出门交往,扩大一下朋友圈子的。想到这些,她便欣然应了下来。   因正月过后便要搬家去国公府,少不得要提前收拾预备着,好在不过是城里换个地方而已,拉下什么无非就是多跑两趟的事,倒也无甚难处。   只是韩氏身前如今多了一个孩子,再加三个姨娘,都在秋香院难免有些拥挤。正月里谢夫人见到冯若昭,便与她商量道:“把冬喜院让你一人住如何?”   国公府小辈里一人独占一个院子的先前也只有冯若晟这个嫡长孙,如今在谢夫人心中,看冯若昭格外与旁人不同,自然要给她的待遇也抬高了。   冯若昭含笑道:“祖母让我一人住个宽敞,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三个姨娘怎么安排呢?”   先前毕姨娘带着一双儿女住在秋香院的东跨院,柳姨娘住西跨院,何姨娘却是跟着谢夫人的,她原就是谢夫人跟前的丫头出身,生得又伶俐有眼色,知道自己在冯获面前地位尴尬,又无儿女傍身,因此只在谢夫人身上下功夫,很是得谢夫人青眼。因着这个,府中人上下谁也不敢小觑了她。   如今冯获要回来住,她身为妾室,却是不好再跟在谢夫人身边。谢夫人虽然有些舍不得她,这个道理却是明白的,听到冯若昭这样问话,有心为何姨娘谋个好点的地位,却一时难有主意。   见谢夫人有些犹豫难决的样子,冯若昭微微一笑,说道:“我替母亲有个不请之请,还望祖母能够答应。”   “什么,你尽管说。”   冯若昭道:“祖母您也知道,母亲这次生小宝吃了大亏,身体十分虚弱,只怕得将养好久才能恢复。父亲平日忙于公务,我又搬去冬喜院。小宝那里虽说有奶娘嬷嬷们,到底让人不甚放心。”   “我私心想着,何姨娘是祖母一手调理出来的,最是聪明妥贴的一个人。能不能请她帮忙着母亲一起照看小宝,好让母亲精力不济之时,也能休息休息,大家也都能放心。”   何姨娘不能生育,如果帮忙着韩氏照顾小家伙,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一则何姨娘细心稳妥,一旦明确小宝由她照看,必定尽心尽力,后宅一些腌臜事情她也是熟悉的,也知道怎么应付。二则对何姨娘自己来说,把嫡子帮着养大,培养好感情,对膝下无子的她来说自然是有好处的。   这么想着,谢夫人不由得微笑起来,满意地轻拍冯若昭的手,“这个主意好。明儿个我就跟她说。”   冯若昭一笑,“既然祖母觉得这样好,答应安排何姨娘帮忙照看弟弟,不如就让她搬到正院西厢房里住着,一则照看起来方便,二则另外两位姨娘也不用动了,大家都相宜。”   听了这话,谢夫人自然更加欢喜,赞道:“你这丫头比我想得还周到,行,就这么定了。”   冯若昭笑道:“那我先替母亲谢祖母了。”她之所以想出这么主意,完全是为韩氏考虑。   韩氏太过软弱,冯若昭也不能一直看顾她替她出头,如今又多了一个孩子,更是让人头疼。索性借着让何姨娘帮忙照看孩子的机会,把她拉过来绑在一起,充当韩氏和孩子的保护屏障,背后还有谢夫人看顾,总比韩氏带着孩子直接和三个姨娘正面刚要好。   过了几日,便是小家伙的满月酒,冯泽给二房的这个嫡子取名冯若煦。尹国公府难得地大摆筵席,大宴宾客,连宫里也有赏赐出来,十分地喜庆热闹。连久已不来往的韩伯父家也来了人祝贺,让韩氏十分感慨。   初十前三天,康国公府那边樊悦霞打发人给冯若昭送来了正式的请帖。冯若昭拿着请帖去找冯老太太。冯老太太道:“左右现在没什么事,你就去玩玩罢。”   冯若昭笑道:“跟她们玩可是要出利物的,万一输了怎么办?”   冯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还没去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尽管去,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冯若昭搓了搓手,“这样啊,那我得好好地打了,说什么也不能让老祖宗输钱。”   冯老太太摒不住笑了,“你这丫头,又在那里作怪,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些娇小姐哪能是你的对手,你好好露一手给她们瞧瞧。”   初十早上,冯若昭梳洗妆扮好了,过来辞冯老太大。冯老大太让丫头们端了一大包金银锞子出来,一两一个,足有一百两,交给冯若昭,“你拿这个去。”   冯若昭失笑,“我前儿个跟老祖宗说着玩的呢,钱我有。”   “知道你有,”冯老太太道,“把这个也带上。省得万一不够,还要着人跑回来拿……”说到这里,便觉得不妥,好像说的是冯若昭肯定会输一样,忙又改口道,“啊呸呸呸,肯定是够的啦。你也不知道她们玩多大,万一玩得挺大的呢。”   冯若昭心道:一群闺中贵女凑在一起玩,拿点彩头出来意思意思的,又不是专业赌徒,能大到哪里去。不过,冯老太太一片好心,就暂时收下,回来再还给她就是了,便笑道:“那谢谢老祖宗了,希望能沾点老祖宗的福气,等我赢了钱,回来跟您分啊。”   冯老太太笑道:“去吧,我等着!”   恬熙园是冯若昭曾经去过的,路途也还算熟悉。到了那里,被婆子们领着进了园子,先去一处叫听松轩的地方。   听松轩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樊悦霞已经等在那里,还有三位闺秀。一位是李阁老家的孙女李瑛,还有一位是黄翰林家的黄传芬,再有一个人就是曾经和冯若昭动过手差点打起来的那位——丰宁郡主。   冯若昭如今和樊悦霞关系改善,丰宁郡主见了她总算反应还算正常了,两人见礼,她也勉强应了一声还礼,只不过也许是仍然对冯若昭抱有疑虑和偏见,相比李姑娘和黄姑娘,她略显冷淡了一点。   那位黄传芬姑娘似乎对冯若昭第一印象不坏,归座之后主动与她攀谈起来。两人坐在一处聊天,冯若昭发现这位黄姑娘虽然身量娇小,一副文弱秀气的样子,性情倒挺爽利,而且见识也广,天南海北的杂七杂八知道不少。两人一聊之下,甚是相投,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冯若昭只觉得她的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想了半天才猛然想起来,这不是冯若晟还没过门的媳妇嘛,难怪……她会对冯家的人天然生出些亲近感来,原来是自己未来的嫂子。这么一想,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对黄传芬更平添了几分好感。   两人聊天之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三位闺秀,一位罗御史家的罗巧儿姑娘,还有邹尚书家的一对姐妹邹玉华和邹玉洁,无一不是家世显赫声望出众之人。   这三人刚到不久,便又有人进来报:“富锦公主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写古代高尔夫运动了,我先啃啃《丸经》去。男主又要找机会出来咯。   ☆、第100章 不速之客   说是富锦公主到了,其实真正到了的是她车驾中打头儿报信的从人,特意提前来告知的。虽说今日富锦公主是便服出来玩的,并不曾摆公主的仪仗。但是按照礼仪,已经先到的这些人仍然须得去门口迎接她。   因此,听说公主驾到,屋里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和樊悦霞一起前往仪门处迎侯。众人到了门前,又等了一刻,公主的车马方才到了。虽说是轻装简行,富锦所乘的朱顶飞凤车周围簇拥着的护卫从人却比平常只多不少。   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的翩翩美少年从车上下来,樊悦霞身为主人,上前迎接,丰宁郡主紧随其侧,都行礼道:“拜见公主。”   原来这位红衣少年便是富锦公主,她素喜男装打扮,今日要玩捶丸,更以男装出门来得方便。刚下车,见了樊悦霞和丰宁郡主,她便笑道:“今日我还带了一个人来。”   说话间,车帘动处,又有一个人从车里出来,穿着一身玄色狐裘,愈发显得得他颜如玉琢,丰神俊朗,正是当朝第一显赫之人睿王宇文赫。   樊悦霞见了他,便垂下眼眸,行礼道:“拜见王爷。”   丰宁郡主却似笑非笑地道:“表哥这么个大忙人,居然今天有空来这里玩,还真是难得!”   宇文赫把目光从某处收回来,转向她,微微一笑,“怎么,表妹不欢迎我吗?”   丰宁郡主撅嘴道:“谁敢不欢迎你啊,不过你和我们一起玩这个,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嘛!”   富锦公主笑道:“你们放心,今天他只是来作我的伴当的,并不会动手。”   丰宁郡主道:“那还差不多。”   一时后面的冯若昭等人也上前来见礼,寒暄完毕,进去稍事休整,准备上场。   杨柳偷偷地对冯若昭道:“姑娘,王爷一直在看你呢。”   冯若昭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要看就看呗,眼睛长在他身上,要看我也没有办法。”   杨柳笑道:“有句话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冯若昭早猜到她要说什么,多半是让自己对宇文赫有所回应,于是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不知道就别讲了。”   杨柳错谔地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又笑了,小声说道:“其实奴婢也没想说什么别的,自王爷来了,姑娘的表情举止就很是不太自然,奴婢只是想提醒一下姑娘……”   “是吗?”冯若昭微微有些吃惊,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看起来不自然吗?”见到宇文赫以后,她脑子里是有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冒出来,可是她真心不认为宇文赫今天是冲着她来的,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脸面。   “是有点,不过许是奴婢看走眼了。多半别人也瞧不出的,是奴婢多想了。”杨柳小心翼翼地说。她长年跟随冯若昭左右,对自家姑娘很是熟悉,因此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感觉得出来。但是对冯若昭不熟悉的人,就未必能看得出了。   所有人都拿了各自的球具到达早已准备好的击球场地边,场上十个球洞,每个球洞旁都插着彩棋作为标志。冯若昭决定,不去在意宇文赫在场这件事,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接下来的比赛上。   因为一共有九位贵女下场参与,所以并不以分组的形式进行比赛,而是自己打自己的。正式开赛前,每个人都领到了五根木筹,作为胜负计数之用。   与此同时,桌上放了一个朱漆木盘,各人将自己所出的利物让随身从伴放入木盘之中,作为赛后获胜者的彩头。这种九人大会,得赢到二十根木筹以上,才能有分彩头的资格,少一根都不可得。   冯若昭冷眼瞧着,每人放进盘去的金额并不相同,有多有少。像丰宁郡主放了十几两,已经算出手大方的,也有放十两八两,甚至更少的,比如那位罗巧儿姑娘就只放了大概只有二三两的样子。而由宇文赫代富锦公主放进盘中的却比丰宁郡主再多一点。总的来说,基本上与各人身份家世相符。   冯若昭想了想,决定与黄传芬差不多就好,便让杨柳拿了八个小银锞子放进去。   利物收齐,筹具也分发到位,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球具准备开球。几乎所有人的球棒,都是精心装饰过的,有镶金饰玉的,有雕花刻草的,再不济也是涂了朱漆画着图案。只有冯若昭一人的球棒朴实无华,全无装饰,完全保持了竹木的天然本色。   在时人看来,这样的球棒简直就是简陋得令人发指,冯若昭的球棒拿出来,难免引得一些人注目,有的目光中还混合着些诧异和鄙夷。   冯若昭对此却毫不在意,她就是喜欢天然材质的简洁,不喜欢那些繁复装饰。在她看来,反正是自己用来打球的工具,只要自己喜欢,称手好用就行了。   各自选好自己的发球区之后,便通过抛球远近来决定由谁来先开球了。不出意外地,大家都很默契地最后得出了让富锦公主开球的结果。   按规则,每一个球洞最多只能打三次,也就是说,如果一个球从发球到进洞,三击还不进,那就算输了。冯若昭谨慎地把自己保持在三杆进洞的水准,一两轮试下来,经过观察她发现,富锦公主的球技相当不错,邹玉华和邹玉洁姐妹俩也很厉害,丰宁郡主和樊悦霞差不多,属于中等,另外几人则不相上下。   如果就真实水平论,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和富锦公主一较高下,但是毕竟身份有别,她觉得初上来还不是要这么锋芒毕露的好,想来想去,她决定,只要不越过富锦公主就可以了。   饶是如此,中间为了调整成绩而打出的一杆进洞还是让富锦公主对她产生了兴趣。比赛结束之后,富锦公主拿到了二十四根木筹,而冯若昭拿到了二十一根。所有彩头便归了她们两个人,富锦公主拿得比冯若昭略多。   富锦公主向冯若昭问道:“我瞧着,你的水准怎会如此不稳定?一会儿三棒都打不中,一会儿一棒就进。”   冯若昭笑了笑,“想来纯属是运气。”   富锦公主缓缓摇了摇头,转向宇文赫,脸上的笑意有些神秘莫测,“韶鲤,你觉得呢?”   十分忠实地充当了球童角色兼击球参谋指导的宇文赫,怀里抱着装球具的锦囊,懒洋洋地道:“想知道的话,下午你们两个单对一场就是了。”   富锦公主眼睛一亮,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她向冯若昭道,“怎样?下午我们两个来赛一场吧。”   冯若昭道:“公主技艺高超,臣女甘拜下风。”   富锦公主摆了摆手,“你不必和我说这些客套话,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水准相当不错。你故意藏私,莫非看不起我,觉得我输不起?”她原本生得气质端庄,然而说这几句话,故意沉下脸时,却颇有几分阴鹜难测的味道。   冯若昭心中突地一跳,只得笑道:“公主误会了,臣女何德何能,哪里能看不起您呢,您想再比一场,我自当从命。”   富锦公主面色转缓,“不光从命,还得竭尽全力才是。我听说你一直在救济穷人做善事,想来银钱一定是多多益善的。你若赢了我,我捐一千两给你。你若输了,嘿嘿……把那普庆寺转给我,如何?”   冯若昭愣住了,心中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到底是皇室公主,出手就是不一样,一下子开这么大的赌注,可是自己的钱不是大水淌来的,普庆寺是周傲云的心头好,更不可能拿它来冒风险……   她正想拒绝。对面的宇文赫却望了她一眼,向富锦公主皱眉道:“你要那普庆寺干什么?她若输了,我给你一千两。”   这话说得毫无半点犹豫,富锦公主闻言,向冯若昭笑道:“瞧瞧,有人袒护你呢!”又向宇文赫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说话可要算数。”   宇文赫道:“我既然说了,自然算数。你们都放开了手,好好打就是了。”   富锦公主一笑,“人家冯姑娘可还没答应,你自己和她说罢,我可要先去歇一会儿。”说完,转身走了。   冯若昭低着头,向宇文赫施了一礼,“对不起,我也要走了……”   “不急,”宇文赫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拍拍身边的另一张凳子,“坐——”   不知怎的,冯若昭忽然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情景,那时他把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了下来,也是这样吩咐她坐下来休息。他可是曾经对自己有过救命大恩的人啊……想到这儿,她有些心软了,默默地走过去坐了。   坐下之后,她才发现,周围的旁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走了。   “知不知道,我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宇文赫突然开口,低低地问。   冯若昭愣了愣,笑道:“富锦公主不是说过了吗,你是给她当伴当来的。”   宇文赫望着她,眼神温柔,调笑道:“其实,我是想来给你当伴当的,你要不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这次主要是来撩女主的吧。   ☆、第101章 上元之约   见他调笑自己,冯若昭也不甘示弱,故意板了脸,一本正经地道:“现在可不好说,得王爷亲自下场打给我瞧瞧,水准够的话才可以考虑,若是太差的话肯定是不要的。”   听到这话,宇文赫忍不住失笑道,“好,这是你说的。那回头哪天我专程邀你,咱们好好打几局,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想不到这家伙还会打蛇随棍上,冯若昭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低了头,耍赖道:“我才不要呢。”   这话落在宇文赫耳中,却如同撒娇一般,只轻轻一笑便带过了,他又道:“别的先不管,等一下跟我皇姐你可得拿出真本事来好好打,她已经很久没有象今天这么好的兴致了。只是——”   宇文赫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说道:“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你,我皇姐性情……略有些乖僻,若是让你不适,你尽可以远着她些,不要放在心上。”   到目前为止,富锦公主给冯若昭的感觉,除了略微强势了些之外,其它的倒都还不错,于是,她笑道:“王爷言重了,公主出身教养都是一流,又怎会让人不适呢。”   宇文赫瞧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受人伤害罢了。便是樊姑娘那里……你也得小心些才好。若按我说,你今天原就不该来的……”   冯若昭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只不过她如今身份比我尊贵,我们两家又是亲戚,她主动放低了姿态来向我示好,我又岂能拒她于千里之外呢。总不至于她什么都未做,就认定她一定别有用心不怀好意。”   宇文赫瞧着她,意味深长地道:“话虽如此,可是假如某人心中藏奸,有一天借着亲近之机于你不利,你该当如何?”   冯若昭想了想,叹道:“能有这种机会的人可不多,若果真有这一天,我只能怨自己识人不明了。”紧接着,却又忍不住抱怨道:“我虽不惧却是最不喜欢干这种勾心斗角之事,从前如此,现在仍然如此。我只怕揣测人心久了,最后自己失望透顶,凉薄成性。我倒宁愿多花些时间和力气做点正经事,那样还有意义一点。一天到晚,光想着算计别人,或者防着别人算计,那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宇文赫微微摇头,“你如果这样想,现在也就罢了,以后在宫里生活可不太容易……”   冯若昭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的话中含义,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咕哝道:“我又不要去宫里生活,谁爱去谁去好了……”   宇文赫拉住她手,柔声笑道:“我只要你去。”紧接着,又道:“你放心,一切有我呢!”   冯若昭甩了两下他的手,只是甩不脱,又是气又是笑,“这样青天白日的,你拉着我的手不放,让人瞧见了,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宇文赫笑道:“怕什么?反正他们都知道了。再说了,这会儿周围不是没人吗?你也不必害臊。哎——”他适时地企图转移冯若昭的注意力,“你刚才说你不想过那样的生活,那你跟我说,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说到这个话题,冯若昭就想起了周傲云,只得任由宇文赫握了自己的手,问道:“你先告诉我,傲云现在怎么样了?”   宇文赫笑道:“我告诉你可以,你随时想知道他的情况,都可以找我。不过你得答应我,让我随时想拉你的手就可以拉,不许拒绝我。”   瞧着他一脸惫赖的模样,冯若昭有一种扑上去咬他两口的冲动,好不容易才说道:“好,不过说好了,只准拉手,不许碰别的地方。”   宇文赫道:“那是自然,我是正人君子,又不是流氓。”   冯若昭斜了他一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快说,小奥运怎么样了?”   “他很好,”宇文赫正色道,“你放心,他现在手下有一堆最好的工匠供他驱使,做什么都以前更加得心应手了。过年之前,我还去瞧过他,他干劲可足了。虽说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就是在做事,可是我觉得他好像长胖了……”   听宇文赫说了这些,冯若昭意犹不足,但她知道事关机密,也不好过多追问,忍不住有些惆怅地道:“我想他了……”   宇文赫差点儿没被这句话给噎死,“你想他做什么——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想我?!”他早就仔细调查过周傲云的背景,知道他和冯若昭交情深厚,但是绝对没有男女之情。   “不一样的,”冯若昭白了他一眼,“他是我的亲人,我见到他就觉得很舒服很贴心。现在过年都见不到他,我想念他不是挺正常的嘛。你就在我面前,我想你做什么。”   “可是我也不是天天在你面前,”宇文赫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轻笑着问道:“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冯若昭一口否认。   “真的没有?”宇文赫表示怀疑。   “真的没有。”   宇文赫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看来应该是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还不够多——对了,这几天过上元节,宫里灯棚已经搭起来了,各地进献了许多精巧的花灯来,十五那天你进宫来,我们一起去看。”   虽说正月十五才是上元节的正日,可是按例从正月初八开始街上就开始彩灯高挂了,要一直到正月十七才落灯,皇宫里面也不例外。   冯若昭却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吧。那天许多人进宫朝贺,你一定忙得很,哪有空闲陪我。再说,我也和家里姐妹约好了,十五晚上要去街上逛灯市去……”   宇文赫微一沉吟,笑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冯若昭诧异地道:“十五晚上你应该在宫里饮宴的吧?怎么能出来陪我?若是叫人知道了,我可担戴不起……再说了,我们姐妹一起逛灯市,带着你一个男的算怎么回事?”说到后面,自己禁不住笑了。   宇文赫笑道:“你放心。饮宴有我父皇在就好,我不是一定要在的。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个就更容易了,叫上你哥哥一起也方便得很。说到这个,我提醒你一下,等会儿你可以顺便邀黄家姑娘十五晚上和我们一起去赏灯,你哥哥必会感激你的。”   冯若昭斜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挺为他着想的嘛。”   “你错了,”宇文赫轻笑道:“其实我都是为了你着想。”   冯若昭想了想,“还是不好。灯市上人很多,鱼龙混杂的,你身份尊贵,万一出点什么状况,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你还是别来了。”   宇文赫柔声道:“可是我想见你——”他目光闪动,忽然低声笑道:“要不然这样,我们也不一定要去看灯,我带你去见周傲云如何?”   冯若昭一怔,这个邀请是她没有办法拒绝的,她看了一眼宇文赫,对方似乎早已对她的心意了然于胸,并不急着说什么,只是笑吟吟地瞧着她。   冯若昭深吸了一口气,“怎么去?需要多长时间?”   宇文赫笑道:“你要真想去,就听我安排。为保密起见,切不可事先声张,我们依旧以看灯的名义相约见面,到时候你跟我走就是了,回头我自有解释给你家人。”   冯若昭想了想,“那好,我知道了。”她还想再问些细节,却见远远地杨柳走了过来,忙低声道:“有人来啦,你放开!”   宇文赫这才有些不舍地放松了她的手掌,口中却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那咱们可说好了。”   这时,杨柳过来笑道:“原不敢打扰王爷和姑娘说话的,只是公主派人来催了,请你们二位过去用饭呢。”   宇文赫连忙站了起来,向冯若昭道:“我们走吧,皇姐只怕等得着急了。”   冯若昭亦跟着站起来,和他一起走,看了看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宇文赫奇怪,笑问道:“你笑什么?”   “想不到,你在你皇姐面前这么老实,”冯若昭眸光流转,轻笑道,“先时可从没见你这么乖过。”   宇文赫笑了笑,“大概是从小被她管束惯了。你不知道,就连我父皇有时候都拿她没办法,弄得我现在都怕了她了,干脆好多事都不让她知道,反倒轻松。”   说话间,到了用饭的厅上,两人分头安坐,不再多言。众人一起用过了午饭,各自去临时安排的房间内午歇。半个时辰之后,又重新回到球场,看富锦公主和冯若昭打单对。   按约定,各持五筹,以赢到十筹为胜,如果全场十洞打完,都不满十筹,则以筹多者为胜。   这种单对的比赛战况更加一目了然,力图争先的意味也更加浓重。为了公平起见,她们都不再借助任何人的参谋和指导,一切全都靠自己决断和实行。富锦公主一脸严肃,十分专注。冯若昭也心无旁鹜,全力以赴。   围观群众十分惊讶看到,两个人打出一个又一个的一杆进洞,只偶尔出现失误,各有输赢。最后,十个球洞全部打完时,冯若昭手中持有六个木筹,富锦公主却只有四个,冯若昭以微弱的优势领先两筹而胜出。   然而,她面上并无太多得意之色,而是走过去向富锦公主深施了一礼,十分诚恳地道:“承蒙公主相让,感激不尽,臣女替那些穷苦百姓谢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丸经》里关于捶丸的规则说得也不是非常详细,部分细节应该是可以按参与者约定而行。 PS:这一章本来应该昨天晚上发出来的,结果放进存稿箱的时候不小心把日期设错成今天了,所以今天两更。   ☆、第102章 月华裥裙   富锦公主只微微笑了笑,却伸出手去,十分自然地将冯若昭扶了起来,然后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一番,“看看这双巧手,我就知道你技艺不凡。”又笑道,“以后咱们可以多切磋切磋。回头我邀你进宫和我一起捶丸,你可愿来?”   “公主相召,臣女自当从命。”冯若昭谦逊道,“今日能赢只是一时侥幸,能得您如此看重,实在荣幸之至。”   “皇姐,”一旁的宇文赫突然开口,“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偏你这会儿又着急要走了。”富锦公主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却依言辞了众人,和宇文赫一起起驾回宫。   和来时一样,两人同乘一车。到了车上,宇文赫闭目养神,也不说话。富锦公主在他对面坐着,看了他半晌,忽然踢了踢他的脚,粗声粗气道:“干嘛?!利用完我了,就摆副臭脸出来。”   宇文赫睁开眼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没有。”   “还说没有?”富锦公主轻笑了一下,“我不过摸了摸她的手,你就紧张成那样。那下次我要是——”   宇文赫目光一寒,脸色大变,他沉声道:“皇姐,你身边美貌侍女众多,平日里如何恣意妄为我都可以不管,可是,如果你敢动冯三姑娘一根毫毛,体怪我不念骨肉之情!”   富锦公主冷笑,“我要是动了,你待怎样?!杀我?”   宇文赫盯着她,半晌方才冷冷地道:“不会杀你,最多也就是送你去跟七叔作伴,也省得他一个人寂寞。”   “你——”仿佛被人戳破了什么心事,富锦公主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嘴唇微微有些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听宇文赫缓缓道:“皇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我不说,只是因为顾念着骨肉亲情。你也该知道,哪些是我的忌讳,不要乱动我的人才好。”   富锦公主静静地瞧着他,半晌突然卟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大笑道,“看你那个样子,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倒好,弄得吓死个人的腔调!”   她在宇文赫肩上重重捶了一拳,“你就会胡说八道,吓死我了!我知道,那个小美人儿是你的心头肉,我不会动她的。恰恰相反,我还会帮你保护她的,你就放心好了。”   宇文赫也渐渐地露出一丝笑意来,淡淡地道:“如此,那我就先谢谢皇姐了。”   富锦公主和睿王离开,余下的贵女也准备各自归家。按例赢了钱的人,是要拿一些出来打赏参与的随从下人的。趁着杨柳在忙这个,冯若昭过去不动声色地拉了黄传芬到一旁,笑道:“正月十五,我和家里几个姐妹约着去逛灯市,不知道姐姐方不方便,和我们一起去呢?”   黄传芳欣然应道:“好啊。在哪里见面?”   冯若昭道:“元宝街金线桥桥头有一家成福楼,我在那里二楼定了一处临街的雅间作临时歇脚用,从那里观赏街景是最好不过的。我估计我们该在戌正之前会到,姐姐到了那里,只要跟掌柜的说你是冯家的客人,他就知道的。”   “行,我记下了,”黄传芳点了点头,又笑道:“我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可以一起来吗?”   “没问题,”冯若昭笑道,“人多热闹,更好玩。”   黄传芬笑道:“那就多谢了。”又悄声追问了一句,“你请两位郡主了吗?”   冯若昭笑了笑,“那天两位郡主应该都要入宫领宴看灯的。”   “也是,”黄传芬一笑,“那我们十五晚上见了。”   回到家里,冯若昭先去见冯老太太,带了许多老人家喜欢的吃食。   冯老太太乐呵呵地道:“看样子是赢钱了?赢了多少?”   冯若昭先将那一大包金银锞子交还给旁边的丫头,笑道:“这里是您给的,原封未动。今天一共有九个人一起玩,彩头大概是六十多两,我赢了二十九两,一并交给您。”   “好好好,”冯老太太眉开眼笑,却又有些疑惑,“你让人了吧?”   冯若昭一笑,把上午和下午的两场赛事都说了,之后又道:“虽说侥幸赢了,可是这一千两却是不好拿来私用,只能拿去做善事,还望老祖宗体谅。”   冯老太太摆摆手,笑道:“你这孩子,跟我还说这话?这种赌赢的钱,自然是拿去做善事才最好了。”   冯若昭笑道:“是。有这一千两银子,我想年后就把普庆寺那些坏掉的屋子都修好,然后再请几个先生,办个义学,让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可以有个读书识字的地方。”   冯老太太连连称赞,“这是善举啊,好事,好事,你尽管去做,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冯若昭躬身笑道:“那我就先谢老祖宗了。”   正说着话,丫头们捧了一个托盘过来,里面放着一件白绫袄,冯老太太又道:“前儿个你让人做的白绫袄得了,你瞧瞧看。”   冯若昭看了两眼,这白绫袄是为上元节出门游玩准备的,不管配什么颜色裙子都是极相宜的。所用的白绫并非普通的素白材料,而是产自江南的缭绫,上面织着缠枝花卉的暗纹,犹如白烟簇雪,十分地清雅别致。   冯若昭问:“阿曼的那件呢?”   冯老太太道:“已经给她了,很是开心,这料子可贵,难为你想着给她也做一件。”   冯若昭笑道:“过节嘛,大家开心就好。”   上元佳节,女子出门游玩,流行穿白色衣服,因那晚月色皎洁,身着白色在月光下更显鲜亮飘逸,这一点在年轻姑娘中尤甚。冯若曼近来言行举止都十分规矩,冯若昭这个当姐姐的给她做件新衣算是略表心意。   第二日早上,给冯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碰到冯若曼,她果然上来给冯若昭道谢,又道:“姐姐送那么漂亮的衣服给我,我无力回报。这个荷包是我亲手做的,送给姐姐,一点心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说着,拿了个红缎子上绣着喜庆灯纹的鸡心荷包出来,双手奉给冯若昭。冯若昭接了过来,细细看了一回,不由得笑着赞道:“妹妹的针线如今做得这么精致,比我可好多了。”   冯若曼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天真问:“姐姐喜欢吗?”   “喜欢,”冯若昭笑道,“这上面的纹样也应景,谢谢你了。”   冯若曼这才开心地笑了,“姐姐喜欢就好。我这都是跟着母亲学的。”   冯老太太向冯若昭道:“看看,如今曼丫头的针线都比你这个当姐姐的强了。你也该把你的针线活儿好好练练才好。”   冯若昭笑道,“这个可为难我,我一拿针线,戳不了两针就想睡觉了。”   冯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你这样可不行,以后要绣嫁衣的时候怎么办?”   冯若昭笑道:“没事,到时候我披块红布在身上就算了。”   听到这话,大家都摒不住笑了,冯若曼笑道:“到时候我帮姐姐绣就是了。”冯老太太却去捏冯若昭的嘴,笑骂道:“没脸没皮的丫头,亏你想得出来,也不嫌丢人!”   正在笑闹间,忽然外面来报道:“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有赏赐。”   冯老太太笑道,“许是娘娘赏出来的节礼,请他进来罢。”   一会儿功夫进来了一位小太监,见了冯老太太行过礼也不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奉上一个红绫盖着的木盘,笑道:“奉富锦公主之命,送件衣物给贵府三姑娘。”   冯老太太微有些诧异,仍命丫头接了过来,道了谢,开发了赏钱。待那小太监走后,冯若昭揭开红绫一看,只见里面竟是一条月华裥裙。展开来看,竟有十幅之多。褶裥极密,每褶颜色各不相同,却都是些清雅浅淡的颜色配在一起。裙摆飘动处,道道彩缎流光炫彩,交相辉映,变幻不定,华美至极。   冯若曼在一旁看得眼热不已,“这裙子我在书上看过,说它人工、物料十倍于常裙呢。”   冯若昭道:“这上面有多少颜色就要裁多少匹料子,然后一褶一褶地缝在一起才能凑成这样一条裙子,确实不易。”   冯若曼笑道:“这么漂亮,倒也值了。看来公主对姐姐很是看重呢。正好,这衣裙上元节出门穿,最合适不过了。”   冯若昭看了一会儿,让丫头把裙子收了起来,叹道:“这裙子我不能穿。”   冯若曼奇道:“为什么?”   冯若昭叹道:“前次进宫,我看皇后娘娘的裙子也不过八幅。皇后娘娘那等尊贵,都节俭如此。我们身为臣属之女,这样奢靡的服饰,还是不要穿的好,省得折福。”   冯若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姐姐言之有理。”   冯老太太亦露出赞许的神色来,笑道:“你祖父若听到这话,必定欣慰得很,总算平日里没白教导你们。”   冯若昭笑道:“是呢,祖父常说:奢靡之始,危亡之渐。”   冯老太太嗤笑了一下,“你祖父这辈子读过的书,只怕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倒净讲些我听不懂的话,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时元霄节妇女着白衣外出游玩是当时的流行时尚。《□□》里就有体现。 PS:这一章才是今天的更新。   ☆、第103章 上元节会   正月十五那天,冯若昭和冯若曼妆扮得漂漂亮亮,冯获夫妻抱了小家伙若煦,再加上冯添一家,和冯老太太一起都过去国公府共庆佳节。   因当今圣上务实尚俭,不像先皇那样动不动就大宴群臣,今年参加上元节宫宴人员的名单比往年减了不少,整个尹国公府也只有冯泽一人需要进宫。因此,他与众人见了一面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冯荃和冯获留在家里与家人共乐。   冯若昭寻了个机会私下对冯若晟道:“我邀了黄姑娘今天晚上和我们一起去看灯。”   冯若晟大喜,“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约她戌时正在成福楼见面。”冯若昭瞟着他笑道,“哥哥要怎么谢我?”   冯若晟转了转眼珠,随即贼兮兮地一笑,“这个好说。我有个朋友,身份尊贵、相貌俊美、才能出众,对妹妹倾慕已久,今晚我把他介绍给妹妹认识……”   知道他必是和宇文赫约好了,冯若昭心里暗暗暗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啐道:“这么好的人,我可配不上,还是别认识了。”说着,转身便跑了,只留下冯若晟站在原地一脸哭笑不得。   到了晚饭时分,天色尚早,冯若星便催着开席,吃不了两口,就说自己饱了,一双眼睛东瞅瞅西瞧瞧,巴不得众人快点吃完。   冯若晟向冯若昭笑道:“你还不吃快一点,看看你二姐姐,急得两只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冯老太太笑道:“罢了,罢了,早知道你们今晚要出去逛的,这会儿啊心都飞了,想走就走吧。”   冯若星一听这话,一下子站了起来,眉开眼笑地扑过去,抱着老太太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谢老祖宗,老祖宗最好了。”   说完,又转身跑去拉冯若昭,“别吃了,别吃了,留着肚子,等一下出去还有好多好东西吃呢。”   大人们都笑了,谢夫人佯嗔道:“这孩子!长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冯老太太乐得不行,笑道:“过节嘛,孩子们高兴,随他们去了。”   樊氏叮嘱冯若星道:“可不许胡乱吃东西,当心吃得杂了,又要肚子疼。”   冯荃也向冯若晟道:“好生照顾你弟弟妹妹。”   一时整个席间都喧闹起来,除了冯若晴之外的几个小辈,包括冯若晟在内,都站起来躬身行礼离席,准备出门去游玩。   见冯若晴还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冯老太太问:“晴丫头不去玩?”   冯若晴含笑摇了摇头,“我不去。灯市上人太多,我觉得怪闹得慌的。”她原本性子就偏文静,自亲事定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里埋头做备嫁的针线。   冯若昭道:“姐姐好久没有出门了,今天是元霄节,不如一起出去玩。你若嫌人多不愿逛,我订了雅间,坐在那里观赏街景也是很好的。”   冯若晴仍是摇头,冯若星拉了冯若昭,催促道:“她只惦记她的嫁妆呢,叫她做什么,我们快走吧。”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冯若昭无奈,只得辞了各位长辈,下去整束装扮。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便和冯若星一起出了门。   冯若晟骑着马当先而行,后面车上坐着冯若昭和冯若星,再一辆车是冯若曼和冯若春外加冯若晓,还有冯芙和冯蓉姐妹俩一起坐了一辆,另有各人随身嬷嬷丫头仆从家丁等人或车或马,前后左右跟随护卫着,径直朝元宝街成福楼而去。   天色渐暗,各家各户陆陆续续地燃起灯来。冯若星兴奋不已,不时的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又指各种花灯喊冯若昭看。忽而见到一处卖灯的摊子,上面各种灯式琳琅满目,一时心动不已,就想要下车去买。   冯若昭忙阻住了她,笑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们歇脚的那家酒楼了,不如直接先过去,等一下再走过来买,可以细细地挑。这会儿这么多人都在街面上等着,也不方便。再说黄姑娘说不定已经到了,也不好叫人家久等。”   冯若星嗤地一笑,“也就是大哥着急想见她罢了,我又不想。”   冯若昭笑道:“是了,你让他早些见到黄姑娘,然后一会儿拉着黄姑娘一起来买灯,你多买几个,让他一并掏钱,他必定愿意的。”   冯若星哈哈大笑,拍手道:“这个主意好,那咱们快走。”   几人到了成福楼,掌柜的早知道他们身份,哪有不卖力巴结的,亲自恭恭敬敬地引上楼去,又送来果山碟架并各色小食,把一张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此时只戌时初,黄传芬还未到,众人便倚在窗边,赏玩街景。街上灯光渐盛,星星点点,映得街道通透若银河。   街面上人流如织,洋溢着欢腾喜庆的气氛,有猜灯谜的、有放烟火的、有敲锣打鼓跳大头舞的、有跳百索的、唱戏说书的……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人报:“黄姑娘来了。”   冯若昭忙转身去迎,黄传芬已经到了门外,进来行礼笑道:“是我来得迟了,十分抱歉。街上人多,走不快。”   冯若昭忙笑道:“姐姐客气了,时间正好,我们也才刚到一会儿。”   黄传芬身后还跟着来了三个人,其中一男一女看着十岁不到,黄传芬指了他们介绍道:“这是舍弟传义和舍妹传慧。”   又指另外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表妹,姓叶,名佩玲,今日才刚进京,吵着要和我一起出来……就带她来了,唐突之处望妹妹勿怪。”   冯若昭笑道:“姐姐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一起出来玩有何不可,我们欢迎之至。”   只见这叶佩玲衣饰并不出众,样貌却生得十分清秀,个子虽不高,身材颇有几分婀娜之态。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地十分灵动。介绍到她,她便主动上前来给众人行礼,举手投足虽不算十分优雅,倒也还落落大方。   因冯若晟在场,黄传芬有几分羞郝尴尬,也不怎么多说话。倒是叶佩玲见了冯若晟,便打趣他笑道:“表姐夫,你今天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我姐姐?”   饶是冯若晟一向脸皮颇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边偷眼看着黄传芬傻笑,一边道:“一会儿逛着,想要什么我买。”   “想要什么你都买吗?”叶佩玲笑眼弯弯地问。   “嗯。”   叶佩玲推了推黄传芬,笑道:“姐姐听见了没,等会儿可别替他省钱。”   待她与冯若星见礼时,叶佩玲便夸冯若星戴的项圈和耳环精美,言语神色中满是羡慕之意,让冯若星很是开怀。   到了冯若昭这里,她打量了冯若昭几眼,便轻启朱唇,柔声笑道:“来之前听我表姐说,冯三姑娘生得极美,我原是不信的,现在亲眼见到,才知道世上竟真有妹妹这般的美人,可算让我开了眼界了。”   叶佩玲的声音圆润柔媚,宛如黄莺出谷,再加上轻柔的语气和赞美的话语,落在人耳中,说不出地舒服。   冯若昭只笑了笑,道:“姐姐过奖了。依我看,姐姐之美并不逊色,温婉娇俏,我不能及。”   叶佩玲轻轻一笑,面上浮上一层自哀自怜之色,“妹妹谬赞了,你是一等国公府嫡女,家祖不过是小小的六品同知,你我身份悬殊,实在不敢与妹妹相提并论。”   冯若昭只得好言安抚道:“姐姐不必在意这些,朋友相交,岂能全以家世论呢?黄姐姐,你说是不是?”   黄传芬点头,“是啊,你说得对。”这个叶表妹的性情她是知道一些的,常有些小家子气的言行,原本今天并不想带她出来,实在是迫于亲戚颜面没有办法,着实让人头痛。此时,她略觉尴尬,只得赶紧拉了叶佩玲和其他人一一见礼。   到了冯若春她们这庶出的,以及冯芙冯蓉这里,叶佩玲就明显没有了刚才面对冯若昭她们那一股子热络讨好的劲头,不过虚应了一番,便又往冯若星和冯若昭这边凑过来。   因冯若晓吵着要去街上看耍猴儿的,与黄传芬的弟弟妹妹倒是不谋而合,黄传芬道:“我带你们去。”   冯若春和冯若曼都道:“我们也去。”   冯芙和冯蓉也都站了起来,笑道:“我们也想去看看呢。”   黄传芬向叶佩玲道:“表妹,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叶佩玲摇头,盈盈浅笑着道:“我还想再歇会儿,你们去吧。”   黄传芬猜度着,自己这位表妹是有心要和冯若昭冯若星结交亲近,不好多说什么,见叶佩玲执意留下,也只得罢了。   冯若昭向冯若晟道:“大哥哥,你陪着一起去吧。他们都还小,你得帮忙多看着些。”   冯若晟眨了眨眼睛,“那是当然。”忽然想起宇文赫来,便有些迟疑,“可是——”   冯若昭心中微动,明白他的意思,口中却笑道:“无妨,你先去吧,不用管别的。”   冯若晟一想,宇文赫多半是在宫里一时脱不开身,所以才这时还未到,反正成福楼这地方他是知道的,应该迟早会来,倒也不用担心。   于是他笑道:“那我们先去了。”说完,自领着一群人下楼,只剩了冯若昭、冯若星和叶佩玲三人在雅间里。   冯若星拉着冯若昭笑道:“说好了一起去买花灯的,现在付钱的人被你支走了,你说怎么办吧。”   知道她是在和自己玩闹,冯若昭笑道:“没事,这钱我来掏。”想到还有叶佩玲一人,便含笑招呼她,“叶姐姐也和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得等下章才出来了。   ☆、第104章 本朝皇陵   叶佩玲原就有意和国公府这两位嫡女交好,听到冯若昭邀她一起去逛,正中下怀,于是立刻放了手中茶杯,站起来笑道:“好啊。”   见她们要出门,各人的嬷嬷丫头忙上来伺候穿衣,叶佩玲在一旁留意冯家姐妹二人所穿衣物。   只见冯若昭上面穿着白绫袄,下面配裙脚绣花浅缃色棉裙,这会儿加一件兰草纹织金缎的象牙色银鼠皮斗篷。冯若星穿的是银红撒花云锦袄,下面一条素白松绫细褶裙子,外罩粉色绸面五彩花卉刺绣狐皮斗篷。   衣物都非凡品,再加上所佩的首饰件件精美至极,两人看上去十分的美丽华贵,叶佩玲心里不由得暗暗生出一丝自惭形秽来。   三人一起下了楼,出了酒楼大门沿着长街缓步而行,随行的下人前后左右开道护卫着。冯若星兴高采烈地一个人走在前面,左瞧右看,不时发现有吸引她的新鲜玩意儿,就招呼后面的两个人过来看,叶佩玲主动挽了冯若昭臂膀,一边走一边说笑。   她向冯若昭问道:“妹妹身上好像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好闻,用的是什么香呢?”   冯若昭诧道:“我一向不爱用熏香的,哪有什么香呢……”忽地一笑,“我知道了,应该是我荷包里香丸的香气,给你们也尝尝。”说着,便从自己腰间荷包中取了三颗用油纸包的香丸出来,分给叶佩玲和冯若星,自己也拿了一颗,剥开油纸放进嘴里。   那香丸不过小指头大小,香气扑鼻,叶佩玲依样放进嘴中,只觉入口清凉,甜中微苦,正要咽下,只听冯若昭笑道:“把它噙在舌下,慢慢含化就好了。这香丸不仅可以开窍醒神,调和气血,而且含服之后,半天口中的气息都是香的呢。”   冯若星本来已经皱起眉头道:“有点苦,不好吃。”正想要把它吐掉,听冯若昭说可以芳香口气,便勉强仍含在嘴里。   叶佩玲却是羡慕不已,“这么好的东西,妹妹是哪里得来的?”   冯若昭笑道:“家里有一些龙脑香,我就试着自己做了一些这种香丸,勉强还能吃吧,下次我再多加点蜂蜜,试试看能不能没这么苦。”   龙脑香这种东西叶佩玲先时只在书上读到过,书上说“其清香为百药之先,万物中香无出其右者”,今日得以亲身见识,的确是名不虚传。便笑着奉承道:“我听说这龙脑香极为难得,价比黄金,也只有妹妹你们这种大富大贵之家才享用得起了。”   冯若昭谦道:“这香原本是外国来的贡品,幸得皇上隆恩,赏了一点给家祖父,不然我们也用不起的。”   正说着,已经走到了一处卖灯的摊子前面,冯若星看了半天,拉着冯若昭指了一个灯问道,“那个怎么样?”   原来她看中了一个荷花仙女的走马灯,粉色纱绢所制的荷花之上,是一个六扇灯罩,每一扇上各有一位仙女,神态各异,随着灯罩的旋转身姿飘动,仿佛要凌空飞去一般。   冯若昭笑道:“这个好。画得好,灯也好看。”   那摊主一看她们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忙过来奉承,笑道:“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大才子柳七画的仙女。”   冯若星哪里知道什么柳七柳八的,听冯若昭说好,便道:“我要这个。”   摊主眉开眼笑,忙小心翼翼地取了那仙女灯下来,递了过来道:“承惠二钱银子。”   冯若昭点一点头,“杨柳,付钱。”   跟着冯若昭的杨柳立即拿了一小块银子递过去,足足有近三钱。冯若昭向那摊主道:“不用找了,”又指了一个白兔灯,并一个五彩绣球灯道,“再拿这两个。”   那白兔灯和绣球灯其实连一分银子都不要,摊主脸上乐开了花,忙不迭地取了灯下来。冯若昭将那绣球灯递给叶佩玲,笑道:“拿着玩吧,应个景。”   她自己拿了那只白兔灯,提在手中看了又看,这兔子造型简单,做工也不甚精致,冯若星在一旁嗤之以鼻,“干嘛挑这个灯,这只兔子丑死啦!”   “嗯,是有点丑,”冯若昭打量着,笑道:“可是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她也承认这只兔子有点丑,可是多看几眼竟觉得有种莫名的蠢萌感。   这时,旁边的叶佩玲碰了碰她的臂膀,悄声笑道:“妹妹,你看那边,那边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你呢,看到没,他还在冲你笑,长得挺俊的呀……”   冯若昭转过头,转向自己的左后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宇文赫竟然来了。他站在街对面,含笑望着她,那一刻满街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都黯淡下去了,只有他明亮的眼眸,笑意浅浅,温柔醉人。   等她回过神来时,宇文赫已经来到了她面前,笑问道:“在做什么呢?”   “买灯呢。”冯若昭举了举手里的白兔灯,“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宇文赫回答。其实他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冯若昭她们走出成福酒楼,见小姑娘们在一起有说有笑,他没有惊动,只远远地跟在后面,待她们停下来买灯的时候,方才到了近前。   宇文赫今天头上戴着金缨展翅束发金冠,身穿玉兰色嵌金提花蟒缎锦袍,越发显得英姿勃发,卓而不凡。他手里也提着一盏灯,却是七彩琉璃所制,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美仑美奂。   冯若昭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你这个灯好看。”   宇文赫微微一笑,把她手里的白兔灯拿了过去,却将那七彩琉璃灯递到她手里,柔声笑道:“拿着吧,这个才配你。”   冯若星凑过来,行了一礼,也不叫破宇文赫身份,只笑嘻嘻地道:“我妹妹就交给你了。”说着,拉了叶佩玲就走。   宇文赫向冯若昭低声问道:“你是想现在就走呢,还是再逛逛?”上元节期间,城中并不宵禁,好几处城门都是昼夜开着的,出入无碍。   冯若昭道:“现在就走吧,不过我得先回去成福酒楼一趟,我准备了一些东西带给傲云……”   宇文赫道:“好,我陪你一起回去,让跟着你的这些人也都回去等着。我只能带你一个人去。他在城外,那地方有点远,我们还得骑马。”   冯若昭知道,这是不欲泄密的意思,好在她并不惧一个人出门,犹豫了一下便答应道:“好。”   宇文赫笑道,“跟着我你放心,保证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就是了……”   回到成福楼二楼的雅间,其他人都还未回,冯若昭将手中琉璃灯交给杨柳,嘱咐她好生保管着,又拿了准备带给周傲云的一些日用之物,这才和宇文赫一起下了楼。   跟着她的仆从虽多,但都知宇文赫身份之非同寻常,他要带冯若昭走还不让人跟着,虽于礼法不合,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由他们去了。   宇文赫带着冯若昭行到那后街僻静处,早有两个侍从牵了四匹马在那里等候。   一行四人上了马,径直往西而去。出了城,又转向西南。元宵节城里城外妇女相约出来走百病,虽然是晚上,路上却颇多行人。   一口气奔出五六十里地,便到了人迹罕至的山野之间。好在此时一轮圆月高悬天空,月光皎洁如银,虽无灯光照明,周围景象仍依稀可辨。   他们一路行去,道路宽阔而平坦,冯若昭望着眼前的巨大山脉,心中隐隐猜到了这条路通向的去处。然而她默不作声,只跟着策马前行。   穿过一条架在河流上的七孔石桥,又行出十数里,群山环抱之中出现了一片极庞大的宫殿群。却并不象皇宫大内那样灯火密布,只有零星的光亮点缀其间,殿宇之中静谧异常,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在山野之间的月色映照之下,更显得凄清阴森。   宇文赫放缓速度,与冯若昭并辔而行,“知道这是哪里吗?”他问。   冯若昭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这里是本朝的皇陵?”   宇文赫点头,“没错。”   她在心中暗叹宇文赫心思巧妙,修建皇陵时,早已汇集了许多一等一的能工巧匠。而且常有开山裂石掘土之举动,就算有什么大的动静也不会招人怀疑,周围还长年有军士把守。将研制军火放在这里,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两名侍从当先而行,却是往皇陵旁边而去,绕过一处山角,眼前是一个村镇,镇上花灯高悬,隐隐有人声喧闹。   四人在镇外下了马,宇文赫向冯若昭介绍道:“这里是守陵人的驻所。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说着,已经有一名侍从进镇去了,不一刻,便带了一个人出来。冯若昭吃了一惊,这个人竟然是她认识的,宇文赫的心腹护卫刘三。   刘三一身常服,见了宇文赫隐约有些激动,上前来行礼,宇文赫一把将他扶住,“不必多礼。最近如何?”   “很好,”刘三笑道,“难得属下有如此轻闲时候。”   宇文赫一笑,“我将周先生安全托付于你,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明白。”刘三端正了神色,“请王爷放心。”   宇文赫向冯若昭微一示意,“这位你是认得的。”   刘三原本目不斜视,此时才转过来,向冯若昭行了一礼,“冯姑娘好。”   冯若昭见了他也觉得亲切,又听说他负责周傲云的护卫之事,忙含笑还礼道:“刘叔辛苦。”   宇文赫向刘三道:“你带冯姑娘去见周先生。”   冯若昭微微有些讶异,“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宇文赫一笑,“我不去了,我在这边等着你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走百病是明清以来北方汉族传统民俗文化。元霄节十五或十六进行,这天妇女们穿着节日盛装,成群结队走出家门,走桥渡危,登城,摸钉求子,直到夜半始归。   ☆、第105章 顶级迷药   见宇文赫一副气定神闲极有耐心的模样,冯若昭也不勉强,“那劳烦你等我一会儿。”她拿了带给周傲云的包裹,向刘三道:“刘叔,麻烦你前头引路。”   从外面粗看,这个守陵人驻集的镇子似乎和其它普通的村镇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今天这样的节日之夜里,处处彩灯高挂,镇子中央搭起了戏台,锣鼓喧天地唱得正热闹,台下人头攒动,笑闹声不绝于耳。   然而再往里走,冯若昭发现,这里实则防守十分严密,不光有明哨,还有许多暗哨。而且里面的道路复杂曲折,犹如迷宫一般,如果没有人引路,只怕十有八九会迷路。   她跟着刘三走了约摸半刻钟,才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面却是漆黑一片。刘三向冯若昭道:“周先生应该是已经睡了,我去叫他。”   冯若昭一笑,“他还是每天雷打不动戌时一过就睡觉吗?”   “是,冯姑娘也知道?”刘三笑道,“今日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他也懒得去凑热闹,照睡不误。”   他拍了半天门,好不容易才让屋子里的人起了床,周傲云趿着鞋,睡眼惺松地出现在门口,一脸的不高兴。   然而,看到冯若昭时,他的眼睛亮了,升起一丝温暖的笑意,“你怎么来了?”紧接着不由分说将她拉进屋里,然后哐啷将门关上,丝毫不理会还站在门口的刘三。   冯若昭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妥,打开门对外面说道:“刘叔,你也进来坐吧,外面冷。”   刘三摇了摇头,“没事,我不冷,我就在院子里等着姑娘。”   冯若昭无奈,只得道:“那我尽快出来。”便将屋门暂时敞在那里。   屋子中间有一个铸铁的火炉,一根铁皮烟囱通到屋外,周傲云打开炉门,将炉中的柴火拨得更旺了一些,又从放在炉上的水壶中倒了一杯热水出来,递给冯若昭,“喝点热水。”   冯若昭笑道:“你这个火炉好。”   “这里屋子又矮又小,我不想一氧化碳中毒而死。”周傲云检视着冯若昭带给她的包裹,略有些失望,“没有什么新鲜东西。欧洲那边有消息吗,苦味酸、□□这些有了没有?”   冯若昭表情很无奈,“没什么消息……”   “□□太落后了。”周傲云不满地嘟哝。   “我们自己做不了,是吗?”冯若昭问,“你说的苦味酸和□□这些?”   “当然,”周傲云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三酸二碱、温度计、湿度计,防护用具……要什么没什么,我也不是万能的。”   “我觉得……”冯若昭猜度着道,“你说的这些东西,别人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几经转述,就完全走了样。就算到了欧洲那边,想找也无从找起。”   “有可能,”周傲云皱眉,“这里的事情做完之后,我不想要留在这里了,我想去欧洲,你可以和我一起,我想那会是很有趣的旅程……”   冯若昭暗暗吃了一惊,“你想得太远了,”她连忙阻断了他的话,心里有些慌乱,“现在不要说这个。我——我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我得走了。”   “好吧,”周傲云道,“下次你最好白天来。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我新做的一些东西。”   “我会再找机会来看你的。”冯若昭有些心惊胆战地说,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并不知道周傲云见到宇文赫的时候都说些什么,平日里又是怎么和这里的人相处的。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刚才他对自己所说的那几句话,如果传到宇文赫的耳朵里,很难说宇文赫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所以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和他说下去了。   ——在这个时空里呆久了,自己的胆子是越变越小了啊。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苦笑着想。   镇外和宇文赫分手的地方,只一个侍卫在那里守着四匹马儿,见了他们回来,便说道:“王爷交待,回来以后让刘哥去左七所找他。”   刘三微微色变,笑道:“好。”他转向冯若昭,“请冯姑娘在此稍候,我这就去请王爷出来。”说完,转身又进镇去了。   又过了约摸二三刻,冯若昭正等得不耐烦时,忽见刘三和另一个侍从陪着宇文赫一齐出来了。她目力甚好,远远地便看到刘三低着头小声和宇文赫说着什么,然而快到近前时却住了嘴。   宇文赫面色如常,走过来却直接翻身上马,说了一句话:“走,去行宫。”   此时夜已过半,冯若昭猜着他是要去行宫休息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她不敢有什么异议,只得向刘三点一点头,以示告别,然后上马跟随宇文赫而去。   两名侍从快马加鞭到前头去通知行宫接驾,宇文赫却不急不徐地策马而行,冯若昭只得跟在他后面,好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冲着他说道:“我能不能先回去啊……”   “不能。”宇文赫没有回头,却一口拒绝。   “为什么?”   “我不放心。”   “那我们能不能直接回去……”冯若昭弱弱地问,“我怕家里人等的着急。”   宇文赫突然停住,从马上一跃而下,冯若昭不由自主地也随之停了下来,诧异地问:“怎么了?”   对方没有回答,却径直走到她身边,抬头望着她,简短地命令道:“下来!”他看起来很平静,声音也不高,语声中却自有一种让人胆寒的威严。   冯若昭微一犹豫,然后依言下了马背,她刚下来,一转身就撞在了他的身上,只觉得他酒气扑鼻,不由得吓了一跳。   好在宇文赫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握起她的一只手按上他自己的脖颈,然后肩头、胸口,触手之处衣物全是湿乎乎的冰凉一片。   “这是怎么了?”冯若昭奇怪地问,“衣服怎么湿了?”   宇文赫苦笑了一下,“我等你等得烦闷,想着今天过节,就去看看七叔,结果被他拿酒泼了我一身。这会儿连里衣都湿了,不换怕是不行。”   壬子宫变之后,肃王被送去守陵,等同圈禁,这件事冯若昭是知道的。她这才明白宇文赫身上刺鼻的酒味儿是哪里来的了,不禁又是心疼又有些担心,“那我们快走吧,这么冷的天气,湿衣服穿在身上,很容易着凉的。”   宇文赫笑道:“不如我们骑一匹马,你挡在我前面,我在后面抱着你,这样我能暖和一点……”   这人还真是会得寸进尺,冯若昭哭笑不得,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扔给他,“你先裹着这个,肯定比抱着我暖和。”   宇文赫无奈地摇摇头,将斗篷披了,口中却道:“好狠心的姑娘。”   冯若昭自己上了马,笑道:“好讨厌的流氓。”话音刚落,忽然眼前一花,宇文赫已经一闪身跃上马背来,一手搂住她,另一手却在马身上轻轻一击,马儿便撒开四蹄奔跑了起来。   冯若昭又羞又恼,一只手拿缰绳,另一只手就朝他那只搂着自己的手臂上拍下去,轻叱道:“放开,下去!”   宇文赫硬生生受了她一掌,却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低头在她耳畔喝道:“别乱动,当心掉下去!”   “说好了不许碰别的地方!”冯若昭又给了他一掌,力道加大一分,“还不放手?!”   宇文赫目光闪过一丝怒气,却默不作声,仍然咬着牙不肯放开。   冯若昭拉紧缰绳,马儿速度渐缓,停了下来,她正想自己下马去。腰上忽然一松,紧接着肩头一紧,却是被宇文赫勒往双臂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一条帕子捂在了她的口鼻上,帕中药味浓郁,几欲令人作呕。   她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她用力挣扎,可是却被紧紧地箍在对方怀里挣脱不开。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轻飘飘的,心里好像什么都明白,可是身体似乎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迷药……”她梦呓般地艰难发出声音。她万万没想到,堂堂一个王爷身上竟然会有迷药这种东西,更没想到竟会用在她身上。不就是拍了他两掌嘛,谁叫他死抱着自己不放的,至于嘛——   “嗯,”宇文赫把软倒的她搂在怀里,叹道,“原本不想用的,可是你实在太不乖了。”他活动力了一下自己那只受了重击的胳膊,捏了捏她娇俏的小鼻子,又爱又恨地道,“整条胳膊都要被你打残了,知道吗?”   刚才刘三向他汇报了冯若昭跟周傲云的对话,又颇为“善解人意”地献了这据说是“极其好用的顶级迷药”上来。他留在身上只是想作他日不时之需的,结果被冯若昭接连两掌,惹得他性起,便拿出来用了,果然是见效奇快。   宇文赫一手抱了冯若昭,一手提了缰绳策马而行。月光下,怀中的少女长睫低垂,娇颜如玉,软软地靠在他胸前,先时的冷硬凌厉全然不见,只安详中透着柔弱,令人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  对女主的异性朋友,男主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吃醋的,所以行为略过激。   ☆、第106章 求婚被拒   冯若昭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接连做了好几个梦,梦中她一时在水中载浮载沉,一时又飞上天空又快速坠落,经历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奇幻景象。   而现在,头顶上是一片八宝花织锦的帐顶……是了,迷药——   昏沉的大脑突然清醒了大半,心中却蓦地一惊,中了迷药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边躺着一个人睡得正香——不是别人,正是宇文赫,她惊惶失措地一下子翻身坐起,随即发现自己身上还好端端的穿着里衣,身体……各处好像也并无什么异样,应该,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她心里七上八下,目光落在宇文赫脸上,只见他忽然睁开了眼睛,似乎是被她起身惊醒了,他冲她笑了笑,“我才刚躺下,你怎么就起来了?”说着,侧身过来拉她,“快来,再陪我躺会儿。”   晨间的他声音略有些暗哑,带着几分慵懒的调子,配着那张脸,颇有些勾人。   可是一想到他对自己用了迷药,这会儿还跟没事人似的,冯若昭就觉得自己牙根儿有些发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右手就朝他伸过来的臂膀击去。   “又来了你——”宇文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次他可不会白白地硬抗着挨她的打了。只见他手臂一转,已经将她右手手腕牢牢擒在自己掌中,一股力道直透而入,顿时冯若昭只觉得整条胳膊都酸麻了起来。   她一咬唇,左手骈指为剑,向他腋下戳去,宇文赫不慌不忙在她肘上一击,紧接着将她左手手腕也控制住。随后他整个人扑上来,直接将她压倒在床,看着她的眼睛,轻笑道:“现在怎么办?咬我吗?”   冯若昭不说话,只是用力想要挣脱,宇文赫力道加大,将她双手按在床上,一低头就吻了上来。   和先前的温柔缠绵不同,这个吻霸道又粗暴,他重重地覆压着她,吸吮着、啃啮着,仿佛要夺走她的呼吸她的灵魂,将她整个人吞进肚子与他合二为一。   双手被他抓住无力反抗,她只得拼命扭动着身子,试图从他身下逃脱。可是这种行为,在这样的场合下显然变成了一种别样的刺激和挑逗。   宇文赫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而急促,忽然他放开了她的唇,在她耳畔哑声说道:“不要再动了,再动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冯若昭怔住了,安静下来不敢再动,宇文赫转过脸来望着她,此时的他眼睛亮得有些怕人,然而声音却温柔得仿佛哄孩子一般,“乖乖的……别乱动,我保证不会侵犯你。”   他把头埋进她的脖颈,秀发顺滑,肌肤柔嫩,还带着少女独有的芬芳气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唇在她颈项间轻柔地游曳着,渐渐往下……   冯若昭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不要——”   宇文赫依言停住,抬起头来笑了,他放开她的手,却自她颈间提起一根红色丝绦,上面挂着一样东西,正是他的那只双鱼玉佩。   那玉佩被冯若昭戴在胸前,犹带着微温,宇文赫将它握在掌中,心中亦觉得一股暖意流过。   被宇文赫发现自己将那玉佩贴身戴着,冯若昭有些害羞了,微嗔道:“你干嘛……”她正想伸手去夺,对方却又一次压下吻了过来。   这次的亲吻热烈而不失温柔,仿佛充满了浓浓的喜悦和爱意,令她沉溺其中无力自拔,只能头脑昏沉地任他予取予夺。   “我喜欢你……”他喃喃地低语着,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痒痒地让人整颗心都酥软得仿佛化成了水。他的唇舌温柔地轻轻舔舐着她,在不断的辗转缠绵间,他反复呢喃着,“我喜欢你,若昭,我喜欢你……”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说你喜欢我,快说!”   冯若昭咬着唇,垂下眸子,有些倔强地拒绝着,“我才不喜欢你呢——”   “为什么?”   她勉强推开他,坐了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就冲你给我下迷药这一点,我就不会喜欢你。”她承认,自己是很贪恋他的宠溺和亲密,也欣赏他身居高位所做的许多利国利民之事。可是他骨子里头那种上位者的阴狠和不择手段,却让她心存疑虑甚至惧意。   宇文赫揽她入怀,两人坐在床边上,他轻笑着在她耳畔道,“还在为这个生气啊……”他一边抓起她的手指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只是想让你乖一点而已,又没动你。你把我胳膊都快打残了,我都没生气,你还生什么气呢……”   冯若昭任他抱着,却不说话。对方说的是实话,不要说昨晚她晕迷不醒的时候,就算他现在就直接强行把她给那啥了,对他来说也不算个什么事儿。自己跟他动手,完全可以扣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他没有动自己,已经算是给了她很大的尊重。   可是这种尊重,冯若昭猜度着,一半是看她的家世,一半是怕她醒来寻死觅活伤心欲绝不好收场,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拿她当作平等的人对待的那种尊重。   她一直有一种感觉,和这个时空里的其它男人没什么两样,在宇文赫的认知里,女人终归还是男人的附庸,哪怕再喜欢的女人也是一样。越是喜欢你,越是拿你当作他的所有物。   一时耍小性子可以,但如果你坚持着自己的什么原则,惹恼了他,他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耐性了。这样的爱虽然令人沉迷,却暗含着危险,会让人渐渐失去自我。可是,在这个时空,男尊女卑的社会背景下,有几个人是真正尊重女性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存在呢。   想到这些,她就感觉到有些悲哀。也许,这个世界能够真正理解她的感受的人只有一个周傲云,可惜他和她只是朋友之情,并无男女之爱……   “我只是太想你了,想要抱抱你而已,偏偏你那么凶。你是我的,为什么不让我抱……”宇文赫吻着她的耳垂嘟哝,“我想好了,回去以后,就请父皇下诏,让你嫁给我。”   “啊——”冯若昭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我要你嫁给我。”   冯若昭吃了一惊,他这是在向她求婚啊,可是好多事情她还没有想清楚呢……   一时慌乱之下,她本能地犹豫着推脱:“不是……那个……现在你我年纪都还太小了吧,不如等几年再说好吗?”   宇文赫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目光里有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意味,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却忽然又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轻声问道:“你不想早点嫁给我吗?”   冯若昭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笑了笑说道,“年纪太小嫁人,对身体不好的,男女都是一样。再说——”她心中念头急转,“我要嫁的人是不许再有别的女人的,你能做到吗?”   宇文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瞧着她缓缓地道:“你是说真的,还是以这个为借口拒绝我?”   他的语声平静和缓,不带半分怒意,落入冯若昭耳中,却让她一阵心悸,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这个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只因她自己都还在迷茫纠结之中。可是拒绝他,是她不敢的,万一真的把他惹恼了……   她忙开口道:“我是说真的,你能做到吗?”   可是对方并没有放过她眼神中那一丝微微的犹豫和瑟缩,他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她精致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他平静地望着她,淡淡地道:“说实话,别骗我。”   大脑一片空白,冯若昭好不容易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我不知道。”   他静静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这就是她的实话,可是对于他想要的答案来说,这个回答算是另一种方式的拒绝。他忽然感觉这间屋子里实在太冷了,每一口空气呼吸到心肺里,都是那样冷,冷得人心口发痛。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掀开锦帐出去,开始穿衣。   望着他的背影,冯若昭心中惴惴不安到了极点,她忍不住开口道,“韶鲤,我……”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决定吐露出自己的心声,“我其实是喜欢你的。你别生气好吗,你听我说——”   “不要再说了。”宇文赫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你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也听明白了。你现在不想嫁给我,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   冯若昭正想说话,可是屋子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在外间隔着门叫道,“王爷——王爷——快快请起!京中有急报!”   那人的声音微带喘息,透着十二分的焦灼,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冯若昭暗暗叹了口气,放下帐帘。宇文赫也顾不上再和她说什么,直接打开了内房的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下三滥的流氓。作为土著,骨子里面将女人视为附属私有之物,我觉得算是正常的。尤其他还是权势滔天的上位者,有现在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好。当然,离女主所希望的那种现代□□平等还有差距(所谓的历史局限性?),这也正是女主纠结的地方。 PS:我想表达的东西,受限于我的表达能力,也不知道表达清楚了没有,我也挺纠结的T-T   ☆、第107章 权力之巅   外间的来人声音压得低低地,冯若昭听不清楚都说了些什么。她急匆匆地赶紧动手穿上自己的衣服,还未穿好,便听到宇文赫走出大门外向人吩咐:“伺候冯姑娘起床用饭,然后送她回家。”之后脚步声响,竟是远去了。   冯若昭有些失神,她很想跑出去追着他再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现在应该也不是合适的时候……   正在想着,里间的门扇被轻轻推开了,两名侍女当先,后面又跟着四五个侍女,捧着脸盆、巾帕、镜子、妆匣等物进来,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冯姑娘早安,请让奴婢帮姑娘穿衣。”   几名侍女伺侯着她把衣服穿好,然后盥洗匀脸,梳了头发,将昨晚被宇文赫随意扔在床边的首饰钗环统统收拢了,重新插戴好。这才有一名侍女走出去叫人摆饭。   三位妇人提了朱漆食盒进来,后面又跟着三四个妇人用盘子端着炭炉以及用餐的餐具等物。侍女打开盖子,将里面的饭食一样一样取出摆在桌上。有三样热锅,以及十几样攒盘、小菜、年糕等,十分丰盛。   冯若昭在桌前坐下,望着满满一桌子食物,一时却没什么胃口。那侍女看她有些食欲不振的样子,便轻轻道:“行宫简陋,招待不周,望姑娘见谅,多少请用一些罢。”   冯若昭打起精神,“那给我来碗热粥吧。”   侍女拿了个斗彩团花碗盛了碗桂圆莲子糯米粥,她捧着热粥慢慢喝着,忽然问:“王爷……他用过早饭了吗?”   侍女微微躬身道:“应该不曾用过。”   冯若昭道:“那请他来用早饭可好?这里这么多东西,我也吃不完。”   侍女一笑,“这些原是为王爷和姑娘准备的,只是王爷现在已经走了。”   冯若昭微微有些失望,“他已经回京了?”   “也许是吧,奴婢不知,请姑娘原谅。”侍女谨慎地回答。   冯若昭不再说话,默默地吃完了碗里的粥,有些食不知味。然后,她站了起来,“我也要走了。”   “是,”侍女道,“马车已经备好,姑娘请跟我来。”   冯若昭坐了行宫的马车往京城而去,到了南门外,她惊讶地发现,大白天的城门竟然关了,禁止一切车马行人出入。好在她本人和所乘的马车都身份特别,一番交涉之后,守门军士才将她放进了城。   回到椿树胡同时,已近正午。杨柳率先跑了出来,见冯若昭回来,忙关心问道:“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冯若昭回答,“昨晚我没回来,家里……”   杨柳压低声音道:“昨晚姑娘走后不久,王爷的人就来告诉我说,姑娘有事,要明天才能回家,然后我们就先回来了。老太太和太太知道姑娘是和王爷走的以后,倒没说什么——现在也顾不上,姑娘,只怕是出大事了……”   冯若昭立刻联想到今日早上宇文赫那里来人报信,以及回来时京城城门都关了,难不成是城里有人在犯上作乱……她有些心惊肉跳,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听老太太那里的姐姐说,昨晚国公爷一直没回来,后来大爷和二爷也进宫去,也一直没有回来。老太太昨晚一宿没怎么睡着,这会儿子正身上不痛快……”   “啊——”冯若昭一听便急了,顾不上想什么别的,忙加快脚步直奔冯老太太院子。又问杨柳,“我娘呢?”   杨柳忙回道:“夫人舍不得煦哥儿,让奶奶也一起留下了。”   听说韩氏带着若煦在国公府,冯若昭略放心,反正过了正月就会搬过去,提前和那边人多熟络熟络也不坏。   到了冯老太太房门口,她放了缓脚步,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去。   待进了里间,只见冯老太太正裹着毛呢毯子靠着引枕半歪在炕上,微闭着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了,一个丫头拿着美人拳在轻轻地捶腿。见冯若昭进来,那丫头正要打招呼,却被她举起手指在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而,冯老太太却睁开了眼睛,“昭丫头回来了?”   “是,曾祖母,”冯若昭上前来,替她在肩颈处轻轻揉捏着,“听说您身体不大舒服,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冯老太太道,“就是昨晚没睡好,有些头晕目眩罢了。”   “我帮您看看。”冯若昭拿了冯老太太的手腕,把了一回脉之后略微放心了些,笑道:“也还好,一会儿给您熬点安神汤来喝。”   冯老太太摆一摆手,把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向冯若昭问道:“听说昨晚你跟睿王走了,去了哪里?怎的一夜未归?”   “去城外看傲云了,”对冯老太太,冯若昭觉得这些无需隐瞒,便老老实实地答了,“后来,跟王爷去了路上的行宫,在那里歇了一宿。”   睿王对自家这位曾孙女有意,冯家上下如今都是知道的,碍于睿王身份,纵然他有什么越礼之处,只要不是太过分,冯家人也不好追问什么。然而皇帝那里一直未曾下诏将二人之事定下来,终究还是让人不太放心。   冯老太太满脸狐疑,欲言又止,忍了又忍,却终于问了出来,“他对你……有没有做那种事?”   冯若昭一怔,连忙摇头。   “如果有的话,你尽管说,”冯老太太道,“家里会为你作主,纵然他是天皇贵胄,也得给你个名份,不能不明不白地让他占了你的身子……”   “我知道,”冯若昭心中感动,“您老人家放心,这种大事我是不会欺瞒家人的,确实没有。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的好,“王爷说,回来就要请皇上下诏娶我为妻,可是,我觉得现在年纪还小,就拒绝了……”   “什么?!”冯老太太一听就坐了起来,狠狠地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丫头你是不是傻的啊,气死我了你——”   “老祖宗,”冯若昭有些无奈地叫道,“您先别气,我当时有些慌,所以才这么说的。这种事……我想着还是得家里人一起拿主意,我自己怎么好说……”   说起家里人,冯老太太便有些泄了气,“这会儿子,你父亲进宫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早上我都派了几拔人去打听了,你祖父和大伯一直没有回来,听说亲戚朋友家的大官也是一样,都进宫去了,一直也没回,唉……”   “许是宫里出什么大事了,”冯若昭思索着,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回来的时候,城门都关上了,不许人进出。”想了想,又宽慰冯老太太道,“只不是单咱们家人回不来就好,文武百官都召集了,就不用怕。”   冯老太太道:“我就怕跟上次先皇驾崩时一样,闹什么宫变,别看你祖父你父亲现在风光,那会儿真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个不好咱们全家就得玩完……”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个激灵,“不好,难道皇帝——”紧接着便住了嘴,妄议皇帝的生死这可是犯大忌讳。   冯若昭愣了愣,说道:“如今朝中局势还算稳固,应该不会和上次一样的。”心中隐隐觉得冯老太太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当今圣上身体不好,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否则也轮不到宇文赫替他执掌政事。然而宏庆帝虽然性格偏软,但心地仁慈、礼贤下士,在朝臣和百姓们中的风评算不错的,登基到现在一年都不到,如果这么快就驾崩了,还真是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可是,这种事情对于她们来说,太过遥远了。左右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家干等。想到这里,便对冯老太太说道:“您老人家宽心,纵然有什么,祖父他们也不会有事的。事关重大,一时脱不身罢了。我猜度着,应该稍晚些时候,就会有消息的。”   “也罢,不管了,也管不了。”冯老太太叹道:“你这会儿回来,我心里也好些了。吃饭了没?没吃饭咱们一起吃一点。”   陪着冯老太太一起用了午饭,饭后在园子里遛弯消食,冯老太太觉得困倦,回房歇觉。冯若昭捡了些酸枣仁等物,给冯老太太熬安神汤,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也需要来一碗。   这一天,到了黄昏时分,宫里总算有消息传了回来。她们猜得没错,宏庆帝元宵饮宴后突然发病,于十六日午时驾崩,临终前下诏传位于睿王宇文赫。   京城皇宫又一次响起了沉重的钟声。寒风中听来分外悠长凄清,宣告着一代帝王生命的终结。冯若昭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晚霞,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事如梦,曾经和自己耳鬓厮磨的人,此时离自己竟如此遥远。如今的他登顶权力之巅,整个天下生死予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也许,自己应该提早作些准备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可能有婚姻恐惧症吧。   ☆、第 108 章 新皇即位   因宏庆帝驾崩,虽是正月里,元霄刚过,京城中忽然就换成了一片缟素,所有的宴饮娱乐全部停止。文武百官忙得团团转,既要操办大行皇帝的丧事,又要预备新皇登基的各项典仪,还得防着有人趁此机会犯上作乱。   如此这般一个月过去,正好到了花朝节这一日,新皇登基。而冯若昭却只是窝在冬喜院里,默默地吃了碗寿面,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却因国丧期间,只能一概从简。   好在一干长辈和兄弟姐妹们各自都送了礼物来,算是略表心意。除家人外,富锦公主和樊悦霞都打发人给她送来了生日贺礼,就连黄传芬和叶佩玲也有礼物相赠。   冯若昭一一看过,有礼轻情意重的山水画卷,也有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却都引不起她的情绪波动。看完之后便叫荷花收了起来,自己却恹恹地在沙发椅中躺着,望着挂在窗下的那盏七彩琉璃灯出神。   良久,她忽然开口,把秋水叫过来道,“前些时候,我托钱庄上几个做西洋海贸生意的客户帮忙打听那边的事情,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我想亲自见一见这些人。去找三叔祖,请他帮我安排。”   秋水答应着去了,杨柳却从外面进来,笑道:“老爷回来了,请姑娘过去小校场那边呢。”   自从二月初搬回国公府之后,冯若昭每天仍坚持早起煅炼,但冯泽却忙得见不着人,这会儿也不知是为着什么叫自己去小校场,难不成是他突然兴起,要考校自己练武练得怎么样了?   想到这儿,冯若昭忙急急地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赶到小校场。冯泽已经在那里坐着了,厅前却多了一匹马,通体雪白,乍一看与从前那匹瑞雪极为相似。   一时间她的心情五味杂陈,叫了声“祖父,”便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笑问道,“这马儿……是您的吗?”   冯泽朝那匹马示意了一下,笑道:“骑上去,试试看。”   冯若昭依言翻身上马,绕着小校场跑了两圈,冯泽问道:“怎么样?”   冯若昭笑了笑,“挺好的。”   “你觉得挺好就好,这匹马归你了。”冯泽笑吟吟地说。   今天宇文赫莫名其妙地赏了他一匹马,他骑着马走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半天,除了今天是冯若昭的生日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   直觉告诉他,这位少年天子的意思应该是要把这匹马送给自己的孙女冯若昭才对,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说罢了——   毕竟上次他刚开口透了要求娶的意思就被冯若昭给拒了。想到这个,冯泽就替自家这个胆大妄为的孙女捏了一把汗,更恨不得能打她两巴掌,当然,她现在是全家的宝贝疙瘩,万万打不得的。真要打了,只怕皇上不会放过自己。   很显然,冯若昭的行为让皇上伤了心,心里堵着了一口气。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一桩婚事,愣是被弄成现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可是宇文赫自己不提,冯家别的人也不好说。没有人知道,这位新晋天子现在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思来想去,冯泽觉得,从目前赐马的事情看,这件事还有转寰的余地。但是解铃仍需系铃人,最好是冯若昭自己去向宇文赫赔罪,让他消消气,回心转意,如此才是上策。   冯若昭听了冯泽说要把这匹白马送给自己,虽然挺高兴,却免不了要追问一句,“祖父这马是哪儿来的?”   “皇上今日赏的。”冯泽用十分随意的口吻回答。   冯若昭却微微变了颜色,唇角轻抿,“既是皇上赏给祖父的,祖父得自己留着骑才好,我可不敢要。”   “你个傻丫头,”冯泽瞪了她一眼,“今天是你生辰,皇上没来由地赏我这马,是什么意思?你傻我又不傻!”   冯若昭哭笑不得,正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只听冯泽紧接着又说道:“你上次把皇上得罪狠了,他没跟咱们家计较,已经是宽宏大量,现在又赏赐这样的好马,不管究竟是给谁的,这是纾尊降贵的举动。于情于理你也该有所表示,得亲自跟他赔罪致歉才是。”   冯若昭默然不语,半晌方道:“我赔罪致歉没有问题,只是不好太过刻意或是弄得人尽皆知,不然恐怕他面上挂不住,反而更加不悦……”   冯泽想了想,觉得孙女这话有理,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这事我来安排,你且听我消息就是。”   此时犹在国丧期间,活动的机会极少。而且,也许是和许多在感情上受挫的人一样,宇文赫选择了用埋首政务的方式来排遣心中的不快。   他比即位前更加勤勉不懈,首先是一系列的对中央及各省主要官员的人事变动,比如冯若昭的外祖父韩大人一到京城便被安排进了都察院,而冯获却调到了户部。   同时,各项经济上的革新也正在酝酿之中,要给官员们涨薪俸众人满口称颂,而官绅一体纳粮这项举措一提出,便闹得朝堂上沸反盈天……   除了每日理政不辍,宇文赫还隔三岔五地请大臣们轮流给他做宣讲,夜里还常常批阅奏折直至深夜。如此一来,纵然冯泽有心让自家孙女给皇上赔礼道歉,竟然一时完全找不到机会。   与先皇固定几个老臣讲经不同,宇文赫请大臣们做宣讲不论官职品级,人选都由他提前指定,所讲亦不限题材,除了经史子集,其他各种左道杂学,亦多有涉猎。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冯泽终于被点了一回卯,请他去讲一讲如何驯马。   冯泽是朝中出了名的爱马之人,对驯马也自有一番心得体会,他向宇文赫讲述自己的驯马经:“关在围栏里面先饿,饿它一天,然后一手拿胡萝卜一手拿笼套,大多数吃胡萝卜的时候,就会戴上笼套了。也有吃完了也不让戴的,那就多来几个力气大的,把它摁住套紧,直接先骑上去,多转几圈下来,等它没力气了,也就臣服了。”   宇文赫忽然笑了笑,“若是遇到那性子极烈的,既不肯吃东西,也不肯戴笼套。还没碰到它,它就跑开,始终远离着你,这种该当如何?”   冯泽想了想,笑道:“越是好马越是难驯。不过再烈的马,也终归有饮水吃东西的时候,也有疲倦的时候。不肯吃是因为还不够饿,不肯戴笼套是因为对人还怀有戒心。所以,如果遇到这种烈马,就得多些耐心多花些时间。”   “饿一天不行,就饿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这期间要常常守着它,与它亲近,让它熟悉人的气味,渐渐放下戒心。想办法给它戴上笼套,然后每日拉出去遛两三个时辰,不听话就拿鞭子抽,折腾得它精疲力竭,天天如此,即使下雨天也不能间断,这样一两个月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宇文赫若有所思,却忽然问道:“上次赏给将军的那匹白马怎么样,现在还好吗?”   “很好。”冯泽一怔之后,连忙回答,想了想,又补充说道,“臣的孙女若昭很喜欢这匹马,所以臣斗胆转赠给她了。”   宇文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淡淡地道:“她若知道这马是朕赏的,必定是不肯要的。”   冯泽有些尴尬,只得含糊地说道:“陛下赏赐,常人心存敬畏,也不敢轻用。”接着,忙转移了话题,试探着道:“臣在城郊的庄子上养了几匹好马,那里旁边有片山林也适合打猎,不知皇上有没有兴致,赏脸到臣的庄子上游玩一日,臣荣幸之至。”   宇文赫一笑,“朕是很想出去松快松快的,就是怕朝臣中有些人不答应。如今百天热孝刚过,就出门游猎,想都想得到言官们会说什么……”他语声渐低,端了茶碗起来轻啜了一口,眼眸低垂,“不如再等一等,忙过这一阵子,回头再去罢。”   这其实是在婉拒了,冯泽心凉了半截,只得苦笑了一下,表白自己道:“皇上勤政爱民,又对臣子的谏言如此看重,真乃明君圣主。臣刚才的提议,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替皇上分忧罢了。”   宇文赫望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将军一片赤胆忠心,朕都知道。只是有些事情,非当局者不能明也,旁观者还是莫要胡乱掺和的好,一切顺其自然。”   冯泽心里打了一个突,宇文赫多半是看穿了这邀约的用意,怪自己多事了……但凡上位者,掌控之欲较常人更为强烈,更何况这是男女爱恋极隐私之事,一定不愿意被旁人牵着鼻子走。自己虽然是一片好心,但是终归还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这位新皇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思缜密细致,性格刚毅狠决,城府之深在同龄人中绝无仅有。若是从此被他认定自己全家在觊觎皇后之位,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冯泽背上的汗都下来了,忙道:“陛下所言极是,臣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驯马经这部分的内容,主要参考来源是刘国星的文章《驯马》。   ☆、第109章 流言蜚语   冯泽说要安排的事后来一直没有了下文,冯若昭也很是默契地不再提起。她私心猜度着,祖父多半是在宇文赫那里碰了钉子了。虽说这样也属正常,但是她心中隐隐地还是很有些不太舒服。   然而,她面儿上却是丝毫不显。事实上,她并不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或是只乐于享受的那种人。她要忙的事情真的是不少,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在那里自怜自艾。   虽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但是钱庄、普庆寺那边、以及她新谋划的海贸之事,都让她比以前更加忙碌了。   拜宇文赫所赐,如今的海贸比以前更加兴盛发达。朝廷在沿海地区逐渐增设通商口岸,原有的市舶司的人事正在被大换血,税费制度也作出了变革。虽然提高了货税比率,但从前各种陋规私收被严格禁止,海商们交纳的银两反而减少了。   不光是原来贪腐成风的市舶司如此,其他各地衙门也都在整顿吏治。朝中派出专门的钦差大臣,带着一帮从各地抽调的候补官吏随行,一起调查贪腐清理亏空。   一旦查实,立马就地罢官,由候补官吏中选人出来接任,接着便是追赔抄家论罪砍头,犯官的子孙家人也被列入查办追赔的范围。   就连隆和长公主的驸马因为管理内务府被查出亏空,都被撤职查办,为了还清欠款公主不得不将家中财物拿出来当街变卖,引得京城内外议论纷纷。   宇文赫却丝毫不为所动。如此这般下来,他登基为帝不到一年,贪财刻薄狠辣寡恩之名已是天下共知。   按例新帝即位的当年,是袭用大行皇帝年号不变的,要到第二年岁首才会改立新的年号。新的一年到来后,岁首的大朝会上,发生了两件让冯家人心神不宁的事。   一是宇文赫宣布,改年号为永昭。二是有大臣提出,皇帝已到适婚年龄,该要选秀立妃。却被宇文赫当场给拒绝了。   他说道:“六宫之制,固所当备。然而先帝陵寝尚未完工,朕居丧所用的草庐犹新,岂敢兴声色之事而忘丧亲之痛呢。我已立誓为先帝守孝三年,三年之内,诸位卿家勿要再提选秀婚配之事。”   听了他这话,大臣们有的喜有的忧,冯家人却是喜忧参半,皇帝似乎仍然情根深种难以忘怀,所以三年不提婚配之事……可是这个事情最后到底该怎么了呢,这还真是让人头痛啊。   不过这次冯泽学乖了,饶是心中翻江倒海,却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连两个儿子也被他再三严嘱不许多嘴生事。因此,冯若昭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她的注意力都被家中接连的喜事给吸引了去。   年前冯若晴出嫁,过完年二月里便是会试,冯若晟考中贡士,接着四月殿试,会试时平平的他,竟然人品大爆,被钦点为探花。   虽说能摆到皇帝面前的贡士卷子,不说字字珠玑,但也绝没有鱼目混珠的可能。所有殿试卷子都先经过了读卷官们审阅,按优劣排了名次,只取前十份送呈御览,由皇帝钦定出第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人选和二甲前七名的顺序。   然而,关于冯若晟的小道消息还是不径而走。有说尹国公暗箱操作的,有说冯若晟献妹邀宠的,甚至有更离谱的,说当今皇帝自小与冯若晟相熟,竟然发展出了断袖分桃之情……   冯若晟是在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上听到这些流言的,气得差点儿当场跟人扭打起来,还好被左右的人拼命拉住,才算没有闹出大乱子。   不过这件事仍然被言官参到了宇文赫面前,参奏几个新科进士“醉酒失仪”。但是,奏折递上去却是石沉大海,宇文赫无动于衷,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既没有对当事人作出任何惩戒,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冯若晟回到家中,对冯若昭说起此事,忍不住抱怨了几句:“那两个家伙胡说八道,说我也就算了,还说你,说皇上,叫我怎么能忍?皇上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算了,也不惩治他们!”   冯若昭笑了笑道:“哥哥无须为他人一点言语生气。那些人可能是心存忌妒,可能是误信流言,也可能仅仅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你已经是御笔亲点的探花郎了,他人纵然说破天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又何必在意他们说什么?你只管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往前走往上走,走到高处,他人的脏水自然泼不到你身上。”   冯若晟怔住,心中佩服之情油然而生,笑道:“妹妹从小伶俐,如今大了越发对世事看得通透了。我虽读了那么多书,却不如你想得明白。”   冯若昭微微一笑,“大哥哥一向光明磊落,骤然被他人言语中伤,难免气愤。而我一直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这种流言蜚语早就见识过了,所以才会比较镇静。若真正论才学见识、胸中丘壑,哥哥远胜于我。”   冯若晟摇了摇头,“妹妹太谦虚了。我生平所见之人,只有两位心思智慧远胜同龄,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就是你。”   冯若昭连忙道:“哥哥慎言,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何德何能,岂能与当今天子相提并论。”   冯若晟瞧着她,表情有些不忍,感慨道:“妹妹从小也是和皇上极熟络的,怎么如今提起他来,倒跟陌生人似的。虽说他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但也不至于生分成这样。”   冯若昭一愣,随即用调侃的口吻道:“哥哥这么说,难道是想坐实那些流言?”   冯若晟诧异道:“怎么?”   冯若昭玩笑道:“你在我面前说这些,听起来像是有意让我借着昔日的交情去跟皇上拉关系套近乎啊。”   冯若晟一笑,“那倒没有。我的意思妹妹应该明白。啊——”他摆出一副十分向往的神色,喃喃道:“假如有个皇帝当妹夫,应该挺不错的吧,你说呢?”   冯若昭神色不变,却笑道:“哥哥莫要管我,你先把嫂子迎进门来再说。”   冯若晟的婚事早已定下,他五月便要娶黄传芬进门,金榜提名紧接着洞房花烛,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五月一过,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照例冯老太太是要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的,今年冯若昭比往年略闲,便准备也跟着去住几日。   还未成行,富锦公主的帖子却到了,原来富锦公主亦准备去西郊的别院避暑消夏,却嫌在那里无聊寂寞,因此便想着邀几个贵女与她作伴。   冯若昭自那回因捶丸与富锦公主认识之后,两人一直保持着少许来往。富锦公主为人爽气手面儿大方,偶尔会有赏赐出来,逢年过礼冯若昭亦有回礼相送。   只不过,父皇过世之事对富锦公主似乎打击颇大,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纵情享乐,而是变得深居简出起来。虽然她说了要再邀冯若昭一起捶丸,后来却一直没有提过,甚至连贵女饮宴都极少出现。仅有一次两人偶然碰见,也只是匆匆一晤,不及多谈。   所以,冯若昭在接到她的帖子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的。在她看来,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没有熟到这样的程度。   不过,她很快便想到,康国公府和隆和长公主府都在这一轮整顿贪腐查追亏空中出了事,樊悦霞和丰宁郡主自然无心外出游玩。富锦公主想要找到水平相当的捶丸玩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当冯泽听说富锦公主下帖子邀请冯若昭去别院避暑的事之后,却明白地表示了反对,他表情十分严肃道:“富锦公主近来与皇上多有嫌隙,皇家之事,我等外臣不宜参与其中,所以你还是与她保持距离的好。”   冯若昭不解,“富锦公主……她怎么了,怎么会跟皇上生出嫌隙呢?”   “公主看中了今科状元,想要招他为驸马,结果被皇上给否了,另外给她选了一个,却不合公主心意。公主十分不满,与皇上大吵了一架,所以要离宫避暑。”   冯若昭这才明白,原来富锦公主是为着婚事不能自己作主而心里不痛快,所以才远离皇宫的。虽然她贵为金枝玉叶,可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皇权至上的时空里,婚姻大事上也一样是由不得自己的,只能由父兄作主。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富锦公主生出许多同情来。   可是冯泽既然这么说了,冯若昭也不好再去了。于是,回了一封信给富锦公主,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信中说,自己曾祖母年事已高身体孱弱,如今到庄子上避暑,必须要自己陪伴照料,因此不能前往公主别院同住,望公主见谅。好在自家庄子离别院不远,公主若有兴致,不管是捶丸还是游猎,都可以召她作伴。 作者有话要说:  整顿吏治和取消人头税,是历史上雍正的举措,这个比较符合生产力背景和人物属性。不能因为身边有两个穿越者,封建君王就开始搞土改对吧。   ☆、第110章 公主别院   冯若昭陪冯老太太去避暑的庄园名贵和庄,坐落在西郊的白鹿山下,传说开国之时太祖曾经屯兵于此,见白鹿戏于林间,故称白鹿山。   白鹿山风景极佳,苍苍林海峰峦叠嶂间颇多奇岩怪石,大气磅礴让人叹为观止,草木苍翠处流泉飞瀑,鸟语花香,不失玲珑秀美。是消夏避暑的一个绝佳去处。   早在前朝,就有不少人在这里营建庄园别院,然而非皇亲贵戚则不能为之。贵和庄近百亩土地还是当年冯芮入宫为妃时皇帝赏赐给冯家的。   冯家原是乡野出身,在造园子的时候也执着地保留了本色的审美意趣。庄园中只有三分之一拿来修建居住所用的宅院。三分之二则是将原有的杏园、枣园、桑园、菜园、鱼塘、沟渠经过一番整合修补,尽量遵从原貌,只建三五农家风格小院于其间,以野趣为主,集天然质朴、秀美灵巧于一体,十分自然清新。   正因为如此,这庄园建成之始,便入不了谢夫人和长房一系的眼,只有冯老太太和冯泽十分喜爱。冯若昭倒是无所谓,反正这种庄园在她看来,就跟旧时空的那些主打农家乐的精品酒店是一个意思,又不是像真正的农人那样,起早贪黑食不果腹。因此,她表现得很是乐在其中,让冯老太太十分开怀。   这一日吃过早饭,冯若昭陪着冯老太太带着丫头婆子们在水塘里采菱角、摘莲蓬作戏。忽然丫头来报,说叶佩玲到了。   叶佩玲自入京以来,一直和母亲借住在黄家,并且找寻机会外出交际。见京城贵女流行捶丸之戏,她也整治了一副丸杖,跟着黄传芬学习,每日苦练不辍,一年下来,颇有长进。   黄传芬捶丸之技只是平平,叶佩玲渐渐与她旗鼓相当。后来听说冯若昭精于此道,叶佩玲便时常跑来冯府请教。冯若昭与她虽不算十分投契,但毕竟沾亲带故,看在黄传芬的面子上也不便拒绝,只好耐心点拨。   这一次,冯若昭来贵和庄避暑,没过几天,叶佩玲就给她写信来,表示很是想念冯若昭,很想来庄上探望,希望冯若昭能准许。   冯若昭和冯老太太说了这事,冯老太太道:“原是你自己的朋友,你自己决定就好,我是懒得管的。不过,我觉着,她既是你嫂子的表妹,拒了她只怕你嫂子脸上挂不住,只道是咱们冯家势利眼瞧不起人。她既开了这个口想要来,就让她来呗。左右这庄上房子多,安排一处给她住就是了。”   于是,冯若昭这才给叶佩玲回了信,邀她来贵和庄暂住。   叶佩玲来时只带了两个贴身丫环和少许衣物和随身用品,冯若昭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给她们住下,房中陈设整洁,被褥簇新,又另配备粗使丫头婆子数名,一应生活用具样样周全,令叶佩玲称谢不止。   她来之后,几乎每天都要拉着冯若昭外出游山玩水,偶尔见到王公贵族便央求冯若昭为自己介绍,极力攀附,弄得冯若昭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站在叶佩玲的角度,她也能理解这样的行为表现。有些东西确实是要主动地努力去尝试去争取的,试着争取了才有可能,不试就绝无可能。这样想来,虽说叶佩玲有拿自己当跳板的嫌疑,但是只要她不是过河折河、爬高踩低,冯若昭还是很愿意帮她一把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当富锦公主的帖子送到贵和庄,邀请冯若昭两日后来自己的别院做客时,冯若昭回帖告诉公主,自己会准时赴约,还会带一个叫叶佩玲的女伴。   与冯家的贵和庄天然野趣的风格完全不同,富锦公主的别院朱楼画栋,金碧辉煌。花木山石,无不奇巧。陈设用具,样样精美。处处显露奢靡华丽之风,引得叶佩玲暗叹不已。   冯若昭和叶佩玲陪着富锦公主下场玩了几局捶丸,便在水榭中闲坐休息,侍女呈上点心和冰饮。冯若昭正觉口渴,端过那冰饮看了看,只见色如琥珀,闻起来微带果香和酒味,便向侍女问道:“这是什么?”   侍女笑回道:“这是南边儿来的石榴酒,公主一直都很喜欢,请姑娘也尝尝。”   富锦公主笑道:“这酒美容养颜的,你多喝几杯。”又叫叶佩玲也喝。   冯若昭试着啜了一口,只觉得酸甜鲜爽,味道着实不坏,不禁又连着喝了几口,将一杯石榴酒饮净。   之后,侍女又上来斟酒,富锦公主再三相劝,她却不肯再喝了。富锦公主劝她不动,勃然色变,喝道:“我诚心邀你来做客,你百般推脱,好不容易请得你的大驾光临,却连酒也不肯多喝一口,究竟是何意?莫非是瞧不起我吗?!”   虽然先前听宇文赫说过,富锦公主性情乖僻,但是冯若昭还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为了一点小事说翻脸就翻脸。   然而,对方是公主,身份尊贵,她只得忍气吞声道:“请公主息怒,臣女酒量极浅,只怕饮多了在公主面前失仪,并无他意,还望公主原谅。”   见富锦公主突然发怒,叶佩玲吓得魂不附体,忙跪下去,叩首道:“请公主息怒。妹妹不胜酒力,臣女愿意代她……”   富锦公主瞧了叶佩玲一眼,今日过来时叶佩玲精心打扮了一番,看上去清秀可人,因天气炎热,衣衫单薄,她原就丰满婀娜的身子更显玲珑有致,倒也不折不扣算是个美人。   富锦公主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上前将叶佩玲扶了起来,再抬头时已带着一丝柔和笑意,“是我一时想得偏了,口不择言吓着了你们,胡乱发脾气是我不对,还请二位原谅。”   冯若昭暗暗苦笑,这位公主喜怒无常,跟她相处还真得有些心理承受能力才行。劝酒不成就翻脸,也太过蛮横了。   正想着,又有侍女来禀,说浴汤已经备好,请公主和两位姑娘前去沐浴。富锦公主笑道:“咱们都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来用饭。”   冯若昭和叶佩玲各自带了自己的丫头,拿了备好的衣物,在侍女的引领下,分别进了不同的房间,准备沐浴更衣。   冯若昭进去房间内大略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便让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杨柳一人服侍。   冯若昭开始解衣,杨柳走过去,正要关门将房间门闩上,富锦公主推门走进来,笑道:“刚才冲你发脾气,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让我来服侍你洗澡罢。”   冯若昭一愣,只觉得难以接受,忙笑着推辞道:“公主尊贵,怎能服侍我洗澡,那可折煞我了!”   富锦公主道:“我自己愿意,你不要再拒绝我了,再拒就是说明你不肯原谅我。”说着,已经推了杨柳一把,轻喝道:“还不快出去!”   杨柳不敢违逆,只得退了出去。富锦公主走过来,帮冯若昭宽衣解带。忽然一眼望到她胸前所挂的双鱼玉佩,不由得大吃一惊,失声道:“这……这是皇上随身之物啊!”   冯若昭郝然一笑,“公主说得对。”   “怎么到你那里了?”富锦公主问,神色十分复杂。   “是……皇上从前所赠。”冯若昭老老实实地回答。   富锦公主目光闪动,忽然转而调笑起来,说道:“妹妹肤白腻洁,丰纤合度,再过一两年,定是颠倒众生的尤物。”   听着这话,冯若昭有些不好意思,又隐隐地不适,却只得半掩了身子,迅速没入水中,勉强道:“公主过奖了。”然后自己拿了棉布手巾,开始搓洗起来,只想快点洗完拉倒。   富锦公主却夺了手巾过去,笑道:“我来帮你。”却又将手巾放在一边,“你先泡一泡,我帮你推拿一下,很舒服的。”说着,两只手在冯若昭肩颈处轻轻揉捏起来。   冯若昭无奈,只得任其施为。富锦公主按着按着,忽然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妹妹,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冯若昭有些诧异,“公主请讲。”   富锦公主缓缓道:“我想求教妹妹,如何才能让一个男子死心塌地爱恋于你。”   冯若昭微觉尴尬,笑道:“我对男女之事经验缺缺,公主何以来问我呢?”   富锦公主摇了摇头,“妹妹何必如此低调,我那皇弟对你用情至深,不仅将贴身爱物赠送与你,连年号也蕴含着你的名字,又推延选秀纳妃之事。你们若无情意,他又怎会如此?”   当初在听到那个永昭的年号的时候,冯若昭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可是她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脸面能有那么大。至于推延选透纳妃什么的,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心中一时情绪翻腾不已,好容易稳住心神,便道:“皇上所为自有皇上的道理,臣女实在不敢妄议。”   见她说话滴水不漏,富锦公主只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妹妹心意究竟如何,不过若是有哪个男子能如那般对我,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枉此生,只可惜我没有那个福气……”说到最后一句时,语声已近哽咽。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飞机,机场里匆忙码的,没怎么修文,可能有点乱。   ☆、第111章 将计就计   听到富锦公主言辞中流露出浓浓的感伤之意,冯若昭猜想,公主多半是想起她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然而按冯泽的说法,富锦公主的婚事都是宇文赫一手安排,他们姐弟俩之间的事,自己身为外人怎好多嘴多舌?   于是,她只能佯装作不知,说道:“公主不必伤感,想来是缘分未到之故,若是缘分到了,自然一切皆可如意。”   富锦公主哀怨地道:“如今哪里还谈什么缘分——”   一语未了,忽然房间门被一阵狂拍,富锦公主的贴身侍女在外面慌慌张张地叫道:“公主,公主,快……快请出来,皇上来了!”   富锦公主和冯若昭都吃了一惊,只听外面脚步声响,似乎来了不少人,须臾已到了近前,一个清朗的声音淡淡地问道:“公主何在?请她出来见我。”正是宇文赫。   只听侍女道:“公主就在房间里面,请皇上稍候……”   宇文赫语声冷利,“真的?还不即刻出来接驾,是目无君上吗?!”   富锦公主唇边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扬声道:“皇上何必一来就给人扣这么大帽子,请稍安勿躁,我这就出来。”接着低声向冯若昭道:“我先出去,你穿好衣服先等着,叫你的时候你再出去。”   说话间,她拿了块干净帕子把双手擦干,又顺手端起放在浴桶旁边小高几上的那盘糖霜金桔蜜饯,笑道:“方才不小心洒了些水在这个上面,不能吃了。”然后转身离开。   冯若昭连忙从水中起来,急急忙忙地躲在屏风后面擦干身子穿衣。   富锦公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将手中蜜饯递给门口的侍女,嘱咐道:“不能吃了,现在就去倒掉。”紧接着快步走下台阶,向宇文赫迎了上去,盈盈拜倒,含笑道:“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宇文赫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身上一件宝蓝色蟠龙纹团花常服,前胸后背皆已被汗水沁透,神情却仍从容,“皇姐离宫多日,朕甚是想念,今日忙中偷闲前来探望,不知皇姐是否欢迎?”他口中说着话,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富锦公主,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富锦公主却是微微一笑,说道:“皇上玩笑了,我怎么会不欢迎您呢?”又十分坦然地道:“您来得可真是巧,我今日请了两位客人来,其中一人还是皇上的旧相识,刚刚我正在帮她沐浴更衣……”   宇文赫声色不变,“哦?既是相识之人,不妨请来一见。”   富锦公主向身边侍女道:“去,请冯姑娘出来。”   冯若昭穿了身粉色薄绫衫子走了出来,她的头发还湿着披在身后,脸上脂粉未施,却更显清丽脱俗,宛若一朵出水芙蓉。   宇文赫盯着她行完了礼,淡淡道:“原来是你。前些日子冯将军邀我去你们家庄子,我一时不得闲,便没有成行。今日倒是凑巧,你带我去。”   冯若昭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宇文赫却已经直接转身走了出去。富锦公主上前来,在她身旁轻笑道:“妹妹还不快去?皇上要你带他去你家庄子呢。”   “可是叶姐姐……”冯若昭迟疑了一下。   “没关系,”富锦公主含笑道,“回头我派人送她回去也是一样。”   “那多谢公主,叶姐姐就拜托您了。”冯若昭施了一礼,这才急匆匆地去追宇文赫。   原来宇文赫完全是微服出行,身边只带了五六个随侍护卫而已。冯若昭坐在自己来时的轿子里,跟在他们后面走着,心中只是忐忑不安。宇文赫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呢……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有人在轿外道:“请冯姑娘下轿,皇上有话要说。”   此时却在是半道山野路上,冯若昭掀起轿帘,只见远远地一处古旧石亭,宇文赫站在亭中负手而立,望着山下的苍茫林海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算起来二人已有一年多未见,他身形更加高瘦挺拨,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更加明显,却也显得更加孤独寂寞。   望着他的身影,冯若昭的心里隐隐地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很要上去抱抱他,感受一下彼此的温暖和柔软,再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听听他有力的心跳——就像她以前曾经做过的那样。   然而,她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实在太可笑了。也许像他那样到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只能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的吧。   她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下了轿朝宇文赫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皇上。”   宇文赫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半晌方才说道:“你……没事吧?”   冯若昭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回答道:“皇上的意思臣女不太明白……您指的是什么?”   宇文赫向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一些,“公主有没有对你——行非礼之事?你尽管说,我会为你做主。”   坚持要帮自己洗澡算是非礼吗?冯若昭心里拿不定主意,只得道:“应该没有吧。呃,没有。”   宇文赫愣了愣,微微皱眉,“什么叫应该没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他往前又走了两步,两人离得更近了,他沉声道:“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我绝不会厌弃你的……难道你连我也不信吗?”   冯若昭只觉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耐着性子照实说道:“今日我应公主之邀,和叶姑娘一起前来捶丸作戏。因天气炎热出了很多汗,公主安排我们沐浴,然后又主动进到浴室里来,说要帮我,我推脱再三,她仍然坚持,所以才接受的。后来我们说了几句话,然后陛下就来了。”   “真的?”宇文赫似乎不愿意相信,“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特别的过分的举动?比如说亲你或者摸你……”   冯若昭羞恼万分,“陛下何出此言,我和公主都是女儿家,怎会——”   宇文赫沉声道:“皇姐她一直喜欢以男子自居,与女子狎昵。遇到心仪的女子,便会百般讨好挑逗对方,很容易被她迷惑。我……担心你着了她的道,所以才特意赶来的。”   富锦公主是个女同?!冯若昭心中惊疑不定,却缓缓摇了摇头,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多谢陛下关心,可是公主确实只帮我推拿了一下脖颈,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真的?”   “真的。”   宇文赫沉默不语,良久才道:“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他望向冯若昭,目中微有责备之意,语声中却带着几分爱怜,“今日你不该来的。”   冯若昭无奈道:“公主相召,我怎能不来?她是金枝玉叶,我如何能驳她的面子?她有那样的喜好,我先前又不知道。”   “我是该要早一点告诉你的,只是——”宇文赫苦笑,“家丑不可外扬。好在你现在没事,就好了。以后一定要小心。”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靠她更近了些,目中柔情似水,深深地望着她,轻叹道:“我一直都很挂念你,你知道吗?”   冯若昭却不为所动,正色道:“我原以为陛下是为了看望公主而来,不过陛下既然这么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事不明,陛下是如何知道我今日去了公主那里的,难道……我身边的人中有您的眼线?”   宇文赫暗暗苦笑,寻常女子听了自己刚才的话,早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在自己深情注视下不主动投怀送抱,至少也应该意乱情迷才对,哪里还顾得上想什么眼线的事……   他想也不想,一口否认,“没有,是皇姐那里。”   在自己的姐姐身边安插眼线……冯若昭暗暗心惊,难道他们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样的程度了吗?   她望着宇文赫,心中只觉疑云重重,又问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陛下是何时知道我去公主那里的事的?”   宇文赫默然不语,这个问题他一时无言以对。   事实上,他早在一天前就接到密报说,冯若昭会去富锦公主的别院做客。但是为了借这个机会将富锦公主扳倒,同时还卖一个英雄救美的人情给冯若昭,他并没有提前向她发出预警,而是在她到了公主别院之后,一直在暗中潜伏观察。   从富锦公主劝酒不成到安排沐浴,全都落在他的眼里。直到富锦公主进入浴室与冯若昭独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他才突然现身。   原本准备当场抓富锦公主的现形的,但是很显然,公主虽然貌似有所企图,但却终归没有付诸行动。如此一来——   宇文赫心中突地一跳,隐隐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富锦公主性格强势,与他不和已久。他执政一年来,有许多举措都遭到她的强烈反对,只不过因为他是皇帝,被强压下去了而已。   宏庆帝去世后,她深居简出,让宇文赫一时抓不到她什么把柄。这次二人因招驸马的事再次闹翻,公主突然到别院避暑,还邀请到了冯若昭前来做客。宇文赫以为她很可能是因为对自己不满,而准备对冯若昭下手。   于是,他顺水推舟,想借这个机会一箭双雕。这么做唯一的代价就是,此事一旦发生,富锦公主回过味来,就会明白宇文赫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是谁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意料中那样顺利进行,现在看来,他所希望达成的两个目标都已经成为泡影,但是,安插在富锦公主身边的眼线却要不保了……   莫非这一切,全是富锦公主在将计就计?除掉了身边的眼线不说,还顺便将他装进去调戏了一把……   宇文赫突然醒悟了过来,顿时懊恼不已,所谓关心则乱,富锦公主一定是看准了他,冯若昭就是他最弱的弱点。以她作饵,不管是真是假,只要稍微表露出一点企图来,他都会有所动作。   怪只怪他自己,在这样的时候仍然要玩弄权谋,竟然也想拿她作饵。公主那里的眼线不保不说,更让人沮丧的是,以冯若昭的脑子,多半已经猜到他的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临时出差,24小时内南北之间飞了个来回,累成狗,昨天到家已经凌晨,实在没力气更新,抱歉。   ☆、第112章 人心易变   事已至此,只能向她坦白了。以她的通透,应该不至于会怨恨自己,却难保心中全无芥蒂……宇文赫想着,抬眸望向冯若昭,对方正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谨慎地选择着言辞说道:“是这样。朕一天前就收到了密报,知道你会去皇姐那里做客。皇姐与朕关系不睦已经愈演愈烈,朕担心她很可能会对你不利。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朕想在保护你的同时,能够获取皇姐行为不轨的证据。朕完全有把握保证在这个过程当中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你应该相信朕的能力。”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冯若昭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沉默了一下却说道:“我当然相信陛下的能力,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姐姐。”   宇文赫低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又何曾愿意与她手足相残。只是我施政以来,她处处掣肘不说,如今还暗中活动,勾连结党,恐有不臣之心,我岂能容她?只不过欠缺一个合适的时机,暂且隐忍不发而已。”   冯若昭淡淡地笑了笑,“陛下原本是想借我来找这个时机的,是吗?可惜没能让陛下如愿。您应该早些告诉我的,说不定我主动一点,还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宇文赫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皇姐看似嚣张鲁莽,实则精明无比,你很难骗过她。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   “你知道的,”宇文赫轻叹,望着她的眼睛,“我舍不得。”   “我不相信,”冯若昭面色平静,用和缓却是坚定的语声说道,“虽然我相信陛下保护我的决心和能力,但是凡事皆有变数,陛下终归是让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身涉险。而且,假若一切都按您所预料的那样进行,公主真的对我下手,就算最后她未能得逞,此事一出,我在京中必定名誉扫地,届时我又当如何自处……这些陛下显然并未为我考虑。”   “你多虑了,”宇文赫毫不在意,凛然道,“他日你为皇后,何人敢对你不敬?我宇文赫对天起誓,纵然全天下的人都诋毁唾骂你,朕也绝不会背弃你。”   仿佛忽然被这番表白所感动,冯若昭垂眸浅笑,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甜蜜,她温温软软地说道:“陛下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我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能够答应。”   她知道,眼下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宇文赫利用了自己,现在难免存了几分愧疚,他十有八九会答应自己的要求。这可是说是在要求补偿,也可以说是一次情感敲诈。   明丽如她,一笑之间百媚横生,就算明知她是在借机利用你,也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语。宇文赫目光闪动,他明白冯若昭的用意,而她也知道他明白,却仍然提得如此直白毫无顾忌。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着互相利用……   想到这个,宇文赫的心情就无法遏制地有些低落下去,却勉强笑道:“你说。”   “陛下先答应我。”她娇声相求,眼眸微弯着巧笑嫣然,令人迷醉。   “好吧,我答应你,”宇文赫道,“是什么?”   “我想请陛下准许,让我随时可以去探望周傲云。”冯若昭望着他,眼里充满真诚和期盼。   宇文赫的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扎了一下,身为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无数人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他们想要到的东西,名利、权势、财富、宠爱……   而她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所要求的,不过是想去见另外一个男人而已。如此容易实现的一个小小的愿望,却让他内心翻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明知他们之间毫无私情,可是就是让他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她在周傲云那里有一种天然的无拘无束的放松,完全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这一点,是他一直努力想要,却一直得不到的。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嫉妒。   这种嫉妒让人发狂,然而面上却仍然在微笑,宇文赫道:“这个容易……”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去?”冯若昭的眼神中难掩兴奋之情。   “我们去那边说话。”他说着,去拉她的手。冯若昭没有拒绝,宇文赫拉着她往林间而去,一起来到一棵极大的千年古树背后,停了下来。   浓绿的树阴遮天蔽日,斑驳的光影落在人身上映在眼前,周围有种不真实的梦幻般的感觉。宇文赫站定,却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来,直接吻了上去……   他毫不客气地闯入她的唇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冯若昭顺从地张开了唇齿,迎合着他。这次的亲吻,究竟是贪恋他的温柔缠绵,还是互相利用时必须要付出的小小代价,她自己也说不清。她的心里正在盘算着一个大胆的惊世骇俗的计划。   也许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轻咬了她一口,疼痛刺激得她忍不住嘤咛出声,扭头从他唇下逃脱,却轻笑道,“陛下这算什么呢?”   “算对你上次拒绝我的惩罚,”宇文赫搂着她的肩背,声音中带着一丝暗哑,“快说你会嫁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快说,快说……”他轻声催促着,在她柔美的脖颈间落下一个又一个亲吻,热烈又不失温柔。   冯若昭被撩拨得有些痒,眼神却仍旧清明无比,她娇笑着闪躲,“我听说……陛下可是立誓要为先帝守孝三年的。”   “没错,”宇文赫毫不犹豫地回答,“朕后来想过了,守孝期过,那时你的年纪也刚刚好,朕立你为后。至于嫔妃,你若不喜欢朕也不要了,朕的后宫你说了算。”   冯若昭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悠然道:“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我若坚持不肯让陛下纳妃,岂不是令陛下为难么?”   宇文赫微眯了眼睛,打量着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还是只是在试探朕?”   “陛下以为呢?”冯若昭反问。见宇文赫不答,她笑了笑,又道:“咱们不说这个了。我换一个问题问,倘若我入宫为后,如果有一天陛下违背自己今天的诺言,迎接他人入后宫,我能离开皇宫,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其实这个问题,她根本不需要宇文赫来告诉,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从古至今,后宫一入深如海,被皇帝碰过的女子,此生再无任何自由的可能。哪怕是被废的皇后,也得老死深宫之中。这些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宇文赫微微色变,长叹道:“你说来说去,还是不信朕。”   冯若昭笑道:“不是我不相信皇上,而是——对了,我曾经看过一首诗,很有趣,不如念给陛下听听?”   “什么诗?”   冯若昭缓缓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一首纳兰性德的诗,借了史上两个后宫女子的悲剧,抒发人心易变的感慨。   一个是德才皆备的班婕妤,曾为汉成帝宠妃,后来被新人赵飞燕取而代之,受其谗害而不得不退居冷宫,自比秋扇抒发被弃之怨情。   另一个便是杨贵妃,曾经在长生殿与唐明皇盟誓生生世世为夫妻,转头到了马嵬坡,为了安抚哗变的乱军,唐明皇将她三丈白绫赐死。   这两个典故但凡读过一些书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冯若昭念这首诗出来,想要表达什么,并不难理解,难得是该如何回应。   宇文赫沉默了。   冯若昭柔声道:“陛下对我一片真心,我是知道的。只是陛下贵为天子,比常人有更多的牵连和不得已之处,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宇文赫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他不再使用皇帝那个专属的自称“朕”了,而是选择更为平等的“我”来表达着自己。   “你担心自己会成为班婕妤,会成为杨玉环。可是若昭,我不是汉成帝,也不是唐明皇,我就是我,不需要用前人失败的例子来套在我身上,来预估我还未做出的事,这样对我不公平。”   “看你做事,总是勇往直前,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并不惧怕困难和挫折。为何到了我这里,你遇到一些问题就想要放弃呢。”   “我知道一直以来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让你对我有所保留。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一片真心,亦如我待你一般。无需生生世世,只要此生此世我们在一起,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去解决,就算要我放弃皇位,甚至要我的性命我也再所不惜。”   “我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也许你很难相信。不过你放心,等你入宫嫁给我那天,我会用实实在在的东西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冯若昭彻底懵了,她的本意是让他打消娶她的念头的啊,怎么好像起到相反的效果了。而且,这么一大通表白,好像还真的让自己有点小感动似的呢……   正在发愣,宇文赫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我该走了。你想去看周傲云就去吧,带上我的那枚玉佩去找刘三,就可以畅行无阻。”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刷淘宝近两小时,这会儿好困,今天要早点睡觉。   ☆、第113章 三观不和   冯若昭坐进轿子里整个人都一直是懵的,她魂不守舍地回到贵和庄上,进了门口碰到管事的郑妈妈。   郑妈妈先是和冯若昭打了招呼问了好,随口又问了一句:“叶姑娘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听到这话,冯若昭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还在富锦公主那边的叶佩玲,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虽说公主未见得是见个美貌的就动淫心,而叶佩玲也算是个有点心气儿的,不会愿意与她苛且,但是也难说,万一富锦公主看上了叶佩玲,恩威并施之下,说不定就会出事。   想到这里,冯若昭连忙叫了杨柳,嘱咐她道:“你赶紧带上几个护院,去公主那里把叶姑娘接回来。就说……说叶姑娘家里忽然来人,有事急着要接她回去。”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把项上挂着的双鱼玉佩取下来,递给杨柳,“好生拿着这个,这是皇上之物,万一公主阻拦,就把它拿出来请她放人。快去吧!”   杨柳答应着去了,冯若昭到了花厅上,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回,丫头们端上饭菜来,她也有些食不知味,勉强吃了一点。刚漱完口,一盏茶还未喝完,一转头便看到杨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冯若昭正奇怪她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杨柳已经上前来禀道:“姑娘,叶姑娘回来了。”   “这么快?”冯若昭十分诧异。   “是这样——”杨柳把那只双鱼玉佩递了上来,口中说道,“半路上就碰到公主那边的人了,他们送叶姑娘回来,见到我们以后就直接回去了。所以,奴婢没说什么,这个玉佩也没用上,现在交还给姑娘。”   “原来是这样,”冯若昭把玉佩收了起来,“你辛苦了,赶紧先下去歇歇。”正说着,外面丫头已经在招呼:“叶姑娘来了。”   叶佩玲进了花厅,表情倒是一派轻松悠然,带着笑问,“妹妹这会儿才吃饭呢?听公主说,妹妹带着皇上来这边游玩,怎么好像庄子上没什么动静……”   冯若昭回答道,“皇上半途中另有事,所以又改了行程离开了。”又试探着问:“我还以为姐姐会在公主那边多玩一会儿,怎么这么快也回来了?”   叶佩玲听冯若昭说皇上并未来到贵和庄,脸上不禁掠过一丝失望之色。见冯若昭问她,便笑了笑说道:“我和公主不熟,一个人呆在那边,倒觉得有些尴尬,不如早点回来。”   冯若昭早将她神色变化瞧在眼里,有心要试她一试,便半开玩笑的说道:“真的么?是不是为了想要见皇上才着急赶回来的?!”   叶佩玲脸色一红,慌忙笑着说道:“我知道皇上对妹妹情深意重,我哪敢有这种非份之想呢。只不过公主倒是跟我说了些玩笑话……”   仿佛浑不在意一般,冯若昭随口问道:“哦,她说什么了?”   叶佩玲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涩又有几分为难,“妹妹别问啦,让人怪难开口的,没准儿还要惹你生气。”   明明是她自己主动提起,这会儿又推脱,分明是在欲擒故纵。倘若你真的不让她说,她反倒要千方百计地找机会说出来了,这样在自己面前作戏有什么必要?!   冯若昭心里很是有些不太舒服,面上却笑着催促道:“说吧,我怎敢为公主说的话生气呢,你但说无妨。”   叶佩玲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公主说,让我跟妹妹好好相处。以后托赖妹妹为皇后,我说不定……说不定也能进宫服侍妹妹和皇上,也可以助妹妹一臂之力。”她一面说着,一在偷偷拿眼睛去觑冯若昭。   冯若昭果然并不生气,只笑了笑道:“这么说……你的后半辈子公主已经帮你想好了。那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你愿意吗?”   叶佩玲神情扭捏,红晕满腮,双手轻轻绞着手中帕子,低着头咬着唇只是不说话。   冯若昭笑道,“你这样不说话,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再不说话我可就当你不愿意了。”   叶佩玲马上抬头,一双秀丽双眸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羞意柔柔地道:“我愿意的。我若真有那个福气,能够进宫和妹妹一起服侍皇上,一定唯妹妹是从,永不相负。”   冯若昭瞧着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在这个时空里,闺蜜好友共侍一夫,根本就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更何况这个丈夫还是大家一致认为应该三宫六院粉黛三千才正常的皇帝。不管是富锦公主也好,还是叶佩玲也好,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有多少这样青春年少的美貌少女,不顾一切地想要进宫嫁给宇文赫,可是自己却前怕狼后怕虎,对着后位都只想逃离。这会儿被人明明白白地在自己面前表示要嫁给宇文赫,自己又觉得心里十二万分地不爽了!   有些先前没想过的事,这会儿倒是忽然明白过来,难怪这位叶姑娘三天两头地来找自己,往自己面前凑,指不定就是为着今天这番话里的机会呢。   叶佩玲早知道宇文赫对自己格外不同。她与自己多多结交,迟早能见到这位当朝天子。宇文赫若是个花心的,她寻个机会略施手段,说不定就能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若是宇文赫不为所动,把自己巴结好了,作为好闺蜜,一样有机会进后宫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照样当嫔妃……   先时不过以为她想混入京城贵女圈钓个金龟婿而已,见她还算努力上进,自己顺手的人情成人之美。没想到这姑娘心大得不是一点点,主意竟然打到自家男人头上去了,还真把自己当成妇德代表了!想到这里,冯若昭心中越发恼怒,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再开口时,语气已是十分冷淡,她说道:“皇帝后宫的事,实在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也不是你我所能妄议的。姐姐志存高远,我难望项背,不敢与姐姐为伍,今日就送姐姐归家去罢。唯愿姐姐能早日得偿所愿。”   听她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叶佩玲整个人都傻掉了,她自觉刚才的对答没有什么问题,当皇后的掌控几个听话的妃子来维护自己的地位,这不是最有利的做法吗?她的忠心表白得那么清楚彻底……可是冯若昭为什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妹妹,你别生气……”她有些急了,也顾不上疑惑,试图认错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冯若昭已经完全没有了心情,不再理会她,直接走了出去。   *   此时,在富锦公主的别院之中,芭蕉叶下,富锦公主正歪在湘妃竹制的凉榻上,微翕着双眼,半睡半醒的样子。两名侍女守在一旁,拿着羽扇轻轻地摇着。   忽然贴身侍女随云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来到榻前,轻声道:“回禀公主,送叶姑娘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说,冯姑娘打发人来接,在半路上碰到了。”   富锦公主冷冷一笑,睁开眼睛,却是懒洋洋地问:“抓到了吗?”   随云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主人问话的意思,便沉声答道:“抓到了一个,跑了一个。”   “是谁?”   “是喜儿和马夫祥顺。祥顺跑了,喜儿被抓住了。”   富锦公主翻身坐起,恨声地道:“那养马的也就算了,喜儿这丫头跟着我也有好几年了,竟敢吃里扒外……给我好好处置她。”   随云道,“全靠公主神机妙算,喜儿去找您端出来的那盘蜜饯,结果被我们抓个正着。”   富锦公主冷笑,“她是想拿了证据去找她主子邀功呢,可惜——就算拿了也没用!我要真的瞧上什么人,用得着给她下迷药么,也太没情趣了些。”   随云一脸献媚地笑着,扭动身子蹭过来,“人人都以为公主是瞧上冯姑娘了,连婢子差点儿都信了,心中好生难过……谁料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这下咱们身边的眼线都除了,您从此可以放心大胆地行动了。”   富锦公主挑眸轻笑,将她拉进怀里,在某处轻掐了一把,“就算我瞧上什么人,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你这个骚蹄子……”   随云被掐得眉头微皱,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表情却是一脸享受,搂了富锦公主腻声笑道:“婢子倒觉得那个姓叶的姑娘更带劲,她家世好像平平,公主为何轻易就让她走了?”   富锦公主又掐了她一把,笑道:“你当本公主是什么,我又不是发情的狗,什么货色都要。我若现在收了姓叶的,岂不是坐实了我好色贪淫?我还想继续和冯姑娘做朋友呢,你们可别坏我的事……啊——”   原来她说话之间,随云的手也不老实起来,令她禁不住地轻呼出声,随云在她耳边轻笑道:“您原来不好色贪淫的么,婢子可要试试看……”   话未说完,富锦公主已经转过脸来,一口将她双唇吻住,压倒在榻上,当即就宽衣解带起来,两名摇扇的侍女早已见怪不怪,不慌不忙地停了扇子,搬过一架山水刺绣轻罗屏风过来,挡住大片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写着写着,有百合出没了……   ☆、第114章 胁迫为质   “冯姑娘,今日实在对不住。”刘三恭恭敬敬地将冯若昭送到镇外,又再次行礼致歉:“周先生实在是太过重要的人物,属下职责所在,不得不谨慎些。”   “没关系,”冯若昭心中十分失望,但却无可奈何,只得微笑道,“我会去找陛下求道手令的。”   如今她进出守陵镇已经毫无阻力,但是当她想要把周傲云带出来时,却遭到了拒绝,必须要宇文赫同意才可以。   “那样就最好了。”刘三笑了笑,“姑娘慢走。”   冯若昭略一点头,扬鞭催马离开,向贵和庄而去。此时,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行了约摸一半的路程,正是山野荒僻之处,忽见前方路旁停了一队人马,   还在疑惑之时,已经有两骑快马驰上前来,远远地便喝问道:“富锦公主歇驾在此,你们什么人?”   冯若昭一听便觉得头大,富锦公主可以说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了,没想到竟会在这会儿碰上。然而,心中再怎么不情愿,此刻却是不得不停下来敷衍一番,只得翻身下了马。   她今日出来探周傲云,事涉机密,故作男装打扮,还带着弓箭武器等打猎之物装出游猎的样子,但是随护的却只有来贵和来福这两个心腹家人。见对方盘问,冯若昭便向来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去答话。   来贵走上前几步,拱手陪笑道:“我们是尹国公府的,出来打猎游玩,不知公主在此,失敬,失敬!”   那两骑马上之人打量了他们几眼,其中一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回禀公主。”说着,调转马头而去,直奔树荫下的一处红罗伞。片刻功夫,又折返回来,道:“公主让你们过去。”   冯若昭无奈,只得三个人一起跟着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只见富锦公主坐在伞下交椅上,仍是一身英姿飒爽的男儿打扮,表情十分悠然自得,见到冯若昭时她也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待三人行了礼,便道:“给冯姑娘赐座。”   侍女又端了一把交椅过来,冯若昭道了谢,然后坐了。富锦公主摆一摆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这才说道:“一别多日,妹妹好吗?”   冯若昭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公主关心,臣女一切都好。”虽然富锦公主暗中早已皇帝势同水火,但是此时她身份犹存,礼数上仍然是马虎不得的。   富锦公主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她不放,“坐吧坐吧,在我面前不用如此拘束。妹妹今日作男儿打扮,看着倒别有一番韵味,这是去哪儿了?”   冯若昭道:“是出来打猎。”   富锦公主笑道:“这么巧,我也是出来打猎呢,不如一起吧。”   冯若昭推脱道:“公主相邀,原不该辞,不过今日臣女已觉疲累,恐怕难陪公主尽兴,不如改日……”   富锦公主面色一沉,冷笑道:“好你个冯若昭,我先前三番五次邀你作客,你称病不来。这会儿倒精神十足地出来打猎。分明是欺骗本公主。如今偶然碰到,我诚意相邀,你还是这般给脸不要脸,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蓦地提高声音,“来人,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只听兵刃出鞘之声四起,立时团团围上来十数人,每个人手中都握着刀剑武器,里三层外三层将冯若昭困在当中。就算她武功盖世,也绝难逃脱。   冯若昭苦笑,富锦公主这种翻脸不认人,一次比一次激烈了,对付自己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多好手么……   不过,万一她真的疯起来,让手下把自己乱刀剁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在这种荒郊野外,死了都没有人知道的……   想到这个,一股恐惧袭上她的心头,脸都白了,只得强作镇静地勉强笑道:“公主息怒,臣女错了。公主想去哪里,臣女陪着你就是了。”   富锦公主转怒为喜,“这还差不多。”却转向旁边的侍女随云,摆了摆头示意了一下。随云心领神会,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一根早已备好的麻绳,将冯若昭的双手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这麻绳用桐油浸过,坚韧无比,捆扎的绳结也颇有技巧,叫她万难挣开。   冯若昭不明白富锦公主究竟想干什么,心中惊怒不已,然而此种情形下,却是不敢反应太过激烈,免得触怒了她伤害自己。只得用十分无奈地语气说道:“公主这又是何意?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为何还要这般对我?像这样我连骑马都不能,又怎么能陪您打猎呢?”   富锦公主笑道:“我现在改主意了。并不要妹妹陪我打猎,只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就好。妹妹只要乖乖听话,我保你一切平安。倘若有丝毫违逆,只怕——就算皇帝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冯若昭听她话语颇有深意,似乎别有所图。心中不由得更加惊疑万状,只得叹道:“公主有什么指示,尽管说就是了,我一定遵从。”   富锦公主笑而不答,身旁侍女端上来一只金杯,她拿了金杯放在冯若昭唇上,“请妹妹满饮此杯。”   冯若昭看了一眼,金杯中的液体殷红如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然而,此时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就算明知是□□,她也得硬着头皮喝下去。于是,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就着富锦公主的手,将其一饮而尽。   富锦公主很是满意,笑道:“这样就对了,你乖乖的,大家都可以省点事。”说完,带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冯若昭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富锦公主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着,冯若昭只觉得一阵倦意向自己袭来,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马车上,可是四肢却软绵绵地没什么力气,嘴里被塞了团布料,连话都说不出了。   富锦公主守在旁边,时不时地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张望,似乎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什么。天色已经全黑,马车外隐隐有火光闪动,还有说话声、脚步声、马嘶声……显得十分杂乱。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听到马车周围一阵略带惊喜的呼声:“出来了,出来了——”车中的富锦公主精神也为之一振。这时,冯若昭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地道:“皇姐,七叔已到,冯姑娘何在?”   这声音竟是宇文赫!冯若昭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是他来救自己了吗?他口中的七叔不就是肃王吗……她忽然明白了几分,富锦公主原来是胁持自己作人质,来营救肃王!这简直太疯狂了!   富锦公主冷冷一笑,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剑,一把将冯若昭拉了起来,轻喝道:“起来!”   她把短剑架在冯若昭的脖颈上,挡在自己身前,推向马车门口,这时有人从外面打起车帘,车外火把熊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冯若昭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好容易才勉强看清外面的景象。   只见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宇文赫站在正前方几十步之处,面无表情,双唇紧闭,一双眼睛却是精亮若鹰,牢牢地盯着自己这边。   在他身前,四名彪形大汉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这名男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衫,形容也有些憔悴,面上微带阴鹜,但眉宇间仍有着一种华贵气度,便是肃王无疑了。想来此时是他命运扭转的关键时刻,他的表情显得既兴奋又紧张。   富锦公主扬了扬下巴,冲宇文赫叫道:“冯姑娘你已经看到了,还是活的,现在把七叔放了,让他过来!”   宇文赫道:“皇姐,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朕最后再劝你一次。赶紧放了冯姑娘,朕可以饶你不死……”   “少废话!”富锦公主冷冷地打断了他,“自从你做了皇帝,早就不念手足之情了!祖宗留下来的大好江山,被你糟蹋得不成样子,你根本就不配坐在龙椅上!我现在是在替祖宗惩治你这个不肖子孙!”   她把短剑在冯若昭脖子上比划了两下,“快点,让七叔过来,不然——就让你的心肝宝贝立时死在你面前!”   宇文赫目中闪过一道冷利的寒光,挥一挥手,沉声道:“放了他!”   肃王被松开了,他一边揉着自己有些酸疼的手臂,一边向富锦公主走过去,很快便钻进了马车里。   富锦公主道:“韶鲤,我现在要冯姑娘护送我们离开,你须得知会沿途官军,一概不许阻拦,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宇文赫淡淡道:“你到底要去哪儿,何时交出冯姑娘?”   “往南,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交她出来,”富锦公主道:“你放心,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想要伤害她的。”   宇文赫毫不动容,却只淡淡地道:“惟愿皇姐言出必行,遵守诺言,否则必定将你们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要说:  富锦公主反对宇文赫,很大程度上是政见不同,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好。宇文赫上台后的举措,影响了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所以有些人会产生谋反之心。   ☆、第115章 坐船出海   富锦公主不作理会,只向左右下达命令,“我们走!”随即拉了冯若昭退回车中。   马车驶动起来,冯若昭努力地发出声音,“唔——唔——”   富锦公主将她口中棉布拉掉,“想说什么?”   冯若昭只觉得两颊酸痛,她大口喘息了两下,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好不容易才道:“公主和王爷难道就打算这样坐着马车去南方么?”   富锦公主道:“有何不可?”   冯若昭道:“如今海运便捷,去南方不如坐船走海上,不仅比走陆路舒服,也更安全。这一去,沿途必定各种拦截尾随,只怕连睡觉都不得安稳。上了船就不一样了,防守起来容易得多,不让船只靠近就是了。况且大海茫茫,想要拦截阻击也十分困难,实在不行,还可以直接去外海。”   富锦公主失笑,“听你这话,倒像是心甘情愿被我胁持一般。”蓦地她面色一变,将短剑对准冯若昭胸前,“你究竟有何居心,快说!”   冯若昭似乎被吓了一跳,既愤闷又委屈,声音微颤地道:“我只是不想皇上想尽办法派人来营救我,最后反而让我死于非命而已。坐艘船直接南下,比又是车又是马的简单的多,到了地方,公主和王爷自行带人下船去,把我留在船上即可,这样大家都能平安无事。公主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富锦公主目光闪动,转向肃王低声道:“七叔,你看呢?”   一直未曾说话的肃王这时方才缓缓道:“她说得有道理,你早该准备一条船的。”   富锦公主啐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啊。能救你出来就不错了,还准备船?!真要准备了船,只怕老早就被那臭小子发现了!”   肃王沉吟着道:“这会儿去跟他说,让他在天津准备一艘大船,船上要准备足够我们几十人半个月的清水和食物,还要有一万两黄金。咱们直接从天津出海。登船前务必派人上去检查,以防埋伏暗算。”   “知道了,”富锦公主道,“你放心,有这位冯姑娘在我们手上,他不敢搞鬼。”   “最好是弄条好一点的新船,这样可以开得更快一些。”冯若昭道,顿了顿又弱弱地为自己解释,“我只是想快点脱身回家……”   “对了,”肃王想了想,又补充道:“船上要配至少两门火炮,还要有弓箭火枪长矛多多益善,船上留用水手不得超过十人,是真水手还是练家子一看手掌就能分辨。”   富锦公主笑道:“还是七叔想得周到。”说着,将短剑交到肃王手中,“你先看着她。”说完,掀开车帘下车去找宇文赫了。   肃王望着冯若昭道:“先时只听说韶鲤有意于你,今日一见,果然是既美貌又聪明。”   冯若昭苦笑着举了举自己被缚得紧紧的双手,“王爷过奖。我若真的聪明,就不会落到公主手里了。”   肃王哈哈一笑,“她就是个疯子,常人万难比得上的。”   冯若昭勉强笑道:“公主不顾自身安危,甘冒奇险救王爷出来,称得上是有勇有谋、有情有义。”   肃王却坐了过来,附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我实话告诉你,她之所以救我,无非就是以前被我干得舒服,想念我的大屌而已……我的大屌很厉害的,你信不信?不信我回头让你见识见识,保管干得你欲仙欲死,不想离开我……”   冯若昭完全没有想到,这肃王好歹也是个王爷,看着也人模狗样的,怎么会说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来。这还哪里是人,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死变态!和自己侄女乱伦瞎搞,用言语对自己进行性骚扰,实在太恶心了!   他污言秽语接连不断,鼻息还热哄哄地吹到脖颈中,冯若昭只觉得自己就快要吐出来了,好在对方有所顾忌并未动手动脚,她也只得强忍着,紧闭双唇不说话。   好容易挨到富锦公主返回,肃王的变态行径才告一段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富锦公主上了车,夜色昏黑,她并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异常,只向肃王道:“已经谈妥了,你开的条件那小子都答应了,只不过,时间上他要求再多七天时间准备,我没同意,只答应了三天。”   “嗯,”肃王道,“夜长梦多,时间太长了恐怕生变。”   冯若昭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她之所以提出坐船的建议,其实是有她自己的计划的。早在一年前,她就在天津最好的船厂定了一艘大船。   周傲云离开普庆寺之前,留下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设计图,其中有一样,就是他结合了二十一世纪的造船理念依据这个时空的工艺水平而做出的海船设计图。   一年前,冯若昭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和从前那个时空的某些人一样的想法,她觉得留后路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需要跑路的时候,可以随时很方便跑到地球的另外一边去。   于是她拿了周傲云的这设计图,找了家船厂花费重金将它变为实际的建造方案,前前后后都出了十几版,最后定稿的时候满满一大箱图纸。   之后,又花了近一年时间将它变为漂在水上面的实物,其效果自不必说,连船厂的掌柜都表示造船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灵巧轻便合用的海船。   这一方面固然是冯若昭有着国公府的背景,让这些船厂工匠不敢不尽心竭力,另外一方面也是她不惜工本舍得花钱的结果。   这一次她去探望周傲云,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这艘船大功告成,即日就可以下水航行了。她很想让周傲云亲身去体验体验高兴高兴,最后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增补调整的地方。结果,因为她心存侥幸,不想去找宇文赫事先报备,最后被刘三给拒绝了。这也就罢了,更倒霉的是,回来的路上,她自己还被富锦公主给绑架成了人质。   如今她提出让富锦和肃王坐船南下,实则是希望宇文赫和周傲云加在一起能够足够聪明,想到让他们去乘坐这条船。在船上与在陆上不同,航行起来时,只要没有别的船只靠近,船上所有人的警惕性就会有所放松。以冯若昭对这条船的了解,到时候她也许就有机会逃脱了。   两天后,富锦公主和肃王一行带着冯若昭终于到达了天津港,寻了一处靠近码头的偏僻小院住下,自有宇文赫派人送来饮食及各种生活用品,众人这时才得以稍作休息。   也许是为了防止冯若昭逃脱,也许是察觉到肃王对冯若昭有觊觎之心,富锦公主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亲自看守她,饮食坐卧都形影不离,不免疲累不堪,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好在,三天以后,有人来报船只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他们收拾清楚就可以登船出发了。   当冯若昭看到海边泊着的大船时,心中的忐忑和紧张总算稍有缓解。宇文赫和周傲云这两人总算没有让她失望,这船正是她定制的那一艘盖伦帆船,是这个时空那些航海强国们远洋货船与战舰的首要选择,当然,这些知识她先前并不知道,全都来自周傲云这个狂热的航海爱好者。   出于对海上安全的考虑,周傲云还在船上某个位置设计了一个很隐蔽的铁板所制的防海盗隔舱,里面存放口粮和清水。在船长室,还有精心准备的假的总布置挂图,与之配套来误导海盗。而这一切,恰恰是富锦公主和肃王他们这些人并不知道的。   富锦公主行事一向利落,没过多久,便带着冯若昭登船出发。船行入海后,几乎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仍然有官军的船队远远地跟在后面航行,但是毕竟离得远,精神上的压力已经小了许多。就算在火炮的射程之内,只要有冯若昭在这条船上,官军是决计不敢开火的。   冯若昭向富锦公主展示了一下自己已经红肿破皮的手腕,“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吧。”   富锦公主微笑,“万一你跳海逃走怎么办?”   冯若昭无奈地苦笑,“莫说我不会游水,就算我真的会游水,想要跳海求生,公主这么多手下,他们身上的火枪难道是摆着看的吗?”   富锦公主一笑,“你明白就好。”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就算除去了绳索,冯若昭身上还有每天强制让她服下去的麻药,剂量不大,不会让她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却足以让她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弱女子。就算跳下海,也是无法划水的,要么淹死要么几杆火枪下去立即丧命,冯若昭这一路表现得十分爱惜自己的小命,应该不会犯蠢求死。   于是,富锦公主当即转头向身边的侍女,“帮冯姑娘把绳子解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轮流看着她,任何时候不许间断。” 作者有话要说:  盖伦帆船,是15世纪至17世纪航海国家广泛采用的一种大型三桅帆船,它有很多优点,船形也非常漂亮,《加勒比海盗》里的黑珍珠号就是艘盖伦。   ☆、第116章 异变突生   航行出发后的第十五天,一切正常。船只在舟山略作停泊,进行补给和休整。海岸上,水手们忙着搬运粮食菜蔬等物,船上那些护卫们时不时拦下来打开检查,然后或是催促或是谩骂踢打。   冯若昭站在船舷边,望着这群忙碌的人们发呆,看守她的侍女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岸上。   正如冯若昭所料,在船上生活十几天下来,一切都毫无异样的情况下,所有人的警惕性都开始有所放松。现在整个甲板上包括艉楼部分,她都可以随意走动了,可是有些却是被严格禁止的,比如绝对不允许接触船长和水手,甲板下也不可以去。看守她的侍女一直严格执行着富锦公主的命令,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就连解手时也不例外。   艉楼里隐隐传来男女的嬉闹笑声,冯若昭微微皱了皱眉,不用说,一定又是肃王和富锦公主带着那几个美貌侍女在纵情淫乐了。   她正想着是不是要走开避得远一点,忽然一个人宽袍大袖,赤着双足,披散着头发,手中拎着一只酒壶,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却是富锦公主。   她脚下略带虚浮,双颊被酒染成淡淡粉色,明眸里带着笑意,向她走过来,“看什么呢?”   冯若昭望了她一眼,心中颇有种卿本佳人耐何为贼的感慨,“没什么,”她转回身,将目光从岸上移向茫茫大海,“这里风大,公主小心不要着凉了。”   富锦公主还未答话,一阵咯咯的娇笑声从艉楼上的望台传来,一个侍女衣衫不整地从房间里扑了出来,转瞬便被半裸着的肃王又给拉了进去。   “有些气闷,出来透透气,”富锦公主猛灌了一口酒,将酒壶递向冯若昭,“来一口?”   冯若昭摇头,“多谢,不用。”   “干嘛不喜欢喝酒,”富锦公主道,“这么好的东西,真是可惜了……”   冯若昭不愿意跟她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公主打算去哪里?”   “去安南。”也许是酒精刺激的作用,不待冯若昭多问,富锦公主已经将自己的“宏图伟略”和盘托出,“安南都统使莫澄远是肃王旧交,肃王为帝,民心所向,天下必追随者众,宇文赫那小子刻薄残暴倒行逆施,我大荣大好的江山岂能毁在他的手里。我身为大荣的公主,就算大义灭亲也再所不辞。”   这个时代的安南还是大荣王朝的属地,都统使由莫氏家族世袭,对大荣称臣纳贡,对内称帝。听富锦公主这口气,是要撺掇莫氏拥立肃王造反了。   宇文赫再怎么刻薄残暴,那也是对贪官污吏,比这个变态好色的肃王不知高出多少个档次了。冯若昭默默地腹诽。富锦公主拥立这种烂人为帝,当真是瞎了狗眼,必定没有好下场。   正想着,富锦公主斜着眼睛看着她,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像我七叔那种人哪里能是真命天子呢,是不是?”   冯若昭心中暗惊,忙笑道:“公主玩笑了,我并不了解王爷,也不敢妄言。”   富锦公主又喝了一大口酒,叹道:“老实说,我这次也是有点失望的,先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文章情趣谋略城府样样不缺。这一圈禁出来……好像整个人都变了,只知享乐……不过——”她笑了笑,“反正还有我呢,他当皇帝,愿意享乐就享乐吧,我辅政也是一样。”   冯若昭无语了,富锦公主想得还真是挺美,听她这狂妄的口气,不要说辅政了,只怕直接上位效仿武则天当女皇也是有可能的。   “我一向是不喜欢强人所难的,更不喜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富锦公主靠得离冯若昭更近了些,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带着笑意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美人,你若心甘情愿委身于我,我必定好好疼爱你。男人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做到,还会让你更舒服,如何……”   面对富锦公主这样轻言细语的挑逗,冯若昭似乎并不像以前那样反感了,她沉默了一下,“我再考虑考虑。”   “尽快,”富锦公主的手指带着一丝暗示性地抚过冯若如的唇,压低了声音道:“七叔看上了你,我也不知道能保得了你的清白多久,你可别便宜了臭男人……”   她最后的话仿佛是一句谶语。第二天,半下午时分,天气阴沉欲雨,冯若昭正在船上无聊踱步,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闷响,转头一看,看守自己的侍女竟然扑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肃王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沾血的凶器——一个酒壶。   见冯若昭满脸吃惊,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也不说话,直接扑了上来,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脸上一通乱啃。冯若昭闻到他满嘴酒味刺鼻,几乎当场呕出来。   她勉强忍住心头的恶心,把手放在肃王去解她腰带的那只手上,软软地笑道:“这里不好,一会儿说不定有人来的,不如换个地方,尽兴一乐如何?”   见她娇声软语地相求,肃王身子都酥了半边,“那去我房里。”   “不要——”冯若昭媚笑道:“去你房里公主一会儿就知道了,她早就想我跟她……若是被她知道我委身于您,我们哪里还能尽兴呢?”   “那你说去哪里?”肃王知道怀中这个美人现在毫无反抗之力,也不怕她玩什么花样,乐得什么都依了她,只求她一会儿乖乖地配合自己尽兴欢好而已,便说道:“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只一会儿不许求饶……”   冯若昭眼波流转,“不如去下面的粮仓,那里轻易没有人去,必定不会被打扰,公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们。”   听她言语颇有道理,肃王心中大乐,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笑赞道:“聪明!”接着,拉了她手,“走,我们快去。”   甲板下的船舱里即使是大白天也是昏黑一片,肃王提了一个羊角灯,拉着冯若昭往下走,一路上无人敢拦。进了储放粮食的船舱,肃王关起舱门,冯若昭环顾了一下,笑道:“要劳烦王爷搬两袋粮食过来,我来把它们铺在地下,再垫上衣服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上去了。”   肃王失笑道:“你倒比我还讲究。”   冯若昭挽了他臂膀,带着几分娇羞撒娇道:“这可是人家的第一次,总不好太过随意……听说第一次都很痛的,王爷也疼疼我罢。”   “好好好,疼你疼你,”肃王忙爱抚地拍着她的手说道,“本王一定疼你。”   “那王爷快去搬。”冯若昭媚眼如丝,接过他手中的羊角灯笼,轻轻推了他一把。“就门后面那两袋好了。”   肃王依言把两大袋粮食搬了过来,冯若昭将手中灯笼递给他,“王爷帮我照着亮。”   她蹲下来,把两大袋粮食缠在袋口的绳结解开,一转脸见肃王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便含羞低头笑道:“好了,王爷把灯笼放起来吧,然后您先脱衣服……”   “对对对,”肃王回过神来,看了一下四周,将羊角灯寻了个角落挂起,转过身来时见冯若昭已经将粮食倒出,把麻袋放在上面,便急不可耐地将自己衣服脱下递过去,“铺上去吧。”   冯若昭依言把衣服铺好,见她趴伏在地的样子,肃王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去从后面搂住,正要扯下她衣裙为所欲为时,冯若昭却尖声叫了起来,“王爷,忘了吹灯啦!”   “不用吹灯!”肃王喘息着回道,整个人已经□□中烧,“就让本王看看你在我□□承欢的模样……啊——”   此时异变突生,眼前一团白茫茫粉雾扑面袭来,钻入他眼口鼻之中。那粉末随着气息直入喉间,顿时无法呼吸,也说不出话。双眼刺痛如被针扎,再也看不见任何景象。大骇之下,他本能地拿手去揉眼睛,却疼的钻心彻骨,无法自已,嘴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嚎叫来。   他回过神来,“不好,中了小丫头奸计,把石灰粉撒进我眼睛!”   原来那粮食袋中常放置有生石灰作防潮之用,这一点冯若昭从前赈济灾民的时候就知道,那日见水手们搬粮食上船,便有心留意了一下,那粮食中也有石灰防潮。   而且那个隐蔽的隔仓入口也正是在粮仓之中,因此当肃王突然出现时,她便迅速地想到了这个计策,故意引诱他来到这里。先出其不意用生石灰袭击肃王,然后逃入隔仓。所以等肃王回过神来,去摸冯若昭时,她却早已打开隔仓暗门,躲了进去。   肃王转了两圈,发现自己身边空空荡荡,冯若昭已经不知去向,顿时又惊又怒,想到自己双眼不保,更是连生吃了冯若昭的心都有了。然而他又怕冯若昭乘机继续加害,便忙向门口摸索过去,打开门出去找人求救。 作者有话要说:  防海盗的隔仓,现代远洋船只挺多这种设计的,古代有没有不确定。   ☆、第117章 成功获救   冯若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进隔舱里的,心脏噗咚噗咚地在胸腔里猛烈地乱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迅速地关上门扇,将身体抵在门后,黑暗中她浑身发着抖,却是毫不迟疑地摸向门上的铁栓,然后把它推上去——   咔嗒!随着一声脆响,经历了极度惊恐之后的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她一边哭一边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门上整整九道铁栓都被她推了上去。现在,除非她自己打开这道铁门,否则外面的人想要进到这个隔舱里面,就只能动用氧气和乙炔来进行气割,在这个时空里显然是不可能的。   现在第一步安全隔离已经实现了,接着来就该是第二步发信号求救了。冯若昭定了定神,此时的她满头满脸又是灰又是汗又是泪,她拿衣袖胡乱抹了两把,无视了舱外隐隐约约传来的杂乱声响,伸手向门右边摸过去。   狭小的空间里每一处位置的安排每一样物品的存放都是预先精心设计好的,进到这里来,首先最需要的就是照明,因此在进门口处最方便拿取的地方,有一个格子专门存放着一套点火照明的工具,从火石、火镰、火棉到硫磺木条、火褶子、蜡烛,全部都有。   因为使用打火工具不熟练,冯若昭很费了些力气才终于把蜡烛点了起来——自己早该想到花点功夫想办法做些火柴的,她想着,然后小心翼翼地举起蜡烛开始在墙面上寻找。   墙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标注着存放物品的名称,很快她便找到了一个上面标注着信号弹的格子——所谓的信号弹其实就是规格更高燃放更可靠的烟花,做成约一尺长半寸粗的圆筒状。   它的发送通道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向上倾斜的铁管,直通船舷外侧。冯若昭用一根长长的铁条将管盖顶开,然后点燃信号弹引线,放入铁管内。   嘭地一声轻响,在舱外随着尖啸声,一朵火花斜斜地飞升上天空,燃烧着发出耀目的红光,在茫茫大海上分外显眼。那团红光在最高处猛地炸裂开,化作点点火星,如雪片般飘摇坠落。之后,又是一朵……接连不断,前后一共发射了九朵。   这样明显的声光信号,跟在后面的官军只要不是瞎子,应该一定能看到的。冯若昭软软地瘫坐了下来,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耐心地等待。这时,她感觉到从右手传来一阵疼痛,勉强抬起来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划开了道口子,鲜血正在不断地往外渗出来。   她把伤口放在嘴里吮吸着,找到放药品的格子,从里面拿出成卷的棉纱布条,开始包扎。   突然,嘭嘭两声巨响,近在咫尺。冯若昭吓了一跳,声音是从铁门上传来的,外面的人似乎发现了这里有一处暗门,正在试图将它强行撞开。接连不断的猛烈撞击,让她有些紧张了起来。   但是很快外面的人放弃了,也许是他们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也许是遭到官军的攻击令他们无暇多顾……   总之,一切都过去了,迟早有人会来救自己的。冯若昭在心里默默地自我安慰着,缠好受伤的手,喝了两口水,她将早已备好的铺盖被褥打开铺好,然后吹灭蜡烛,躺下休息,希望能尽快恢复体力。   黑暗中,四面八方不断地有沉闷的声响和忽重忽轻的震动传来,很显然外面已经乱作一团了。她疲累不堪,想睡却始终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肚子饿得要命,只得坐起来,拿了块牛肉干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冯姑娘——冯姑娘——”忽然,有人在外面轻轻敲击铁门,“小人直隶水师提督廖诚奉皇上之命来救您了,请快把门打开!”   冯若昭一怔,犹豫了一下,大声道:“我不认识你,请皇上自己来,否则我绝不会开门的!”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不甘心,连着又叫了几声冯姑娘,冯若昭只是不理会。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在外面敲门,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若昭,你还好吗?快把门打开——”   冯若昭精神一振,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冯若晟,“你是谁?”她问。   “我是你哥,”冯若晟催促道,“快把门打开,现在没事了,皇上也来了。”   “那你让皇上说两句话,”冯若昭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是别人冒充呢,万一是冯若晟被人抓住了来诓骗自己的呢。   有人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若昭,我在这儿。”   冯若昭听着那声音很像是宇文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些嘶哑,“你的声音不对,”她说,“出什么事了?”   “有些上火,喉咙不舒服而已,”对方无奈地道,“真的没事了,你出来吧。”   冯若昭想了想,“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完了我就出来。”   “你说。”   “我在白鹿山上给你念过一首诗,是五言还是七言,是绝句还是律诗?”   “是一首七言律,”对方不带丝毫迟疑地接口答道,顿了顿又补充,“其中有一句是‘却道故人心易变’,我说得对吗?”   冯若昭默然,此时的她再无怀疑,忍着心头的激动,她打开所有的门栓,拉开铁门,外面灯光耀眼,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举起胳膊挡在眼前,却随后就被人搂进了怀里,那是她熟悉的温暖的男性怀抱。   “若昭——”宇文赫紧紧地抱着她,唤着她的名字,“若昭,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地低语着,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和脸颊,“能再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我好怕……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冯若昭努力地适应着眼前的光线,“我没事,就是有点累,还有点饿。”   宇文赫没有说什么,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一下子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冯若昭把头脸埋在他怀里,心中说不出地甜蜜和满足,这一刻他们两人心中都产生了同样的一个心愿,那就是他们再也不要和对方分开了。   走上甲板正是清晨时分,一轮红日从东方的海平线上喷薄而出,映出朝霞满天,绚烂似锦。不过这样的美景肃王和富锦公主再也看不到了。甲板上血流成河,两人的尸体倒卧在一起。   原来冯若昭逃脱之后,发出求救信号,一直尾随在后的水师官军便向船只发动了攻击。富锦公主率人进行抵抗,但她那些属下平日都是在陆上呆惯的,哪里能是水师精锐的对手。眼见大势已去,富锦公主亲手将肃王刺死,然后挥剑自刎。   宇文赫将冯若昭一直抱到了自己座船的船舱里,进了卧房放在床上,一番深吻之后,他柔声问:“先洗一洗,然后吃饭,再接着睡会儿,好不好?”   “好。”冯若昭柔柔地答应着。   “手怎么了?”宇文赫抓起她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有些紧张地问。   “没什么大碍,”冯若昭回答,“只划破了一道而已。”   “让我看看。”宇文赫解开纱布,看着伤口柔声问:“疼吗?”   “还好,不怎么疼了……”冯若昭低声说。   “叫御医来给你看看。”宇文赫道。   “还是先洗吧——”冯若昭说,她感觉自己脏透了,出了那么多汗,又到处爬来蹭去的,更恶心的是还被肃王那个变态给抱过,“我想换身衣服,太脏了……”   “好。”宇文赫叫来侍女,让她们给冯若昭准备洗浴的热水。这在海上是令人发指的奢侈行为,不过好在此时所有船只都已经调转方向,向海岸行去,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到达陆地了。   “傲云在哪儿?”冯若昭忽然问。她想起来,这一路一直没有看到周傲云。按说,这次的救援行动不可能没有他参与。   宇文赫笑了笑,“在隔壁,应该还在睡觉吧。”   “什么?!”冯若昭有些郁闷了,这家伙简直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嘛。   “昨天看到你发出的警讯之后,他才去睡的。”宇文赫解释,“他说,能发出这个讯号,就说明你安全了,把你救出来只是迟早的事。这么多天,他也累坏了,几乎天天守在望台上……”   冯若昭十分感动,但转念便想到,眼前这个人只有更累的,他身系江山社稷万千黎民,无数大事都等着他决断处理,而他却不顾一切地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禁涌起万千柔情,低低地道:“你一定也累了,赶紧歇歇罢。”   宇文赫一笑,“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不觉得累了。你先洗吧,我在外间,有事随时叫我。”说着,便走了出去。   他还有许多正事要忙。富锦公主和肃王逃离京城的消息传出后,从前那些与他们暗中勾连的势力开始不安分起来,伺机蠢蠢欲动,现在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把这些事做完,由富锦公主引出的这一场谋逆大戏才算是真正落幕。   此外,冯若昭的那条船在袭击中部分地方受损,也必须安排人尽快将它修理好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下一章应该要完结了,应该是。   ☆、第118章 爱和自由(结局)   冯若昭再见到周傲云时,是在宁波府官船厂的干船坞外。   周傲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看起来生理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你觉得精神怎么样,有没有焦虑、紧张、恐惧,晚上有没有失眠或者做噩梦?”   冯若昭笑了,“你是在问我,是不是需要心理疏导?”   “嗯,算是吧,”周傲云道,“需要吗?需要的话,我勉强可以试一试,虽然心理学方面我其实是个外行。”   冯若昭用手指了指远处的海滩,“我们去那边走走。”又转身向身后一大群侍女护卫吩咐,“你们走远一些,不要跟得这么近。”   周傲云看着那些人走开,突然说了一句:“他很紧张你。作为一个封建君主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现在焦虑的正是这个,”两个人慢慢地沿着海滩走着,冯若昭说道,“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是,他毕竟是属于这个时空的,我担心有些观念也许是根深蒂固的。”   “比如男尊女卑什么的,又比如女人是一定要生孩子的。如果我真的嫁给他,不可能不生的啊。可是,我一点都不想生,这样的环境里生孩子太可怕了,万一难产怎么办,又没有剖腹产,又没有抗生素,可能会死掉的。”   “再比如,他是皇帝,有嫔妃是正常的,没有才不正常是不是?可是,我接受不了啊。如果不让他娶小老婆,我自己又不生孩子,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太自私了。这样就算是我自己的家人也不会支持我的,你说是不是?”   周傲云望了她一眼,“从你这乱七八糟的表达来看,你果然很焦虑。”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的建议早就对你说过了。”周傲云道,“我曾经跟你说过,让你和我一起去欧洲。远离这些让你困扰的人和事,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是的,我记得你说过,”冯若昭有些迟疑,“可是,我不太确定,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傲云微微皱眉,“你所说的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指的究竟什么,能表达得再清楚一点吗?”   冯若昭想了想,说道:“我们的身体就快是真正的成年人了,在一起的话必须确认一些社会关系和角色。比如说,如果我同意跟你去欧洲,那么我们将以什么关系同行呢?朋友?夫妻?情人?”   周傲云笑了,“你说得对。不过 ,在我这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是自由的。我百分百尊重你遵从自己内心所作的选择,不会给你任何压力。”   “你想做朋友,我们就继续现状。你想做夫妻,OK,我们可以结婚。如果你只是想做情人,我也可以尽我的能力来满足你的需求,无论是金钱还是性。但是,若昭,我必须要事先提醒你,有一样东西我是给不了你的,那就是爱情。”   “我知道,”冯若昭平静地道,“你不爱我。”   “是的,”周傲云坦然答道:“若昭,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喜欢你的,可是我不爱你。你聪明又能干、你善良又美丽,我们还有着共通的穿越者的天然属性……你看,我的大脑能对你进行理性分析,然后作出决定:我喜欢你。”   “可是,我并没有一种想要强烈地占有你的欲望。呃……说得直白一点,我对你没有性幻想和性冲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是爱情的最高表现。同时,爱情是具有独占性和排他性的。可是,就算你现在跟我讨论你和某个男人进行性生活的感受,我也绝对不会觉得难过的。”   “你用不着这么直白吧,”冯若昭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想我还没有那个需要。”   “所以,我的话你应该都听明白了?”   “明白,”冯若昭轻叹,“跟你在一起我会很自由,但是不要奢望爱情。”   “是的,”周傲云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若昭,你所有的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为一点。爱情你唾手可得,但是你担心那是个围城,而且逃不出来。”   冯若昭默然,“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如果双方都认可,就不算。”周傲云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支持你坚持自己的标准。”   “谢谢你。”冯若昭真诚地说,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船坞,“这艘船需要多久才能修好?”   “如果材料充足,抓紧时间,大概一个月左右就差不多了。”周傲云道,“我想等船修好,就出发,你尽快做决定。”   冯若昭看了他一眼,“有一个问题你好像从来没有担心过。”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冯若昭缓缓地道:“如果我们要一起离开,很多人都会阻止。”   周傲云有些意外,“我以为这只是件小事,你应该可以解决。”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尤其是上次你告诉我这条船已经造好了的时候,我以为已经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好吧,”冯若昭沉默了一下,“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我来想办法。”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求得宇文赫的许可。冯若昭从船厂回到宇文赫在宁波的行宫,已经是黄昏时分。眼看着要用晚饭了,她打发了侍女去看看宇文赫有没有空闲,请他一起来用饭,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和他才好。   然而侍女回来却说,皇上正在和大臣们商议要事,让冯若昭不用等他。   冯若昭只得自己吃饭,吃完饭溜达两圈,然后洗澡睡觉。到了第二天,仍然如此。一直过了三四天,宇文赫始终都在忙着,无暇见她。   这时冯若昭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宇文赫已经猜到自己要找他的用意了,觉得十分为难,所以故意避而不见?   他这种行为,足够说明他的态度。冯若晟已经回京给家里报信去了,她想找个中间人传话,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冯若昭暗暗盘算了一回,决定不动声色。   一直等到船厂的船只修缮工作基本完成之后的那一天,她和往日一样,准备坐车去船厂,临着出门的时候,却被人拦下来了,“冯姑娘,皇上有请。”   终于来了——   冯若昭心中暗暗苦笑,大家都知道,今天那条船修好了可以出海,他到底还是要动用身为皇帝的权力,来阻止自己了。   随着侍从来到宇文赫所居的院落,侍从鞠了一躬,“皇上说,请冯姑娘自己一个人进去。”然后便退下了。   冯若昭慢慢走进房里,可是房间里竟然是空的,她正在诧异,忽然听到有人叫她:“若昭——”那是宇文赫的声音,隔着门扇,从里面房间传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冯若昭有些迷惑了。   这时,宇文赫缓缓地说道:“桌子上有两份诏书,你拿起来看看,自己选吧。”   冯若昭向前走了几步,桌子上果然放着两份宇文赫亲笔手写的诏书。她拿起来匆匆看了一遍。   第一份诏书是册封她为皇后的。前面的内容都罢了,官样套话而已,最后一句却是让人吃惊。“皇后既立,嫔御即止,此诏为凭,天人共鉴。”   待展开第二份诏书时,她更加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份诏书竟是许她携船只随从出海的,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   他可以给她这世上最浓烈的爱——身为九五之尊却如平民百姓般只要她一人为妻,他也可以接受她弃他而去,放手给她自由。   他到底还是明白自己的……冯若昭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以他对自己的感情,写出这样的一份诏书,不知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写出每一个字时所承受的痛苦和煎熬!   “韶鲤——”她不由自主地转向他的方向,走过去想要推开房门。   “别过来!”他沉声阻止了她,声音里有种正在被竭力遏制的痛苦挣扎,“别让我看到你!”   “为什么?”她停住了。   “我怕我看到你,就会不顾一切地阻止你离开我。”他低低地说,“我已经花了好多天,才勉强控制住我自己,我不想功亏一篑。我不想……你会恨我的……”   “不,我不会恨你,”冯若昭轻轻地道,“韶鲤,我爱你。”   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宇文赫蓦地回过身来,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虽然含着眼泪,却是那样甜美而娇艳。   “我爱你。”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三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心情激荡不已,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要让两个人从身体到灵魂都合二为一。   他深深地吻了下去,“我也爱你。”   是的,因为爱你,所以愿意牺牲自己的欲望和快乐,因为爱你,所以舍得放手让你自由。   同样,因为爱你,我愿意放弃自由……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